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浓抿唇,把王家老夫人交代的话跟她说了。
温云珠上下打量她,她身条儿长得真好,细细柔柔的,举手投足间都有股韵致,又生了这副容貌,温云珠也听其他几房的堂姊妹偷偷嘀咕过,说她长得未免太标致,就显得别人都不好看了。
那颗胭脂痣太碍眼了!
温云珠道,“雪浓姐姐又和沈首辅说上话了,不然也不会这么迟回府。”
雪浓听出她话里的酸意,转过身道没有,就想先回梨安苑去。
可是温云珠上前拉住她道,“下回雪浓姐姐若和沈首辅再搭话,能不能叫我一起,我也想认识沈首辅。”
雪浓眉心直皱,只想不理会就走。
温云珠却看见流月手里捧着的糖盒,立时抢到手里,“这是沈首辅给姐姐的吗?我记得姐姐不吃糖,这个给我吧。”
不等雪浓再有话,她迅速朝王昀招手,王昀走过来后,她道,“王昀哥哥,雪浓姐姐有话要跟你说。”
雪浓身影一出现在空色堂,王昀就注意到了,只是她站的远,好像不愿靠近他们这些人。
雪浓在王昀来时,就想走了,但糖盒在温云珠手里,这原就是沈宴秋说的赔礼,合该给温云珠,雪浓却有了争抢的念头。
王昀直直注视着雪浓,喉结动了动,问道,“四姑娘要跟我说什么?”
雪浓没有望向他,纤手朝他身边的温云珠伸去,在他们错愕里抢回了糖盒,“云珠妹妹记错了,我喜欢吃糖,这是我的糖,不给别人。”
温云珠把王昀叫来,就是想转移雪浓的注意。
从小到大,凡是温云珠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雪浓是姐姐,总会让着她,这次她以为像以前一般,只要她开了口,雪浓就会让她,糖到手后就算是自己的了,没料到雪浓竟然还要抢回去。
温云珠干瞪着眼,“我怎么不知道雪浓姐姐爱吃糖了?”
雪浓笑一点,“我喜吃糖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云珠妹妹不知道很正常。”
温云珠撇了下唇,嘀咕道,“这一盒糖有不少,就算喜欢吃,雪浓姐姐也不能全占了吧,就不能分点给我吗?”
雪浓握着糖盒的手指白里发青,她一点也不想给,即便之后可能会被周氏责怪,她也不想给。
“云珠妹妹一吃甜食就牙疼,母亲曾特意叮嘱过,不叫你多吃这些东西,免得你牙齿遭罪。”
温云珠牙口是不太好,但王昀还杵在这里,人前被揭短,温云珠挂不住脸,道,“不给就不给,我还不稀罕。”
天热,她手里执着一把牙丝编制的蝴蝶戏花团扇,边摇着扇边擦身而过,心里不服气,就要故意撞她一下。
不想团扇上挂着的镂金玉饰刮到雪浓手上,生生把她的手给划破了,她拿不稳糖盒,糖盒一下掉地上,盒里的糖掉出去大半,是不能吃了。
雪浓忍着手疼要去捡,流月忙上前遮挡握住雪浓的手,就势蹲到蹲到地上把盒子里还剩的一点糖用帕子包好,笑着打圆场道,“一盒糖而已,都掉地上了,剩下的不若就赏给奴婢吧。”
说罢,便侧身对雪浓道,“姑娘才回府,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吧。”
雪浓道好,没再给他们眼神,绕过花墙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王昀神色凝重,她的手是不是伤着了?
温云珠也瞅着雪浓好像脸色差劲,方才撞了人之后也有些揣揣不安,可她才不能露怯,还是犟嘴道,“雪浓姐姐惯会装可怜,我是不小心碰到她,又没出狠劲,怎么就松手让糖盒掉地上了,肯定是她故意的!”
王昀道,“不过是一盒糖,你想要我买给你就是,犯得着和四姑娘争?”
温云珠被他说的愤愤,“我用得着争一盒糖吗?那是雪浓姐姐装的,连你也信了她这副作态,先时她生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把父亲和母亲都吓到,还让她住我的听枫馆,父亲为她请首辅大人来家里,她还惹怒了首辅大人,把我们家都给连累了,父亲和母亲这才看清她的真面目,不许她再住听枫馆,她又灰溜溜回梨安苑了。”
原来先前温德毓托王昀请动沈宴秋来宣平侯府,是为的雪浓。
王昀眉头直皱。
温云珠见他不悦,又神秘兮兮道,“虽然府里瞒的紧,但我也听到一点风头,那天听枫馆四下无人,只有首辅大人和雪浓姐姐在屋里,肯定是雪浓姐姐举止轻薄,叫首辅大人生气了。”
她这话若说出去,雪浓能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无意间就让王昀想到定亲宴那日,他也说了许多不堪的话来羞辱雪浓,就像雪浓说的,她已经退了亲事,他们没必要再咄咄逼人,用尽手段来诋毁她。
王昀像没听这些话,道,“四姑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温云珠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对雪浓姐姐余情未了!你都和我定亲了,怎么还嘴边挂着雪浓姐姐?”
王昀一震,蓦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立刻就要撇开人。
温云珠拽住他,“被我说中了,你才这么生气,雪浓姐姐现今和首辅大人不清不楚,你难道也想插一脚?你要敢,你我就是定了亲,也能散!”
王昀铁青着脸,也没心惯着她,“随你的便。”
眼看着他不想搭理自己,还要去跟温德毓说话。
温云珠气极道,“你祖母要你快点回去,省得在这里耽误你念书,还不快走!”
王昀当即一甩袖,真的大步离开。
温云珠见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转身就跑去寻周氏。
周氏这会子一心扑在温子麟的伤势上,无暇听温云珠的哭诉,只叫她先消停,等温子麟看过了大夫,才细细问清楚怎么回事。
周氏这里让温云珠不要再声张,这事原本就不光彩,说出去,还会被人嘲讽原是她抢自己姐姐的亲事,抢来的未婚夫心却不在她身上,还是在姐姐身上,这才丢脸。
若王昀只是个普通的贫寒书生,还好拿权势压人,偏他又是沈宴秋的学生,现在温德毓还指着王昀能在沈宴秋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好免遭撤职,实在得罪不起啊。
几番想来,周氏还是要温云珠去给王昀道歉,撒撒娇,再跟他哭一哭,想必王昀气也能消,事情也就容易过去,温云珠起初还不愿意,但周氏这回没哄着她,一定要她给王昀赔不是。
至于雪浓,温云珠打翻的那盒糖要真是沈宴秋送的,那可就有些愁人了,沈家也派了下人来打听温子麟的伤情,就怕这事要传到沈宴秋耳朵里,就更添了麻烦。
雪浓出空色堂以后,先到附近的亭子坐下,她手上伤口留了血,有点发紫,本来皮子就嫩,又白,看着就有些严重。
先前在里面流月挡住伤口也是为雪浓好,若要是叫人看见雪浓与温云珠姊妹不和,闹到周氏跟前,吃亏的还是雪浓。
流月笑道,“奴婢刚刚要是不说那话,剩下的糖,姑娘也保不住。”
雪浓抿着唇苦笑,催流月快些拿帕子包伤口,她还有件事急着回去做。
王昀刚出来远远就看见亭子里流月在雪浓手上包帕子,她的手确实伤了,刚才是不想闹事,才忍下来的。
稍微处理完伤口,主仆两个便忙忙回梨安苑去。
温云珠有多娇纵,就显得雪浓有多战战兢兢。
王昀才意识到,雪浓作为养女,在这偌大的宣平侯府里并不好过,王昀和温云珠相识的早,温云珠以前的性子活泼跳跃,很招喜,王昀先时想娶她,也是因两人相处甚欢,可自定亲以来,他发觉温云珠更有盛气凌人的姿态,即使对他,也隐有鄙夷。
王昀父亲叔伯死后,王家一夕落败,王昀也听过别人口中刻薄的称呼他们王家是破落户,这些年王昀发奋读书,也为的是这口气。
以前温王两家默许的是他和雪浓有亲事,那时家中长辈总说是温家瞧不上他,才把个养女许给他,久而久之,他对雪浓没有过多的情愫,只是觉得她该是自己的妻子,有时候也会生出一些不甘来,凭什么自己要娶的是雪浓,而不是温云珠。
如今都如了他的愿,他却怅然若失,甚至产生了悔意。
王昀捏紧双手,迅速出了宣平侯府,路过街头的铺子,看见里面卖甜食,他便记得雪浓说的,她喜欢吃糖,便买了一包糖,又折回宣平侯府,把那包糖交给了府里的管家,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说是替温云珠给雪浓买的。
管家满口答应,他才心情愉悦的走了。
但那包糖并没交到雪浓手上,而是到了周氏手里,温云珠又苦恼了一场,被周氏喝止。
雪浓回梨安苑后,小丫鬟们忙先拿出伤药,给雪浓的伤口清洗擦药随即再服侍雪浓更衣。
雪浓屏退了所有人,翻找出缺了扣子的那件襦裙,用灯火烧了这件衣服,之后再想办法拿到温子麟手里的扣子,这样就不用受温子麟要挟了。
待衣服烧完了,雪浓才没事人般往空色堂过去,空色堂这里各房都散去,雪浓过去时,正看到有丫鬟拿着温子麟换下来的衣服往外走,那衣服脏了,要拿去洗。
雪浓把人叫住,说要看看衣服有没有破损。
她毕竟是府里的小姐,下人们面前还是主子,温子麟有些衣服还是她做的,所以这话很妥帖。
丫鬟把衣服交给她看,她趁着时候,寻到香囊上,在里面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扣子。
雪浓心底发寒,难道他受了伤还要把扣子攥在手里不成?
她把衣服还给了丫鬟,就有彩秀过来,领她去旁边的抱厦,周氏一个人在里面,见着她目光热切,就要她坐到身边来。
雪浓垂下眼睫,弯腰坐到椅子上,听她对自己道,“倒是我和你父亲不对,把你忘在醉仙楼了,还好沈家把你送回来了,不然我得多着急。”
雪浓默然,道,“不是沈家送我回来的,是王家老夫人稍带着我。”
周氏的笑容淡去不少,难怪了,原来是王家那个老不死的做鬼,看起来还不死心,不定还撺掇着王昀悔婚,再想娶雪浓,把珠儿往哪儿搁。
周氏道,“你同珠儿是嫡亲的姊妹,现下珠儿和王昀那孩子已经定下了亲事,该是珠儿与他家老太太亲近。”
雪浓道明白,明白什么,自然是明白以后不会再与王家人交往过密,尤其是王昀,周氏都说的这般清楚了,她若是还听不懂,岂不是自讨苦吃。
周氏叹了叹,说,“你也是我的孩子,我岂会亏待了你,只是你要听我的话,我才能疼你。”
雪浓眼睛涩的发疼,未有言语。
周氏再问她,“那盒糖是谁给你的?云夫人还是沈首辅?”
雪浓默了有一阵,回答她,“是云夫人。”
周氏顿觉失望,要是沈宴秋,这糖就有意思的多,摆明了是沈宴秋对雪浓是有那心思的,可能先前他们做的太直白,像沈宴秋那样的人物,什么美人没见过,约莫更喜欢欲迎还拒的。
可惜不是。
那雪浓就真的没甚用了,眼看着秋闱要到,今年王昀必然要下场,若能中举,周氏想的是尽快把婚事办了,以免生变,但雪浓是姐姐,得先嫁出去,近来也在相看人家,也没几家愿意娶雪浓,毕竟是养女,早前又差点做了显国公的填房,正经仕宦人家是不愿娶她的。
倒有想纳她做妾的。
周氏暗自思量,给沈宴秋做妾尚且算的上是好事,可给旁的人家做妾,倒自降他们侯府的身价,若实在不行,就挑个小门小户,把她嫁出去算了。
这时外面进来丫鬟,说那位云夫人路过,想见见雪浓。
云氏是得罪不起的人,周氏格外叮嘱雪浓不要说糖的事,得雪浓应允,才准她出去见人。
雪浓走出去,才知云氏没来府里,人在马车上,她想的是,自己才从醉仙楼回府,云氏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的呢?
可等到上了马车,才见马车里哪是云氏,分明是沈宴秋。
雪浓局促的想下马车。
沈宴秋低眸看着她受伤的那只手,问道,“怎么伤的?”
雪浓支吾着说不小心。
沈宴秋道,“是不小心,还是你妹妹伤的?”
雪浓咬紧唇,闷着声不说了。
她一纠结就会咬嘴巴,贝齿咬在樱桃小口上,便要落一道牙痕,显得唇粉艳饱满,看的沈宴秋眸光发沉,忆起这唇有多香软,只是轻轻一触,至今记忆犹新。
他露笑问道,“伤的重不重,给我看看?”
他们非亲非故,这话问的有些许亲昵。
雪浓一味的把手朝后躲,很轻道,“不重,您要是没事,我就下车了。”
沈宴秋唉了声。
雪浓一听他叹气,无端吊起忧心,很慌的抬头看他,也没见他脸上有失落灰败之色,一颗心才放平。
沈宴秋笑道,“小姑娘,你好像很怕我伤心。”
雪浓又生尴尬,她对沈宴秋有种莫名亲切,就好像、就好像他是她应该相亲的人。
她把这归结为,“……您对我有救命之恩。”
沈宴秋咳了声。
雪浓忙道,“您是不是着凉了?”
沈宴秋发笑,“这样的天,我怎么会着凉?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这都夏天了,想着凉好像是不太容易。
雪浓脸上有些红,拘谨的揪着衣袖,侧过身不理了,很怕他再逗她。
然而沈宴秋也没再说旁的玩笑,只是道,“听说我给你的赔礼砸了,我再赔一份,可要藏好了,别再被人发现。”
雪浓悄悄抬眼,眼尾痣红的惹眼,她只瞅着他手边真有一模一样的糖盒,突然就有点羞愧,原来都被他知道了,她先前还义正言辞说要给周氏,结果自己想独吞。
她挪着小步子到他跟前,抱起糖盒,细声道,“我会藏好的。”
沈宴秋浅笑,没再说别的。
雪浓小心翼翼将糖盒用手绢盖好,跟他告辞下车。
待回梨安苑,雪浓揭开糖盒,里面是满满的糖块,但当中夹杂着一粒扣子,正像是她那件已烧毁的襦裙上丢失的扣子。
第十七章
雪浓拿起来看了好几眼,的确是被温子麟捏在手里的那粒扣子,瞬时松了口气,片刻又揣揣不安,这扣子不知怎么到他手里,温子麟污蔑她的话会不会也传到他耳朵里了。
他会不会也觉得她不知廉耻。
才有的欢快心情又低落下去。
雪浓把扣子料理了后,一直闷闷不乐,连流月都看得出她心事重重,她性格固来温柔娴静,也不常记仇,正经遭了罪,也能自己排遣走,从没见过她像今日这般,时不时的忧愁叹气,晚睡也是翻来覆去的,瞧得出是很烦恼了。
流月便从外面守夜的榻上起来,蹑手蹑脚进内室,果然见雪浓不知何时坐在床上发呆,这都快子时,她还睡不着。
流月倒了水过去,递给她道,“奴婢瞧姑娘一下午都心事重重,姑娘是怎么了?”
雪浓喝完水,抱着腿靠在枕头上,也不言不语。
流月瞧她愁眉不展的,思忖着,姑娘也这么大了,别是心里有了人,这才辗转反侧,她正要问。
雪浓喃喃道,“流月姐姐,要是我被人诬陷,你会信他的话吗?”
流月立刻道,“我当然不会信了,我跟着姑娘这几年,姑娘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
雪浓忙支起身,乌发垂了满枕,她的脸在这夜晚灯火下异常的皎洁美丽,她再问道,“那要是别人呢?要是不熟悉我的人,会不会就信了?”
流月心想能让她着急的人一定在她心里很重要,比这府里的主子都重要。
“姑娘为什么不和他先解释,解释完他若不信,就不值得姑娘再惦记他了。”
雪浓脸一红,翻过身又默然。
流月凑近笑道,“现在屋里就只奴婢和姑娘,姑娘惦记的是哪家公子?”
雪浓羞窘道,“姐姐莫胡说了,我没惦记谁。”
沈宴秋是长辈,她只不过不想被沈宴秋轻视,说出来是小事,但在她心底却是大事,她觉得沈宴秋和别人不一样,他没有看低自己。
流月在雪浓头上轻轻摸着,心生怜意,她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即使真有了心上人,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还不如像以前那般,事事温吞淡漠。
先前在听枫馆,她被彩秀盯得紧,夜晚都不许进雪浓房里,后来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那听枫馆连同雪浓,都是给沈宴秋备下的。
沈宴秋这等贵人,若雪浓真与他有了瓜葛,除非他不愿要她,否则谁也不能把她娶走。
温子麟断腿后,向国子监请了两个月假,在家中养伤。
雪浓尚有忐忑,但听下人说他腿伤无法行走,这便让雪浓不用太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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