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学,胡人贵族们就明显体会到自己在简体字里脚踢宇宙洪荒,拳打左右东西的威力了,凡事都有个比较,之前学习繁体字时大家多痛苦啊,一个字,学半个月,半个月后人家一问,你一紧张,全忘了。
但是简体字就不一样了。
洗太傅不愧是太傅,皇帝的老师啊,教起人来那叫一个厉害,她还给大家发明了顺口溜,让大家用过去记胡人图形字的方法按顺序教大家背各个简体字的形状,读音对不上字形没关系,你记得长这个样的字排在哪个字后面就行,不记得了,大不了从头到尾背一遍,运用的次数多了,熟能生巧,大多数胡人贵族朝臣们也就掌握了大部分常见的简体字,不说自己写吧,至少能看,不怕被人蒙了。
而那些原本在他们府上为奴的汉臣们,则被胡人贵族们狠狠记恨了,他们觉得这些汉人之前是故意用那种怎么学都学不会的字来为难自己,难怪他们学不会,原来这些诡计多端的汉人在整自己!
那一段时间,胡人京城中的汉人待遇遭遇紧急降等,别说比得上之前刘策在的时候了,他们过得连最初被抓后的日子都比不上。
不少汉人旧臣都受不了折磨,悄悄自尽了,其余汉人也惶惶不安,艰难度日。
好在洗太傅及时出面,解释了这个误会。
说不是他们故意教难的,而是这些人已经落伍了。
我们汉人的文化一向与时俱进,时时推陈出新,他们会的那些字,都是老古董了,现在我教你们的字,才是最新的汉学文化成果,就是为了方便大家学习,你们看,果然更好学了不是?
而且这些汉人虽然认字落伍了,但他们也不是全无用武之处的,他们写了几十年的原有汉字,比你们可会写字多了。
只要你们给他们时间,他们原来就有认识汉字的基础,学起新的汉字来肯定很快,到时候,他们不就能替你们当文书写那些麻烦的公文了吗?
只要你们认识字,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就是让他们写一遍又能怎么样?他们尽在大家的掌握之下,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反而能像工具一样为你们所用。
所以就放过他们吧,作为工具,也好好保养保养人家吧,这些写字好看的人可难得,到时候一堆人的公文,就你家的公文字写得最好看,我们陛下看了难道不高兴吗?你们不是倍有面子吗?
胡人贵族们听了洗女的说法,觉得也很有道理,尤其是这个把会写字的汉人当成一种可以用来炫耀自己的工具,那可是极得这些胡人贵族的心。
于是一场京城内汉人俘虏的危机被解决了,汉人们的待遇虽然比不上陈获在时,但是在生命安全上,反而还更好了几分。
而在后续的日子里,刘耀不断增加太傅洗女的重量,也间接增加了这些汉人的地位,京城中学汉.仿汉成风,有一回大司马席献打京城外回来,遇到京里学皇宫庆祝汉人节日,席献直呼,还以为是回到了以前的汉人城里。
在刘耀的这六年统治生涯里,胡汉的交融是悄无声息的,比起以前用血与泪的强硬碰撞来融合两个两个民族,这样上有所好,下必兴焉的自发去学,去仿,去改变,才是文化融合过程中,最美好也最瑰丽的过程。
洗女始终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任务。
她的任务不是打败胡人,不是消灭胡人政权,而是让他们自发地归顺到自己带来的文明环境当中,把一个野蛮的也是幼稚的文明,变成一个半成熟的,进入青春期的文明。
这个时候的“它”倔强.敏.感.迷茫,容易冲动,对世界充满了探寻欲,也更加愿意去观察这个世界,寻找自己的榜样和信仰。
她只需要让它进入青春期,然后为它指明它应该皈依的信仰就够了。
这个过程中或许也会有血泪,也少不了委屈,也少不了仇恨和埋怨,但这也委实是,她和她的主公用这么多年的交谈和思考,想出来的,对人民的伤害最小,能获取的成果最大的方式了。
而从孔景阳在孔府发出那一道檄文开始,她就知道,这一天快要到来了——为这个进入青春期的王朝指明皈依对象的那一天。
“陛下怎么来了。”洗女放下手里的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脸上浮现一抹疲惫。
刘耀像孩子一样乖巧地蹲到她案边,看案上她写下的一个个筋骨刚直的小字。
“太傅今日心情不好。”他低声说,抬头看着洗女,满怀关切与依赖:“是有什么心事吗?”
洗女望着这个视自己为空气与水的皇帝,抿嘴笑了笑,眉间笼上一抹轻愁:“没什么,陛下不必担心我。过些日子我想开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洗女是一位真正的原生本土女政治家,也是陆瑶引导政治助手的最高成果,才华.手腕.野心.胆识.格局,她一件都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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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北帝的皇宫内,刘耀听完太傅一席明显是说来安慰人的话,不肯相信她是真的没有大事。
他眉头一皱:“太傅,您有不高兴的事别憋在心里,您告诉我,是不是谁惹您不快了?我一定重重惩治他们。”
洗女无奈地摇头。
“还是那几个新来的厨子做的饭不香?”他讨好地扒着洗女的桌案,眼里是化不开的依赖:“我让人找更地道的汉人厨子来好不好?”
“不好。”洗女抿了抿嘴,将桌上的文书奏折收起来,略带责备地看着刘耀:“找了新的厨子,那以前那些厨子你要怎么样?又要‘没用就拖出去杀了’吗?现在的厨子每年辛勤为我做家乡菜,从来没有惫懒的时候,我对他们的手艺也很满意。”
刘耀着急道:“但是还能更满意,我一定为您找天底下最好的厨子。”
洗女摇了摇头:“我们汉人里有一个道理,叫‘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万事留一线,路才能走得更远更长。我们的圣贤对这种为人处世的道理有一个很好的词来总结,叫中庸。我们还有一本儒家圣贤写的书,也叫《中庸》,讲的就是中庸的好处和如何成为一个中庸的人。”
刘耀低头思考一会儿,才道:“我以前有一阵每日都想吃糖,越吃越觉得不够,于是叫人给我拿了很多糖,以糖代饭,连吃了三天。但是吃了三天之后,我再看到糖就想吐,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不了甜的东西,也再没有一开始吃糖的那种快乐了。这大概就是我太极端导致的。太傅是教我不要过分追求极限吗?”
洗女点头:“孺子可教也。”
刘耀顿时一阵兴奋,脸上容光焕发,他想了想,又抓着桌子问:“中庸真是个好思想,你们写《中庸》的那个圣贤还在吗?我真想见见他,或者听您给我讲一讲那本书。”
洗女遗憾地看着他:“《中庸》是几百年一位叫子思的人写的,你可见不到他了。”
“那太傅呢?”
“我也不行。汉人的学问包罗万象,没有人能掌握所有的汉学精华。《中庸》这本书不是我精通的,怕是不能为你讲出它的精妙之处了。”
“啊。”刘耀遗憾地垂下头,一会儿又打起精神问:“如果我想要了解这本书的内涵,应该怎么做呢?”
“汉人之中研习诸子经典的人很多,我所来的地方,有一个伟大的人,她无私地用自己的财产办起了一个学校,教那些陌生但是却一心求知的人读书,只要你愿意且足够认真,就能在那里自由地学习自己想要学习的东西,成为自己理想中的人。我曾经也是其中之一。”
“我虽然不擅长《中庸》,但是她那里聚集了无数一心研习汉人学问的人,一定会有人精通《中庸》吧。可惜,那里离我们这里实在太远了,陛下恐怕也无缘请到她们了。”
“唉。”刘耀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道:“我真希望自己是你们那里的人,这样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了。”
洗女摸摸他的肩,无奈笑道:“陛下说笑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羡慕别人的时候,别人又何尝不是在羡慕你呢。”
“羡慕我吗?”刘耀想了想,点头:“是啊,他们都羡慕我。我的叔叔们都想将我取而代之,这正是他们羡慕我的证据。可是这种羡慕,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谁想要呢?”
洗女轻轻拍着他的肩,低声安慰:“陛下,您已经安全了。”
“是啊,安全了,我安全了。”刘耀低声喃喃两句,忽然又转移了话题:“太傅还没有告诉我,您到底是为何闷闷不乐。您一天不开心,我觉得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洗女忽然将手收回,严肃地看着刘耀:“陛下下次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洗女受不起。”
“我……”刘耀一时无措,但是这时洗女已经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刚刚收起的奏折拿了一份摆到了他面前,道:“洗女只希望陛下长乐安康地活着,您要是动不动就说这种话,洗女又怎能开怀呢。我这几天不开心的事就在这里了,陛下一定要知道,就看看吧。”
刘耀看看洗女的脸色,见她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才将那封奏折拿了过来。
刘耀一直在洗女的教导下学习汉学,对太傅传授的东西,他是一向都上心的。
所以他如今虽然还说不上对汉文化了若指掌,但是也远远超过他朝中那些胡人贵族,读和写他都不成问题,甚至写的一笔不错的字。
刘耀将奏折拿在手里,匆匆浏览过一遍上面的内容,心中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但又有些疑惑。
这封奏折里写的,是上个月青州刺史孔景阳斥责江北贸易城背后的主人王若彩和霍思城的事,除了讲了孔景阳是如何责骂那两人的,也讲了现在南方的舆论情况,从奏折上面所写的内容来看,场面不容乐观。
刘耀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太傅是江北人,因为第一次见面,洗女就介绍了自己的身世:她是江北人,有幸遇到贵人资助,学得了一些知识,又攒了些钱财,便冒险北上来做买卖,在北方呆的时日久了,才决定留在北方。
从太傅刚刚的诉说里,刘耀不难猜到,奏折里被孔景阳骂的王若彩母女之一,很可能就是那位资助过他的太傅读书的人。
太傅是一位很重情的人,她对那位在最初帮助她的人一定很敬重感激,所以现在她们被骂了,太傅难过也很正常,就是没想到太傅会难过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所以刘耀问:“太傅是因为曾经帮助过您的恩人被人攻击而难过吗?青州刺史是我的臣子,我可以让他向您的恩人道歉。”
洗女苦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陛下只说对了一小半。”
“恩人的事,自有那么多感激她.崇敬她的人围绕在她身边去维护,又何须我烦忧。即使为恩人不平,也不过是片刻而已,我身在千里之外,若是耿耿于怀,岂不是自寻烦恼。让我忧愁的人不在千里之外,而是近在眼前啊。”
刘耀吃惊地指着自己:“竟然是我吗?”
“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洗女惆怅道,“我难过的是,我这些年在北朝做出的努力,恐怕要付之东流了。”
“这是怎么回事!太傅何出此言!”刘耀惊怒地站了起来,“谁敢坏太傅的事!我定叫他有死无生!”
“陛下稍安勿躁。”洗女示意刘耀坐下,垂眸低叹道:“破坏我努力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天下大势,这天下人,始终不肯让那些被汉人世家贵族握在手里的珍贵宝藏,分给别人一些啊。”
“如果是宝藏的话,那倒也不是……”刘耀话到一半,连忙改口:“我是说,太过分了!那些汉人世家太过分了!如此小气!没有格局!等日后我们有实力了,就将他们都杀光!太傅要什么,我都给您分。”
“傻孩子。”洗女用母亲看待自己毛躁又急于讨好自己的孩子那样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刘耀,“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就说要给我拿来了。这件宝藏,光靠打打杀杀,是拿不到的,要靠别的手段。”
“您且说,是什么宝藏?我听说汉人的屋子里藏着夜晚也能发光的巨大明珠,还有脑袋那么大的玉,削铁如泥的宝剑,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华美衣服,太傅说的是这些吗?”
“都不是,我说的,是字。”
“字?”
“对啊,就是我教给你,教给大臣们学习的那些字。其实我之前是骗你们的。”
“太傅一定是为我好……那太傅骗了什么?”
“我教你们的字,不是什么汉学代代革新年年发展的最新成果,它就是被青州刺史孔景阳骂为歪门邪道的那些字,是最近十几年新创造出来的,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不被正统的大儒和世家承认的字。”
“嗯?这……这……”刘耀一时有些糊涂了,“可是您教的字真的很好用,也很好学,大家之前学另外一种字的时候,就是那种笔画很多的字,大家怎么都学不会,只能拿着一本文书两眼空空。而您教的这种字,大家很轻松就学会了,写的时候也省力,难道不是您的这种字更好吗?它怎么会是孔景阳说的歪门邪道呢?”
“傻孩子,所以我才说,他们手里握着宝贝,不肯分一点给别人啊。”看刘耀仍然不明白,洗女问:“你认为是之前大家用图画传信的时候好,还是现在用汉字的好?”
“那当然是现在用汉字的啊。我听说以前用图画,大家经常鸡同鸭讲,甚至自己也会记错自己做的记号,造成很多误会呢。现在大家有什么想法,全部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不管是让别人看到,还是自家下一次看到,都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父王以前还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即使我们只能靠汉人替我们书写传递文书,也比我们糊里糊涂画几个只有自己知道的记号来记事要好得多。”
洗女眸子里露出一些细碎的幽光:“那你猜以前那些投降的汉臣们为什么要一直用那么复杂.笔画又多的字?”
刘耀愁眉苦脸:“以前我是觉得他们恨我们胡人侵占了他们的江山,不想教给我们汉字,所以故意用这么难的字为难我们,后来太傅您解释说他们那一代人学到的字就是这样,不是故意的。可现在您又说他们他们不怀好意……那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不过这正是政治和人心的魅力所在。我曾经说,他们不是故意用那么难的字来为难你们的,没有说错;但是我现在说,他们是故意一直用这么难的字来为难你们的,也没有错。”
“区别只在于,前者,我是单单只指当时教你们汉字的那几个汉臣,这些字的写法是前人就定下的,他们也不过是照着前人教的写法学而已,你们要学,他们也原样教给你们,所以他们没有故意用一种难的字来为难你们,因为他们当时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后者,我指的却是这些汉臣所代表的世家大族和大儒高官这个群体。成体系的文字对于任何一个王朝都是一份巨大的宝藏,而他们,则一直是掌握这份宝藏的人。即使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也非要自幼启蒙,花上四五至数十年不等的时间,才能基本掌握这些字。难道这些人是想故意为难自己为难后人吗?不是的,他们只是想提高学习的门槛,让别人更难入门罢了。”
“他们难,但是他们有家学渊源,名师和长辈都不缺,且他们自幼读书,一是耳濡目染,二是有大把的光阴,三年不成就学十年,十年不成还有二十年,读一辈子书,总有记住的一刻。可和这些人相比,其他人,谁能日日有那么多的名师教导,谁能身边有那么多的书本天天接触,谁又有那么多的光阴,可以整日闲着不干别的,只读那几个字呢?”
“啊,我肯定不能!我很忙的!”刘耀连忙道,他想一想自己的日程,每三日就要上一次朝,其余的时间里,又要听太傅讲治国理事的课,又要观察太傅的日常起居,精神状况,又要想方设法找能讨太傅开心的事情,有的时候做一个竹蜻蜓,就过去一个下午了,哪有这么多的时间读书!
“而且我这里也只有太傅这一个名师。书也不多,只放满一间屋子。”
洗女无奈地抿了抿嘴,点头道:“是啊,您贵为陛下,一国至尊,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怎么办呢?那些世家贵族们宁可花费更长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去学习这种繁杂无比的文字,也不愿意让字变得更加简单易学,因为这样,人人都识字了,他们原本掌握的能力,就不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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