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主母视若珍宝,从小以继承人的身份培养的剑道天才?”
“是被困在地牢中,活生生抽了不知多少根近心的灵骨,靠着愚人的善行逃离的囚徒?”
“还是被母亲视作工具生下,序列排在我等之后,不曾被任何人爱着的孽种?”
最后的余音,传入叶沁竹的耳中。耳盲符被破坏得很突然,她正沉浸在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安静中,识海忽然被“孽种”两个字冲击。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听不见的这段时间,林柳对阿七说什么了?苏长柒迟迟没有反应,是耐心地把所有的话全部听完了吗?
叶沁竹试着扭头,去看苏长柒的脸色。
苏长柒没有让叶沁竹去看,用手臂将她拦下。他不叫她转身,也不想让叶沁竹看自己脸上的表情。
叶沁竹:“阿七?”
叶沁竹:“阿七?你怎么样?你疼不疼,难受吗,我……”
叶沁竹看不到林柳,不知是逃了,还是死了。话说到一半,嘴唇被手指抵住,她没来得及闭口,险些咬上去含住。
苏长柒:“嘘。”
“我刚刚,听了个故事。”苏长柒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说故事的人,被我杀了,你找不到她。”
叶沁竹:“和你有关的故事吗?”
苏长柒低笑着“嗯”了一声。
那是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然变作黄土白骨的人的故事。
钟絮白也许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唯一可知的,是钟絮白试了不知道多少种方法,明白自己无法杀死邪灵,即使杀死人身,它也只会换个人取代。
它像是从天边落入此事的辰星,没有人能杀死它,但幸好,她能制造出威胁到它飞兵器。
她孕育出体内的生命,起名,然后带离它身边,交到自己最信任的姐姐手上。
她盼望自己的孩子能早早死去,在知道何为痛苦之前,在知道何为伤害之前,化作诛邪之物。
但是钟青青误会了,她误以为妹妹是带着母爱,将名为苏长柒的孩童托付。失去姐妹的女修难得感到慰藉,花了许多时间,倾注自己难得的温柔。
直到那一日,直到她得知真相的那一日。
那一日,时隔十四年后,主母没有抱怨,没有多话,朝自己爱过的孩子,举起手中剑。
深深剜了进去。
“多谢你让我留下。”心里的疑问,获得解答,苏长柒总算能舒口气。
原来从出生开始,他就被人盼着不要经受太多痛苦,早日死去。
他忽然不知道该恨谁,想着那个算不上愉快的故事,笑出了声。
这般令人啼笑皆非的过往,这般对他寄予厚望的血亲。
全毁了,算了。
笑着笑着,腰身被用力勾住,素手攀上背脊,覆于其上。
“阿七……你……”
叶沁竹的声音:“阿七,你缓一下。”
他偏过头,入眼是四种明亮的色彩。
叶沁竹动用移形符, 不知何时, 把苏长柒带离那座寂静无声的庙宇。
自从二人回来后,侍从的催眠一并解除, 重新开始行动。苏长柒缄默无语,维持这个状态不知多久。
其间,裴述似乎要上前说什么,被叶沁竹一道符打回去。
苏长柒陷入无边的沉默,直到听觉重新恢复,噼里啪啦雨打水面声响起, 方才回神。
手往上移, 虚握在叶沁竹肩头:“松开我,我没事。”
少女整张脸埋进苏长柒的怀里, 她抱着他, 用力摇头。
叶沁竹:“我还能喊你阿七吗?”
苏长柒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 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叶沁竹:“……阿七,你在抖。”
苏长柒微微一愣,目光落在自己手心。
确实,在幅度极小地颤抖。他以为自己会无所谓, 继续与往常无二地活着, 结果连身体都快不受控制。
裴述说得没错, 此邪宗和自己联系颇深, 苏长柒待得越久,对庚辰仙府的威胁就越大。
苏长柒徘徊许久, 试图寻找的答案,在缥缈的香烛前,被豁然解开。
没有任何的意外,从出生起,就被给予死亡的期许。此世并不欢迎苏长柒,他是因为一个误会而侥幸活下来的工具。
唯一的,能让他获得解脱的方式,只有消失这一条路。要是再无动于衷,内心没有半点波动,实在是太过勉强。
苏长柒喉头滚动,克制地咳嗽几声。
“阿七。”叶沁竹紧张起来,“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
“不用。”
他摇摇头,破坏与毁灭的欲望泛起涟漪,被强行压制住后,又如无止尽的浪花般,层层叠起。
苏长柒:“我能抱一下吗?”
叶沁竹:“……哎?”
他的手悬在半空,礼节性地拉开距离,没有真正触碰到叶沁竹。
苏长柒:“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
叶沁竹:“好啊。”
她话说完,忍不住将头低下,不再说话。
叶沁竹自诩动作没有假如私人感情,看不出情愫的成分在,但要是被对方给出回应,意义就不一样了。
她只说了一个回复,就不吱声,任阿七圈住她的肩膀。
少女体态纤细修长,对于苏长柒而言,只需要施两分的力道,就能牢牢箍住她。
但他此时的动作,甚至算不得拥抱。他像具失去牵引的木偶,徒劳地寻求支撑,叶沁竹往旁闪躲,就会如散架般,噼里啪啦落到地上。
叶沁竹感知到明晰得不能再明晰的颤抖,在她被剥离听觉的那段时间,阿七不知听到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抿紧薄唇,想把涌上喉头的血水咽下去。
叶沁竹:“你疼不疼,要是疼的话,我……”
苏长柒摇头:“就这样吧。”
他第一次把人抱在怀里,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柔软。他像是兜兜转转的孤魂野鬼,寻不到方向,凭着本能,把唯一愿意靠近他的人搂住。
“多谢。”他的嗓音干涩,有些沙哑。
“这倒是没事,但现在……”叶沁竹回头,看向顺长廊匆匆走来的管事,“天快亮了,阿七。”
“祭祀的时间,似乎又提前了。”
雨幕之下,太阳费力地刺穿云层,渗出薄薄的微光,照在外间厅堂中。
苏长柒垂落的,蝴蝶翅膀般的长睫猛地颤动。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听叶沁竹道:“再见的地点,是庚辰仙府,对吧?”
苏长柒:“……是。”
“叶姑娘,你真的确定了?”
叶沁竹听到她问。
叶沁竹:“确定什么?”
手从她的肩头松开,向下,落在她的腰身上。勾住,轻轻一带,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又拉进许多。
男子的模样冷淡又漂亮,与淡然的神色不同,他的眼底一片阴翳。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溢出。
“我不是光风霁月的高洁之士,你来到我身边,只会受人非议。”他强调。
钻心的刺痛感,与杂念和情动混杂,于他的体内搅动,说出话的时候,喉咙也开始发甜。
苏长柒:“你还有反悔的机会,现在。不然,等你发现端倪,出现后悔的情绪时,我不会再遂你的愿了。”
更何况,即使退一万步,他从一开始就骗了她。苏长柒不打算继续隐瞒,只要重逢,谎言立刻会被戳穿。
患得患失感将他包裹,苏长柒已经仁至义尽,努力做了提醒。倘若她明知如此,依然向他靠近。
到那时,他……
恐怕很难放手。
叶沁竹抬头,脑袋往旁边歪了歪:“我来找你,会被杀吗?”
苏长柒怔住,摇头。
“被苛待呢?”
“怎么可能。”
“那不就行了。”叶沁竹笑,“你的过往和背景,与我有什么关系?”
“阿七,你信我一次,我是值得你信任的。”
说话间,她从伸进怀里,取出收起的空间囊。叶沁竹现在很有钱,空间囊再也不是林翎供给她的那一个了,她买了两个。
取出装有灵石的空间囊,很认真地放到阿七手心:“这是先前说好的,酬劳。”
强行塞入苏长柒掌心后,少女两手叉腰,颇有些神气。
“我可是一直记着的,绝对没有忘。眼看祭祀日快到,可把我急坏了,幸好林翎有良心,愿意帮我兜售符纸。”
说到后来,目光飘忽:“……虽然,过程有些波折,还招来了不明人士。”
苏长柒挑眉:“先前你和林翎说的,是这件事?”
“对,对呀。”叶沁竹理直气壮,“一共卖了五百枚灵石,你不信,可以去向林翎查证。”
“我分了你二百五十枚,作为精神补贴,至于为何不是全款……因为没有更进一步地造成身体创伤,合情合理。”
苏长柒掂着手中的空间囊,神情有些哭笑不得。他目光放低,看向手中物:
“这不是林翎给你的那个。”
叶沁竹:“那个不好看,我留着自用,换了个好看的给你。”
她从他怀里挣脱。
苏长柒没有加重力道,随叶沁竹离开,少女退开几步,又往前走。
“你等着我给你发信号,在此之前,千万别来找我。”她像是不放心,生怕她一转身,苏长柒就把自己捅了。
“等我几天就好,一定要等我来找你。”
苏长柒微微地笑,并不答话。
他转头,侧眸看向半明半暗的天空。透过雨丝,他似乎能看到明媚的,撕破梦魇的阳光,宛如无主利剑,劈开虚妄的伪装。
天的确快亮了。
他没有机会,再做像现在这般的幻梦了。也不知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眼前坚定的,言之凿凿的少女,会是什么表情。
惊讶?愤怒?还是恐惧。
苏长柒:“动静可能会比较大。”
“我更正我此前的言论,肃玺仙尊,可能会来浮灵教。他的心情不好,或许会让你感到害怕。”
叶沁竹:“真的假的啊,他,心情不好……”
“等等。”
“阿七是怎么知道的?”
叶沁竹:“难道,你认识他?”
苏长柒点头。
叶沁竹:“你骗我?”
苏长柒目光游离,点头。
叶沁竹挑起双眉,露出生气的表情:“好哇你,从最初到现在,说了多少谎?”
话说到一半,管事来到:“圣女殿下,我等收到消息,请殿下上轿。”
祭祀日只需圣女一人,灵子已是用过的消耗品,可以随意处置。
苏长柒听见一声心跳。属于叶沁竹的。
她瞳孔收缩,深深呼吸,陷入紧张的情绪。
站在下阶的管事,神情也产生变化。她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眼中浮出大仇得报的欣慰。
“圣女殿下,且随我前去更衣,你的神灵在等你。”
与此同时,有手落在叶沁竹肩头。
苏长柒的幻术是何时使出的,叶沁竹不知道,等回过神来,他已弯下腰,声音响在耳畔。
“去吧。”他说,“没事的。”
一句话,把她心头积累的慌乱抚平。
叶沁竹扭头,鼓起嘴,模样有些气恼:“这位骗子郎君,你欺骗我的事,我还没消气呢。”
下一瞬,她的眉眼就弯了起来:“嘛,原谅你一次好了。”
“阿七,要是你认识肃玺,那就好办了。”
“他不是心情不好吗?你见到他的时候,让他轻点儿挥剑,别砍到我。”
扭头,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行了一礼:“我是个好人,拜托他别赶尽杀绝。等我到庚辰仙府,一定去登门道谢。”
顾不得管事的连声催促,叶沁竹抬头,笑容洋溢在脸色。
她的背后是连绵雨丝,女管事好歹还记着叶沁竹圣女的身份,不情不愿地撑出把纯色的红纸伞。伞面张开,明艳如火的颜色,亮晃晃的在苏长柒眼底招摇。
对于重逢的渴望,和对坦白后事态发展的交织,化作雷霆,要将他劈成两半。
苏长柒:“好。”
他抬眸,朝叶沁竹露出温和的笑容。
“下次见面之前,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好。”他说。
叶沁竹没有听懂,她在原地驻足停步,良久,勾唇微微一笑,背身朝外走去。她挺直了腰杆,走过管事身边时,自然而然地凝眸看去。
“做什么?还不带路。”
轻狂依旧的语气,唬得女管事一愣。这位圣女哪怕到了今日,怎么依然搞不清状况。死期将至,还一副乐呵呵的模样,难不成她真的是去结婚的?
女管事看鬼一样,看向叶沁竹:“是,姑娘请随我来。”
她挥手,先前那些被赶到外头的侍从一拥而上,脸上全是送走了大佛,幸灾乐祸的笑容。伴随女管事一声令下,像是忍耐许久,连声祝贺。祝祷词不要钱地往外冒,纸伞被举至头顶,缓缓朝外移动。
圣女献祭的仪式流程,苏长柒早就记熟。目送少女被人簇拥着离开,他垂下眸子,感知在指尖流淌的灵力波动。本文来自Q群巴⒈④⑧衣六九6③付费收集整理
大部分教众,都前往祭祀殿堂前,祝祷神灵庇佑。圣女则会在正门下轿,朝内走,进入厅堂,见过神灵,便出不来了。
“林翎。”他最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去乾巽之壁的终点附近守着,如果有异动,立刻像我报告。”
魔族领命而去。
苏长柒把视线转至角落。
苏长柒:“裴述,去告诉钟青青……”
“我要见她。”
裴述一直在角落里装鸵鸟,听到苏长柒喊他的名字,浑身一抖:“仙君,您别……”
“我不会杀她,她也不会想杀我。”苏长柒的叙述平静。
他从袖口取出面竹片,指腹摸索,抚过其上龙飞凤舞,配着符法的名字。竹片黯淡无光,不知道要等到哪一日,才会重新亮起。
一手握住竹片,一手递到裴述眼底。
“你不是医修吗?你来看看,这具身体还能留下什么。”
他需要等多久,三日?四日?
苏长柒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后,心底便存在期待,真的到了最后一日的时候,有人能陪在他身边。无论是动手,还是就那么看着,都是极好。
相互依偎的滋味,一旦体验到了,就跟上瘾似的,完全戒不掉。
祭祀日。
叶沁竹对这一天的到来,万分期待,又感到恐慌。
她在教众、侍从的簇拥下,换上圣女的正装。原以为会是凡俗婚礼常见的大红袍,结果拿到手后,才发现和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是洁白如雪的纱衣,由内衬到外袍,层层叠叠,穿在身上,重得吓人。
甫一上轿,叶沁竹就从怀里取出藏好的空间囊,把笔记本取出,确认符纸和武器都在,开始不停地背诵各类符法。
阿七无法与她同行,能不能离开祭厅,跑到右厅室,全靠叶沁竹自己。
轿子被人抬着,又像是凭空离地,一路轻盈地前飞。自行宫始,不停往西走。
坐在轿内,伴随颠簸,周围环境不知不觉发生变化。轿外敲锣打鼓的欢庆声中,魔息钻入轿帘,从外渗入,慢慢堆满了整座花轿。
唯一的不同点,是如今的魔息,色彩与叶沁竹认知不同。有黑色如旧,也有白净如雪,各种色彩交织在一起,宛如异常美妙的幻梦。
欢庆声更加热烈,而后息止,落得寂静无声。
变化发生在刹那间,简直就像教会中的所有人,同一时间陷入美好的梦乡中。
脑海内响起系统的声音:“任务进入第三阶段,离开花轿,即算参与祭祀,可离开浮灵教。”
叶沁竹屏住呼吸,良久,慢慢朝外吐息。神识外扩,清晰地感知到有人在接近,她的手指捏住空间囊,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熟悉的声音:“圣女殿下,请落轿吧。”
叶沁竹没出声,她坐在位置上,神识继续扩散,将整座祭厅的大致结构印入识海中,判断最好突围的角落在何处,何时出手最合适。
忽然之间,叶沁竹感到灵力震动,有柄利刃祭出剑气,隔断声与光的传播。
不合时宜的尖叫声炸响。喧嚣和吵闹像海潮般,奔涌进神圣且安详的祭厅。
无数人垂死时,靠本能发出的凄绝叫喊,震得叶沁竹头皮发麻。浮灵教在毫无预兆、毫无准备之下,遭受天罚般的攻击。
攻击一挥而就,来得快,去得也快,层叠不休的惨叫声中,隐隐有幸存者在发问。
“出什么事了?”
“敌袭?”
“敌人在哪?”
“左厅室伤亡最重,快去看看。”
女管事的声音也在此时加重:“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下来。”
一只手伸入轿内,粗暴地掀起轿帘,要把
与此同时,一柄雪色的亮剑破门而出,往前直刺。
剑刃划破长空,嗡鸣响起。
抽剑之时,女管事应声失去平衡,砸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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