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追尾了。
时间好像被无限慢放了,我看见车后冒出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剧烈的汽油味,而后面驾驶位的那个人探出头来,他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胡子极长,就像一只穷凶极恶的黑狼。
真是赤那,两年的不见的赤那。
金色的日光下,他看着我,露出一个森冷诡异的笑容。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老冯再一次发动起了车,我都没有想到,我们那辆破吉普居然还能开动。
它带着滚滚浓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我不敢回头,只敢飞快的继续打报警电话,老冯突然在一个猛拐弯之后,停下,对我吼道:“下车!”
“什么?”
“报警!找人来救我!”
我几乎是被老冯踹下车的,下一秒,他就继续开车向前奔驰。
而库里南那巨大的引擎声,也随之而去。
我站在那里,有片刻的茫然。
老冯为了甩开他疯狂的飙车,我并不知道此刻我们在哪里。
这里土地沙化严重,稀稀拉拉的草地一览无余,只有下坡处有一片枯黄的灌丛。
而太阳已经在西斜了。
我得去找人,去找公路,待在这边被赤那发现必死无疑。
可是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手机一丁点信号都没有。
我盯着那片灌丛,心里疯狂的盘算着,它太整齐了,应该是为了减缓草原荒漠化特地人工种植的,说明灌丛的那边的植被更茂盛。
有草就会有人放牧,我就能找人求救。
我一横心,朝灌木丛的方向跑着,耳朵里响着咚咚咚的心跳声,像是杂乱的鼓点。
太阳,缓慢地、不停地向西移动着。
这是下坡道,我惶惶然地不停地跌倒,不停地爬起来,好像演一场凶杀主题的默片。
终于跑到了灌木丛前,但底下的植被依旧稀疏,看不到草场。
也无人放牧。
就在这时候,我意识到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是一块坡地。
我向上爬才不容易被人发现,我向下走,如果赤那在上面的话,一眼就能看到我。
我太慌了,我想,说不定老冯已经把赤那制服了呢?
对,老冯那么厉害,擒拿格斗无一不通,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赤那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呢?
当务之急,我要找人,找车,报警。
我向前跑去,日暮西斜,天色已经昏暗的看不见前路,可是我仍然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就抓一把土判断含水量。
土从抓在手里不成团,到抓开之后慢慢散开,说明我的判断是对的,越往前走,距离茂盛的植被越近。
终于,在我已经精疲力竭的时候,我看到了不远处升起的炊烟。
这里有牧民!
我心头一阵狂喜,手脚并用继续往前爬着。
已经能听见羊群归巢时的脚步了,已经能听见额吉叫孩子们回来的声音了……
就在这时候,我只觉得后脑仿佛闷雷炸响,随即,一道水流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我呆滞的一抹,放在眼前,才发现是鲜血。
我倒下前,最后一个意识,是站在那里的赤那,他正用舌头舔过手背上的血,宛如一个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草原的天,终于彻底的黑下来。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老冯。
他在驾驶位上开车,灿烂的阳光打在他轮廓坚硬的侧脸上,连胡茬都纤毫毕现。
所以刚才,是我在旅途中做的一个梦?
我是睡着了么,我怎么能让领导开车呢?
我抬起手,去碰老冯的胳膊
下一秒,他倒在了车窗上。
我呆在那里,连同我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中。
“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傻X啊!笑死我了!”
后座探出一只头来,赤那满脸干涸的血迹,笑得满脸狰狞。
不是梦……
我们正处在一处悬崖边缘,老冯被绑在驾驶位上,而我是副驾驶。
赤那叼着一根烟,下了车转悠,似乎在琢磨怎么才能让老冯脚踩油门。
这座山并不是很高,但我已经开始眩晕起来,山风吹干了满头满脸的汗水,马上又冒出一层来。
“等发现的时候,估计会说你们是一对殉情的狗男女哈哈哈。”赤那吐出一口烟圈,就要动手。
“求求你,不要杀我。”电视剧里台词很废,很俗,可是翻来倒去我也只有这一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
赤那盯住我,恶意地笑了一下,道:“对,我第一次见你就是这个贱表情,一脸奴才相,真他妈反胃。”
我的大脑就像是十倍速的视频,无数画面纷至沓来,又匆忙的变换。
“是,我……很胆小,贪生怕死,你怎么对我都可以,留我一条命吧。”
我颤抖着,用我能想象到最谄媚的声音:“警察现在肯定在找你……围住你怎么办,好歹,好歹有一个人质,我不会反抗的……”
察言观色是镂刻在我骨子里的技能,哪是这种恐怖的场景,我还是能察觉到,他的脸色变了一点。
这一点就足够了。
“你一定有想做的事情的……我会帮你的,你随时可以杀掉我,随时……”我小声的、缓慢地,就像柔软的触角,用力挤入狭小的裂缝之中。他没有把我和老冯暴尸荒野,反而费尽力气去处理。
说明他想活着,且他认为,他能活。
半个小时之后,老冯的尸体随着那破旧的吉普车,轰然冲下山去,带着剧烈的爆炸声。
我咬住嘴唇,无声地颤抖着。
“跟上。”赤那说。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很多很多年前,我和老冯劫后余生坐在地上,分享一根烟,他告诉我:阶级是一座高塔,想要爬上去的人,都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他现在是真的粉身碎骨了,而我还没有。
我失血过多,昏昏沉沉,被赤那绑了手脚扔在后座上。
他仍然在开那辆撞得面目全非的库里南,说明他开车的地方,仍然是人迹罕见的地方。
否则一辆开豪车的逃犯,早就抓到了。
所以是哪呢,我在意识不清中,一边拼命解着绳索,一边思考,我必须逃,我得活着,奶奶还等着我回家,我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
不知开了多久,赤那停下了。
我艰难的抬起头,将头靠在车窗上,发现赤那正和几个外国人说话。
我们这是……出境了么?
隔着车窗,我听不真切,只能继续观察着这个地方,这里是彻头彻尾的荒漠,沙石覆盖,寸草不生。
我心里一慌,就算能成功逃脱,我也完全不知道能去哪?
他跟那几个外国人在说什么?我紧紧的盯着他们的嘴唇,不是英语,那个发音方式是俄语。
是了,我记得老冯举报材料里提过,北苍运输一直在做俄国的走私生意。
所以他现在要跟这些俄国朋友走,那我会怎么样,被卖了,当成人体器官么……
因为恐惧和失血,我浑身上下疯狂的发起抖来,我盯着赤那嘴唇,不放弃一点信息。
就在这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赤那似乎十分愤怒,在嘶吼着什么。
而那几个外国“朋友”嬉笑着,像是在戏耍他,赤那朝为首的人一拳打过去,却被轻而易举的避开了。
他狼狈的倒在地上,像一只丧家之犬。
我像是在看一部无声的B级片。
而几个人围着他,欢呼着,大笑着,每人朝他踢了一脚,其中一个人照着他的脸狠狠的踩下去。
这场殴打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意犹未尽的住手。
然后抬起头,看向这辆价值连城的豪车。
我心里一紧,只能用力缩紧了身体,不让他们看到我。
索性,大概它的外表太过残破,他们只是嫌弃的看了一眼,便开上自己的豪车,走开了。
荒漠无声无息,连鸟的声音都没有,只剩下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赤那……还有我。
我终于挣脱了绳索,挣扎着打开车门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天色暗了下来,隐有闷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的从天空中降落。
赤那被打得不轻,努力了几下,仍在地上没法站起来。
我从他兜里拿走了车钥匙,他也只能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在我的幻想中,我立刻上车,从他身上一遍一遍的碾过去,直到把他碾的血肉模糊,然后开车潇洒的离开。
但是,我没有错过那一刻,他嘴角的一丝冷笑。
我伸手扶起他,费力的把他扛到车上,像一个真正的奴才一样,小心翼翼的问:“你有没有怎么样?还疼不疼?”
他的目光从嘲讽变得疑惑,仍然一言不发的盯着我。
“说好了我们就是同伴,我不会抛弃你的。”我启动了车,道:“快下雨了,我们得离开这里,我开了哦。”
他看着我,不知过了多久,他吐了一口血水,里面有半颗牙齿。
“往东开。”他言简意赅的指导我。
我赌对了。
这里确实荒无人烟,如果没有他指导方向,光靠我一个人绝对开不出去。
我们一直在盘旋着向下,经过各种曲折隐蔽的小路,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个黑森森的洞口。
我们走进去之后,里面居然有一个森严的铁门。
赤那扔了把钥匙给我,道:“打开。”
滕七十二是开矿起家,我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废弃的矿洞。
里面不是很大,却像是一个微型的秘密空间。
桌子上放着一盏马灯,幽幽的亮着,旁边有一个巨大的沙发床,还有一个柜子,上面是各种精美的手办,地上散落着一些吃了一半的零食,和矿泉水。
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我在想,是先去吃一顿,还是先把身后的赤那杀掉呢?
我激灵一下,是的,在这种无人的地方,我心里的兽性似乎也在燃烧。
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赤那道:“任冬雪,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
我回头看向他。
他依靠在墙边,神经质的笑道:“因为你特么那一脸奴才相,特别像我爸。”
“他跟谁都要点头哈腰,恨不得给人舔鞋底,我从小就看不起他。可是我没想到,他走了之后,没人愿意理我了。”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包括我那些朋友,说为了我可以去死的那种。”
他一脚踢飞了脚边的垃圾,发了狂的砸着所有的东西:“狗屎朋友!我剩下的都给他们了!我就是要一辆车和钱!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空旷的隧道回荡着他的声音,就像恶鬼在咆哮:“我最恨人背叛我!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完了,我想,还好刚才没动手,他的战斗力比我想的强太多了。
我终于判断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赤那他爸爸开采过的煤矿,曾经出事死了人,符合半干旱荒漠地区的土质,只有那日拉煤矿了。
据说这里曾经因为开矿辉煌一时,但是回填的不好,发生过大规模的坍塌,且荒漠化严重,附近的村子都搬离了。
这是一片几百里的无人区。
而赤那那辆库里南,已经没有什么油了。
他因为伤口发炎,高烧了三四天,一直说胡话,说小时候经常在这一片玩,那时候这里人很多,还有他自己的小马,后来他爸非让他去城里上学,同学们都笑话他……
这里没有什么药物,我只能隔三差五的给他喂水喝。
倒也不是我心底善良,只有他知道怎么走出去,我得留他一条命。
我大概是脑震荡严重,昏昏沉沉,一直想吐,但是我强忍着,不断地进食,我必须快点恢复,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第四天的时候,赤那终于略微清醒一点。
我问他:“你怎么打算的?警察早晚会查到这里。”
他轻笑一声:“还有什么可打算的,就死在这儿不是挺好的么。”
我心头一紧,他脸色灰败,双眼无神,看上去是没有了什么求生的意志。
可我得活着啊!
我想了一阵,道:“你不想见一下于诗萱么?”
他抬头看我,一片死寂的眼睛终于泛起一点活气,又垂下头:“我这个样子,怎么见她?”
“她很好,这两年她改造完成了你们在山坡上的那个别墅群,非常漂亮。”
“那是她修的……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债主。”他竟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当然是她修的。”我说:“她卖了钱,都留给了你,她很爱你。”
赤那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我借机继续说:“其实,你可以找机会联系上于诗萱,让她带着车和护照过来,我们再想办法。”
他沉默了很久,一直靠在墙壁上没有说话。
赤那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自私的人一般都惜命,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掉生存的希望的。
而于诗萱知道我失踪了,一定会想办法拖住他,然后报警的——她虽然恋爱脑,但绝对清醒智慧。
我压住心头的所有焦急,就像给一头受伤的猛虎顺毛一样,慢慢地引导他,出去吧,去个能联系上于诗萱的地方。
那时我才能干掉你。
第五天,赤那终于踉跄着打开那辆车门,我强摁住内心的狂喜,想要跟上去,没想到他说:“你留在这里?”
我心头骤然一紧,强笑道:“你不怕我跑了啊?”
“跑吧,不过我提醒你,这里是无人区,有狼。”
他冷笑一声,一脚油门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了那片无人矿区。
砂石堆积,荒土漫天,风吹过铁门,发出尖锐的呼啸。
我检查了一下物资,水有五瓶,食物都是些高热量膨化食品,赤那应该是把这当成一个追忆童年的度假别墅,所以只是简单弄了点零食,也没法判断能坚持多久。
如果我带上这些东西跑了,我必须在三天内走出去……
可是怎么找呢?这片矿区看起来就无边无际,何况外面更是一片荒漠。
那是我距离斯德哥摩综合征最近的时刻。
我开始疯狂的害怕赤那不回来了,我要被这种无边无际的孤独,以及无处不在的死亡逼疯了。
黄沙之中,太阳像是布贴画上的图案,逐渐西沉。
这时候,我听见了警笛声,由远及近,有警车在靠近!
我几乎跳起来,一边喊着:“我在这里!救命。”一边发了狂的跑出去。
可是铁栏外面,空无一人,只有苍茫的旷野。
我呆愣在那里,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是幻觉。
我已经开始产生了幻觉了。
我回到矿洞里,缩在墙角,用破地毯紧紧的包裹住自己。
不知道多少次幻觉之后,我突然又听见了似真似幻的脚步声。
赤那出现在门口,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高兴,又像是痛苦。
但我已经高兴得发疯了,很多次我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你回来了!”
“嗯。”
他买了瓶可乐,扔给我,我迟疑的看着他。
他没有看我,把一只烤羊腿重重地放在桌上,道:“吃吧。”
“怎么样了,联系上于诗萱了么?”
“嗯,她明天就过来。”
我只觉得胸中淤堵的那口气,终于松快了一点。
这两年,我太了解于诗萱了,她不可能跟着一个亡命徒浪迹天涯,答应过来只有一个原因——她在配合警方。
“吃吧,吃完把屋子收拾一下,她这人矫情。”
“好,好,太好了。”
他买了一箱啤酒,是一只很大的羊腿,烤得香酥入骨,加之外面黄沙漫天的景象,竟有几分别样的壮美。
“你一个月赚多少钱啊?”他突然问。
我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只能如实回答道:“不算项目奖金的话,不到两万。”
他嗤笑一声,道:“就这,我跟朋友玩,一顿饭就没了。”
“那没法比的。”我努力谄媚的笑。
“那你这么拼,值得么?”
“值得啊,我从小就住在不到八平米的房子里,堆满了垃圾,蟑螂满地爬。”我说道:“但是后来我买个特别宽敞的房子,刨去房贷,一个月还能吃两顿好的,我奶奶再也不用看我爸的脸色,老太太……”
本来这时候我已经到家了,她应该做好了一大桌子饭,早早在等我。
我想着她在院子里孤零零的身影,鼻子一酸,无论如何,我也得活着回去。
赤那听入了迷,不断提问题,问我第一次怎么涨的薪水,跟同事勾心斗角过没有,假期有多少,平时都爱干什么。
我只当是他回忆他爸,一一作答。
他喝了很多酒,吃了很多肉,最终躺在地上,道:“听上去也挺有意思的……下辈子,过这样日子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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