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都不太信任对方,于是这中交易最初都是隔着几十米的水面互相喊话,一边说货物和价钱,一边说自己要的东西,等两边谈妥了,船上的人把这边的人想要的货扔到岸上,岸上的人把钱扔到船上。
等来往的次数多了,南岸这边的人就开始主动提出需要什么以前淮北产的东西,问那边能不能搞到。
淮北这边还在等盐的人一寻思,反正以后贩盐接头得是个长期生意,既然如此,他们在这里的驻扎也会是长期买卖,既然如此,和对面的人建立更好的关系也不是不行,而且一份钱也是挣,两分钱也是挣,遂答应下来。
这群村民从船上的人那里买到了货物,就会拿到附近的县城摆摊开卖,价格比他们从淮北的胡人那里拿货的价格要高上一成。
虽然高了一成,但是他们卖的本就是本地没有却急缺的东西,真正涉及到基础生存的东西对面的胡人不会卖,所以他们卖的基本上是改善生活的东西,能有钱买这些东西的人,至少不会愁吃饭,所以这个价格淮南的百姓也都还能接受。
得到的利润由这些“中间商”和驻扎在淮河沿岸的官兵平分,士兵们平日只要到沿河地带换防就有,虽然每个人能分到的钱不多,但是总算是一份小外快,谁还会嫌少啊。
虽然要上交一半的利润给驻守河岸的官兵,但是这群和对岸的胡人做生意的“中间商”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这门生意就是人家介绍的,而且他们和胡人做交易,还要他们在背后保驾护航。
要是没有这些官兵在背后盯着,他们就是再大胆也不敢这么大大咧咧地和来自对面的胡人做生意啊,那可是胡人!不闹饥荒都喜欢吃小孩挖人心的胡人!
钱再重要,也比不上命重要。
要不是上面官府的人规定死了利润,他们恨不得和官府把利润二八分,他们二,官府八,只要能巴好官府这条金大.腿就行。
但是他们淮南的官府也的确是没话说,办什么事都一板一眼,不给他们这些人搞小动作的余地,他们固然是有点可惜不能和官府的人关系更好,却也对自己依靠的官府更加放心了。
七月二十五,洗女一行人终于在淮南郡和阿卯的人会和了。
两边一会和,阿卯当即让人清点洗女带来的这批盐的成色和重量。
等看到埋藏在咸鱼底下那一把把雪白雪白的盐,连阿卯这中自恃在大贵族身边长大,眼界远超一般人的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我的个乖乖!”等阿卯用手捏了一点盐放进嘴里尝了尝后,更是忍不住在洗女面前惊呼,“这盐比咱们庄子上原本用的盐还好!主君这是在淮阴大展身手了!”
洗女听到这里,笑了笑,没有提霍宴去淮阴不止是为了制盐,而是问:“接头的人来了吧?”
“来了,已经在对面等了一个月了,他们闲的无聊,都在河上搞起两岸买卖了。”
“这更好,省得我们自己搭线了。带我去吧。”
阿卯点点头,便让人替洗女将这五百斤盐从牛车上卸下来,装入新的货运箱。
等这足足五百斤装好,阿卯问洗女:“这么好的盐,我们得高价卖给那些胡人的王公贵族才能赚回价来吧?”
洗女一脚踩到船上,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不,我们卖给普通老百姓,以贱价。”
“贱价啊……”阿卯低声重复着洗女和她的商队远去的背影,神情渐渐复杂起来。
在淮河对岸等待阿卯的人带盐前来的领头人是马荣自己。
自从他将和对岸合作卖盐的好事上交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扬州刺史席献,便被席献提拔到自己身边做自己的亲兵,说是亲兵,干的却不是护卫席献的活,而是专门替他跑这卖盐的生意。
在席献看来,卖盐生意的重要性可比自己身边多一个两个亲兵要重要多了。卖盐是多么暴利的事,他这个做刺史的还不明白?
如今的北蛮王刘策治下,各地刺史在政务上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各地对盐的管理政策也不同,有的地方实行官方专卖法,意思是由政府开辟盐场,炼制出盐向百姓售卖;也有的地方实行盐税法,允许百姓自己煮盐,政府征税。
而扬州刺史席献在扬州采取的就是盐税制,他是懒得自己去经营,更认为由官府来办盐场卖盐,一些原本掌握制盐技术的人说不定就不肯出来了,所以干脆将卖盐的事下放给民间,如此,收取的盐税反而比别的州官方自己卖盐还要赚得多。
但是就算他开放了扬州百姓私底下自己制盐的限制,扬州百姓仍然缺盐,市面上的盐永远是供不应求,价格高也经常买不到,连席献自己手底下养着那么多兵,都时常有缺盐的时候。
更别提北方更多州的刺史因为以前缺盐缺惯了,一旦有机会自己掌控盐场,就绝不肯把这门生意让给百姓,只准自己官卖。
由此导致民间很多有制盐技术的手艺人不肯把自己的技术交给官府,官府能掌握的制盐技术低劣,盐的质量差,产盐量低,价格还高,别说百姓买不起,官府自己人也基本不够。
北方有着这样巨大的缺盐市场,席献如何能不看重属下马荣献上来的这个卖盐的生意。
所以他特意把马荣提拔成自己的亲兵,又特意让他亲自替自己去管这条从南方贩盐的路子。
马荣被老大交付这么大的事,也是满心激动,他还以为卖盐的事基本上只要告诉了席献,等待他的就是空降一个席献自己的亲属或者心腹了,但是没想到,席献竟然直接让他负责!
这不就是看得起他马荣!信任他吗!
马荣在席献面前拍胸腹保证,一定让老大赚得盆满钵满!绝不辜负老大的信任!
然后他就来了淮河北岸,然后他一等就是一个月,期间干脆干起了淮河两/岸倒卖小商品的生意。
但是七月二十六日,一只和约定上一模一样,船头挂着一串黄色灯笼的小船飘到了北岸的渡口!
马荣的手下们天天蹲在岸边往河上望,看到这一幕险些以为是自己天天盼,盼出幻觉来了。
但是一人给了自己一巴掌,感觉到脸上生疼生疼的,确认了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他兴奋地站起来,大声道:“来了!来了!我们的货来了!”
当洗女带着人走出来的那一刻,马荣这边的人惊了一下,但是他很快收起了自己的惊讶。
其实游牧民族里,女人当权的不少,女子自己带着部落的人上战场的都很多,泼辣的婆娘们只要自己手腕够狠,都敢当着全部落的人把自家汉子吊起来打,遇到一个出来贩货的女人不奇怪。
只是在他们的常规印象里,汉人那些婆娘一个个都养得娇滴滴的,恐怕一出门就会被人抓去做了奴隶,少有出来闯荡的,所以马荣才惊讶。
不过想到汉人还和自己偷偷商量贩盐呢,谁知道这婆娘是不是也像他们那里的西账王后一样喜欢把西蛮王吊起来打,所以泼辣得家里男人管不住呢。
管他的,他马荣只要管这人手里有盐能给自己赚钱就行。
而且这女的长的怪丑的,又黄又黑,还一脸麻子,马荣心里想,自己除非是连续半个月遇不着更好点的姑娘,不然他绝不找这女的办事。
马荣心里一瞬间想了无数,面上却热情地应了过去。
能替席献做潜入淮南的探子头头,马荣的汉话交流没有问题,嘴上客客气气问候起来:“这位娘子就是这批盐的负责人吧?怎么称呼?”
“叫我洗女就行。”
洗女盯着对方看了几秒,忽然话头一偏,道:“你口音听起来有点像东刺勒部的人啊,是这部的人么?我家以前有个姐姐嫁到东刺勒部,她带着她男人回我们村走亲戚的时候,说话和你很像。”
马荣还真出生东刺勒部,他心里“嘿”一声,心想自己自打从部里跑出来闯事业,已经七八年都没遇到个熟人了,竟然在这里碰上半个熟人。
熟人的亲戚,也就和他的亲戚差不多了嘛。
这样,他再看这又黑又黄脸上还长麻子的婆娘就涌起些亲切来:“你亲戚嫁的姓什么的?我出来七八年了,说不定以前还认识呢。”
洗女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笑道:“隐约记得是姓马赫勒,再别的我可记不清了,我那时候还小呢,就记得那人给我好大一块干酪,我吃完了之后好几个月总问我娘,那个大胡子什么时候再来呢。”
马荣哈哈大笑起来:“马赫勒,那还是我们姓是兄弟姓呢,再往前三四十年,我们两个姓是一个娘老子来的。这么说,咱们还算拐着弯的亲戚了。我姓马史余兰,汉姓就姓马,大名叫马荣,你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马大哥,咱们就不讲那些虚的。”
洗女眯着眼睛笑:“不嫌弃不嫌弃,那我就厚着脸皮称呼你一声马大哥了。马大哥,你来看看我们的货吧,这批货运过来可是不容易……”
一行人验过货,马荣已经一口一个洗女妹子地叫了。
胡人也是有故乡有族群的,但是对他们这些为了挣功勋出来闯天下的小部落胡人来说,一旦走出来,大家的故乡和原本的部落所属等等就全部要舍掉忘掉,能在哪里找到活干,哪里就是他们的新故乡。
或许原本所属的部落是一个可以随时抛下的地方,但是能够在外面遇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乡有关的人,也是难得的一丝慰藉。
一行人开始在马荣的护送下北上。
一日晚上,跟在洗女身边的一个妇人好奇地问洗女:“你姐姐真嫁给了那个叫马荣的部落啊?”
“没有啊。”洗女一边在纸上写下沿途的信息,一边无辜地对自己的手下摇头:“我以前南下的时候听别人聊天的时候说的,那人还给我们模仿了那个胡人的口音,特别有趣,我就记下来了。”
手下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你就不怕弄错啊?要是对不上怎么办?”
“对不上就对不上呗,至少我有个嫁给胡人的姐姐,总比我一家都是被胡人杀死的要好吧?而且我有什么好怕弄错的?我都说了,我那时候年纪小,记错就记错了吧,我年纪小嘛。”
手下不得不给洗女竖起一个大拇指:“头儿,牛还是你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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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南帝四年八月,江北诸多势力尽归陆瑶手下,江北一统。
王继特设江北总督一职,加与已经被封为扬州刺史的王若彩,使持节北部诸军事,对她大加鼓励,希望她能带领手下军队拿回淮北地带。
但是这一年接下来的日子里,王若彩和她手下的军队都蛰伏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呆在江北休养生息,大力垦荒建水渠,并在九月的时候开始在江北广大丰沃的土地里种下小麦这一北方作物。
只因为从南帝朝廷南渡开始,北方变得更冷更干燥了,这种气候还南移,进一步影响到了江北地带。
南帝元年的大旱只是一个起头,第二年的雨水稍微多了点,第三年又变得更加干旱,冬天也更加冷。
夏季的干旱因为陆瑶提前发布政令命令乡长们带领本地百姓挖水渠修水库得以缓解,可冬季的暴雪却不期然冻死了许多原本在本地可以种活的庄稼。
要不是这一年的民众整体情绪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且有连续两年的丰收和足够的田地抗风险,那这一场暴雪就足以再在本地制造一场饥荒或起义。
百姓可以看目前,为官者却不能不看长远。
在淮南种小麦的事,陆瑶从南帝元年就开始酝酿了。
小麦比许多农作物都更加耐旱耐寒,产量也不低,在气候变得更冷更旱的期间被推广是迟早的事。
等到南帝二年十月对招收的学生进行分专业考试时,陆瑶就特意出了一道专门针对小麦种植经验的考题,选拔出了十几名对小麦种植颇有心得的学生。
这群学生便被陆瑶打发去教庄上的农户们种小麦去了。
和她们一起的,还有几位对种地没有特殊技能点,但是出人意料地具有种子选育.培优思想的学生,陆瑶交给她们的任务是让她们找出更高产.更抗旱.更抗旱的种子,办法自己想,想出来了,有大赏。
其实这时候的人们已经有了培育新品种的思想,但是相关的技术大多掌握在世家手里,也只有他们有这个资本让手下的人去一代代试种试播培育不同品种的稻子。
但是究其根源,世家培育新品种大多是为了自己享受或者争奇斗艳,手下人培育出新品种得到的奖励也无非是一时的夸奖或者少量的奖励,比如奖你两块田,将你一点钱。
这样的奖励还不足以让大多数研究种田的人投入漫长的时间周期和精力去大量尝试新品种。
毕竟,他们得到的还是太少了。
但是陆瑶开出的价格不一样。
自南帝三年八月始,陆瑶在妇好书院设农博士,于此并列的还有医博士,数博士,工博士,政博士,军博士,商博士,文博士等十博士。
博士评选以实绩选拔,只要你达到标准,即赐博士称号。
博士分三级,初级博士地位.封赏.福利等同一地太守,妇好书院内又称其为名誉太守,而且太守要干活,管一地百姓,名誉太守可没那么多破事。
如今妇好书院内的初级博士有两位,都是工博士,一位是发明了竹纸的霍升,另一位是做出供印刷的活字的霍满。
协助霍满解决活字粘合剂的杨师傅如今还差一步,按功评级出来,是工硕士,意思是硕果累累者。也位同一地县令了,但是离博士的“博”,还差亿点点。
发明能影响历史的重大物品的运气是可遇不可求的,能碰巧遇上霍满搞不定活字的粘合剂蹭个硕士已经不容易了。
如今杨师傅正铆足了劲儿使劲收工学的学生,试图用带学生的功绩点攒够功劳,评博士。
不然他这一天天的,见了霍满那个老东西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叫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啊。
此外,历经大小进攻型战役百余次从无败绩(被陈光攻打假意投降不算),手里掌握着陆瑶半数兵马的猛将扈季丛,也是硕士,不过是军硕士。
这家伙手里抓着这么多的兵,虽然目前还没有正式的军衔,可陆瑶给他的封赏和他自己本人的财富荣耀等早就超过一地太守所拥有的了,但是他还是整天盯着军博士这个头衔,见了霍升.霍满两个就语气酸酸的。
而作为霍家庄名义上的主人,霍家庄炼丹房唯一主宰的霍升,听说了陆瑶弄出来的这个十博士之后,本来有点不肯离开霍家庄出去吃苦的他也忙不迭收拾了行礼,前往淮阴投奔自己的另一位老同学宋耀之。
这位宋耀之宋同学,按照霍宴的说法,是一个比自己对炼丹更加痴迷的人,而且比霍宴还要生猛。
当初和他一起在蜉蝣子门下学习,炼丹技术还处于起步阶段的时候,这位神仙就经常自己亲身上阵,磕生磕死,弄得蜉蝣子几度以为自己这个弟子怕是活不到毕业了,但是他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并且在蜉蝣子不教炼丹课的情况下,自己总结了一堆炼丹心得,还和同样对命理玄学不太感兴趣,一心只想靠嗑药飞升的霍宴产生了不错的友谊。
“但是这么多年来为何不见父亲与那位宋伯父联系呢?”陆瑶不解,和霍宴同学频繁往来的好基友,明显只有阮温这一个啊。
“这个啊……”霍宴揣着手,略有点心虚的样子,“为父当年觉得这厮胆子太大,太不要命,当年在师父门下就如此忘我,等他回了家,恐怕活不了两年……”
在陆瑶看穿一切般的目光注视下,他又憋出两句实情来:“其实当年为父我吧,不是很看得起他,只是他自己黏上来,我碍于是同门,不好太拒绝。此外,为父一开始炼丹的一些心得,咳咳,也是得自于他,我一心想要自己研究些超过他的东西来,才好上门交往……”
陆瑶冷眼看着霍宴在那边打哈哈挽尊,心想,恐怕只有最后一句才是自己这便宜爹不找那位宋朋友的理由,霍宴么,一向自视甚高,结果他最喜欢的炼丹术其实是别人教他的,还是他不太看得上的人教的,这他不得偷偷卷个几十年,琢磨出点成绩才好上门打脸?
看透自己老爹这点小心思,陆瑶也不拆穿,由得他带着在自己的启发下研究出的一些化学发现屁颠屁颠找老同学炫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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