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商音捂着悟空的嘴,也能感觉到这猴儿嘴角压不住的弧度。
商音连忙赶着悟空到一边玩去:“去周围熟悉熟悉找个地方住,等你师父开始收拾你,可就没得玩了。”
悟空晶亮的猴眼睛眨啊眨的,从商音脸上愣是看出了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下,跟头一翻眨眼消失在两人面前。
过了一阵,一处林子的飞鸟忽然哗啦啦惊起,像是一小片乌云一样掠开了。
商音嘴角一抽,从悟空撒欢的声音里听到了商七七的起哄声。
不过面前没了天降好大儿,商音揉了揉脸颊,感觉自在了不少。
抬头就看见鸿钧眼睛里含着笑,正定定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
商音这样说着,唇角却勾起,不过很快,她就想起正事,问鸿钧:“你是打算重新祭炼一次悟空的金箍棒?”
悟空手里的金箍棒乃是祖龙的龙骨所化,但当年洪荒生灵大多依赖先天法宝,甚少精通炼器之法。
后来元始立阐教,将炼器之法传出后才有了祭炼法宝一说。
但龙族从来自持肉丨身强悍,之前不需要祭炼法宝,之后修为却已经无法炼化老祖宗骨头这种灵宝。
大洪水之后,人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还饱受洪水侵袭。
这金箍棒还是从前人族的大禹为治水求上老子,太上老君便借来这龙骨用八卦炉简单祭炼一番后,让大禹重新打入东海,成了镇海神器。
这金箍棒用作镇海绰绰有余,但若是拿在悟空手里,日后承担大任的话,便有些太过粗糙了。
“嗯,是要重新祭炼,只是还未想好方向。”
鸿钧拿出金箍棒,看了一眼,眼中对金箍棒分外敷衍粗糙的祭炼手法很是嫌弃。
“我看看。”商音伸手从鸿钧手心拿起那细细的一小根。
金箍棒是认悟空为主的,商音和鸿钧纵然可以强行抹去印记改变金箍棒的大小,但这显然会伤到悟空的元神。
——也没有这个必要。
金色的小金箍棒在商音手指间上下翻转,金色的光点接连闪烁,连成商音手指间的流光。
两人闲坐在竹屋前,身后是商七七不知从哪里薅来栽种在院子里的梨花,清新淡雅的花瓣扑簌簌落在两人肩头上,衣衫间,小巧玲珑,柔软芬芳。
“没有想法的话……”商音抬手一扬,小金箍棒扬起又落下,被商音握在手心,“要不要试试看,将它送去给你的其他几位弟子?”
鸿钧拨弄茶盏的手指微顿,他无奈笑笑,嗓音清润:“阿音,你我之间,大可直说。”
“嗯哼。”商音也笑了,手心的小金箍棒在阳光下流转出耀眼的光,“你知道的,从以前开始,我便不喜欢插手洪荒之事,除非真正关乎洪荒存亡,亦或是与我相关。”
“千千万万年,小到洪荒生灵的因果命盘,大到量劫大灾出世,我都习惯了在侧旁观。”
鸿钧轻“唔”了一声。
商音知道,以鸿钧的心思玲珑,肯定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鸿钧到底同她不一样。
从混沌到现在,因为须弥天的存在,商音从未真正融入过洪荒,从始至终都宛如过客。
可鸿钧却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成就圣位,以道祖之名教化生灵万物,门下亲传弟子桃李遍布九洲,亲眼见证了无数的因果聚散,生死往来。
商音从不觉得自己归属洪荒,但鸿钧却是即使离开洪荒,也仍旧与洪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乾坤属于混沌,商音属于须弥天,而鸿钧生于混沌,却显露于洪荒。
千万年过去,鸿钧的痕迹深深烙印在洪荒生灵之中,洪荒天地之间。
所以鸿钧再如何表现得风轻云淡,也终究还是,放不下。
鸿蒙意识尚在,商音打从明白他们如今无法奈何鸿蒙意识起,就知道鸿钧绝不会就这样对洪荒放手。
天地之间,唯有与鸿钧元神相契的商音,能够读懂鸿钧对洪荒天地的复杂感情。
作为道祖圣人,鸿钧或许并没有什么对洪荒生灵的悲悯怜爱,但他看着这片天地间的生灵太久太久,久到,他真的想要看到一个结局。
一个无关偏爱私心,只是因果交织,尘埃落定的结局。
可作为鸿钧,他却想看到这片天地,这些生灵,能挣脱牢笼桎梏,去到一个无拘无束,充满变数的未来。
比起其他人,真正不习惯进入须弥天,反而是鸿钧。
所以他会无意间表现出对商音极强的占有欲,目光也会总是望向洪荒。
所以,他想要如从前那样插手这场量劫,利用千载难逢的机会算计重创——甚至是杀死鸿蒙意识。
可商音知道,这并不仅仅只是因为鸿钧对鸿蒙意识的不甘与敌意,更多是源于鸿钧心中对洪荒的那份,他自己不想看清也不想承认的放不下。
商音伸手过去,握住鸿钧不自觉死死捏紧茶盏盖子的手,手指轻轻的,一点一点的,温柔而耐心地摩挲着鸿钧的肌肤。
“我从不怀疑你的厉害。”商音注视向鸿钧,眨了眨眼,“毕竟我面前的这位大美人,可是算无遗策,无所不能,转世了都能给天捅出一个窟窿、气得鸿蒙意识上不来气的鸿钧道祖呢。”
鸿钧眼睫轻覆,手指的力道放松,任由商音“轻薄”,温声轻叹一声:“你啊,又这般欺负我。”
商音反以为荣:“美人不用来欺负岂不是暴殄天物?”
风吹梨花落。
雪白的花瓣在风中摇曳起舞,也缠绕过两人被风扬起的发丝与衣袖。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鸿蒙意识消亡,洪荒会如何?天地生灵又会如何?”
商音轻声道。
“我想过的。”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
她看着鸿钧布局算计,看着量劫一点点被推动,始终在想。
“祂诞生自混沌未开之初,又执掌因果预知,或许看到了很多,又或许连祂也未能看尽未来。”
“祂的消亡,或许是笼罩在洪荒天地之上的枷笼轰然倒塌,但这样的倒塌,究竟是自由欢欣的未来,还是灾难弥漫的末路,谁都无法推演预言。”
“是在枷笼中低下头求生,还是打破枷笼迎接未知?”
商音翻转鸿钧的手,将被她手中温度捂热的小金箍棒轻轻放回鸿钧手中。
“他们才是这片天地中诞生的生灵,他们才是真正与洪荒共存亡的生灵。”
“鸿钧,你该放手了。”
蓬莱岛上
结束闭关的通天有些手痒,神识扫了一圈就抓到了真的被商音丢来蓬莱岛的孔宣,正准备抓这小孔雀过来松松筋骨,一道金光破空而来,急停在他面前。
通天:“?”
什么东西?
他抬手拿在手里,附在金箍棒上传音顿时闯入元神。
通天直起身子,表情渐渐复杂。
他当然知道师尊收了那灵明石猴为徒,也知道师尊的用意恐怕并不只是瞄准了区区量劫。
他只是不愿意去想。
从前他也的确不必想。
天地如何,生灵如何,总有师尊布局筹谋,他通天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可救生灵,亦可屠不平。
况且……纵然他与两位兄长理念不同,道义不合,在许多大事上,三清始终是同进退的。
就像许多生灵都觉得老子在替天道行事时,元始也低头服从时,通天却能敏锐发现大哥行事时的故意留手,以及明明是来杀商音的二哥却像是同他打上了瘾,半点没有去找商音麻烦的意思。
通天虽修杀戮道,却不是什么莽夫,正相反,他的心思非常敏|感细腻。
但也正因为这份细腻,也让他很多时候因为难以两全而陷入纠结。
可这一次,鸿钧却将一份承担着天地生灵重量的选择,交到了他的手里。
通天动了动唇。
以他的性格,他当然不甘心低头屈服在天道的桎梏之下,可若是打破之后,当真是灭世灾难呢?
天地生灵何其之多,人族寿命更是短暂,他们……本不该经历这样的灾难的。
通天低下头,摊开的手心中静静躺着一枚金色的小金箍棒。
兜率宫中
因为有鸿钧的前车之鉴,鸿蒙意识对老子的监视越发严苛,但对于三尸之一的太上老君便并没有那般在意。
显然鸿钧也很清楚这一点,直接将东西送来了兜率宫。
太上老君睁开眼,看向面前熟悉的如意金箍棒,感慨叹息。
当出他祭炼此物时,的确隐隐有因果牵动之感,却从未想过,最终会应在此处。
枷笼啊……
就像是当年师尊的作为一样。一旦做了选择,不论结果如何,都必须要承担。
他握住这根小金箍棒,在上面察觉到了通天的痕迹,唇角微勾。
当年行事莽撞的通天,也已经心智成熟冷静到可以做出选择了啊。
玉虚宫后山
元始正对着四不相讲道。
而这枚缩小后的金箍棒就这样落在了他的手间。
四不相抬起头,疑惑看向他。
圣人之中,最精通炼器者,当为元始。
“做选择从来都不难。”
元始伸出手,摸了摸四不相的鬃毛,微微一笑。
“不过是做出的选择,便要承担其后果。”
“站得越高,肩上的重量越重,如此而已。”
四不相低低叫了一声。
元始拍拍它的脑袋:“若我死了,你自当为你所护佑生灵撑起天地。”
“可如今,我尚且还在。”
“你好生修炼,早日化形才是正事。”
说罢,元始没有丝毫犹豫,检查了一番前面经手者对金箍棒的祭炼方法,垂目思考片刻,青色的火焰骤然而起,开始着手祭炼。
娲皇宫中
女娲抬手接过那枚带着圣人气息的金箍棒,微微一笑。
她已经等候多时了。
仔细看了看金箍棒上被反复祭炼赋予的神通,女娲想了想,目光落在身侧生机之力浓郁的乾坤鼎上。
当年补天石便是这只乾坤鼎所出,如若用乾坤鼎再度祭炼,想必此物会与悟空更为心意相通。
西方灵山
接引与准提双手合十,齐齐凝视向悬在身前的金箍棒。
眼神与表情复杂难言。
玄门,佛教。
西方才刚刚崭露头角,这场西游量劫也或许就是改变西方佛教在洪荒地位的开始。
对他们而言,这个决定或许才是最难做下的。
作为西方的圣人,接引与准提或许百般算计东方修者,搜刮人族气运,但却不曾有一丝一毫对不起西方生灵。
对西方生灵而言,接引与准提从来都是一手让西方激发生机,功德降临,灵脉复苏的救世圣人。
许久过后,接引与准提抬眸对视,一声低沉叹息的佛号吟诵出口。
一如商音所料,悟空在须弥天的好日子只持续了三天。
比起从前顶着菩提祖师的名头,堪称温柔的“教导”,如今面对真正鸿钧的悟空才开始领会到什么叫做“师父的凝视”。
现在的悟空,每天上完课直接趴在石头上就睡,尾巴都动不了一点。
袁洪偶尔路过还会给悟空盖一下肚子,袁洪不在的时候,经常就会有一些灵兽落下来。
悟空身上背着五指山的重量,鸿钧布置的课业又极其辛苦,堪称苛刻,最开始的时候,悟空根本没空顾得上收敛周身灵力。
商音本想提醒,但转念一想须弥天里也没什么事,就也恶趣味地等悟空什么时候发现。
于是,悟空每天早上醒过来,身上不是长了鸟就是怀里多出莫名其妙的灵兽。
有一次睡到一半被勒醒,睁眼一看才发现是条手臂粗的大蛇,正看着悟空表情无辜地吐蛇信子。
打那以后,不用师父师母点拨,悟空就学会了再累再苦也要把自己的气息内敛,行踪隐藏干净再睡觉。
这天,大鹏应邀去灌江口找杨戬和哪吒玩,孔宣闲来无事想着许久不曾回来,便和通天师兄说了一声,回了须弥天。
才刚走到师父师公的竹屋附近,就和悟空打了个照面。
孔宣眼神警惕地望着悟空:“你是谁?”
悟空却是看着孔宣的这张脸,瞪圆了眼睛。
在洪荒待久了,截教去过阐教也去过,孔宣简直不要太熟悉悟空的表情,收起来的孔雀尾巴顿时又晃一晃的冲动。
看吧,他脑瓜就是聪明,爱漂亮的小鸟运气都不会差!
孔宣正要说什么,悟空却凑过来在孔宣身上用力嗅了几下,当即脸色一变:“哪来的小妖,居然敢变成俺老孙师父的模样!”
“吃俺老孙一棒——!!”
金箍棒虽然被没收了,但悟空却在鸿钧的要求下找了块石头磨成了石棒——天知道,让一个坐不住的猴儿连续几个月蹲在河边磨石头,是多么残酷无情的要求!
石棒的重量虽说轻了点,但聊胜于无。
还没来得及说话的孔宣就这么被悟空一棒子打过来,骄傲的孔雀也顿时起了火气,二话不说,就这样同悟空打了起来。
屋外乒乒砰砰咚咚咣咣的动静此起彼伏,打了个有来有回。
屋子里,商音坐在窗边,手里的书翻过一页,身边煮着茶的小炉子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与壶边的桂圆被烤裂开发出的咔嚓声交汇在一起。
鸿钧躺在长摇椅里,衣衫迤地,双目微阖,身前的手指下还压着几枝兰花,花瓣白中溢紫,姿态雅致。
两个当师父的人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商音倒了一杯茶,轻吹了吹:“宣儿修为停留在准圣大圆满也已经有几百年了,只是须弥天中无圣位一说,倒显得境界停滞下来了。”
鸿钧眼睫撩起,淡声道:“圣人之道本就是骗局,让宣儿和七七自己摸索,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全然没有自己骂自己骗子的扭捏,很是直白淡定。
“唔。”商音杯中茶水蒸腾起细小的雾气,聊过她额前的发丝,“所以,咱们的道祖圣人,今日可找到悟空突破准圣修为的方向了?”
鸿钧也不是什么听不进去劝的性子,正相反,聪明人都是极容易听劝的。
上次同商音开门见山谈过之后,鸿钧对洪荒的事情便没有之前那般密切关注,而是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悟空的教导上。
但斩三尸和功德成就的圣人之道本就是出自鸿蒙意识的授意,鸿钧当年作为道祖传授圣人道,多少也是导致如今洪荒生灵修为大多停滞在准圣,再难进益的根本原因。
洪荒的圣人位并非修为修炼达成,而是被鸿蒙意识选择而出。
这显然并不能真正代表修为境界。
鸿钧显然是存了想用悟空这个关门弟子做例子,还洪荒玄门真正修炼之道的心思。
鸿钧慢慢道:“尚差些。”
他的神识落在外面正打得起劲,显然已经忘了是为何打起来的一猴一鸟身上。
“他们的修为相当,过过招也好。”
“阿音觉得,悟空和宣儿,谁的赢面更大些?”
商音闻言眼皮一跳,下意识回答:“不赌。”
鸿钧掀开眼皮轻轻看了商音一眼,眼神多少带着些揶揄。
商音放下手中茶杯,呵呵一笑:“我也不是那种天天会被美色所迷的昏君。”
她和鸿钧打赌就没赢过几回。
本来打赌这种事,赌输了很正常,但鸿钧这厮如今是花样越来越羞耻。
上次赌局之后,商音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连夜搜刮了鸿钧从人间界弄来的那些话本,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炉中飘逸出袅袅轻烟,慢慢的,带出些许浅绯色。
嗯?浅绯色?
商音和鸿钧齐齐出手,将香炉中的烟掐灭了。
“啧,你们两个也太过无趣了些。”
罗睺的声音落下,眨眼间,身形凝聚在商音对面,伸手捞了炉子上的小壶,动作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作为魔道之祖,罗睺最不能直视的就是那双眼睛,深邃的黑外加一点晕开的红,有种灵魂都会被勾走的危险。
商音虽然执掌五弦琵琶,也能动用心魔之力,但就像她没有鸿钧那样精通因果推演之道,即使是她对上罗睺的眼睛,也很难说会不会被看出些什么。
所以她避开了罗睺的视线。
罗睺发出一声闷笑:“你不看我,我也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罗睺对一切能给鸿钧添堵的事情都十分热衷——尤其在鸿钧进入须弥天那日,被鸿钧劈头盖脸秀了一脸之后。
所以即使这会儿鸿钧看过来的眼神已经很危险,罗睺还是懒懒打了个哈欠,一语命中要害:“你看,你虽好|色却不重欲,但鸿钧那厮看上去冷冰冰,实际上……”
话还没说完,罗睺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鸿钧灵力凝成的利刃也深深插进了椅面中。
罗睺似是坐在了屋顶,煽风点火的笑音轻飘飘落下来:“草木跟脚好颜色正常,没心没肺感情迟钝更是正常,但是有些跟脚可就极其表里不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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