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扈季丛在说什么。
女帝,这是千百年从未有过的东西,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看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站在你的头顶,你想到的是臣服她呢还是征服她呢?
如果这个女人再是你朝思暮渴,放在提也不敢提起的角落里的禁.忌女人,你是否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也想过用铁和血,枷锁与金屋,将她困在只属于自己的地盘为自己独享呢?
扈季丛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在不敢之外,他还清晰地知道,他做不到。
他知道,但凡自己敢有一丝一毫的叛逆之心,他必死。
霍思城连假装犹豫一下都不会。
不过她肯定会在杀死自己之后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默哀,就像过去她为那些在刑场上被砍头的人默哀一样,沉默又声势浩大地悲伤,然后擦完眼泪继续当她的皇帝。
这就是霍思城,他爱的女人。
扈季丛畏惧她更甚过爱她,但是可悲的是,这正是霍思城的魅力所在。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有能力倾覆了霍思城的皇权,将霍思城关在自己的金笼子里让他为所欲为,扈季丛自己也不敢保证,那一天,他还会继续像现在这样一往无前.无怨无悔地爱着霍思城吗?
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因为如果霍思城能被他关住,那她就不是霍思城了。
而让他庆幸的是,事实就是,他永远不可能反得了霍思城,从理论到实践,连假设都显得可笑。
只有那些身在局外,自大无知的蠢货,才会自以为是到以为只要有了他手里的军队就能推翻霍思城,得到她的江山。
冥冥中,他享受这一份绝无存疑的失败,也享受她无可置疑的强大,这让他能够安心臣服在她脚下,做她的刀和剑,枪和马。
霍思城足够强大,强大到他不需要去思考什么功高震主。
封帝时的钟声整整响了九百九十九下,硕大的华庭高殿上,霍思城接受了她所有臣子的礼拜。
扈季丛以军功加封镇国公,得以和洗女同列,一文一武,站在百官的最前排。
俯身行礼时,他是殿下站得离霍思城最近的男人。
他知道,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再上前一步。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站在他面前的,是让他重新为人,教他屹立天地,让他戎马一生不敢言败的信仰啊。
有人游说他时说道,将军一身荣膺,功高盖世,真大丈夫也,岂能为女子折腰?
他们永远不会懂。
多少曾经流离失所被逼成野兽和鬼的人因她而重新得到救赎,有机会重新触碰为人的领域,谈论家人和未来。
多少曾经匍匐在土地里的农民因她而重新挺直胸膛站在这片土地上,从一个豪族世家庄园里的物件变成了人。
她的目光也许注定不会单独为某一个人停留,她的身边也绝不会为谁留下比肩站立的位置,但是她生而伟大之处,在于她将善意从从未下放给底层百姓的高阁中拿出,公平地福泽给了所有人。
她让人知道自己是人,让好人有机会做个好人。
仅凭这一点,他的腰就永远弯得下去——为一个让好人做好人的人,也为他如此深爱着不可自拔的女人。
第23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在当代人义务教育必读的历史课本上,关于华祖文帝霍思城的内容总是避不开的重点难点考点。
历史学家们从各方面都能就霍思城的功绩编写出个一二三四五点意义来,讲经济史有她,讲文学史有她,讲科技史有她,讲政治制度变迁史有她,讲普法史有她,讲农学改革史也有她,几乎哪哪都有她,还全部都是重点,全部都要考,全部都要背!
学生们常常暗戳戳吐槽,既然这么多重点难点还都要考,那为什么不直接给霍思城单开一科!名字就叫《开天辟地遍地开花的千古牛逼第一人霍思城》。
但是考场上抱怨归抱怨,在学习和背书之外,霍思城毫无疑问是话题和热议度最高的皇帝之一。
她开创的女官本位体系和百家学宫百家争流现象也影响了整个华族人的历史文明发展变迁,让华族人能够得以以惊人的发展速度,在短短的三百年内进入现代科技社会,一统全球,五百年内就进入了行星际时代,人口和文明进入爆炸式增长。
如今的人们已经开始了开发前端行星,星际航游的时代。
有的出生在比较偏远星系,个人财产又不足以支撑高额星系跃迁费的华族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到文明起源的祖星旅游一趟,看看文明起源之地的风光景象。
更多人即使有这个钱,也不一定能排得上名额。
但是可能是古话“饮水思源,落叶归根”说得好,人从屹立在这片大地上开始就会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越是离故土遥远,人们越是向往自己的起源,向往自己这个文明发生的地方,向往自己的历史。
在孤独空寂的宇宙里,人们需要文化认同感,霍思城所代表的某一段闪闪发光的历史和时代,无疑像宇宙无穷黑色背景中的恒星一样吸引着他们。
大家都喜欢谈霍思城,喜欢谈她那个时代像群星一样蓬勃涌现出来的耀眼人物们,谈那个迷蒙中的人类文明才刚刚起航,却创造那么多不可思议的时代。
他们爱那个时代。
也爱霍思城。
所以在称文帝的时候,他们更爱称她为华祖。
她是顽强勇敢创新自强的华族人走向星际前的击响最振奋的一声擂鼓,是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当然,在一片思乡思故土的严肃煽情讨论声,也总少不了嘻嘻哈哈的八卦。
作为华族有记载的历史上第一个正式的女性皇帝,霍思城的感情生活也是人们十分关注的。
霍思城一生之中生下了三个孩子,但是除此之外,她还是八个孩子的母亲!
其中被霍思城一手养大的福帝安城公主在自传里自言以她为母就不必提,可能是那个时代的母系血缘关系空前繁荣的缘故,那个时代许多人表达对年长女性最大崇敬和彻底臣服的方法,就是认对方为母亲。
而得到承认就代表更高层次的信任和认可。
于是,霍思城足足收了四个正式承认的干女儿/儿子——全是当时的外国皇室继承人,三位太子,一位公主。
后来这五位霍氏干亲的疆域也自然而然地成为华朝疆域中的一份子,并在不久的将来就彻底分不清自己原来叫啥了,只因他们都有了一个更响亮更文明更值得认同的称呼,华族人。
但是近几年有人在研究历史时就忽然提出一个新的说法,认为霍思城作为初代的女性皇帝,纯净稳定的血缘关系是她最大的优势之一,像她这样自信强大,功绩彪炳,国力又完全碾压周边国家,完全不必委屈自己认什么异族干亲嘛,按照历史套路,说不定那四位“干”儿子/公主都是霍思城的私生子,只是因为霍思城的伴侣醋性太大了,为了照顾人家的面子,在名声上过得去,所以才不得不找理由遮掩一下。
这个说法一经提出就惹得正统历史研究界人人喊打,但是还是在人们群众对多国多种族混血的喜闻乐见之下迅速火遍星际,并在华祖的三大类感情传说中的异性恋中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是的,三大类,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的今天,霍思城的感情生活被严谨的星际时代新人类分为三大类,一类是霍思城和各类乱七八糟的上古神族之恋(……),一类是霍思城和她的一帮官员们发展出的几百也许几千几万角恋,一类则是比较符合时代背景的霍思城和她身边的男人们的恋情。
霍思城在史册上记载并公开承认的配偶只有一位,那就是那位陪伴她走过一生的将军扈季丛。
但是因为霍思城身边具有强大魅力的人比较多,而且优秀富有魅力的女性尤其多,以院以届计,并且又对霍思城个人魅力呈现众星捧月式的臣服崇拜,所以让孤雌生殖和双雌生殖技术和体外子宫技术都已经极度发达的后人不得不产生一些“嘿嘿嘿”“不愧是你你个lsp”之类的富有时代特色的想法。
但是无论霍思城是不是只喜欢男性,有一点是大家都公认的,那就是,霍思城不可能只有扈季丛这一个伴侣——她又不需要把自己关起来只和一个男人办事以保证自己生下的一定是自己的孩子。
既然如此,那皇帝陛下还不是想要多少男人有多少男人!
那些人都这么爱她,陛下雨露均沾一下怎么了!反正最后打赢竞争对手成功和卵细胞合体生出来的,都一定是陛下的孩子!
至于史书上只记载扈季丛,正统历史学家们认为那只是因为时代局限性,当时的时代背景里要求一位皇帝只能有一个正式配偶,其余的都是不正式的妾室,而从男本位的王朝过渡到女本位的王朝,势必要在制度上进行一些妥协,配偶只记载扈季丛一个,就是霍思城在制度上对需要时间洗礼的男本位制度做出的部分妥协!
你看,虽然我后宫佳丽三千人,睡了不知道多少,但是我只有你一个名义上的伴侣,等我把孩子生出来,他们都只能叫你爹!
这也是霍思城对扈季丛最深沉的爱!
其他男人根本没有机会被她的孩子叫一声爸爸,甚至连自己有没有的孩子都不知道!
而这一切名正言顺,无上殊荣,扈季丛一个人独享!
只有他配当霍思城三个孩子的爹!
历史学家们每每分析到这里,总是觉得华祖好宠好苏,霍扈党简直磕爆!
他们完全可以想象,在某个史书不曾记载的早上,华祖身怀六甲,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冲着扈季丛笑,说“季丛,这是我们的孩子。”,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扈季丛幸福地笑了。
而真正史书不曾记载的某个早上,扈季丛从梦中醒来,阳光透过绿格纱窗照得屋子里半亮,一格一格的绿色暖阳像水一样荡漾在熏了香的屋子里。
霍思城昨晚又批文件到通宵,回寝殿的时候他故意当着她的面生气,于是昨晚她哄了他小半夜,临近丑时才得以揉着腰沉沉睡去,此刻她睡意昏沉,一头黑发揉碎在锦账间的时候眉头轻蹙,睫毛翘起,细致的锁骨和香肩脆弱得像一把展开瓷扇,只待人捏碎。
直到霍思城登基,仍有不怕死的野心家试图到他门下鼓动他篡逆,以为他委屈。
扈季丛轻轻将手边这一缕碎发拢起,此刻的皇帝陛下对他毫不设防。
也许他永远只能站在她的殿下,做直面她威容风光的第一名武将。
但风光威仪不容触犯之下,她也会对他低声轻哄,慵懒如狐,咬他的肩膀,纠缠他的黑发。
那是独属于他的隐秘特权。
世人怎会知道,他的快乐。
第23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王若彩,魏晋时生人,华朝著名教育家,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拼音字典》编纂者之一,妇好书院创始人,百家学宫首位名誉院长,江北公,死后追封上华三师圣祖,入圣人碑。
当说起王若彩这个名字时,人们总会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一件事,她姓王。
出身顶级世家王氏,这似乎应当是王若彩一生之中怎么也绕不开的光彩荣耀。
然而对王若彩而言,出身王氏,也是她怎么也逃不开的枷锁。
她从小在太原王氏的族居之地长大,那是一个真正可以被称之为巨无霸的家族。
她仍然记得小的时候她带着奶娘出门,几十个丫鬟仆从跟在她身后赶车开路撑伞拿香拿琴,人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敬畏的目光和低低垂下的头。
隔着厚厚的仆从组成的人墙,她隐隐可以听见人墙外那些百姓叫她“贵人”。
她曾经让奶娘家仆赶着马车带着自己走出去百里路,但是百里之外,她遥遥望见那一片碧波一样的田野和田野里弯腰劳作的农人,问奶娘,“这是哪里”“那是谁”时,得到的回答是:
“小姐,这都是我们王家的田地,田地耕作的是王家的庶仆。”
这样的回答她从出门开始听,一直听了一百里。
也许是因为她们的车架在田野边停了一段时间,那几个在田里干活的庶仆望见了她们,王若彩从车架里走出来,想看看这些人在做些什么,但是当她下了车,那些庶仆已经丢开手里的农具,远远地跪了下来,把头垂得低低的,和家里附近街上那些人一样,甚至更加惶恐谦卑。
王若彩不想这样打扰他们,只好回到车上去。
从此她再也不想到更远的地方去长长见识了,没意思,哪里都一样。
她是说,从家里,到外面的街上,再到更远地方上的田庄,到处都一样。
出生在王家这个世家大族中的王若彩是如此地深知这个世界凛然的秩序,家里最大的是族长,然后是族长的几个同胞兄弟,然后是族长的妻子和妯娌,再顺位到族长的堂兄弟极其妻子,再旁支的人物上不了台面,接下来是下一代,仍然按照以族长为中心的方式层层排布开来。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女孩子们不会参与到这种排序里去。
女孩子在王家是一种特殊的群体。
王家的女孩子似乎是格外娇贵的,她们从一出生就奴仆成群,即使是和主支血缘已经隔得很远的旁支女孩也会拥有至少四个奶娘丫头照顾,这些份例不是由女孩的父母出,而是族里拨下来的钱。
她们衣食无忧,从小穿新衣,着华服,焚香弄琴,如果自己愿意,也可以和叔伯兄弟们一起在族学读书,也可以在阳光不那么热烈的日子和姐妹相约出门骑马赛球,如果谁敢在她们出门的路上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窥伺她们,那此人一定会遭到王家的疯狂报复……可以说,王家的女孩子们每一个都过得和公主一样——甚至很多时候,不受宠的公主还不如她们。
但是过着如此优渥生活的王家女孩子们,对王家的正式事务没有任何发言权,包括她们自己的婚姻。
王家的女孩子们该享受什么,又该做什么,该去哪里,都和她们自己无关,她们好像自己手里那只极其幸运的狸奴,被自己这个尊贵的主人选中了做宠物,于是从此不管它天性是否向往神秘的山林和自由的捕猎,都必须从此吃最好的鱼,享受最好的毛发梳理,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乖乖卧在主人的怀里,娇俏万分地呼一声“喵~”,以此讨得主人的欢心。
王若彩是一个不喜欢伤春悲秋的女孩子,她格外爱在马场上昂扬肆意的赛马,和女伴相约打马球,闲时也和兄长过一过招,玩性起来和兄长们各领一队丫鬟仆役打泥巴仗也不是没干过。
但是即使如此,王若彩仍然能在她短暂的十四年未嫁女生活中意识到,自己这些王氏姐妹,和她们手里一只格外宠爱着的狸奴,没有区别。
她们的生活奢靡,过着别的女子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富贵生活,狸奴生活也一样奢华富贵。
狸奴的猫生半点不由己,她们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从一出生开始,她们就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王氏家族的男性主宰者们用来联姻的工具,就如一只被精心育种出来的狸奴,出生时就注定是要用来讨好主人的工具,而它们自己如何,和它们的未来是半点没有关系的。
王若彩不是一个喜欢自哀自怨的女孩子,她一个父母双亡被寄养在叔伯家中的孤女,也谈不上什么自立自强,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做的,就是尽量在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享受王家供养的时候过得快活一点。
等后来叔伯果然为了和同袍的恩义要将她嫁给战友的儿子冲喜,王若彩尽了她的力绝食三天无效后,也痛痛快快收拾了东西去了汝南——
别说,王家给她的陪嫁是真的丰厚,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保护她的原因还是为向霍宴之父报恩的原因。
王家对女孩子的待遇是真的很好,好到王若彩在嫁到汝南后一度怀疑这也是王氏用来控制家中女孩的手段,从一个全天下最富贵最宠爱你的地方出来,不管嫁到哪里去,你都将一生怀念那个地方。
来到汝南后,因为对南方生活的不适应和自己与丈夫霍宴的夫妻矛盾,王若彩对王家的印象一日好过一日。
她很快就忘了自己曾为了对抗叔伯的决定毅然绝食,忘了是叔伯将自己从北方嫁到南方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一个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名声也不算好的人,忘记了王家才是自己在南方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
她只记得自己待字闺中时是多么快活,王家对自己的供养是多么充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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