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宁这句话一说完,自己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饶是乐嫣早有准备,亦是被逗得嗓间发痒,憋笑憋得难受。
二人这般动静不小,尤其是义宁嗓门明亮,方才那一句,叫上首席面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过来。
栖霞公主亦是听见了,只见她微微扬眉,一双美眸落了过来,落在了乐嫣身上,不免脸上笑意都僵了一下。
沈婕妤伺候太后两年,自然知晓太后这是存了要召这位栖霞公主入圣上后宫的心思。
虽她一直不得圣上宠爱,但如何都是后宫独一份,夫妻间一个被窝里的事儿,旁人又不知晓,还不是自己随便说了算。
如今猛地空降两个如此美艳且身份高贵的公主,入了宫只怕轻轻松松便能得到一宫主位——沈婕妤早就心中打鼓,满是愤恨。
如今见此机会能杀杀那位栖霞公主的威风,沈婕妤想也不想便掩唇而笑。
“叫公主这般看的不舍得移眼的,莫不是看咱们的淮阳侯夫人?还是公主眼光辣,这满朝命妇间,论姿容,淮阳侯夫人当属第一。妾身方才猛地瞧着,倒是与公主活像一对姐妹花一般……”
栖霞牵唇一笑,只那笑容比起方才与太后说话间的娇憨明艳,多出几分僵硬。
她美眸顺势上下打量乐嫣一番,旋即皮笑肉不笑一句:“今日一见侯夫人颜色,果真美妙,叫本宫也自愧弗如。”
乐嫣只是安静端坐着,见沈婕妤一句争风吃醋的话,却是将火顺利烧到了自己身上。
亏得往日还觉得沈婕妤是个聪明的,如今她只觉心中厌烦,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这便是后宫,饶是如今只有一个妃嫔,为了两个名分还未定下的和亲公主,已是处处言语针锋相对,争风吃醋。
乐嫣只好福了福身子,虚谦道:“妾姿容不敌公主十一,如何敢与公主比,公主抬爱了。”
她这般迅速灭火的话,倒是叫太后高看她两份,旋即便是一个凉飕飕的视线落去沈婕妤身上。
只觉得往年她聪慧,如今竟然这般快就站不住脚了?
太后不想在这日两国人前叫人看了笑话,只问身侧容寿:“今日两位公主前来,陛下合该走一遭的……”
容寿连忙去与身后中黄门问了一圈,回来道:“陛下走不开,唤了尚大监前来,道是太后有事吩咐尚大监便是。”
太后见此心中骂了一句孽障,她能跟一个太监商量什么事?
面上笑着与二位公主道:“陛下今日心中亦是想来,奈何政务繁忙。”
两位公主还能如何,纵望眼欲穿,如今也只能随着太后的话笑着的摇头。
这日宫宴热闹,足足折腾到夜幕渐深。
殿外淅淅沥沥,原本白日里还澄碧入喜的艳阳天,到了夜间竟是开始落雨。
冷的像是夹杂着冰雪落下。
两位公主今日如此隆重打扮,却没见到圣上的面,便到了出宫的时辰。颇有些灰溜溜的,领着一大圈从大应跟来的侍从女婢沿着宫廊打算乘软轿出宫。
素来娇生惯养的栖霞如今离太后远了,远没有方才娇憨姿态,眉眼间满是蛮横与气恼,一出了长春宫,便忍不住朝着身后嬷嬷委屈,险些气哭了起来。
“方才那沈婕妤,掖庭贱婢出身,竟也敢在本宫面前卖弄。本宫万金之躯,竟将本宫同一介臣妇容貌相较……若是在阿耶阿娘身边,我岂会饶了她!我定要撕烂了她的嘴!”
一群人见了亦只能跟着劝说,哄着她,便是连一同来和亲的献嘉也只能哄着她,谁叫这位公主往日最得皇帝皇后宠爱。
“公主明珠之躯,何须与瓦砾相较长短。”
“大徵宫中那位婕妤不得大徵天子宠爱,又没有子嗣,心中定然是妒忌于您,担忧您这般美貌罢了。您日后入宫必是高位,日后多的是法子惩治那位婕妤……”
一群人说着,倒是都颇有些心之向往起来。
她们这群媵嫱女官,自出了大应宫廷一路北上,心中便殷切盼着两位公主能在大徵后宫中谋得高位。
一群人正走着,忽见一张七宝步撵缓缓经过。
步撵四角坠鎏金香球,皆是以象牙辟尘犀雕为镂空花草纹,以金丝为流苏,红玉为浮坠。
幔帐轻薄,风雨拂动间竟滴水不沾。奢华至极,竟是南应宫廷也是前所未见。
轿内若隐若现一张朱唇玉面,倾国倾城之姿。
不是方才那位侯夫人还能是谁?
七宝步撵顶着一众媵嫱女官诧愕不可置信的眸光,一路远去。
乐嫣足足扛到酒过三巡,实在坐不下去,头脑昏沉只能提前离席。
今夜夜风冷冽,她裹着一张素青大氅,忍着天气寒冷踏回了春熙宫。
美人面颊绯红,云鬓松懒,纤细的身姿沾染了酒气,一来到内殿中,便头发也懒得拆,蹬掉凤头履,脱了罗袜便滚去了罗汉榻之中。
明明那栖霞公主说的没有半点酒味的酒,入了她的口,便叫她浑身发软,头疼的紧。
乐嫣软绵绵歪着玉枕睡了小半日,睡的深沉了,眉心微蹙,偶尔唇中嘤咛一声,像是不舒服一般。
被酒水晕染的嫣红的唇瓣微微张着,圆润饱满的胸口亦随着气息轻微起伏颤动。
一身寝衣,袒领在她翻来覆去间有些松垮,雪白的胸,脯欲跳了出来。
她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往日带着玲琅耳坠,难以瞧见。
今日这般脱了浑身的首饰,那颗粉白的耳垂才从发间露了出来。
小小的一颗,像是往年元宵时甜到齁牙的糯米汤圆,让人忍不住想捉在手里玩弄。
乐嫣察觉耳上痒痒的,身上凉凉的,她闭着眼睫毛轻颤,被那股痒折腾的有些难受。
紧接着手心里仍有些疼的伤口,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覆在了上面。
她觉得这般很舒服,像是春风拂过水面,叫她觉得心安无比。
甚至就想着,叫那温热的东西一直这般贴着自己的手心。
可是不一会儿,那东西辗转移动,到处移动,最终跑去了她唇上。
又痒又麻……
她渐渐的觉得呼吸不过来,一点都不舒服,一点都不……
灼热从头到脚,呜咽声甚至被堵住了流露不出来,只能软着身子任人摆弄。
守意捧着鎏金铜盆绕过屏风走近来,正想替娘子擦洗身子,不曾想心猛地漏跳半拍,见到叫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一个高大伟岸的背影正背对着她,居高临下俯身往榻上,将榻上身影罩的一丝不露。
守意什么也瞧不见,只能依稀听出,发出些奇怪的声响。
她的脚步声显然叫那人听见了。
男人缓缓直起肩脊,神色疏离的回头,那双幽深眸子毫无情绪,像是看着死物一般。
皇帝薄唇上,染上了点点殷红。
守意眼睁睁瞧着,那双绣着金龙纹的皂靴一步步落在自己跟前。
皇帝掀眸凝她一眼, 未曾说话, 可分明眼中是嫌弃她太吵闹。
守意以往脑子缺了根筋, 如今面对那等看着死人一般的眼神, 也知晓自己如今脑袋在裤腰带上扎着。
连忙哆嗦着不敢再多说一句。
水声晃动, 皇帝抽了她手中的帕子,浸湿, 踅足回罗汉塌旁。
乐嫣睡得不安稳, 身子蜷缩一团, 许是头疼,许是不舒服, 她微微仰着头, 红唇微张, 莹白面上透着绯红,柔软的发濡湿着贴在细颈上。
方才的浅尝辄止, 叫她唇上雨打芭蕉, 气息喘的厉害。
“出去候着。”
已经泛冷的天, 遭天子那般轻飘飘一眼, 甚至并未出口责罚她,饶是如此, 守意竟浑身生出了细汗。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是皇帝, 和这些时日她们在春熙宫见到的, 那个与娘子相处温和甚至和蔼的皇帝不同——
这……仿佛才是真实的他。
她也不知自己的小命究竟是保住了还是没保住,想要放肆大哭一场, 想要哀求皇帝饶了自己的命,可只怕这般哭死的更快。
守意心疼哭自己的命,更是哭娘子的命……
怎么都这么苦……
原以为娘子有了天大的靠山,她们主仆才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如今忽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如同第一次喝酒那般。
酒醒后的乐嫣将昨日宴席后半截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她甚至将自己是如何回的春熙宫,都记的稀里糊涂。
酒醒后,头昏昏沉沉的。
乐嫣双手轻轻揉着额角,对着铜镜照了半晌,蹙着眉头招来婢女。
“昨夜你们可是看着我的。”
春澜道:“昨夜我提前去歇息了,守意伺候在娘子跟前。”
守意连忙出来,回道:“娘子……昨夜是奴婢、是奴婢昨夜一夜守着您呢……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乐嫣听此,心中总算安稳了些下来。
她这几日满腹心事,纵使并未相信卢恒的话,可自己也并非是不长脑子,心中许多情绪与以往都不一样了……
如今想不得太多,却也知晓,自己久留宫中不好。
可公主府修缮一事一直没有进程,问起尚宝德几次也都糊弄过去,倒是叫乐嫣为难住了。
她打定主意,若是还没修缮好,最迟过几日,自己就搬去温泉庄子上住下。
如何……都不该继续留在宫里。
乐嫣洗漱穿衣,又没滋没味的吃了几口清粥,便见几位小黄门抬着许多箱奁过来。
“请夫人安。”
乐嫣认识,这群宫人是尚宝德身后常跟着的那几个年轻内侍。
“夫人昨日饮酒,今日身子如何?”
眼瞧小黄门一副她不舒服便要立刻宣一个太医来的架势,乐嫣连忙摆摆手。
“昨儿个还有些头疼,早上就好多了,已经不碍事了。”
小黄门见此着实松了一口气,毕竟昨日宫宴中二人没来得及阻住栖霞公主敬来的酒,害的娘子醉酒了,已经是惹了尚大监几次三番的骂。
几人连忙脸上堆起笑,吩咐身后宫人将抬来的箱奁一一展开。
却见里头堆着许多布料,赤红的颜色,只是那样式织纹却是乐嫣从未见过的。
“这布料是火州新进贡来的火蚕吐得丝织成的,瞧着单薄,便是寒冬腊月里单穿它一件,无须什么夹棉更无须大氅便浑身暖和,若是厚了更是浑身烧的慌。陛下知晓夫人怕冷,特意吩咐奴婢们送来给夫人。”
如此精巧的布料,便是乐嫣亦是没见过,没听过的,一群宫娥的也都忍不住过来瞧上几眼。
乐嫣伸手抚摸上去,果真见触手温热,光滑,天光下更是泛着光彩。得到这等好东西,还是几箱子都搬了过来,乐嫣并不觉得喜悦,只觉说不上来的古怪。
陛下政务如此繁忙,连昨日长春宫为几位公主摆设的宫宴都抽不出空过来瞧一眼,倒是还惦记着知晓天气寒了,差人给她送布料来……
“今儿外边天晴朗,陛下去了太幽池赏风景,尚大监知晓夫人喜好玩乐,吩咐奴婢们请夫人也过去玩玩。”
乐嫣一听,不免心中升起不乐意。
什么叫她喜欢玩乐?
乐嫣可没什么四处凑热闹的兴致。
太幽池与禁庭一南一北,早就跑到快北苑猎场外边儿了。
更遑论如今外边儿已经冷的很,她是如何想的,才想着跑去湖边吹风?
乐嫣想寻个身子不适的法子拒绝,奈何转头一想,方才这小黄门来时第一句话问的不就是自己身子如何?自己可是说了已经无碍了。
乐嫣为难笑着,眼皮有些颤抖:“……可还有旁人陪着陛下?”
小黄门恭恭敬敬的道:“有许多人作陪陛下。”
乐嫣听闻此言实松了一口去,既然是许多人过去玩闹,自然无伤大雅。
尚大监都亲自来请了,自己理应给上三分薄面。
“妾收拾收拾再过去。”
几位小黄门得了乐嫣的准话,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忙赶回去禀报去了。
花光鸟影,苍穹碧蓝如画。
太幽池旁,风闲水静,树叶婆娑。
日光照耀下,广袤无垠的水面波光粼粼。
一群人这般一等,便是从巳时等到了午时才见一个纤弱玲珑的身影,扶着婢女的手臂,慢悠悠走过来。
一小段的路,夫人慢悠悠足足走了小两刻钟。
玉色绣折枝堆花月华裙,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团花短袄,走动间腰身摇曳,灵秀飘然。
离得近了,领口一层浅浅的雪白狐狸绒毛将她脸蛋衬托得更是小巧,潋滟的日光往她面上晕出一层层娇羞绯红来,红艳艳的唇像是陷在里面了一般。
一对孔雀石耳坠子荡漾在莹白小巧的耳垂上,迎着光在皇帝眼前晃来晃去。
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之姿。
明明说好的许多人,她还以为仍是昨日宫宴中的命妇贵女,怎知乐嫣去到了才发现,除了廊下皇帝的随身禁卫外,竟再没见旁的人了。
乐嫣去时,气氛可见的冷清。
她在小黄门引路下,走去堤岸边,眼睁睁瞧着那艘小船靠近。
男人高大的身体端坐在舟上,乐嫣垂眸间,只看见那人玄袍暗金线绣着盘龙纹。
船尾立着一船夫,撑着杆子,如此小巧的船,乐嫣并不是很想踩上去。
这处冷天,万一翻了,自己该如何??
皇帝朝她伸手过来,一如以往的和蔼,不叫人设防。
“划桨的乃是多年老手,鸾鸾放心。”
乐嫣口中想拒绝的话对上男人幽深的眼眸,只能默默吞回了想要拒绝的话。
她却是无视他的宽大的手掌,提着裙摆小心翼翼抬起绣鞋,甫一踩上去便察觉一阵晃悠。
“啊……”
乐嫣身形不稳,有些惊恐的出声,便控制不住跌倒去了皇帝腿上。
她一下子脸赤红的彻底,连耳尖都红透了,温顺的挣扎着要站稳,偏偏越挣扎这船越左右晃荡的厉害。
皇帝伸手将她从膝上扶起来。
他十分宽和道:“你别怕,安心坐着,离朕近一些便好。”
乐嫣见此,也只能轻轻揪着他的袖腕,满腹委屈的依着皇帝身侧坐下。
她坐稳后,船夫便驾着船一路乘船拨开水面,慢悠悠往湖中划去。
眼看四周风景一片片后移,瑟瑟冷风迎面吹来,乐嫣微蹙起眉,只觉得自己仿佛到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境界。
她心中颤抖,纵使想与皇帝保持距离。
可在这般拥挤的船上,船行动间的颠簸,晃荡,二人间难以避免的有肢体触碰。
船身左右晃荡,乐嫣时不时撞去那人硬绷绷的肩,手肘也控制不住碰上他的手臂。
她的裙摆,似乎也被压住了。
她悄悄伸手将自己的裙摆往外拽了拽,并未拽出来,手忙脚乱的索性也只能放弃了。
阳光照耀在水面上十分漂亮。
微风拂过水面,波光似鱼鳞似碎玉,船划过,水面涟漪与碧蓝苍穹万顷阳光相辉映。
只是经不起细看——
若是夏日里,这处太幽池必然是四处开遍了莲花荷叶,美不胜收。只如今这时节莲花早已败落大半,放眼所及处处都是些枯荷残枝。
迎面刮来的风,一阵阵卷着小娘子的衣裙,额发。
将她额前鬓角的碎发揉的乱七八糟,今日花了半个时辰盘的发髻亦是刮得歪斜。
乐嫣素来鼻子灵敏,她甚至还能闻到湖底的淤泥味儿。
她顷刻间早没了什么瞧风景的心思,只睁着眼睛屏息凝神前方湖面半晌,鼻尖被风吹的红彤彤的,连双腮都浮起粉红起来。
终于,不知多久,她鼻头痒痒的,连忙捂着鼻子打出了一个喷嚏。
皇帝是个身体健壮的男子,听了身边娘子起了浓重的鼻音,这才意识到她冷了。
皇帝微微靠近她几分,宽大的身躯替她遮挡起迎面而来的冷风。
若是以往乐嫣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怕是要感动不已,如今她并不觉得感动,甚至是有几分手脚发软的害怕。
她害怕……
她害怕他的凑近……
小船飘摇,乐嫣自始至终都是垂着眼眸半点不敢抬眸,不然她就能瞧见近在咫尺,目光沉沉盯着自己瞧的皇帝。
乐嫣心间颤抖,只觉得自己今日不该来的,她一点不想乘船了,如今只想着回去。
她壮起胆子细声问起当朝天子。
“陛下…妾何时能搬去公主府住?”
皇帝面容上似有混沌暗色笼罩着,叫人看的不清。
只听他声音磁沉:“宫中可是住的不自在?为何想搬出去?”
乐嫣面容泛白,脑子却转的极快。
“妾非未嫁之身……入住宫中属实是圣上抬爱,妾却知,万万不应该继续逗留宫中……”
许是这日四周十分安静,安静的叫乐嫣有些无法适从,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敏锐察觉道,身侧男人的气息瞬间沉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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