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穆:“不瞒将军,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将来皇上若因此怪罪老夫贻误战机,还请将军替我说情。”
鲁恭:“您老放心,若皇上责怪下来,我与您老一起承担。”
萧穆:“忠勇侯那边?”
鲁恭笑道:“侯爷父子勇武过人,谋略照您老就差远了,我不嘱咐,他们都未必能顺利夺取秦思柱的兵权,我嘱咐了,他们没准要败,还是算了吧。”
萧穆倒是想到了已经在秦思柱身边做了半年多副将的潘勇,不过鲁恭的顾虑也有道理,守城、夺取兵权才是他与齐恒的第一要务,连他都没有顺利完成军令的把握,凭什么去给齐恒先绑上一道枷锁?
领了兵,萧穆、赵瑾便带着八万将士先去南营安顿了。
说是八万,其实是十四卫共七万八千余兵,剩下的都是伙夫等后勤兵。
众人抵达空荡荡的南营时,发现营前候着一队十人,其中两人站在最前方,后面跟着八个近卫。
赵瑾当然认得佟穗了,朝老爷子笑道:“看来夫人这次又要跟着您老出征了。”
双方离得近了,萧穆、赵瑾与十四个卫指挥都下了马。
陪在佟穗身边的公公朝萧穆、赵瑾笑笑,再取出圣旨,对佟穗道:“安国夫人接旨。”
佟穗是披甲来的,此时也以武将之礼单膝跪下领旨。
兴平帝的旨意,便是封安国夫人佟穗为副将,让她与赵瑾一同辅佐萧穆击溃陵国敌军。
而这道旨意是佟穗亲自进宫求来的,兴平帝派个公公来南营宣旨,便是要当众为佟穗树立副将的威信,好让众将士们知道,佟穗是兴平帝钦点的副将,而非萧穆因私心从家里带出来的孙媳妇。
“臣领旨!”
佟穗双手接过圣旨,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站在萧穆、赵瑾身后的十四卫指挥使之一的江天阔率先跪了下去,拱手朝佟穗道:“末将见过佟将军!”
另外十三个指挥使见了,立即也跪了下去,齐声道:“末将见过佟将军!”
佟穗手握圣旨,淡然道:“免礼。
大军明日就要出发, 今晚老爷子直接宿在军营了,派佟穗回城与家人们道别。
按照从南往北的顺序,佟穗先去的乔家, 得知萧姑母已经去了国公府, 佟穗便离开安业坊, 来了佟家所在的恭安坊。
佟有余是个闲不住的人, 来洛城后一直想找点事干。佟穗跟萧缜、老爷子商量过后, 干脆把萧家两府的两百顷田地交给了父亲打理, 地给佃户种, 佃户有庄头们管束, 佟有余要做的就是监管那些庄头们, 不许他们欺凌佃户、克扣田租。
正逢春耕时节, 佟有余这几日都在庄子上住的,今晚也没有回来。
周青与侄媳妇田氏在家。
佟贵成亲比萧野早, 去年冬月田氏号出的喜脉,现在已经显怀了。
周青最近一门心思扑在侄媳妇身上, 但自打佟贵与萧家一众儿郎去打乌国后, 周青就跟萧姑母一样都担心南边两个伪帝会趁机打过来, 一开打, 老爷子与女儿就有可能要带兵。
这会儿看到女儿穿着战甲走进家门, 周青的心就沉了下去。
佟穗将母亲、堂嫂扶到厅里,笑着道:“我跟老爷子去荆州,这次咱们是守城, 没攻城那么危险,放心吧。”
田氏不懂那些, 紧张地看向婆母。
周青不想侄媳妇担心,就顺着女儿的意思说, 等母女俩单独相处时,周青才抱住女儿,难受道:“以前你跟着老爷子打仗,那是没办法,现在好不容易太平了,皇上身边那么多大将,你们这一老一少的,何必再去逞这个能?”
佟穗:“将军多,要打的地方也多,老爷子是其中翘楚,皇上当然要派最有胜算的将军去。”
周青看着还笑得出来的女儿,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你想去就去吧,记住,娘跟你爹都在家里等着呢。”
佟穗给母亲磕了三个头,没让母亲再送,快步离去。
周家这边,周景春、周元白会留在京城,周献周桂都准备好了,会继续跟着佟穗随军。
约定好明早出发的时间,佟穗终于回了萧家。
两府众人都在国公府这边,萧姑母、萧姑父也在。
祖孙俩的行囊都已经收拾好了,告别的话以前也说过几次了,总之一片低落。
佟穗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萧姑母:“这是祖父让我给您的,说是让您回家了再看。”
信很厚,萧姑母一接过来,眼眶就红了。作为女儿,她不用看也知道老爷子会在信里说什么。
佟穗同样能猜到,但她会拼尽全力让老爷子的这封信变成一摞废纸。
至于佟穗自己,她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嘱咐,唯独没跟林凝芳说一句话。
夜幕早已降临,佟穗劝众人回房休息。
颜明秀想等佟穗同回侯府那边,柳初挽住新媳妇的手,笑道:“走吧,今晚阿满会跟你三嫂一起睡。”
颜明秀惊讶地回头,二嫂三嫂感情这么好吗?
国公府东院的上房,阿真往床上铺了一床从未用过的被褥,留下一盏灯便退下了。
佟穗没有用夫妻俩的浴桶,在西屋简单擦了擦就过来了,看见林凝芳坐在拔步床内的梳妆台前,正在通发。
佟穗坐到床上,摸了摸那床珍珠白的锦褥,笑道:“还是你这边的东西精致,一看就知道主人是雅士。”
林凝芳:“这床做好后还从未用过,因为我跟三爷都配不上,只有安国夫人才有资格用。”
佟穗:“……”
林凝芳离开座椅,示意佟穗坐过来:“我也给你通通发,在外面可没这份闲心了。”
佟穗:“那倒是,军情紧急的时候我都绑着发髻入睡,不过我可不敢劳动你。”
林凝芳:“又不累,我现在还没感觉呢。”
佟穗这才坐了过去。
镜子里映照出两人的脸。
目光相触,佟穗遗憾道:“不知道孩子出生时,我们能不能赶回来。”
林凝芳托着她的长发,一边梳一边道:“平安就好,几时回来并不重要,就算你早早回来了,生的时候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又帮不了我,其他的,有大嫂明秀姑母舅母陪着我,婆母跟玉蝉也越来越懂事了,不用你惦记。”
佟穗故意道:“原来我在你这边并没有二爷、三爷他们调侃的那么重要。”
林凝芳笑,看着手里的乌发道:“你在外面好好的,我在家里就能好好的。”
她没说后半句不吉利的话,佟穗却听出来了。
通完发,妯娌俩并肩躺下。
眼睛习惯了黑暗后,能看清拔步床的轮廓与纱帐的影子,佟穗握住林凝芳的手,数着她的手指道:“十年前南边两个伪帝刚跟朝廷对着干时,我们桃花沟的村民还挺高兴的,盼着他们能打败昏君,换个好人做皇帝,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没多久,朝廷兵力不够了,要从各村征兵,我大伯我爹我大哥都被征了去,那时我又不觉得两个伪帝好了,因为他们没闹事的话,朝廷就不会打仗,我们家的男人也不用去战场上冒险。”
“等朝廷跟两个伪帝讲和了,我大伯死了,大哥没了下落,我爹瞎了眼睛,村里其他人也各有各的苦,但战事总算结束了,我就盼着接下来能过安稳日子,谁知道又有了流民、山匪、反王,小战变成大战,没完没了。”
“每波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流民是饿极了只能抢,山匪是被官府逼的,反王也是没了活路才不得不反,可他们为了自己连无辜的百姓也杀,这一路走过来,真正为百姓着想的我亲眼见到的只有两个,一是老爷子,一是皇上。”
“我觉得皇上是好人,陵国、梁国的百姓应该也觉得那两个皇帝是好人,现在三个地方的百姓渐渐都要过上好日子了,可皇上登基之初就在为攻打陵国、梁国做准备,那两个皇帝也抓住机会就来打咱们,这个时候,他们为的还是百姓吗?”
林凝芳:“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无论一个人最初为什么理由做了皇帝,只要同时还有其他皇帝在,这些皇帝之间就成了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想活命,与其等别国皇帝壮大后来攻打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
“至于百姓,有本事的能在这个过程中分一杯羹,封侯拜相,大多数都只能任帝王驱使,直到天下一统,运气好遇到个明君庇佑他们丰衣足食,运气差遇到个昏君暴君,继续命如草芥。”
“所以后人评价一个皇帝的好坏,主要看他的文治武功,其私心野心并不重要。”
“而对于乱世里的各个霸主来说,成王败寇,只有成了最后的赢家,才能既保住命,又得了名。”
佟穗想了想,叹道:“那是皇帝们要考虑的事,咱们只能算分了一点羹的百姓,眼下求的还是保命。我们在外面,手里好歹有些兵马,你们在洛城,出了事才是插翅难逃。凝芳,我在城内留了几个暗哨,若洛城无忧,他们不会现身,一旦有变故,他们会过来找你,到时候就只能靠你保护这几家老小了。”
说完,她把确认暗哨身份的密令告诉了林凝芳。
林凝芳:“记住了,你放心,我在洛城也有些人脉,虽不是权势之家,却都重情重义,危难时刻都靠得住。”
三月二十五日清晨,佟穗带着周献周桂以及八个近卫早早赶到了南营。
萧穆这边的八万大军出发时,兴平帝率领的十万大军以及齐恒率领的八万大军也分路启程了。
从洛城到荆州有一千里路,按照大军每日行进六七十里的速度,要走上半个月。
齐恒大军去合州更远,约莫要用二十日,除非遇到紧急军情临时加快速度。
四月初九,就在萧穆大军距离荆州只剩半日路程时,陵国的谋士再次携重礼悄悄潜入荆州守将谢坚的大营,对谢坚晓之以情,诱之以利:“只要将军肯归降我大陵,陛下不但会赏赐数倍于今日的金银珠宝,还会将荆州赐给将军做封地,而将军继续效忠韩宗平的话,就算将军助他灭了我大陵一统天下,韩宗平还是会逼将军交出手里的金银田地,这等为了虚名赏罚不明的昏主,将军又何必效忠于他?”
谢坚四旬年纪正当壮年,体型微胖,面相精明。
他扫眼面前的六箱珠宝,道:“再多的金银珠宝也得有命享受才行,你先拿走吧,看在你们陛下诚心招揽我的份上,我暂且会固守荆州,随你们去打其他地方,等你们真有本事拿下合州,我再考虑你们陛下的提议。”
韩宗平是性情中人,就算将来韩宗平一统天下,只要他老老实实把贪污所得交出去,韩宗平都不会要他的命。所以此时观望才是上策,等韩宗平的龙椅真坐不稳了,他投靠陵国才有意义,否则早晚会跟着东陵一起被韩宗平灭掉。
“来人,送客。”
陵国的谋士无功而返,坐船回到江对岸,翘首期盼合州那边会有好消息。
合州大营,兵器坊。
各军的军械由朝廷供应,不过军营也有个小型的兵器坊,负责维修损坏的兵器。
夜幕降临,其他将士们都去休息了,兵器坊内仍然有打铁的声响不时传来。
一个小兵悄悄挑起帘子,见潘勇一手夹持着一柄烧得通红的刀刃,一手抡着锤子规律地砸着,豆大的汗珠沿着那一身健硕的肌肉滚落下来,不像个将军倒像个天生的铁匠,轻蔑一哼,回去跟大将军复命了:“禀将军,姓潘的还在打他那把大刀。”
秦思柱点点头,朝另一个小兵道:“带过来吧。”
陵国的谋士来送礼,自然不能让潘勇瞧见。
大帐内灯光浮动, 掠过武将粗犷的脸庞,也掠过谋士从容淡然的笑脸。
六个箱子敞着盖摆在谋士与武将中间,珠光宝气醉人心魄。
守将秦思柱扫了一眼六箱财宝, 再看看那谋士, 蔑然道:“当我秦思柱没见过银子吗, 这点东西就想让我背叛朝廷?”
谋士笑道:“窦国舅对将军恩宠有加, 将军都能背叛窦国舅, 为何一定要对韩宗平忠心耿耿?”
秦思柱脸色一变, 怒道:“放屁!我之前效忠的是大周皇帝, 也是奉大周皇帝的命驻守的合州, 与他窦维昌有屁的关系, 若早知道他隐瞒先皇死讯, 我秦思柱早杀过去匡扶幼主了,后来新帝除奸有功, 为了北地百姓的安稳,我才投靠的新帝!”
谋士:“好, 将军一心为公, 那在下想问, 韩宗平称帝后, 又是如何对待将军的呢?”
秦思柱抿唇, 面露不悦。
谋士替他道:“韩宗平名为除奸,实为造反夺权,杀入洛城后残害幼主再假惺惺地被身边的武将们推举为帝。他自知德行难以令北地文武官员信服, 才想出用各地官员的钱财收买民心的卑鄙法子,官员们的家产明明是为官多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 却畏惧于韩宗平的兵力不得不上交于他,不肯委曲求全的, 一律被韩宗平视为心存不轨,敢问将军,在下说的是不是实情?”
秦思柱:“休要问我,你有话就直说!”
谋士:“韩宗平造反叛国是为不忠,残害幼主是为不仁,受您与吕胜、陈望、黄起遴等几位将军拥护却要侵占你们的家财,是为不义,这等小人,又有哪路英豪愿意效忠于他?如今梁国出师长安,吕胜已经答应作壁上观,辽州陈望被冯籍、萧缜裹挟自身难保,青州黄起遴唇亡齿寒已经暗中投靠我陵国,只担心将军与齐恒合兵包围青州才不敢公然起事。”
秦思柱大惊:“黄起遴投靠你们了?”
谋士:“当然。将军想想,萧穆、齐恒是什么身份?一个乡野老匹夫,一个朔州的反王头子,韩宗平一边给这二人赐封公侯,一边派他们来收缴您与谢坚将军手中的兵权,将军身在局中看不清形势,黄起遴在青州看得一清二楚,一旦陈望被冯籍夺了权,合州也落到齐恒手中,青州夹在辽、冀、合州中间,他黄起遴岂能有善终?”
“怎么,将军不会以为齐恒真是带兵来增援您,好与您一起抵挡我陵国水军的吧?笑话,将军驻守合州近十年,我陵国打了多少次都不是将军的对手,何须韩宗平调动八万大军过来?他此举,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思柱猛地一砸桌面,咬牙道:“我已经交了几万两银子了,他还如此对我,欺人太甚!”
谋士:“如今齐恒大军距离合州不过三日之遥,将军再犹豫就没有机会了!谢坚、黄起遴都在等着将军呢,只要将军带兵投靠我大陵,他二人马上就会发兵来投,你们三路二十二万大军再加上我陵国的二十万大军,数日之内便可击退萧穆、齐恒的十六万兵马,半月后便可杀至洛城之外!待我皇在洛城定都,将军便是陵国的第一大功臣!”
“我皇还说了,只要将军来降,将军麾下所需粮草皆由陵国供应,将军只需全心打仗便可!”
秦思柱彻底被他说服了,思索片刻,道:“好,今日开始,我秦思柱便是陵国的将军,愿为陵帝驱使。这样,你且先回去,等齐恒大军到了,我先假意安抚他,四月十五你们只管发兵来攻,我会激齐恒带兵迎战,届时你我二军再前后夹击,一举剿灭他的八万兵马。”
谋士大赞道:“将军妙计,在下佩服!”
秦思柱得意一笑,他能抵挡陵国近十年,没点真本事怎么行?
谋士留下六箱金银珠宝,悄然告辞了。
秦思柱喊来几位心腹将领,把这些东西给他们分了,他可不会像韩宗平那么傻,不赏赐他就算了,还想从他手里抢金子,这种皇帝,谁效忠谁是傻子。
“将军,那个潘勇,要不要先杀了他?”
秦思柱:“不必,一个有点小聪明的铁匠罢了,自打他带来的几个亲兵被咱们弄死后,这人就龟缩在兵器坊了,此时杀他,齐恒来后见不到人定会防备,不如留着麻痹齐恒。”
“末将担心,他会在齐恒那里告将军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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