那日他冷的实在受不了了,父亲咬了咬牙,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递给了在一旁把手的侍卫,这才得以出去。
他起初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很冷,父亲出去许久也不曾回来,外面是众宾客欢声笑语,或是赞美又或是什么,外面的香气丝丝缕缕的涌进了他的鼻腔。
又冷又饿,孤启害怕的裹紧了被子,立在窗棂处张望了许久。
后来,他钻了一方狗洞,逃了出去。
院落年久失修,但并非孤府如此,仅仅是他父君的院落这般罢。
他溜进了小厨房,那里还有一盘凉透的肘花,他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片放进口中,虽是冻透了,带着冰碴儿,但依旧好吃得他眯起眼眸。
偏此时他的行为被厨娘发觉。
厨娘大声叫喊着,将府中的下人喊了来,只说府上遭了贼。
后院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母亲与前院的宾客,他缩在厨房一角,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人,他看到人们对他指指点点,没人知道他当时有多么的无助。
母亲当着众人狠狠地掴了他一掌,随后发话,说他冲撞了宾客,身为嫡公子却做出如此行径之事,有失家族颜面,罚他跪三日的祠堂。
那时他想,兴许是他害的母亲丢了脸,母亲才不喜他的。
可无人喜他,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不曾有人站在他的身旁过。
就在他被一众侍卫拎着向祠堂走去之事,他听到一声稚嫩却威严的童声,喝止了这场危机。
“为何要罚他,他是嫡公子,为何不曾见他出席,难道在尚书府中,嫡公子食荤腥见世面也是大罪吗?”
她贵为恭王,无人敢说什么,大臣只说童言无忌,饶是母亲脸色再难看,也是满脸堆着笑,不敢同小小的恭王殿下呛声。
有恭王殿下做主,他被关进柴房的父亲才被放了出来。
那日起,孤尚书府宠侍灭夫的言论才流传出,也是从那日起,他在府上愈发的谨小慎微,母亲也愈发厌弃他与父亲。
可这些都没有关系的,至少,恭王殿下站在了他的身边。
郁云霁静默了许久。
她亦是不知晓该如何评判孤启,又或是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但她总觉得,孤启对于郁枝鸢的感情是算不得爱慕。
她设身处地的想,若是她作为幼年的孤启,在被日渐磋磨的情况下,学会了竖起一身利刺自保,而父亲的死亡使他更加看不到希望,所以他自毁倾向极强,同时格外的向往死亡。
那郁枝鸢,就是他昏暗日子的一束光。
她的身份能够保住他,让他免受磋磨,旁人也会有所忌惮。
倘若不是郁枝鸢,他是撑不到今日的。
“孤启。”
郁云霁微微俯身,对上他泪水涟涟的脸。
她看见孤启面上惊讶与错愕交织了一瞬,随即化为更甚的委屈。
那一瞬,郁云霁觉得自己对他的误会有些深。
她知晓孤启的日子不好过,才成长为这样的疯批反派,却不曾想他小时候是这般的小可怜。
但她一时间不知从何安慰起,看着孤启那张被泪水淹没的美人面,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你的生活很沉重复杂,引之,但你的光芒无法掩盖,你真挚动人,你自我,你真的与众不同。”她认真的道。
郁云霁像是在点评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认认真真的端详着他。
孤启缓了许久,哑声道:“殿下,我没有错,对不对?”
这句话他积攒在心中多年,他一直想问,问母亲,问恭王,问所有人。
可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
他多么期盼能从郁云霁口中听到,听到她说他没错,多年以来他被人厌恶不是他的错。
郁云霁平静的看着那双凤眸,温言安抚着:“我虽然不知晓这么些年发生了多少事,对你造成了这样的伤害,但是你一定要明白,旁人为难你,便是嫉妒你,如何能是你的错。
人不遭妒是庸才,这恰恰证明你是极好的儿郎,所以,我不希望看到这么好的儿郎成日自怨自艾,旁人越是看不起你,越是诋毁你,让你蒙尘,你才越要活出自己,以此来狠狠地打她们的脸。”
“我没有经历这些,便不会劝你放下,但旁人的嫉妒与为难你记在心中,却不能时时刻刻回想,回想起来伤身伤心,便是在惩罚自己。”
“你越是消沉,才越是如了她们的意,既然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这般不爱惜身子,如此惩罚自己,给别人嘲笑的机会呢。”
她漆眸一点,干净澄澈,看着他道:“不要跟别人一起欺负自己,好吗,引之。”
心头像是被蜜糖填满,撑得他酸胀的挤出了泪。
郁云霁说他没有错。
她说不要跟旁人一起欺负自己。
孤启张了张口,却发觉喉头干哑堵塞的不像话:“……好。”
郁云霁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宛若周子惊待她那般。
“好了,不哭了,”她看着眼前人,语气轻松道,“吾日三省吾身,吾没错。”
一颗饱满的种子在心底埋下,因着一句话,在心底肆意生根发芽。
彼时,恭王府。
郁枝鸢看着眼前垂手而立的两个女子,沉声道:“我竟不知自己养了两个饭桶。”
“殿下,此事实在是……”一女子为难道,“菡王那边派来了不少人,饶是我们一拖再拖,也阻拦不下,此事怕迟早要暴露啊。”
“荒谬!”郁枝鸢呵斥道,随即她缓下一口气,看着两人道,“此事是孤善睐一人为之,但此人心性狡诈,是个狠辣的儿郎,若是暴露他,就连本殿也会沾上污泥。”
如此不成,她韬光养晦多年,怎能让一个小小儿郎毁了大计。
“殿下,属下倒是有个主意。”
女子上前一步,严肃阴冷的面上带着狠意:“既然菡王夫同孤家二公子早有冤仇,不若将此事宣扬出来,届时祸水东引,涉及王夫,菡王便无心再纠缠与您了。”
“不可暴露孤善睐,他同他的疯哥哥一样,也是个拿不准的。”郁枝鸢冷声道,她不会拿着自己的名声打赌的。
“并非如此啊殿下,您想,”那女子一笑,“两人既早有矛盾,何不将此事嫁祸给府上小侍,如此,既能将孤二公子解救出来,又能将兄弟不和之事暴.露,孤姝承那老家伙不识好歹,至今犹豫不肯给殿下个准信,此时正好借此提点提点她。”
“如此。”郁枝鸢脸上的冷色褪去一些,“尚可。”
幽朝男子出嫁后,半月是要回门的,如今半月之期将至,依着郁云霁对孤启的宠爱,定然是会带他去王夫撑腰的,她只需坐山观虎斗。
屏退了两个暗卫,郁枝鸢望着天边的明月。
孤善睐如今无所不用其极,她早就知晓同这样的人一处,便是同与虎谋皮无异,但好在她谨慎,孤善睐此人目前在她这里,还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这样的人,利用完就该一脚踹得远远的,如此才能做得干净。
但他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
孤善睐心气高,生父虽是尚书府的小侍,却能凭着本事诱哄妻主,让孤姝承一颗心全然扑在他们父子俩的身上,最终由庶子抬为嫡子。
有这样的父亲教养着,想来他也是一身本事,郁枝鸢不得不小心。
纷乱之际,她蓦地想到一人。
“去皇宫。”
溪洄披着荼色衣衫,将脖颈处的系带一丝不苟的系好。
今日郁云霁打翻的那盏茶落在衣袍,可茶渍是极难洗净的,那件衣衫如今被晾在了内室。
芜之还是不解:“既是脏了,太师为何不扔?”
溪洄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让她进来吧。”
郁枝鸢深夜造访,想来只是为了那件事。
溪洄眸色沉沉,他只手拈起一枚黑玉棋子,在芜之注视下,只听一声脆响,棋子落在残局当中。
他心无旁骛的看着眼前的棋局,像是陷了进去,郁枝鸢没有出言打扰,朝他行了一礼,坐在了他的对面。
“深夜叨扰太师,还望太师莫怪。”郁枝鸢微笑道。
溪洄许久未言,她也不急不恼,就这么等着。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溪洄抬起眼眸看着她:“夜深了,我的棋也下完了,不知恭王殿下有何事。”
郁枝鸢没有理会他口中的“夜深”,只笑道:“我心中惦记着太师,如今急于此事,特来问问太师的想法。”
溪洄虚虚拢着一颗棋子,淡声道:“殿下,溪洄虽为宫中太师,却也是一介男子,恭王殿下高看,我一儿郎家,如何能为殿下提供什么,殿下这话,徒增笑耳。”
郁枝鸢显然不打算信他的话。
“我知太师洁身自好,从不同朝堂官员有什么联系,”郁枝鸢为他收起盘中的棋子,“我不用太师做什么,亦不需要太师的势力,但我终究是太师的学生,请老师看在我们师生一场的份上,答应学生。”
掌心的棋子纷纷落入棋奁当中,玉子相撞,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儿。
“学生愚钝,恳请老师指点。”郁枝鸢起身朝着他行了一礼。
溪洄不为所动。
“殿下言重了,可我无心政事,只愿教书育人。”
“太师当真如此绝情吗?”郁枝鸢笑意淡了些,这已然是她第三次来问了。
溪洄敛着眼眸,道:“皇位当归于有勇有谋,心怀天下之人,既殿下有心争取,何不将心思放在政事上,为何又几次三番来寻我?”
“太师当知晓的,母亲意属皇妹,可皇妹的性子,太师也并非不知,她……”郁枝鸢皱了皱眉,“难当大任,非民之所向,我只是不愿看着百姓置身火海。”
溪洄抬眸看着她:“既如此,殿下更无需担忧,此位向来是,能者居之。”
“太师。”郁枝鸢急急唤他。
“殿下见谅。”溪洄淡声吩咐身边的小侍,“芜之,夜深了,送殿下回府。”
他没有看郁枝鸢难看的脸色,复又照着棋谱,将棋子一一摆放好。
大殿寂静,灯影如豆,他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怔了会神。
郁云霁难当大任吗?
先前或许如此,倘若她还是她,今日他或许便会应下郁枝鸢所提及之事了。
可郁云霁不同寻常了,如今她的呼声亦是水涨船高,他莫名的信任她。
信她能当好这个皇帝。
郁云霁不是个挑剔的人,但眼前这一桌饭菜的确惊艳了她。
“这当真是你做的?”她仍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偏过头问一旁的孤启。
她自从来到这个朝代,还不曾如此偏爱一种食物,可孤启炖的汤清甜鲜美,小菜亦是对她的胃口,这一顿饭将她身上的疲劳通通赶跑,如今只想舒服的小憩。
果然,人一吃饱喝足就会惫懒。
“嗯,”他轻轻颔首,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殿下若是喜欢,引之天天为殿下做。”
郁云霁摇了摇头:“你的手艺实在是好,不过日日下厨倒不必。”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孤启眼眸划过一丝失落。
所以殿下是在骗他,她是最良善的人,定然是为了不让他伤怀,才撒谎说这些东西合她胃口的,否则,既然殿下爱吃,为何不准他下厨。
孤启长睫遮掩住心事,他定要做出最好吃的饭菜,这样才能抓住殿下的心。
“王府里有厨子,如何能让你一个王夫下厨,我不挑的,若是日日下厨,恐也太过劳累了。”她这般道。
孤启眼眸中燃起希冀,他灼灼的看着眼前人:“殿下不是不喜欢?”
所以郁云霁不是因为不喜欢他的菜,而是怕累到他,顾忌着他的身份尊荣。
“什么?”
郁云霁不知晓他如何会突然冒出这话,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方才她分明说过,这菜是极好吃的,她很喜欢。
她有些跟不上孤启的脑回路,只好再次补充道:“嗯,菜很好吃的。”
孤启欢喜的眯起了眼眸。
他生了一双微挑的凤眸,如今含笑弯弯,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郁云霁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件事。
她细想了一番,孤启方才同她讲述了幼时的悲惨经历,既然如今确定了他对郁枝鸢无意,那么也就代表着,如今他不曾有心悦之人,她可以为他寻好妻主。
瞧着孤启整日寄人篱下的可怜模样,她心中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像是生怕她将他赶出去一般,可若是孤启成婚了,便不会如此卑微,也能有一方容身之地。
如今朝堂对她的看法,她已然不是那般在乎了。
看法这东西,终究是能改的,只要她力度够大,这东西将来也不影响她洗白。
既然将孤启嫁人,她再无后顾之忧,也能顺势帮溪洄一把,这样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何乐而不为?
只是婚姻大事,她还是要同孤启商量的。
看着眼前面上带笑,瞧着精神也好了许多的孤启,郁云霁整理了一下措辞:“这些时日在王府住着如何,可有不顺心的事?”
“多谢殿下关心,引之一切都好。”他抿唇。
“嗯,”郁云霁颔首,将册子摆到他的面前,“这些是适婚女子的名单,你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孤启的笑意彻底僵在了脸上。
那张昳美的美人面血色尽失, 心头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住,让他呼吸不上来。
分明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可落在他的耳中, 却宛若千斤重,这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膛上,使得他如今张口呼吸着空气,也不得半分纾解。
郁云霁是认真的。
他从不曾见过郁云霁开玩笑, 她认真的时候,是极为好看的,譬如认真的为他敷药,认真的看着折子, 亦或是什么。
可唯独如今她这幅认真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
郁云霁要为他再寻一个妻主。
郁云霁不要他了。
他怔怔的看着郁云霁,一时间竟没有来得及思考,他甚至不愿意接收郁云霁口中的信息,只要他不接收, 他听不到, 他自欺欺人,郁云霁就不会……
但郁云霁静静的看着他,他喜欢的那双含情眼里,如今满是他的身影。
可是郁云霁不想要他了。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孤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 他宛若失了魂魄般,朝着郁云霁踉跄了一下, 最终稳住身形, 哀伤的望着她。
他不明白。
为何方才还好好的,她夸赞他手艺极好, 他已经想好了下一顿为郁云霁做什么花样,可她却说,她不要他了。
他知晓自己犯了错事,可他原以为,他还能有回旋的余地的。
那一瞬,孤启宁愿今日都是一场梦,他的坦白,郁云霁的夸赞,还有今日的种种。
郁云霁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扬了扬眉头:“这已经是京城所有适婚女娘了,且都是云公子亲自筛选过的,皆是品性与世家系好的女娘,你大可以放心挑选。”
她以为孤启嫌少。
“云公子筛选……”孤启怔愣的重复着。
云公子,哪位云公子。
云竹曳害怕他,心悦周子惊,不会是他,云府仅有两个儿郎,那便只剩下云梦泽。
孤启脑海中嗡鸣一片,他一时不能思考,只木木的将场景在脑海中同走马灯一般过着。
郁云霁是救过云梦泽的,在大街上那日,两人曾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她救了云家嫡公子的命,云梦泽也是那日起,才频繁来菡王府的,没有儿郎不爱英雄,她的美名传遍了京城,位高权重,一生无忧,又疼爱夫郎,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
是了,是了,是云梦泽,都是他,那日他便看出了端倪,他是心悦妻主的。
云梦泽抢了他的妻主。
一旦确定了这个想法,孤启眸中的厉色再也掩饰不住。
他喃声道:“是云梦泽……”
“的确是他,也多亏有他,这名册才能如此之快,”郁云霁下意识道,“他当真是个善良能干的人,若非他好心整理,此事还要再耽误上些时日。”
“原来,殿下这些时日是在忙这件事吗。”孤启自嘲的扯了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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