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哦对了,听你一路咳了几声,记得回家吃感冒药。”
岑野:“……”
云栀回家了。
岑野靠在拐角的墙上,往后顺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又摸了一下发烫的耳根。这天什么毛病,晚上了还这么热。
他起身正准备走,突然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
“你是想把摄影当饭吃吗?今天你舞蹈老师打电话过来,你已经三次课没去上了。你现在骨头硬了,妈妈的话也不听了是吧?”院子里进住屋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精致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相机,往门口走。
云栀跟在她身后,想抢回她手中的相机,“妈,我不喜欢跳舞,你为什么要逼着我去学,我喜欢的是摄影。”
女人打开了院子外的大门,一手推开云栀,另外一手毫不留情地把相机扔了出去。相机砸落在地上。
“你今天要是敢去捡,就别认我这个妈,反正我有高血压,你要是想气死我也行。”
少年走到了紧闭的大门口前,看着地上的相机。他弯下腰,长臂伸直,捡起了相机。
UV镜已经碎了,机身有多处磨损。岑野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磨损处,目光晦暗,若有所思。
第二天。
云栀到教室的时候,岑野难得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听到自己身边的动作,岑野微睁开眼,懒洋洋地坐了起来,看向自己的同桌,刚要张嘴说话,就听到云栀的声音。
“不借。”
岑野:“……”
得。谁叫他之前天天问她要作业的。
今天的云栀显然情绪不高。岑野瞥见她的左手,手上用白色的纱布缠着。他问她,“手怎么了?”
“没事。”
昨天晚上,一向听话乖巧的云栀和她母亲邹苒吵了一架。云栀被邹苒关在了自己的卧室。她担心外面的相机,试图从二楼的窗户爬下来。
二楼到一楼之间有一个矮平台。她从矮平台上摔下来,摔伤了手。可尽管如此,她也没能出得了门——邹苒还是发现了她。
大发雷霆不让她玩摄影的是邹苒,在她受伤以后心疼给她包扎的还是邹苒。母亲带给她的矛盾感常常让云栀无所是从。
宜北的夏季多雨,夜里一场暴雨突至,云栀心里大抵清楚,她这台相机要报废了。
岑野见她不想多说,也就没再多问。
傍晚放学。
云栀一个人在操场的看台最下面坐着。舞蹈老师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没接。
她知道母亲对自己抱以殷切的期许。邹苒本来是一位首席舞蹈演员,后来因为一次舞台事故,再也没能站在光鲜的舞台之上。
在上升期的这场意外成了她一生的遗憾。而这个遗憾,也被加注在云栀身上,似乎成为了作为女儿必须承担的义务,邹苒想把云栀培养成自己。
云栀身体前倾,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抵着膝盖,愣神看着操场上足球训练队的成员们在训练。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响指,云栀回头,就见岑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咖啡色的纸质袋。
“在想什么?你今天一天都看上去恹恹的。”岑野问她。
云栀叹了一口气,“在想……什么时候能自由。”
“你想要什么样的自由?”岑野问。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过喜欢的生活。而不是背负着别人的梦想,不情不愿地长大。”云栀回答。
岑野拎起手中的袋子,长腿一跨,坐在了云栀的边上,把袋子塞进了云栀的怀里。
“喏,给你自由的钥匙。”
云栀疑惑地打开了袋子,只见里面是她的相机。
岑野勾着唇,睨着云栀脸上的表情变化,从平淡无神到惊讶到欣喜,眼中渐渐迸发出可以轻易解读的喜悦。
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像是雾散以后的星空,绽放点点星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开心,岑野心里面怪舒服的。
“昨天走的时候正好听到了一些……你家的事,把相机给你捡回去了。正好认识个哥们开相机店的,帮你修了,下午才拿回来。”
云栀拿出里面的相机,珍惜地捧在手心里,她望向岑野,声音略有些哽咽,“谢谢你,岑野。昨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如果你没捡的话,它就报废了。”
“谢什么,客气。”他虚碰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又看向云栀的手,“所以你这手是?”
云栀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有点支吾,“昨晚本来想从窗户外面爬下去的,摔下去的时候蹭的。”
“……”岑野静默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云栀说的是什么,“你说你——爬窗户?”
“不行吗?”
“二楼?”
“嗯。”
“嗬,”岑野笑了一声,“同桌,你怪可以的啊。”
她看着一副乖乖的样子,竟然敢出格做这种事。
“你在笑我吗?”云栀摆回一张认真脸。
“不敢不敢。”岑野拖着嗓音站了起来,散漫地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早点回去,相机藏好了啊,别让小爷我给你再捡一次。”
云栀看着高高瘦瘦的少年离开,独属于夏天的风吹拂他的衣摆。
她永远记得,那天的傍晚很美,粉紫色的天空没有一朵浮云,视线格外开阔,早上因为昨晚下雨的闷湿也不复存在。
谁能想到时隔多年,他一语成谶,又给她捡了一次相机,还是在这么危险的异国他乡。
“那个,女士你好。”
一道男声把云栀的思绪拉了回来。在云栀边上坐了一个男人,他拍了拍云栀的肩膀。
云栀看向他。
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年纪和她差不多大,五官端正,长相斯文,戴着一副半框眼镜。
“怎么了?”云栀问道。
“我这边有一件外套,我看你袖子上都是血渍,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穿这件。”
男人指了指她的袖子。
云栀看向袖子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染了一大片。
她朝着男人礼貌微笑,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云栀回正头,假寐。
撤侨进展顺利。
大部分侨民和在加同胞都已经坐上了飞机。少数处于危险地区的人也已经获得救援。加得亚获得友好国的支援,战火未波及首都诺尼。
大使馆在进行最后一批的人数清点。
可就在大家都放松了一些警惕的时候,一名和岑野他们对接的同志找到了岑野。
“岑队,不好了!我们收到一条消息,有一个人本来已经在安全区等候救援了,但突然又跑回了战火区,说是自己的重要文件没拿!最后一个电话他说是在肯迪里的AS大楼。”
“AS大楼?那边不是受到武装重点控制了吗?”岑野眉头紧锁。
“是啊,这……这人真是不分轻重。”
“我们需要这个人的基本信息,最好是有照片,可能还要麻烦你们在这边借两辆大点的车,另外我会留一组人在这,你们有事或者有情况去找陈宋,其他人会出发去找那个人。”
“好的。注意安全。”
岑野往外跑,神色紧绷,拿着对讲机,“收到情况,有一个人现在在肯迪里的AS大楼,A组留在这里,负责做好情报联系和意外情况处理,B组C组开车,前往肯迪里,D组开直升机在附近安全地点随时准备支援。”
AS大楼是一座高科技大楼,因此受到了重点控制。
这个往返AS大楼的人名叫刘西,他的这份文件涉及一些机密,他必须要回来拿。
刘西没想到自己进来容易出去难,门外的戒备会一下子变得这么森严。
他双腿颤抖,满头大汗地躲在5楼的杂物间。刘西的手机没电了,他只能不停尝试让自己的手机开机。
也正是这微弱的信号,让岑野他们找到了他。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刘西见到岑野他们的时候,才把自己憋着的一口大气呼出来,声音带着哭腔。
岑野把自己身上的防弹衣脱了下来,给刘西穿上,“等会跟我们走,听从指挥,千万不要乱叫,也不要乱跑。”
“好的好的。”刘西重重地点头。
就这样,岑野在前,刘西在中间,林度和李勉在后面,他们潜着身体小心翼翼往楼下撤。
这里的戒备十分森严,他们必须保证每一步都不出错才行,一旦开枪引起注意,就很难逃离。
可就在从二楼到一楼的拐角处,刘西见到二楼门口躺着的几个尸体,浑身是血,其中一个的手臂几乎要断开了,他吓得惊出了声,“啊——”
伴随他尖叫声同时出来的是他脚下的动作。人的自我保护本能被激发,他快速地往一楼冲。
可问题是一楼情况尚未明确,他这突然的动作完全打破了岑野的计划。
岑野低骂了一声,也箭步往楼下冲。
一楼楼梯口出口有三个武装分子,听到动静,往这边跑,正好见到跑出楼道的刘西,拿起枪就打算狙杀他。
岑野跨过楼梯一跃而下,大步冲出去挡在了刘西的面前。
“砰——”
刚回国的两天,云栀都失眠,有时候一闭眼就会看到那天奇特夫街道惨不忍睹的情景。她做了点心理治疗,这几天才好点。
可今天自己心悸得厉害,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云栀只好安慰自己,只是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流逝,直到隔天撤侨成功的新闻出来,云栀这心才落下一点。
状态调整好以后,她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云栀把自己在奇特夫拍的照片整理了一下,做了一个摄影展《文明遗迹》,所有收益都捐给加得亚的一个机构,用于灾后救援。
这场摄影展记录了奇特夫古城完整存在的最后风貌,千年历史在炮火之下成为灰烬,引得唏嘘和愤懑一片。
另一边,锋鹰联手配合,刘西被成功救出,而岑野中枪伤,死里逃生。
锋鹰突击队和大使馆、各部门携手,成功撤侨,让每一个中国人安全回家。
“阿祁,我们走吧。”
云祁看了一眼对面挺拔傲然又满脸淡漠的男人,又侧眼看向自己的妹妹,他几乎能确定,刚刚云栀口中的“混蛋”指的是谁。
他配合地回答,“好。”
两个人虚牵着手,从岑野边上走过去。
云栀和岑野擦肩而过。他就如一樽定住的雕像,一动不动,银杏落叶飘到了岑野的肩头,停留须臾。
岑野转身,看着两道极其般配的背影从侧门离开,垂落的双手紧紧握拳,青筋突出,骨节泛白。
黄色墙面将视线遮挡之际,男人凑近云栀,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这么一个简单亲昵的动作,彻底打翻了岑野心里面的醋坛。醋意包裹他的内心,不断压缩收紧。
云栀和云祁走过了侧门,松开了手,继续往后院走。
“不好意思啊哥,刚刚情况特殊。”
“那个男人是谁?”云祁问道。
“前男友,大学时候谈的。”
云祁听着妹妹语气不太好,“是你祈福的那个混蛋?”
云栀闷闷点了点头,没打算隐瞒,“嗯。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以后不会做这种事了。”
素面馆在寺院后山庭院。
两人落坐以后,云栀突然想到刚刚忘记给她母亲买一串檀香手串了。“哥,我去买一下檀香手串,马上回来。”
她寻思着买手串的地方在侧门,应该不至于遇到岑野吧。
可越不想遇到,越会遇到。
她沿着曲径小路走,刚拐了一个角,就看到了岑野。云栀刚平复几分的情绪又哗一下被带出来,心里烦躁腾升,她只好盯着路,视若无睹闷头往前走。
两人再次擦肩之际,岑野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云栀猛地看向岑野,手下意识地挣脱,可她那点力气怎么和岑野比。
“佛家圣地,你这样不好吧?”云栀面色清冷,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待见。
“你谈恋爱了?”岑野微敛着眸,问她。
他心底明白自己不该问这些,但就是失控,嘴也好手也好,没一个能听自己的。
“岑队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云栀语气凝着冷。
“分了吧。”
你看,他又在说什么浑话,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那张嘴。
云栀哼了一声,觉得过于可笑,连口都懒得张。
“你不爱他。”岑野直白地告诉她。
“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云栀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的。”他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些年你望向我的每一次,那双盛满爱意的眼,胜过宇宙的浩瀚。
云栀怔愣了一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扯唇,“人都会变的,我已经不是十八九岁的女孩了。”
“不,我的阿栀不会变的。”
岑野眼底固执,下意识急切地反驳她。可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从四年前他失约,云栀早已经不属于他了。
云栀显然也被这句话刺到。
她正着面向他,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看,目光里盛满了质问和匪夷所思,声音像是透过冰块传向他的耳朵,“岑野你搞搞清楚,我们谈恋爱到大二,此后我又等了你三年,我一直等你回来找我……”
“距离那个约定已经过去四年了……整整七年,你就这么自大地觉得,我还属于你吗?”
她越说越激动,堆积在心底的委屈早就经年成了一座山,今天他的话就像是爆破的火药,顷刻致使山体崩塌,支离破碎,“是,在加得亚我说了让你回宜北找我,可撤侨结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她不相信这两个月他一天假都没有。就算没有,不能发信息告诉她吗,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改变。
凭什么等待的人总是她。
云栀哽咽了一下,自嘲一笑,“我等够了。岑野,就这样吧。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任何纠葛了。”
岑野握着云栀的手力道越来越小。是啊,他凭什么去管她有没有谈恋爱,又有什么资格呢。
云栀抽回自己的手。她再也没多看他一眼,径直离开。
岑野看向她离开的方向,桀骜的眉眼此刻难掩落寞,可他竟然连告诉她实话的勇气都没有。
晚上,云栀和云祁回云宅吃饭。
他们的父亲云成这几年已经开始养老了,没有那么多操心的事,身体状况好很多,此刻正坐在沙发上帮云祁参考公司扩大规模的事。
云栀坐在一边帮她母亲选出席晚宴的衣服。
邹苒选着选着,突然聊到了相亲的事,“阿栀,妈妈帮你找了一门很好的相亲,对方是书香门第,男方是做翻译的,比你大一岁,长得也很俊朗,你要不要去相个亲?”
云栀就知道母亲会提相亲的事。
偏偏邹苒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你是女孩子,和阿祁不一样,最好是要早点结婚,正好也能让你收收心。你说说,你上次一个人跑到了加得亚,多危险,你要是出了事儿,我们该怎么办。”
“结婚了就好,结婚了就有牵挂,稳定下来,就不会想着到处乱跑了。”
云栀的眉心轻轻皱了一下,“妈,我不着急结婚,您能不能别催我了?”
“不催你?你现在27岁了,姑娘,你已经老大不小了,等你30岁,再想挑好的就没那么容易了。”
邹苒觑了一眼云栀,见她脸上毫无被说动的痕迹,继续加火,“你当初不要学跳舞,和我闹了这么久,我和你妥协了。这件事,你不管怎么样也要听我的。”
云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云祁注意到对面云栀的面色,想到这白天她才见到自己的前男友,本就心烦,马上接住邹苒的话尾,“苒姨,现在像阿栀这样优秀独立又有能力的女孩子都结婚晚,您不用着急。”
云栀朝着云祁投以感谢的眼神。
邹苒却固执,“结婚晚了,好男人都被捡走了。我们云家现在家大业大,又不需要你去开工作室赚钱养家,你又何必一心扑在你的摄影上。”
云栀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被消磨透了,本来白天遇到岑野就够心烦意乱的。她胡乱答应,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去去去,去还不行吗?”
她站了起来,“爸妈,哥,我突然想到我晚上还有点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拎起手上的包,大步离开。
邹苒放下手机,“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大。”
她又看向云成,“都是你给惯的。”
云成反对,“我哪惯她了?明明是你,姑娘一回来你就提相亲,我耳朵都起茧了。你看我刚刚说一句话了吗?”
邹苒白了他一眼,“吃饭去。”
“她到底有没有谈男朋友?”
岑野和应碎坐在沙哥烧烤店。是岑野叫应碎出来的,他这几年因为自己的工作性质特殊,和应碎也没太多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