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人里面没有他派来的人,或者根本无需他下令,我和我父亲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份巨大的封赏不是吗?杀了我和我父亲,带着我们的头颅向约克公爵投诚,想必约克公爵很愿意收到一份这么大的礼物!”
奥斯维德神父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陆瑶的匕首忍不住更近几分,奥斯维德神父脖子上已经干掉的血迹上再次流下红色的细流。
“那么,这个能让你相信我吗?”奥斯维德神父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小的金色吊坠盒,歪着头递给陆瑶,示意她自己打开。
陆瑶怎么敢放手,能趁他不注意制住他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从霍顿公爵病危那一刻开始,霍顿公爵身边这些人,她就一个也不敢信了。
她不敢肯定当时霍顿公爵说的话是不是全部都有深意,然而即使他只是无意中提及了那个从小照顾他的侍女将他推入河中的故事,陆瑶也已经敢由此确定,霍顿公爵身边的并不都是他自己的人,或者说,从始至终,霍顿公爵身边的人就始终混杂着各处来路不明的内奸。
霍顿公爵是弃之可惜却食之无用的贵重工具人,人们把他当做一件也许哪天就能派的上用场的筹码,舍不得让他就这么死了,但是也不会有人对他忠心到愿意替他去权力中心夺回他的王位。
他身边的人或许会在十三王之乱之时对他忠心耿耿,毕竟一旦权力中心的那些人自相残杀到全灭了,他就是最后的王位继承人,这个国家要平定下来最后还要靠他。
然而时移世易,现在约克公爵已经初定乾坤,胜券在握,新的王马上就要登位,连逃亡在外的第七摄政王的血脉都要追杀殆尽,他这个遗留在外的王室血脉当然也就成为了多余中的多余。
人心是会变的,陆瑶经历过上个副本,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相信以真心一定能换真心的孩子了。
她不但不敢相信刚刚才来到她身边的奥斯维德神父,她连父亲身边最可靠的克劳德管家都不敢再信任了。
唯一能信任的人是特蕾莎修女,对方是随陆瑶的母亲一起从邻国嫁过来的,邻国的情况现在如何她暂时还找不到消息来源,但是唯一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当初在邻国并不得势的公主的陪嫁修女,不可能和现在王朝中央的权贵有什么关系。
可惜因为当时她要和父亲单独谈话,无论是特蕾莎修女还是奥斯维德神父以及克劳德管家他们都留在了外面,之后特蕾莎修女却下落不明了。
陆瑶现在能抓住的最有力的人员就只有奥斯维德神父了。
陆瑶不敢放手去看奥斯维德神父给的吊坠盒,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沉稳:“你自己打开给我看,放远点,我可不敢肯定,如果里面飞出来的是暗器的话,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暗器快。”
奥斯维德神父笑了笑,并不反驳,而是遵照她的意见将手放远了,打开盒子,露出里面微微发暗的银饰——是两朵雕工十分细致的一大一小两朵蔷薇,在炼银工艺落后的现在,即使仅凭做工也足以称一声珍宝。
陆瑶望着那两朵蔷薇,微怔:“这是我祖母家的族徽……”
霍顿公爵的母亲,那位起于微末,曾经登顶过最高王权的美人有着跌宕起伏的一生,在她最风光的时候,自然也带飞了她的家族,那个本来只是乡下普通农民的家庭。
借着王后的风光,他们也成为了忽然跃升贵族阶级的家族,并在短短几年里完成了族徽族史族谱等等的建立,可惜他们兴起得太快,消亡得更快,那个用美丽的两朵白蔷薇形容自己的家族还没来得及在众人心中留下个印象,就灭族了,当时唯一剩下的两位相关的人员,一位是受了削耳削鼻之苦带着孩子狼狈逃离的先王王后,另一位自然就是霍顿公爵。
陆瑶从未见过她的那位祖母,因为早在她出生很多年前,那位被废的太后就在幽愤与恐惧中去世了。
陆瑶只能偶尔从原身的记忆中看到在玛利亚小的时候,霍顿公爵经常在无人时飞快地画出两朵蔷薇,说那是她祖母家族的族徽,然后将纸藏起来。
三十年过去,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都应该已经将那个族徽忘记,只有陆瑶在听到霍顿公爵说起自己的身世时才会想起,那个在“她”小时候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才会从父亲笔下看到的符号——原来那是先王后的族徽。
“也许我没有告诉你,在皈依之前,我的凡俗之姓曰伦恩,奥斯维德·伦恩——那是我的全名。”奥斯维德神父说。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灰白的鬓角,对陆瑶眨眼:“也许你的父亲在你的小时候给你讲过一些你祖母家族的故事,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伦恩家的男性很多人都会在年纪不大的时候长出一部分白发,那似乎是一种诅咒,但是我宁愿称那是神的标记。”
陆瑶的脑海里瞬间闪现原身玛利亚小时候听父亲讲过的那些让人昏昏欲睡的故事,很神奇,玛利亚是个一点都不爱听故事的小孩,大多时候父亲讲的故事都让她直打哈欠,但是她却准确地记得,父亲的确把祖母家的男丁总是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当做吓小孩子的笑谈和她说过——不止一次。
这些夹杂在平常的谈话相处中的信息在此刻,像是终于迎来了串联它们的线,终于一点点连成线,在此刻给了她最后解谜的方向,为她指出一位真诚可信的人。
陆瑶攥紧了拳头,喉间干涩地快要说不出话来:“您……请问……您是……”
“很多年前,一对夫妇因为前往外地度蜜月,险险错过了一场灭族的大屠杀。在后续的逃跑过程中,他们悄悄生下了一个孩子。死去之前,他们幸运地遇上了一位虔诚善良的教徒,让那个孩子得以在父母被追兵杀死后继续苟活至今。按照血缘关系,你也许可以叫我一声表舅——隔了很多代的那种,我父亲和你祖母是堂兄妹。”
“但是继续叫我奥斯维德神父吧,逝者已逝,伦恩家族已经是死去的东西,我也早就不再眷恋它了。告诉您这些,只是希望您能给我一个继续遵照您父亲的意愿,服侍在您身边的机会罢了。那么,请问玛利亚·霍顿小姐,足下可以有此荣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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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磨刀霍霍向存稿君60瓶;血色的蔷薇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您当然可以。”
陆瑶收了匕首,很诚恳地向奥斯维德神父道了歉,奥斯维德神父摇摇头,眼神中看她不但没有责怪,反而有些赞赏:“这不能怪你,相反,在这种危机时刻你能冷静地想到这么多,并且及时抓住机会反制住我,倒是让我十分出乎意料。你比我想的要机敏得多啊。”
“您谬赞了。”陆瑶摇头。
两人解除了误会后,便重新在床边坐下。
“话不多说,麻烦您将我父亲的病以及宅邸这边的情况前因后果都详细告诉我吧。”
“这首先要从我当年被一位路过的教士救下说起。”奥斯维德神父将窗帘拉上了。
“那位教士在收留下我后,便想方设法和你祖母联系上了。后来的这些年,先是你的祖母,后来是你的父亲,他们始终在暗中资助着我,这让我能在那位教士的帮助下,一路从教会学校里脱颖而出,最后爬到能够成为一区神父的位置上。”
“当听到约克公爵入主罗塞的消息,我意识到局势有变,便申请到霍格思郡游历修行,在郡南定居下来。半年后,你父亲果然前往郡南,我们便在此地第一次见到了对方。”
“霍格思郡地处偏僻,对外交流极少,当年王都封锁消息,不是消息灵通的人对你父亲的去向毫无头绪,都只当流放只是个借口,其实他和你祖母已经被悄悄处理掉了。后面一系列的变化更是让人飞快将你父亲他们的下落抛到了脑后,所以郡南这边的人从来就没有想过你父亲会和当年的四日王有关系。
他们只当你父亲是某位王公贵族的亲戚,得罪了人就被封到了这里。如今王都事变,你父亲便假借自己和中央的关系——那些一直驻扎在此的士兵便是证明,以此为威慑,要求他们接受你为下一任公爵,否则你父亲便会联系自己在王都的亲眷,让他们派一位更加吝啬强势的领主过来。”
“郡南的小贵族们已经习惯了这些年你父亲的撒手不管,借着你父亲不管俗事的空当不知道悄悄蚕食下多少利益,若是王都真的派新的能人来,别说是要归还以前的利益,即使只是割让未来的利益,这些人也是一点都不肯的。”
“于是你父亲和他们定下了三十年不更改旧税制度的约定,以此来获得他们的支持——当然,你的那一份‘礼物’也让这些狼虎之辈更加心甘情愿了。”
“至于你父亲的病,我也是这次和他见面之后才知道的,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一直都不算理想,他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急于来郡南和贵族们定下盟约,除了王都之变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你父亲的病情忽然恶化,无论是医生还是他自己都觉得他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荣耀骑士团那边也收到了消息,所以直接跟着你父亲南下了。”
“但是到了郡南之后,你父亲的病情加重比我们想得还要快,在你来之前,他就晕过去一次,那一次,我们差点就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好在你父亲最后还是靠着强大的毅力打败了死神的挽留。”
“醒来之后,你父亲的身体好了一阵,但是我们都担心那是回光返照。你父亲怕你受不了打击,更担心你会因为他的病情无心接管霍格思郡的事宜,所以特地叮嘱我们一定要瞒着你。”
“直到今天……”说到这里,奥斯维德神父的脸色一暗,叹息道:“他表现得太好了,我们一直以为他能坚持到这里的事情办完的。”
他深深凝视着陆瑶:“孩子,请不要责怪他,你父亲已经做到了一位父亲的极致,他绝不是想在这种重要的时刻将一堆烂摊子扔给你。我们都无法想象他到底在忍耐着怎样的痛苦,他是记挂着你和你母亲,才能用莫大的勇气和毅力在死神那里抢到这么多时间的。如果你仍然爱着他,并感激他为你做的一切,就请你务必要继续像现在这样,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勇敢,坚强,智慧地活下去。”
“我父亲……”陆瑶的鼻子一酸,她意识到奥斯维德神父的话里意味着什么,她几乎是颤抖着拿出她刚刚从系统那里兑换的东西,一颗水果硬糖。
不知道霍顿公爵得的是什么病,更不知道霍顿公爵需要什么治疗,这是此时此刻她能想得到最好的东西。
她红着眼睛将它递给奥斯维德神父:“这是我,这是我梦中从神那里得到的,神说这是给我的礼物,我相信神的东西一定对父亲的病有好处的,请你,请你告诉我父亲,请您给他吃下去,那个团长不让我靠近父亲,更不可能让父亲吃下我给的东西,但是您是神职人员,您给的东西可以让父亲吃的,请您撕开外面的包裹,将里面之物喂给我父亲,请您……求您……”
她几乎是乞求地将那颗被塑料纸包裹着的糖果塞进奥斯维德神父的手里。
奥斯维德神父接过来自女孩带着眼泪的神之赐福,深深地点头,起身离去。
“不要乱跑,艾伦沃克不会伤害你,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但是他手下的某些骑士或者邸宅里的士兵就说不定了。克劳德也不可轻信。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一旦你父亲有事,我会立马来找你。”
“等等——”陆瑶站起来,“请帮我找找特蕾莎修女,让她尽快来见我,她之前和你们呆在一起的,现在她不见了。”
“特蕾莎修女?她中途的确是离开了一下,后来也不见回来——好的,我会替你注意。”奥斯维德神父说完就要离开。
陆瑶又赶紧拉住他:“以及我的瓷窑里那些人现在是谁在看护?”
“瓷窑?”奥斯维德神父思索了一下,“之前克劳德在,是他的人在管……你放心,我立马让人前往查看。”
“好了,你父亲那里可能撑不了多久,我先离开,记住,务必务必不能离开房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管你今晚失去多少,只要这个国家一日是属于金盏花家族的,你就终究有重新夺回一切的机会。保重!”
说完,奥斯维德神父替陆瑶理了理她凌乱的袖子,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
房门被陆瑶从里面反锁,她坐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焦急地往外看。
但是她的房间窗户视角正对花园,从这里几乎什么动静地看不见,她只能看见花园里也几乎处处站满了士兵。
这些平时至少扎营在十里之外的士兵此时将整个宅邸都围住了,让这座原本沐浴在蔷薇花的香气中的邸宅瞬间变得森严,风雨欲来之势布满了郡南黄昏的天空。
但是陆瑶仍然只能努力透过窗户观察外面的动静,并一面不停在脑海内布置应对各个突发状况的方案。
她将系统商城里昂贵的枪支和弹药放到了代买清单的最上层,同时还有手电筒和荧光棒,在中世纪这个还充满了对神明的向往的时代,血与火会是最好的说服力。
陆瑶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那些士兵,思考着他们忽然大量围堵到霍顿家邸宅的原因,忽然,她注意到,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外,建造着瓷窑的方向,忽然传来火光漫天。
花园里瞬间乱做一团,士兵们忽然成队倒下,不知名的敌人仗着黄昏降临,天光渐暗,藏身于花木中间,在这些士兵中间乱砍。
陆瑶的房间门外响起极其急促的脚步声和金戈交击声,呼喝声也一齐响起,陆瑶来不及犹豫,迅速用十五领土点的价格分别从系统商城那里换了一只充满电的手电筒.一只自动□□,以及三百发子弹。
趁着那些声音还不算近,陆瑶迅速扯掉身上拖累的礼服裙子,换上骑装,将枪装填好子弹拿在手里,手电筒打开开关放在空间里凝固时间,站到了窗帘后。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有人在痛苦的呼号,陆瑶屏住了呼吸。
邸宅另一侧的书房内,一切混乱仿佛都被隔离了,这里安静得只听得到教士的念祷和艾伦沃克沉重的呼吸声。
霍顿公爵的呼吸已经弱到了极点,在大量地放血后,他的嘴唇苍白地和纸一样,脸上也灰败得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在最后的时刻,他的神情变得痛苦起来,苍白的嘴唇不停地蠕动着,无神的目光在空中晃荡,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屏住呼吸想听取他的要求。
“玛……”霍顿公爵的嘴唇蠕动着。
“公爵阁下,您说什么?您要什么?”艾伦沃克将那把大剑执在身侧,靠近了霍顿公爵凝神细听。
“玛……”
“愿神庇佑您的安康……”一旁的教士细细的絮语和霍顿公爵微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艾伦沃克的剑在地上一顿,怒目而向教士:“你先闭嘴,没看见霍顿公爵有话要说吗?”
“是。”那位教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忙闭嘴了。
这时,艾伦沃克再靠近霍顿公爵,终于听到了霍顿公爵的话:“玛利亚……”
艾伦沃克转身看向奥斯维德神父神父:“神父,玛利亚小姐这个时候在哪里?”
奥斯维德神父庄严地回视他:“放血的场面不适合年轻的小姐观看,玛利亚小姐身体不适,刚刚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嗬……”这时,霍顿公爵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气声,一只手狠狠抓住了床边,两只眼珠瞪得巨大,眼里血丝遍布,一张脸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
“来不及去请玛利亚小姐了!公爵的灵魂即将离去,维奇教士,请为公爵念诵最后的祝祷。我随身携带圣物一枚,公爵含之可获得片刻平静。您将走过铺满蔷薇的长廊,抵达光辉与平静之国。愿神赐福您!”奥斯维德神父高呼一声,拿出了那枚外表看起来金光闪闪的水果硬糖。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撕开了糖纸,将那张糖纸丢入火炉,火炉里瞬间升起幽蓝色的火,引来室内众人的小声惊呼。
而奥斯维德神父仿若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平静地弯腰,将那颗像宝石一样半透明的橙色水果糖塞入霍顿公爵的嘴里,在他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是玛利亚小姐给您的礼物,您交代的一切,她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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