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出鞘。
堂下诸官尤其是内阁三宰相,卢文松,都不由站起了身子。
刀身刻有五字:愿磐如石心。
而刀鞘宝石旋转,脱落,赫然出现一个“瑾”字,乃昭武女帝之名讳。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还有部分武陵的细节,下章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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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无忧只觉遍体生寒。◎
失踪了四十余年的、象征传国玉玺的弯刀就这样出现在诸人面前,也不知何人领的头,冲弯刀俯首而跪,山呼万岁。
一瞬间,府衙中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以示恭谨。
武陵怔了片刻,提起裙摆只得跟着跪拜。
“起来。”陆氏转身扶起萧无忧,拍了拍她手背道,“今个祖母在,不怕。”
萧无忧当然不怕,本就是提前织好一张网,不过是这会因为陆氏的出现,让她更多了一分温暖和依靠。
“既然先祖信物在此,又值论证孤之血脉身份,也莫拖延,便是今晚都验清楚了。”萧无忧扫过堂下跪着的诸人,顺势道,“也巧了,洛阳太守李潇正好在孤府中,现下便可请来。”
洛阳太守身份不低,现场见过李潇的人亦不少,如此证据证人面前,武陵虽知晓对方乃作假易容,却也知道自己无力回天。
尚且来不及回神,有人证接二连三出现,指正她三次派人刺杀太傅温孤仪,更于去岁从洛阳回京路上,屠杀彼时还是豫王妃的先皇后。
若说败坏手足名声,刺杀中奸难辨的温孤仪,以她天家公主身份,皆可逃去死罪,那么谋害先皇后一事,便再不能逃三司的审理。
当夜,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入永安公主府,由南衙军护卫,当场收押武陵长公主。
数日后,城中□□彻底结束,百姓恢复作息,日月如常轮转,萧无忧入了一趟大理寺。
关押武陵的这处监舍还算干净整洁,只是没有阳光,四方桌上点着一盏豆灯。
萧无忧也没有多话,只拿出一份卷宗给她。
脱袍卸簪的武陵抬眼扫过,初时尚是平静模样,直到落款处姓名,一下便抓起卷宗撕得粉碎,恨身上镣铐太短,不能扑向对面人。
卷宗上陈述了她诬陷手足,刺杀太傅,谋害先皇后种种罪行,落款是她的姓名,萧无忧仿的笔迹。
“我就想问问,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武陵知晓挣扎无用,叹了口气坐下身来。
萧无忧拂开一张散落在衣袖上的碎片,按记忆回想。
当是那日府中四个官吏被暗杀后,她同裴湛的推算。
四人不过一个时辰便被害了,可见背后主谋距离她府邸甚近。
至于温孤仪处的屡遭刺杀,自然十中八|九是萧氏宗亲所为。只是她已经多番严厉告诫,却还在一意孤行,这样的胆子当没几人有。
而这处的刺杀也是最容易露马脚的,因为直接影响了温孤仪同萧不渝和自己的关系。却也是一箭双雕的计策,若成功了,便是刺杀者之功,若刺杀不成便算挑拨。
如此推算下来,谁最明显不言而喻。
是故再推李瑶之死。李瑶护武陵而死是一种说法,被她杀也不是没有可能,左右彼时现场只有那二人。
“所以你设了这个局?”武陵冷嗤了一声,“让我见你和温孤仪残杀不能???理事之时,诱我出来?”
“我唯有此计。”萧无忧道,“因为我也有一惑,望阿姐给我指点迷津。”
“我知晓阿姐一贯喜欢权力,故而你为争权诬我名声;我也知晓阿姐有仇必报,刺杀温孤仪是为了报当年被关押金光寺的仇。可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杀三嫂?”
武陵看着萧无忧,半晌轻笑了一声,“这处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多简单的道理,那会温孤仪当政,乃我萧氏死敌。焉知他是否明面派人来接我们,暗里又派人除掉我们。你那未婚夫婿确实有点能耐,将我们护的很好。直到第二波温孤仪的人出来救护我们,我便知晓他存了一点好心,头一批彼时当是第三方的人,所行乃是离间萧氏和温孤仪的关系。”
“你既然都想明白了,为何还要杀三嫂?”
“因为我回不了头了。”武陵怒喝,“我哪知道温孤仪之初心,自他屠了太子阖族,父皇母后接连崩逝,我们被送往金光寺,我便一心将他当成仇敌,满心想着复仇。入金光寺没多久,我惑了那处的渡尘和尚,让他为我所用。但是于复仇而言,并无进展,直到有一日温孤仪抱走衡儿,之后每隔半年他都会带孩子来看望李瑶,我不知他意,但是我看出了机会。”
“那便是衡儿。”
“我装疯卖傻,让温孤仪掉以轻心,偶尔获得接触孩子的机会,便向他灌输温孤仪乃他敌人,害他生母。为将仇恨放大,我让渡尘给李瑶喂了点药,加上思子成疾,李瑶那个纸糊的东西便当真神志不清了。”
“可是,可是温孤仪却将那孩子教的格外君子端方,小小孩童,人正心又重,我哪知道后面温孤仪隐藏的什么苦衷、真相。待弄明白过来,李瑶已经疯了,她要是彻底疯了也罢了,偶尔又会清醒……是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京路上,刺客欲要我性命挑拨萧氏和温孤仪的关系,我便送他们一条,反正李瑶是萧不渝发妻,亦算我们萧家人。结果温孤仪又成了为大义隐忍的忠臣,萧不渝也回来了……”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萧不渝口口声声让我不要将李瑶的死放在心上,说什么手足情深。可是你看他是如何对待你和我的,他将权力和荣耀与你共享,却不分我丝毫,他对我又有多少同胞情意!”
“你杀了他发妻,不知悔恨,却反过来怨他不赐你尊荣?”萧无忧不可置信道,“分明是你为报仇,残害无辜妇孺在先,即便温孤仪当真有错,于三哥一家,你又对在何处?或许你该想想,为何三哥不赐你权力,不赠你荣宠?”
“你说……他知道?”武陵摇首,“他若知道,为何不杀我?为何留我?我不信!”
萧不渝知不知晓真相,萧无忧自然不清楚,也无从再弄清楚。
只是自己都能这般推算,聪慧机敏如他或许是猜到几分的吧!
“关于三哥是否知晓,你去地下自个问吧。”萧无忧推门出去,徒留武陵因追她而扯出的铁链回响。
“你站住,萧无忧你站住——”武陵呵她。
萧无忧没有理会,只是一步步往前走去,然而到底她的话语还是灌入她耳际。
她嘶吼道,“你以为你就清白干净吗,我告诉你,你才是一切灾祸的根源,是你,是你把温孤仪带来长安的。”
“都是因为你,把他带来长安。”
当日,西山卢园中,崔守真亦是这样说。
萧无忧站在监牢大门口,日光渡了她一身。
“殿下,日头毒辣,此处腌臜,您不若起驾吧。”大理寺卿侍奉在一旁。
萧无忧看了他一会,开口道,“孤看过你政绩,从大理寺少卿到大理寺卿,至今九年,未有错案,可谓政绩斐然。”
“为臣忠贞,为官清正,这是最基本的。”大理寺卿回道。
萧无忧笑了笑,“你是嘉和二十年的探花郎,是他的门生,亦是他一手提拔的。”
“殿下……”
“他”指何人,再清楚不过。眼下这个敏感时期,大理寺卿匆忙下跪。
“起来。”萧无忧道,“孤与当今天子,俱是他学生,你慌什么?”
“孤只是觉得,他带你们带的很好。”
萧无忧往里头幽深处望去,片刻又问,“嘉和二十七年,云中城之战后,他被关在哪件监舍?”
“臣……”大理寺卿顿了顿,“臣领殿下去。”
很寻常的一间牢房,萧无忧在门边站了会,看不远处已经饮鸩服罪的武陵,对着空荡的牢房低喃,“连她都看出,你将衡儿教得很好,我们都被你教得很好……”
回府路上,马车哒哒,从太傅府门前路过,阖目休憩的萧无忧恍惚间觉得臂弯间一阵重压,甚至感受到带着血腥的余温。
在惶恐中睁开的眼!
随着武陵的服罪,有关萧无忧身份的流言退去,她依旧是除天子外,帝国权柄的最高执掌人。
有忙不完的庶务和军政。
索性漠北战场上,因她最后派遣的四万兵甲,局势已经扭转。是故,待大军彻底获胜时,她于这处皇城内,便可为萧不渝发丧。
更有甚者,裴湛也要回到自己身边,还带着卢煜回到祖母的身边,日子重新有了期待和感动。
若说还有什么不好,便是自己同温孤仪的反噬,至今不曾解开。
在又一次从梦到自己斩断温孤仪臂膀,从梦中惊醒后,萧无忧摸着自己左边肩头,终于决定再入一回太傅府。
正好大师姐也在,一起商量商量,或许能寻出断开的法子。
解除反噬,从此一别两宽。
然而,天明入府,府中沉寂。
萧无忧寻遍内外三堂,都不曾见到温孤仪,连着大师姐都不在。府中侍者往来依旧,偏没有主人身影。
“太傅呢?”萧无忧问。
“回殿下,六日前太傅将将能下榻,道是要闭关养伤,不许人叨扰。”掌事边回话边领萧无忧往密室走去。
萧无忧识得这间密室,从前没少来过,遂自己动手开门进去,然依旧不见人影。
“人呢?”她历呵。
“殿下恕罪,奴才不知。”掌事“噗通”跪下,转瞬想起什么,只匆忙从袖口中掏出,奉给萧无忧,“这信是那日太傅给奴才的,吩咐奴才十日后送到您府上,还交代……”
“说!”萧无忧拆开信阅读。
“还说切莫提早给您。”
信上就两句话,然结合掌事的话,萧无忧只觉遍体生寒。
从未有一刻,她如此痛恨温孤仪。
便是断了臂膀,她都经不住梦魇,总觉能那样教导自己的人,不至于罪大恶极。
信上说:
残躯未敢忘忧国,沙场自有人相护。
无忧,勿忧。
他去了漠北战场。
裴湛知晓他二人的反噬,大抵会拼死保护他。甚至,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他出事。
十日才让人告知,摆明了怕她截下他。
他,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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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磐如石心,为国作坚壁。◎
萧无忧奔出府外,抽过侍卫的刀砍断马车套索,翻身上马疾奔而去。
行过兴道坊,拐道朱雀长街,街道两侧摊贩林立,行人往来。萧无忧的马撞翻了两个摊子,吓倒数个行人,她方回首这是在闹市,遂赶紧勒缰歇马。
“何人如此不遵要道?”
“就是,怎么骑马的?”
数个暗卫转瞬出现在她周身,拦住吵嚷着上来讨要说法的人。
“殿下可安恙?”后头侍卫首领追上来。
“孤的不是。”萧无忧摇了摇头,“把这里处理好,二倍补偿人家。”
萧无忧隐在暗卫身后,徒步返回府邸。
虽然她提前四天得到了书信,但是已经六天过去。
六天,单骑最慢可到达兰州,最快可以抵达安西。
要是到了安西,再有六日,就可以行至漠河畔。
之后只需三日便可西渡漠河,便是云中城,然后是大青山……
萧无忧被琳琅扶着,踏入府门,只觉足下一软,整个人差点跌倒。正值白氏出来,赶紧上来扶她。
“可是中暑了,大热的天?”白氏见她面色苍白,满头虚汗,只搭脉切上。
萧无忧见到白氏,神色便愈发不好,只频频摆手,推说有政务要处理,独自奔去了书房。
屋中合门,自也无人敢扰她。
萧无忧灌了半壶凉茶,神思定下些,执笔传令。
让北去全部关卡,遇温孤仪而扣押,手令封了加急印。
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了。
剩下的便是等。
等漠北战场的文书,便可知晓裴湛的消息。
等自己身体的痛感,这样更好,说明他又添新伤,裴湛的危???险就少一分。
然而日复一日过去,音讯全无,她亦无一处疼痛。
日头滚去西边,月亮升上中天。
深夜沉沉,星星不说话。
萧无忧睁眼不敢睡去,死死盯着帐顶。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她闭上眼,心中腾起一个念想,若是就此一睡不醒,是不是裴湛就安全了?
这样的心思浮上,她便重新睁开了眼。
撩帘下榻,她拖着木屐翻箱倒柜。
守夜的琥珀进来问她何事。
她说无事,就想换身衣服。
琥珀便道,“殿下要什么花色的,奴婢给您寻”。
萧无忧顿了一会,道,“你出去。”
琥珀有些发愣。
萧无忧又道,“不折腾了,明日再说。”
琥珀从命退下,萧无忧站了一会,又开始继续翻拣。
她找到了一段白绸,拖着它来到梁下,一甩手便缠了上去,然后便搬来凳子。
原该站上去的,眼下却是坐了下来。
坐在圆凳上,看两条绸缎晃悠。
她又寻来纸笔,开始书信。
“砚溪君夫如晤,妾今以此书与君永诀……”
字到页尾,信成合封。
她回到床榻,拿出枕头下的荷包,捧出里头青丝,欲要塞入信封。
“臣等您好久了,再不想只一缕青丝念你,亦不要你魂魄伴我。”
“臣想要一个活生生的妻子。”
“一个活着的您。”
“沙场狼烟血腥,殿下给臣收着,待臣凯旋,您在还我。”
“那白日孤贴身置于小衣内,晚间安于枕下,便是郎君日夜伴孤,不曾分离。”
往昔话语回荡在耳际,萧无忧回首,隔窗看夜色中绵连的土地和江山。
眼泪如珠落下。
她跑回去一把拉下白绸,连带那份信一道塞回箱子,揉成团拼命往里藏去,甚至还不忘推衣物掩盖……
半晌抱着木柜一角伏声痛哭。
没有哭的惊天声响,只有颤栗的单薄背影。
裴湛毒誓诅咒不许她死。
皇兄给了她山河万里的责任要她活下去。
可是温孤仪。
将这些算计起来,成了她不能求死的牵绊,以此禁锢她。
三夜后的晚间,太傅府大火,幸得前两日府中侍者已经散尽,并无人员伤亡。
消息传来,萧无忧正沐浴出来,眼都未眨,只道了声让工部善后。
如果可以,她希望,化为灰烬的是温孤仪。
她心绪平和了些,腾出时间照顾衡儿,亦让太医院看顾还不曾发丧、隐隐散出异味的兄长尸身。
太医院不止一次与她说,还是尽早敛棺的好。
她将衡儿搂在怀中,道是再等等。
如此一等,便到了八月二十这日。
她终于等来久违的战况。
大青山大捷,阿史那默伊被杀,阿史那蓝祁领突厥七部称臣,裴湛率大军不日班师回朝。
前后算来,不是太久,不过十余日。
只是于她分外煎熬,仿若一日三秋。
她捧文书反复阅过,一颗心终于定下。想来是温孤仪到时战争已结束,亦或是他没有寻到机会。
怎样都好,能回来便好。
这日午后歇晌,她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醒来入宫,跪在萧不渝榻前,与他分享盛事。后昭告天下,天子崩逝,命二十四局给帝王敛衣入棺。
萧不渝本就病重在身,近一月不上早朝,不闻政事,甚至不接见百官。三省六部的高官心中多有猜测,眼下闻言原也没多少意外。
加之内有永安长公主镇守京畿,执掌朝务;外有裴湛统帅三军,征战沙场;朝臣的心多来是安定的。
如此,只按礼吊唁守丧,皆无多话。
文书卷宗之外,还有家书。
里头主要提及了卢煜。
原是他伤病多年,又历征伐,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已是时日无多。大军入了内三关以后,裴湛换轻装简行,提前护送他回京畿。
已是九月枫叶满山红。
这日里,天还没亮,陆氏起得格外早,将守夜的白氏吓了跳。
老人家道,“我赌着气,他好多年没敢入梦了。今个夜里也不知怎么他倒敢来了……他来了,我就不能这般干等着,我要去迎一迎他。
陆氏自知晓故人尚在,情绪便一直高昂。萧无忧恐她意外,日夜派人轮流守着,这厢侍者回话,便也赶紧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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