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有化妆师急匆匆的赶到,新娘子打开门,她看见了那束花。
她没有捡,也没有看那边那个男孩一眼,只是把化妆师轻进去。
然后摄影师也来了,娘家亲戚也乌央乌央的来了,天色慢慢的亮起,鞭炮声响起来,喜气洋洋新郎官到了。
他在万丈霞光之中,背走了他的新娘子。
而那个男孩,后来上了自己的车,一直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花在地上,被人踩烂了,踩碎了,孤零零被踢到一边。
我们就这样机缘巧合,路过了一场大雪,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
“我觉得他可能不是她哥,应该是暗恋这个新娘子的人,最后一次送她出嫁。”我道
程厦轻轻地笑了一下,突然说:“如果你有一天嫁人,我也会送你出嫁的。”
我呆了,回头看他。
“你娘家没什么人,我怕人欺负你。”他轻轻地说:“然后我会一直等你,像你曾经等我一样。”
我难受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你等多久?”
他微微笑起来,道:“等到我不再爱你为止,又或者,等到你重新爱上我为止。”
回到家之后,我先跟于诗萱确定了一下工作流程。
她要回去跟团队一起改图纸,我这边负责把公司注册好,杂七杂八的事情办好,她再过来。
“咱俩各占百分之五十股份。”她说:“我多出一部分钱,但我实在不耐烦跑这些,都你负责了。”
“得令。”
她坐在书桌上改设计稿,我半躺在床上从头开始査,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创业,觉得麻烦,真操作起来发现——
比我想得还麻烦!
首先就得有经营场地,而我去各处看了好几个场地都不是太偏,就是太小。
其次还要有人,比如三级以上项目经理不少于十人,咱公司就我一个光杆司令。
还要跑工商,跑税务……
正查的焦头烂额呢,于诗萱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和程厦……睡了么?”
“啥?”
我呆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乱说什么!我跟老王扯皮到半夜,跟程厦吃了个饭,天就亮了。”
“哦,我还以为生命大和谐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才乖乖听话开公司呢!”她道。
我刚想揍她,我们俩的门就开了,奶奶铁青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道:“任冬雪,你不上班了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于诗萱就在一旁道:“她辞职了,以后我们俩一起创业了。”
“好好的工作,你凭啥说不上就不上了!”奶奶立刻急了,扯开大嗓门就嚷起来。
我连忙起身把她推出门:“走走走,我们外面说。”
“说什么啊!你是不是有钱烧的啊你!日子过得好好地你折腾什么啊!”她气急拍了我好几下,穷尽一个老太太的思维苦思冥想,终于一拍大腿道:“是不是你们领导生气了!不要你了!”
“啊,对……”
她三步并作两步,拿着大衣就要出门。
“干什么啊!”
“我找你领导去!我给他磕头!我拼着这个老命不能让你没了工作!”
老太太生过病,劲还挺大,我险些抱不住她,道:“你干嘛去啊!我我我说错了,是我不想干了,我想自己单干。”
“我就知道!”她一蹦老高:“是不是小于那个小妖精撺掇你啊!我早看出来了,她自己不想好还要撺掇你!”
自从我赚钱之后,奶奶对我一直带着三分小心,这是她第一次不管不顾的发疯。
她冲进我的卧室,指着于诗萱就破口大骂:“你来了,我们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一住住好几个月,不说啥,你为啥非得坏她!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烂货,心眼都黑透了你……”
后面是一连串不堪入目的三字经,奶奶街头骂人出身,能骂几个小时不重样。
于诗萱懵了,她这个人对不感兴趣的人,感知能力非常一般,她其实根本就没意识到,奶奶不喜欢她。
更别提从小到大,她都没被这样骂过。
“行了!我都说了跟别人没关系!”
我拼着死命把奶奶拉出房间去,老太太是真犯了轴,扒着门框不撒手,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
于诗萱起身,她道:“阿嬷,你这辈子,赚过钱加起来,没有冬雪的一个零头多吧?”
奶奶愣了,我也愣了,我没想到她会回嘴。
“那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看出来的事她看不出来,你能去指导她的人生?”
奶奶气得发抖,冲过去就要扇她巴掌:“凭我是她奶!我为她好!你是什么东西!”
我把奶奶死死抱住,于诗萱收拾好东西,拎起行李箱走了,走之前留下一句话:“她为你做的够多的了,别再把她往下拖了。”
“于诗萱!”我大声喝止她。
她走了。
我想出门送她一下,结果奶奶咆哮:“你要走我就死!”
她情绪激动到整个身体已经在发抖了,我只能扶着她,给她倒水:“这点事你生什么气,我去非洲,我从S建那么大单位辞职你都不生气!”
“那能一样么!祖宗!”她刚顺了口气,又激动起来:“你都三十了,你没工作,你怎么嫁人呢!”
我总算明白过来了。
她这一次发疯根本就不是为了我的工作,而是怕我嫁不出去。
我只觉得疲倦,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讲,说我不想嫁人气死她么?
只能含糊的安慰道:“我有钱,我还要当老板了,我想嫁什么人没有啊!”
“别他娘的白日做梦了!”她道:“你成天跟程厦扯,扯这么多年扯出什么了吗!人就得知足!周庭多好啊!你这节骨眼辞职,你不是没事找事么!”
“他不会在乎的,啊!你放心。”
终于把奶奶哄得躺下了,她握着电热水袋,哎呦哎呦的叫,还不忘拉着我嘱咐:“你跟你领导说说去,行吗?”
“行。”
“你发誓你跟程厦断了!不行骗人啊!”
“我发誓。”
闹了整整一天,趁她睡了,我去厨房做晚饭,和少年时的很多黄昏一样,奶奶在那些大饭店门口收瓶子,而我放学后就回来做饭,抬起头看见窗户上满目油污,昏昏黄黄,就像我的未来。
一滴眼泪掉进油锅里,刺啦啦的响声。
“话说的难听,但家长能力不高的家庭就是这样。”于诗萱在电话里说:“前十八年她教育你,你得用更长的时间自己教育自己一遍。”
“太难听了,别说了。”我说:“一路顺风,我会在这边给你租好工作室。”
“好。”
我开始找经营场地。
这地方要大,租金不能太贵,交通还要便利。
马上过年了,我还在各大荒郊野岭徘徊,终于找到了一个废弃的老厂房。
三十多年前,它是个纺织厂,后来厂子倒闭了,它四分五裂,有一部分继续做纺织厂,又倒闭了,有一部分分出去盖住宅楼,又有一部分杂七八做了其他生意。
我其实对这个厂有印象,但我出生的时候,它已经是破烂灰暗的样子了,据我爸说,它辉煌的时候,养活了小半个城市。
老板是个面容浮肿的中年人,总带着一脸不耐烦,道:“这还有什么可挑的,地方宽敞啊!你稍微收拾收拾,啥买卖干不了。”
我说:“这也不叫稍微收拾收拾吧,您这破房子,满地垃圾得有十年了吧,我都不知道怎么弄……”
“咱也不说虚的,这么的吧,你要租十年,一年给我十万块钱。”
我的心动了一下。
十万一年在大城市都租不了一个好的房子。
但能租下这么大的场地,离菜场街也不远……
“行不行吧,我急用钱,还多少人等着租呢!”他催我。
我几乎要答应的时候,程厦给我打了个电话,道:“纺织厂那个地方别着急租啊?”
“啊?你怎么知道的?”
“于诗萱跟我说的,我查了一下,它身上官司很多,原来是老厂长的,后来去世了,三个儿子争破头,还被多次抵押过,以后可能会有雷。”
我这上头发热的脑子,一盆冷水浇下来:“怪不得便宜呢!”
程厦笑了一下,道:“这种老厂房都有类似的问题,你得小心点。”
“好。”
“你在纺织厂么?我下班了,晚上一起吃个饭?”他的声音很轻,就像随时准备‘毫不在意’的笑出来。
我说:“抱歉,我约人了。”
他果真就毫不在意的笑出来,道:“没事,改天吧。”
我叹了口气,道:“改天可能也没时间。”
电话里一片静了一会,程厦问:“约了周庭么?”
“是。”
周庭的车,已经由远及近的开了过来。
第65章 女孩子脑子糊涂,一辈子就完了
我坐在副驾驶上,空调暖风烘得脸发烫,我划掉了记事本上【纺织厂】的选项。
剩下几个选项,都不怎么样,还是要找新的地方。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周庭看了我一眼,问:“晚上有什么想吃的么?”
“都行,要不回我家吃吧。”我说。
我和奶奶关系已经紧张到了,我在家里呼吸声稍微大一点,都能引来她发一阵邪火。
唯一的缓和,就是周庭来找我的时候。
奶奶固执的认为,我的人生已经发烂发臭,这辈子唯一上岸的机会,就是周庭。
“你跟小周好好处,我日子过得还有盼头。”她平静的说着疯话:“否则我活着干什么,直接吊死。”
“我也没说不好好处啊。”我陪着笑脸。
周庭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脾气温和,善良温厚,会认认真真听我说话,也会花几个小时陪我奶奶去体检。
如果是十年前,我发疯一样迷恋程厦,眼里没有任何其他男的。
如果是五年前,我发疯一样迷恋工作,也看不到他的好。
可是现在,我很累,我承受不了任何激烈的爱恨情仇。
周庭的平淡温和,就真的很好。
周庭说:“我给奶奶打过电话,说我们不回去吃了。要不我带你去我们饭店吃吧。”
我在继续列明天的代办清单,随口说:“行啊。”
他家的饭店,是我们这个小城市比较豪华的地方。进门就是一个大而宽的玻璃缸,里面游弋着一条通体雪白的银龙鱼。
“哎呀,表哥你咋来了呢。”前台是一个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
“带我朋友吃口饭。我今天拿来的海参弄好了么?”
小姑娘含义不明的看了我一眼,笑道:“在后厨呢!”
周庭让我先坐,他去后厨安排一下。
我应了一声,拿着笔记本继续工作,因为饭店太嘈杂,我必须全神贯注才能集中注意力。
所以我没注意那些小服务生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
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直到一个女人坐在我对面,笑着问道道:“你平时都这么忙么?”
我抬起头,向左右看看,才莫名其妙道:“呃,你在跟我说话么?”
“啊,我是周庭他妈妈,正好看见你们了,我开了个包厢,咱们一起吃一口吧?”
我和周庭保持着一周见一次的频率,从来没有明确的说过“在一起”这种话。
所以见家长什么的,也无从谈起。
但既然遇到了,也不能躲。
我这辈子少说混过几千个酒局,如果列个‘社死排行榜’,这一次争一保二。
他爸爸是个大肚腩的中年人,眼皮耷拉着,有点显凶,跟我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没怎么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喝酒。
他妈妈倒是一直在问我问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我爸妈离婚了,各自有家,我跟奶奶过。”
“啊,那,都退休了吧,有退休金么?”
我迟疑了一下,道:“没有,不过我给他们买了保险。”
他妈妈又问:“听周庭说,你在鑫胜上班?一个月赚多少钱啊?”
“啊,我已经辞职了。”
他妈妈有点急了,道:“啊?怎么辞职了呢?为什么呀?”
“因为公司其实跟我个人发展不是很匹配,我就想着自己创业。”
他妈妈叹了口气,道:“那……你现在创业,有点晚吧?”
我看了一眼周庭,他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我,竟然也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苦笑了一下,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解释:“我做项目经理,这一行到了一定年龄之后,都要单干,这样能把积累的人脉啊,资源最大化,赚得比较多一点。”
“那也辛苦啊,跑工地,风里来雨里去的,以后怎么要小孩呢?”
我立刻起身,给他爸爸空了的酒杯倒满,又拿了瓶饮料问:“阿姨你喝什么?”
她显然没打算就这个问题放过我,继续道:“阿姨说话直白,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终身大事,得放在日程上了呀。”
我说:“是,但是现在工作也是刚刚起步,可能不会太早的。”
她妈妈急得直拍我,道:“这还早?这不早了呀……”
他爸爸突然笑了一声,然后仰头喝干了杯中酒,道:“现在的小孩,就是心比天高,创业,呵,以为个个都能发财呢。”
席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儿子也是,但是男孩子想不清楚,还能耽误几年,女孩子脑袋迷糊,一辈子就完了,你说是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有什么东西松了下来。
就好像面对一场面试,对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你都无法给出让人满意的回答,你当然会紧张。
但是现在,我知道,其实面试结果早已内定,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周庭不安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他爸爸,道:“爸,你喝多了吧?”
“啊,是,我先走了,免得你们吃的不自在。”他抓起桌上的钥匙,对周庭妈妈说:“你照顾好小任,想吃什么让老周给做,啊!”
我能怎么办呢,我能立即叫住他,来一场“女性价值不在于生育”的演讲么?
我只能起身,笑着送他离开。
周庭妈妈看了周庭一眼,然后往我碗里夹了菜,道:“小任,你叔叔喝多了,别理他。”
又委婉道:“我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是够你们俩清闲过日子,就算没工作,也不要紧的。”
“阿姨,其实现在我不工作也饿不死。”我笑了一下,道:“我十九岁的时候去非洲干工地,二十五岁独立带项目,财富自由不至于,至少在咱们这个小城市东北小城是够花的。”
“但是我拼死拼活这么久,不是为了过清闲日子的,至少不是为了在家生孩子。”我起身把东西拿在手里:“抱歉了阿姨,家里人催,我得回家了。”
我走出门,快速地打车走了,等我到家的时候,周庭也追过来了。
他看着我,眼睛红红的,道:“我不知道我爸妈今天要来,对不起,都怪我没有准备好。”
“那不重要周庭。”我打断他:“所以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帮我说话呢?”
周庭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我,似乎没有想过我会直接问出来:“我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你也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我叹息一声:“你不知道怎么反驳,对不对?”
越是和睦的家庭,三观越是一致的。
周庭深吸了一口气,他道:“如果你不想要小孩,哪怕一辈子不生小孩,也没关系的。”
说完他就涨红脸,是的,父母的出现加快了速度,我们明明还不是讨论这个的关系。
“但是我的确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干的好好地要辞职,我会觉得很动荡,很不安。”他低声道:“我们年龄也不小了,就这么生活,不好么?”
我看着他很久,想起他知道我辞职的时候,错愕的问出声:“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我当时觉得莫名其妙,我的事为什么要跟他说?
现在想来,那时候已经埋下了伏笔,我辞职这件事,和他对未来生活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我张张嘴,想解释我那些踌躇满志,但后来一想,跟他解释明白我的想法,跟教美国人嫡庶神教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只能笑笑,道:“周庭,我今天很累了,我们改天再聊吧。”
我回到家之后,只觉得累极了,想洗个澡赶紧睡觉。
却发现发现奶奶不在家,正在纳闷的时候,发现我卧室的门大开着,有明显翻动的痕迹。
我脑袋嗡的一声,迅速冲上去翻找我的钱包。
不见了,一起不见的是我的银行卡。
——那里有于诗萱跟我所有的钱。
第66章 为什么我想做点什么,都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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