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不是吧?老冯还真不挑嘴!”
哄堂大笑中,我握紧了拳头,又慢慢地,慢慢地松开。
我对他们微笑一下,道:“王总,很对不起,但是明天这假我必须请,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辞职。”
王总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第二天,我和于诗萱去了南北大学。
进会议室前,我们去了卫生间,我替她整理了一下刘海,再心高气傲的姑娘,此时也有几分紧张。
“冬雪,你说我可以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就嗡鸣起来,是王总。
他很少给我打电话,应该是急事。
于诗萱抿着嘴唇,不安的看着我,我安抚的朝她一笑,一边关闭了手机。
“我们一定可以。”
“鲤跃龙门的设计,而图书馆作为东西两侧建筑群的中心,是一扇门。”
“我个人对这扇门的理解,首先是时空之门,大一初入校园进入的是这扇门,大四拜别母校,离开的也是这扇门,门里门外的改变,是刻骨铭心的。”
“从另一个方向说,也体现了南北大学,乃至整个城市的变迁,由培养工业人才的专科院校,逐渐成为现代化综合类的大学,这是一个厚重而漫长的历史。”
“所以图书馆的设计,是用建筑语言来诠释这种历史的底蕴,用中轴线进行分割,两侧呈七十五度,虚实两种不同的立面肌理,让建筑呈现两种不同的光影……”
于诗萱在前面侃侃而谈,那些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她洁白的脸上,就像一条蜿蜒的长路。
而程厦坐在我对面,我们偶尔对视,又匆匆别开眼睛。
我在这时才突然想到他设计的鲤跃龙门,【鲤】为什么带着狭长的线状建筑。
我曾经跟他说过,我就像是一只拖着长长的锁链,去跃龙门的鲤鱼。
我当时以为最难的事情,就是逆流而上,游向那个最高点。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最难的地方,是游到一半,前后两茫茫。
即使奶奶没有生病,在S建继续拼命到死,我也就是个老冯。
而在王总这里,没有上升空间,我也不过是一条谁都能踹一脚的狗。
真的去创业,我又欠缺豪赌的勇气。
天大地大,我独身陷囹圄。
第62章 鲤鱼已过万重山
鲤跃龙门的设计稿最终通过了,那栋图书馆以中轴线为分隔,用金属和玻璃两种材质,营造出了交错的明暗,在很多很多年后,还是我们这个城市的名片。
这是后话了,会议结束之后,我一边跟于诗萱眉飞色舞的讨论,一边顺手开机。
——四十七个来电未接。
全都来自王总,以及我们公司的其他同事,这就只有一个理由,工地出事了。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倒流进脑子里,立刻跑出去打车,程厦让我不要慌,他开车送我去。
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上车之后,我一直在回拨,但是没有接。
“不用着急,他们肯定会打过来。”程厦在前排安慰我。
“我干嘛要关机啊!”我重重叹气。
工地就像一台机器,正常运转是不会出毛病的,出事就是大事。
“你不是都要去创业了么?还管他们做什么?”程厦在前排说。
“我创什么业啊?我都说过了,我就是帮帮于诗萱而已。”
程厦笑了,他道:“别自己骗自己了,你选择关机的那一刻,就已经做了决定。”
同时,他一脚油门提了速。
快到了时候,我终于接到了电话,是我的助理,她抽抽噎噎说了半天,我总算听个大概。
上午甲方的监理进行检查的时候,发现不合格,要求推倒重新施工。
然而就这么一推倒,监理发现这一批钢筋用的是不符合规格的次品,这是工地大忌,他要求进行全面检查,并立即向甲方汇报。
一开始负责人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然后给王总打电话,王总急三火四的赶到了现场,拖着不让检查,说着说着两方人居然起了冲突。王总无意中把对方推倒在地上,头磕破了。
我到的时候,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陈监理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吼:“你敢打人!我要报警!”
“谁打你了!陈监理,我就是碰了你一下,你讲点道理啊!”王总脸红脖子粗的吼。
“王总!”我高声打断他。
众人见我来了,仿佛见了什么青天大老爷,七嘴八舌的围上来说话:“任总你可来了!他们没事找事!”
他们大半都在昨天,眼睁睁的看我“罚站”。
我当然可以不管的,王总昨天亲口告诉我,让我不用再来的。
我看了一眼王总,还是迅速过去扶起陈监理,道:“您没事吧?现在还疼么!我现在马上带您去医院。”
“对!去医院,我要验伤!”他一个大男人,叫得撕心裂肺。
“您放心,这是我的项目,我肯定给您一个公道。”
说完,我叫了几个人带陈监理去医院,然后回头,对欲言又止的王总说:“王总,这些钢筋不是我们的,赶紧收拾走。”
王总愣了一下,连忙让人开始拆卸。
他居然能让证据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摆着,我真的服气。玫瑰
监理是什么,是甲方为了保护工程质量,派来检查的钦差大臣。
每一段工程都需要他签字才能继续运行下去,一般工地都把他们奉为活爹。
我们这位陈姓父亲脾气不是特别好,该吃吃该喝喝,骂起你来照样跟孙子一样,王总打心眼里烦他,但平时天天称兄道弟的,看着倒也和谐。
王总道:“这批钢材也不是第一天用了,妈的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发什么疯!”
“你为什么要用次等的钢材,还有”我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烦躁的猛吸了一口烟,避开我的眼睛,说:“不都一样么,我就想省点钱。”
又道:“冬雪,你得帮帮我!真跟甲方说,我就完了我。”
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去了医院。
陈监理正在一边包扎,一边大骂特骂:“孙子,落在我手里了!我活剥了你的皮!”
我走近,道:“陈监理,这怎么样?好点了么?。”
他斜睨了我一眼,摆手道:“这事跟你没关系!”
“我是项目经理,跟我没关系跟谁有关系啊?”我坐到一边,去看他的伤势。
这伤可真是,啧啧啧,幸亏医院来得及时,再耽搁一会,就都痊愈了。
“你不用说了,这事我一定会汇报,必须对所有已用的钢材,进行全面检查。”他道。
“行。”我说。
他没想到我这么说,一时间愣在那。
我说:“但是我提醒您一句,前面的每一期工程,都是在您签字下进行的,对工地造成的损失,您也得承担连带责任。”
他勃然大怒:“我承担什么责任!你们用不合格钢材还有理了!”
“如果我们没有用呢?”
他愣了,我笑了一下,道:“如果把前面的工程拆除后,发现一切都正常,您怎么跟甲方交代?”
他盯着我,似乎在思考我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批钢筋确实早就进来了,也确实想用。”我微笑道:“但我把它换了,前面的工程没用过一次,不信,您尽可以去检查。”
他震惊的看着我,道:“你蒙鬼呢!不用你进它干嘛!”
我没有回答,而是道:“今天检查的所有不合格工程,我们全部拆除重新施工,也会依照您的意思,抽检所用的钢材,这样可以么?”
他冷笑了一下,道:“早干嘛去了,晚了。”
我叹了口气,道:“您坚持拆除呢,会不会对您工作产生负面影响,咱们就不说了,王总是个什么样的人您也很清楚,有钱有人脉也有时间,闹起来是真的没完没了。”
他面色不虞,因为我说的事实,王总一定会咬定陈监理吃拿卡要,无理取闹。没人能跟富二代比任性。
“现在呢,王总已经知道错了,就等在门口,您如果愿意交个朋友,我就让他进来,你知道的,他对朋友都是一等一的好。”
陈监理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任经理是个人物,在王胖子手底下可惜了。”
“哪里,指望您多提点。”
我起身打开门,拎着大包小包的王总出现在门口,深情的呼唤:“老陈——是我对不起你——”
终于解决完,已经是半夜了。
程厦居然还在外面等着我,他真的耐心十足,在车里看着一本书。
我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王总。
自从关系恶化之后,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坦诚的面对面了。
他沙哑着嗓子,道:“你是什么时候换掉钢筋的。”
我道:“发现我那个助理小蔡,伪造我签名的时候。”
她胆子不至于这么大,一定是王总授意,王总肯定不是为了早下班之类的蠢事。
一定是为了钱。
所以我检查后很快发现了那批低价的钢材,但我没有声张,只是在施工中让工人仍然用之前采购的钢材。
我知道这颗雷迟早会爆炸,但至少,可以不用炸到我身上。
王总垂着头,半晌才道:“这次多谢了,我没想到你会回来帮我……”
我笑了,道:“当初我四处碰壁的时候,是王总给了我一个机会,不管怎么样,我念着您的好。”
以及,你说王总是个好老板吧,他公私不分,还比谁都小心眼。
但你要说他是什么昏君吧,倒也还好,毕竟钱上不抠门,和从来不外行指导内行,已经完爆了百分之八十老板。
所以我没说谎,我真的感谢他给了我一个栖身的地方,一段还算安稳的生活。
他也宽厚的笑了:“我还记得,我从来没见过酒量那么好的女人,开了眼了!”
“都过去了,您以后好好保重。”我说。
“还是要走?”
他这里已经从根子开始烂了,再留下去,就是自寻死路。
“是。”
到底是老板,那一瞬间的温情荡然无存,王总向后一靠,冷笑道:“我这可不是想来就来,想就走的地方。”
我笑得依旧灿烂,道:“王总,您要这么说,我可能得去跟嫂子去聊一聊小蔡的事情了。”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江湖再见。”
“以后常回家看看。”
我从王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厚重的雪花,从灰紫色的天空中飘落,路灯映出一点稀薄的光影,打在程厦的车上。
“不说了早点回去么?”我疲倦道。
“没事,反正我最擅长等人了。”他把手里的书合上,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聊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辞了。”我道:“我本来计划着在他这儿养老呢。”
其实态度之类的,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重点是他三番几次的在法律边缘试探,念头不好,迟早出大事。
程厦笑了一下,非常笃定道:“要不然你在这里也干不长的。”
“为什么?”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答非所问道:“建筑么,都在强调严谨、平衡,可是如果去农村看到那些老房子,地基不稳,结构混乱的一大堆,可是偏偏就能住人,今天没塌,明天也没塌,大家都是这么含混着,糊弄着,把日子过了。”
他回头看向我,轻声道:“但你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我静静地侧头看着他,雪地银亮,他的笑容却非常温暖。
“你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要拼了命的往上走的。”他笑着对我说“哪怕你今年八十大寿。”
那一刻,我心里如同此刻的雪色一样透彻明亮。
是的,我要一直一直往上走。
不是有钱就行了,我还要更多的自由,我要尊严,要体面的工作,要怀揣着明朗的希望生活,我要去建造能让人幸福的建筑。
我总是告诉自己要知足,可是我原本就是这样贪心的人,我没法将就的活着,这就是命。
“走,我请你吃饭!”我有一瞬间的豪情万丈。
“我晚上六点之后不吃东西。”程厦说。
随即,从后排拿了一个很精致的饭盒,道:“但是我给你带了水饺。”
水饺是白菜馅和芹菜馅两种,水灵灵的脆生生的,沾上醋和辣椒油,非常爽口,另配了一保温壶水饺汤。
我吃得微微发汗,胃和心都暖了起来。
程厦是真的有毅力,一口都不动,就这么笑着看着我吃:“好吃么?”
我道:“在哪买的?特别特别好吃!”
“我自己做的。”
我抬起头:“你?”
我想起了周庭,现在男的都流行做饭么?
可是程厦,是当年连麻辣香锅都做出猪食味的人。
“对。”
他顺手抽了张纸巾,给我擦嘴,道:“在国外吃什么都贵,所以,就慢慢的练出来了,你还想吃什么?”
这个举动太亲密了,我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
一时间,我们俩都有点尴尬,程厦把纸巾递给我,随即正过身体,看向前方。
此时雪越下越大,已经积了很厚了,有一群姑娘们正在冒着雪走路,她们捧着喜字,红盆,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其中一个女孩子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外面罩着羽绒服,被拥簇在最中间。
“那是新娘子么?”我问。
“应该是明天结婚。”
结婚前一天,一般都要招待一下远道而来的客人,然后新娘子和伴娘一起住在娘家,等待出嫁。
“这么冷的天办喜事啊。”我随意的念叨了一句,把饭盒收拾好,道:“我帮你洗了吧。”
“不用。”程厦道:“陪我待一会吧。”
“大哥,一点了,我无业游民,你明天还要上班。”
“陪陪我,求你了。”
他就那样看着我,眼神缱绻又软弱,带着乞求。
程厦,那可是程厦,我无限心酸起来。
他座位放倒,我们俩半躺在驾驶位上,听着粤语歌慢慢地唱:
那故事仓猝结束
不到气绝便已安葬
…………
纵使相见已是路人茫茫
这生恐怕会念念你不放
雪花慢慢的飘落,雨刮器有一搭没一搭的扫。
我和程厦还是像原来一样,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因此待在一起不怎么聊天。
但是很奇怪,这种沉默并不让人尴尬,反而很舒服。
就这样和他待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深夜的大雪,也不觉得寂寞。
“你的病怎么样了?”
“有几年没怎么发病了。”他说:“不然我也不敢来找你。”
“那就好。”
暖气熏人,再加上吃饱了,我慢慢地合上眼睛,道:“程厦,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我借过你《犬夜叉》?”
“嗯。”
“那时候我们同学都喜欢戈薇,只有我喜欢桔梗,她说过一句话:犬夜叉,命运的红线一旦断掉,就再也连不上了。”
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可是现在速度太快了,三四年就远得像前尘往事。
既然我们都已经再世为人。
那些太过激烈的爱恨,就没有必要再捡起来了。
我太累了。
我就这样歪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做了很多混乱的梦,一会梦见王总带了一群彪形大汉找我麻烦,我奋力抵抗,他的脸扭曲变形成了赤那的脸,我好像又回到了草原上那个黑沉沉的夜里。
一会又梦见,当年我留下来,跟程厦结婚了,挽着他的手在夕阳下的海滩散步,我们有了两只大狗,和三个小孩……
梦里的色彩都是旧纸般的颜色,慢慢地看不清了。
我失去的都是人生,我得到的,是更好的人生。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暖色的灯光下,程厦正看着窗外,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
“几点了?我怎么睡着了?”我一边起身,一边睡眼惺忪的问。
“四点了。”他说,然后指了指前面的楼门口,道:“你看。”
那户办喜事的人家,是个门市房,贴着喜字的门外,积雪已经有三尺了。
可就在门前,竟然放着一捧红花,应该是芍药,鲜艳而饱满的绽放着。
“这是什么习俗么?”
“刚才查了一下,有个说法是,女子出嫁的前一天,兄长或者父亲要送一束芍药,芍药在古代又叫‘将离’,表达对女子离家的不舍。”
“啊?这个时候送?花不是冻坏了么?”
“是他送的。”
顺着程厦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男生,生得修长挺拔,他抱着手臂靠在一辆车边,静静地注视着那扇门,身上已经落满了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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