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不知道抑郁症的存在, 也不知道母亲每日都在想什么, 只是母亲那一双眼睛越发凹陷乌黑。
直到孙芸将他带回老家,直到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等长大一些,他懂了感情的存在,以为母亲对池明杰是爱而不得。
可后来,他终于能和表姨妈见面的时候才知道,哪里是什么爱而不得, 池明杰是踩在自己爱人的背脊上才走到如今的地位, 他毁掉的是母亲的一生。
他无尽冷漠, 根本谁也不爱。
池煜川黑暗的童年全是池明杰造成的,他是罪魁祸首。
尽管在母亲去世后, 池明杰把他接到了自己身边抚养。可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就对池煜川不上心。
直到发现儿子的天赋异于常人才重视起他来,这份“爱”起源于利用。
往事种种浮现在心头, 池明杰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不是一般人的手段。他看着怒气正盛的儿子,不再与他争吵, 只是坐下来沉默着。
他承认最初的居心不良,可同住屋檐下,他也曾推掉手上的工作,只是单纯为了陪儿子参加比赛,吃个饭。
人年纪大了,总是会开始感怀伤秋,想要弥补曾经,可走进池煜川的内心哪里有那么容易,他弥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弥补过来。
屋子里仅有细微中央空调运作的声音,池明杰不再说话,眼神也不再聚焦在儿子身上。
这是他示弱的表现。
池煜川懂这个讯号的意义,胸膛起伏好几下,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问他:“你和她说了什么?”
荟市的这天,下了一场冻雨,冷得不行,树枝上结了一排冰棱子,室外气温低至零点,呵出的寒气在空中凝结成型。
池明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是真的长大了,逐渐有了自己年轻的模样。池明杰依旧不想放弃,开始和他分析利弊。
池煜川说:“我不能选择谁作为我的父亲,但我经常幻想,假如你不是我的父亲就好了。你可以对自己的妻子做到心狠手辣,我自然不奢求你会如何善待我喜欢的女孩。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她,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你这么想联姻,那你就自己联姻去吧,别和我说这些,我不会听,也不可能听。”
池明杰还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怪难受的。
池煜川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荟市的冬天真的很冷,池煜川从池家离开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雪籽,时不时有几粒落进他的衣服里,一阵一阵的凉意往身体里钻。
他走了好几步才想起今天是开车来的,又折返,上车。
车内皮质内饰也很凉,他开了暖气,空气中冷暖气交替。
池煜川鼻头一酸,眼圈红红,瞳孔上起了一层薄雾。
那是他心爱的女孩,他都不舍得让她落一滴眼泪,可与他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竟然直接践踏她的自尊心。
他后悔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还去责怪她铁石心肠。
雪籽落在挡风玻璃上,弹跳两下后滑落。池煜川拿出手机买好票,离开这里。
粟愫回家后两天,便去当地有着悠久历史的御家上厨酒楼工作。
实际如今家里并不需要她再出去打工,但她闲不下来,又临近过年,酒楼生意很热闹,酒楼忙得脚不沾地,招聘启事就没撤下来过。
她心里不平静,不想闲着,不然脑袋瓜会想很多。
粟元正本不让她去,她随口胡诌了个借口,说是新故事需要积累素材,粟元正这才放她去。
饭店工作自然没有以前在机构教小孩轻松,粟愫上完第一天班回来,洗完澡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她准备做到小年就不做了,在家里好好休息。
青州入冬后,天色只是发着灰,气温却并没有荟市的那么低,通常都是几度到十度这样的天气。
御家上厨是青州的一家很有名气的老字号酒楼,这家酒楼后来扩成了酒店,只不过粟愫不是在那家酒店工作,而是在原来的老字号。
酒楼后期生意越做越红火后,重新装修过,大厅尽显富丽堂皇,来这里吃饭的也都是一些非富即贵的人。
这天,粟愫正和同事一起在收拾包厢内的残羹冷炙,呼叫器里领班让她过去一趟。
这几天快到小年了,饭店的客人急剧增加,此时又正好是晚餐的高峰,传菜的人员不够了,只能从各个岗位来调取。
粟愫被调去的是一间很大的包厢,有同事悄悄告诉她:“那间包厢在开同学聚会,里面有帅哥哦,不止一个。”
同事在匆匆忙忙传菜的途中还不忘告诉她:“抓紧机会。”
粟愫只是笑笑,没当一回事,毕竟现在实在是有够忙的,她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心听八卦。
等到了包厢,敲门进入,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包厢里都坐着谁,只知道有很多人,里面好大一张桌子,大家声线都很年轻。
粟愫把菜放下准备离开,突然有人不确定似的喊了她的名字。
“粟愫?”
粟愫下意识回头望过去,只看到一个燃着红头发的男生,穿一件棒球外套,浑身透露着不羁,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号人。
“还真是粟愫!”
“粟愫,谁啊?”
“我小学同学啊!”
“是哪个粟愫?校花那个?”
“我去,还真是,和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简直等比例长大。”
很多人七嘴八舌地参与了讨论,粟愫的呼叫机里传来声音,让她尽快回到后厨,那里需要她。
她没想起来对方是谁,只说道:“抱歉,我现在没空。”
红头发的男生走过来:“我啊,李书衡!不记得了吗?”
粟愫想起来了,那个在她屁股后面追了她很多年的小学同学,只是,粟愫本来已经忘记他的模样,如今再见到他无法对号入座,只能依稀想起这个人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但我现在有点忙,抱歉。”
她说完,准备转身就走,结果就在这转身的一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人其实和李书衡坐得很近,只是她进门后只关注手头上的事情,所以压根就没有注意。
强忍住狂跳的心脏,她匆匆出了包厢,才能喘上两口气。
池煜川怎么会在这里?这间包厢不是同学聚会吗?池煜川一个荟市本地人,怎么会和自己曾经的同学认识?
她跑去后厨去了另一个包厢传菜,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她恍惚想起来曾经池煜川说过在青州呆过一段时间,暑假也说是来找老朋友的,或许他以前在青州读过书。
又或许,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女朋友,陪女朋友来参加聚会再正常不过。
心绪飘散,直到她再次来到池煜川所在的包厢外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进去后要看一看他的身边是不是坐了一个女生。
开门,迈步,把菜放上桌,转身。
这一套动作,她做得行云流水,她也看到了,池煜川身边的确坐着一个女生,还是一位很漂亮的女生。
正准备走,李书衡又跑过来:“哎,粟愫,你现在在做什么?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老同学还是联络一下感情嘛,下次有同学聚会我再叫你。”
粟愫的呼叫机又响了,她真的很忙,此刻也庆幸自己很忙。
“抱歉,实在太忙了,下次吧。”
她说完,夺门而出。
这下确认了,心也死了。
李书衡不太甘心,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又坐回原位。
有女生嘲笑他:“李书衡,你挫不挫啊你,从小到大追粟愫那么久,人家甚至差点没记起来你是谁!”
旁边人跟着笑。
“去去去!你们知道什么,她真的是我的女神来的,直到现在也还是。”
有人在旁边接一句:“估计她也不记得我了,不过她这张脸倒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变过,等比例长大的。”
李书衡:“开玩笑,我看女人的眼光就没有差过,她就是漂亮,长大了也漂亮。”
这场同学聚会其实是初中同学聚会,里面有一些同学和李书衡是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有的则只是初中同学,所以并不认识粟愫。
有人好奇道:“不是,我就奇怪了,你们小学不是贵族小学吗,你们的小学同学怎么会混到来饭店端盘子的?”
李书衡接话:“你不知道,我听我爸说是她爸被亲戚坑了,家里一夜间破产,还有人上门要债,差点把她爸砍死。”
众人唏嘘。
池煜川拧着眉,心里抽着抽着地疼。
一旁的女生是来找他要微信的,只知道这人是李书衡带过来的,却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问李书衡,李书衡只说:“曾经的小学同学。”
女生又问:“那为什么就你认识?”
李书衡又给出解释:“他只来了一个月就转走了,那会儿我们都还小,不记得正常。”
最后一道菜不是粟愫送来的,李书衡明显失望得不行。
他有些心不在焉,旁边有人看出些门道来:“你不会还喜欢她吧?”
李书衡压不住嘴角笑了下:“其实我后来还梦到过她……”
他话没说完,一旁有男生瞎起哄,说他做梦肯定是做春.梦,亵渎女神。
李书衡和人打闹一阵接着说:“我本来觉得对她没什么了,结果刚刚看到她我就又有点心动,你们说假如我帮她把家里的钱还了她会不会感激我,我俩有没有可能?”
坐他旁边的男生笑得邪气:“还是你会想啊,用这种手段追女人。”
有女生看不下去,冷嗤一声:“你要不拉泡尿照照呢?人家长得是真美,你五官没错位已经是上天的恩赐,还想着吃天鹅肉。还想帮她还债感激你,干嘛?你想让人女孩子以身相许啊?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
他刚想和那女生叫板,注意到池煜川的神色不太好,想起这是同学聚会的场合,何况他还是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叫板也确实不像样。
池煜川脸色很沉,带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站起身看向李书衡,抓起桌面的啤酒瓶向他头上砸去。
啤酒瓶反射着光砸向李书衡, 他抬手护住头,半晌也没传来痛感。
李书衡半睁开眼,只见池煜川就站在他旁边,天花板上的大吊灯被他的身形挡住, 一层阴影将李书衡完全罩住,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 但这会儿却全然没有怒意,只感觉池煜川气势逼人,他甚至生出胆寒之意。
啤酒瓶悬停在李书衡的脑门之上, 池煜川偏头盯着他的眼道:“下次嘴巴放干净点儿。”
池煜川把酒重新放回桌面,发出“咚——”的一声。人头也不回地从包厢离开。
刚刚怒意正盛, 理性及时占了上风, 那酒瓶还是没能砸下去。
这终究是她工作的地方,闹出事情,是给她添麻烦。
粟愫不知道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
她整晚都很忙,直到过了那阵高峰,她才稍微能松口气。
又做回原先的工作,她和同事去收拾包厢, 房间里只有碗筷碰撞声, 粟愫有些走神, 只是机械地收着,思绪却还停留在刚刚那间包厢里。
直到听到同事忽然对着门口问了一句:“请问您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吗?”
粟愫这才回神, 朝门口看去,池煜川穿一身黑站在门口,靠着门框, 视线落在粟愫身上。
“我没落东西,你们继续忙。”
同事狐疑了一下, 看了粟愫一眼,发现粟愫在埋头做事,她也只好低下头继续工作。
但还是不太习惯有人在门口看着自己做事,像是有人在监工,同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请问您是要找人吗,需不需要帮忙?”
池煜川:“不用,我找粟愫。”
同事戳了戳她:“喂,找你的!”
她耸肩摇头:“不认识,别管。”
“哦……”同事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怎么也不相信两人之间不认识,分明像闹矛盾的情侣。
池煜川不再说话,依旧等在门口。
同事又瞥了他一眼,贴到粟愫耳边:“你要不还是和他说清楚吧,不然等会儿领班看见了不太好。”
粟愫抬眼看去,池煜川安然地靠在门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陡然间放下手里的碗碟,连手套都没有脱,也没和他说话,直接走到走廊尽头处。
池煜川跟在她身后。
“你什么意思?”
“我想和你聊聊。”他认真道。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你赶紧回去吧,别打扰我工作。”她挥挥手赶他走。
“那我等你下班。”
粟愫绕过他的身边时,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来了点火气。
“你,你有没有羞耻心?我让你回去你是听不懂?”
“我等你下班。”
“我不需要你等我下班。”
“我等你下班。”
这话题绕半天绕不出去,粟愫被气到,干脆懒得管他。
她很快溜进包厢,小声跟同事道歉:“不好意思啊,让你一个人收拾。”
“没事,你男朋友好帅。”
“他不是,他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闹着玩的。”
同事偷着笑,见她不承认也不再说了。
推着餐车出来时,他还站在走廊里,见她出来,便跟了上去。
粟愫把餐车送去后厨,猛回头发现他还在,又是汩汩往外冒火。
“你有完没完!”粟愫压低声音。
“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想聊聊。”
她深吸一口气:“池煜川,我在上班,别耍赖。”
“但是对你只有耍赖才有用……”他低声说。
粟愫愣住,忽然再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出来,心里顿时软了下来。
“我十点下班。”
“那我在门口等你。”他说完就走,只留下一个清隽的背影。
粟愫微不可查皱了皱眉,心里又乱成一团。
终于忙活到十点钟,她磨磨蹭蹭换好衣服,背着包从餐厅出来。
夜里气温越来越凉,这会儿天空竟然飘起了小雪花,很小很小一片,粟愫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她抬起手臂接雪花,盯着那片完美的雪花良久,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粟忱。
小姑娘要是知道下雪肯定开心死。
青州好几年没下过雪,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身后酒楼的红灯笼挂在屋檐下,灯穗轻飘,年味越来越浓了。
粟愫没觉得池煜川还会在门口等着自己,直到她看见他站在暑假开过的那辆车前,挺拔的身影让她的心脏又猛地跳个不停。
她特意拖了点时间的,怎么还在这里等……
“你还在啊?”粟愫走到他面前。
“你说十点下班,我就会一直等你。”
“那我万一从小门溜掉了呢?”
“我明天再来。”
粟愫别开脸,沉了沉声:“你要说什么,说吧。”
“冷不冷?上车说吧。”
粟愫回头看了一眼,酒楼门前人来人往,有人喝醉,说话豪迈,又或是扶着墙壁呕吐,这里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她上了车。
池煜川弯弯绕绕,开到了莲湖边的停车场。
两人在车上坐着,粟愫不想故地重游,只想赶紧结束。
“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吧,已经很晚了,等会儿我妈该担心了。”她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下时间。
“我想了一下,不想和你分手了,我们和好好不好?”池煜川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粟愫转过头盯了他半晌,像是看什么怪物似的:“池煜川,你以为我们说分手是闹着玩的是吗?说分手就分手,说和好就和好,全凭你一个人定夺?”
池煜川丝毫不怕她恼:“在一起和分手我一直以来都依着你的。你和我在一起,你要分手,一直以来都是全凭你定夺。还有,你说不让我公开,我就不公开,一直以来也做得还可以不是吗?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让你感到失望过不是吗?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和好呢?我觉得我们之间一直就没有矛盾。”
她咬咬牙:“我们之间一直有矛盾,一直有!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你觉得没有吗?那是你根本不在乎,你压根没有考虑过以后。”
他看着她激动的红脸颊,耐心问:“我们有什么矛盾?”
粟愫握成拳,用指甲抠着手心:“很多,我现在不想举例了。总之我们已经分开了,既然分开了那就不要再说这个事,让这件事过去我们还能做朋友。”
“可就算能做朋友,你在学校也不愿意和我说话不是吗?”
粟愫心脏倏地一紧。
她错了,她一开始就不该上他的车,相信他的什么鬼话,什么只是聊一聊。天知道,她只要见到他,他明明白白举起曾经的例子,她就已经无话可说,她没有论点能站住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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