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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母(天行有道)


连乔靠着桌子发呆。
紫玉瞧不出她在郁闷,还以为自家主子欢喜得傻了。她自己也很高兴,打算翻箱倒柜为连乔寻些鲜丽衣裳——人靠衣装,再美的人也不能穿得破破烂烂的。
紫玉正要出去,就见另一个侍女绿珠兴冲冲进来:“姐姐你瞧,今晚的月儿真是又圆又亮。”
还不到十五呢,月亮的光辉就已经这样皎洁了,团团清辉洒遍大地,光看着都摄人心魄。
月圆乃吉兆,寓好事将成。紫玉看在眼里,喜上眉梢,越发觉得自家主子离出头之期不远了。
连乔也被她们拉出来看月亮,却是意兴阑珊,此时她多羡慕月宫里的仙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但至少她是长生不死的。
连乔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要华丽而短暂地死去——死本身就是一件最难堪的事,好死还不如赖活着。
高高的院墙上种着带刺的藩篱,恍惚间一只野猫从上头走过,被刺刮得锐叫了一声,跳下墙去。
连乔陡然有了主意,惊慌的指着那一处道:“有贼!”
一边说着,一边仰面就倒了下去。
短短几日,她已经晕了两回。多亏这具身体真的娇弱,不然若换了常婕妤那健壮的体格,别人恐怕信都不会信呢。
连乔是被紫玉的呼唤叫醒的,她慢慢睁开眼,紫玉便扶她起身,将一个攒金枝软枕在颈后垫着,又将热腾腾的红糖姜汤一口口为她灌下去。
喝完这碗热汤,连乔才恢复些精神,涣散的双目也渐渐凝聚。
紫玉忧心的坐在床头,“美人您见到什么了?瞧把您吓的。绿珠都说了,不过是只野猫而已。”
连乔紧咬着下唇,死命摇头,“不是的!我看的一清二楚,那分明是……”
有时候话说半句比说完更有用,因为会引起人丰富的联想,尤其在这宫闱之中,什么秘事不会有?
紫玉滴溜溜打了个寒噤,不敢再问下去了,无论那是什么,知道太多对她们都没有好处。
只是美人这副模样,实在不宜面圣啊!紫玉打量着她发白的嘴唇,犹在颤抖的面部,叹息一声道:“婢子是否再请杨大人过来?”
连乔不置可否,但不说话也就等同于默认了。
次日杨涟提着药箱过来时,内心深觉得骇怪。虽说宫中的妃嫔生病是常事,但多数是为了吸引圣上的注意,像这样不得宠的嫔妃频频召见太医,却真是闻所未闻。
若非理智尚在,杨涟真会以为这位连美人看上自己了,事实上他已经开始这么想——他对于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自信的。
再度惊叹一番连氏的美貌之后,杨涟才上前道:“美人身有何疾,复召微臣来此?”
紫玉在旁,便将连乔受惊的经过阐述一番。
其实受惊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端看太医一张嘴怎么说。连乔歪在枕上,面色泛白,花容惨淡,那模样不像是见了贼人,活像是看见恶鬼。
美人柔弱,总是易惹人怜惜。
杨涟自是起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这可怜的女孩子已经饱受惊吓,哪还能令她再经摧残?
杨涟镇定了脸色便道:“等会儿我开些安神定惊的丸药,紫玉姑娘得空去太医院取吧。”
连乔目送他出去,知道自己又成功的逃过一劫:男人的心理有时就是这样微妙,即使明知不是自己的女人,也见不得别的男人占有她。这个杨涟,真是自作多情得厉害!
当然杨涟此举毕竟助了她,连乔也稍稍放宽心,她思忖着,穆皇贵妃举荐她失败,应该不会再来第二次了。看样子她该有很长时间不会见到皇帝的面,以后如何,可以慢慢谋划。
可惜连乔没料到,人算不如天算。杨涟才向太医院上报,连美人受惊需要静养,结果皇帝后脚就来看她了。
得知陛下驾临的消息时,连乔的身子霎时发软,两条腿就跟变成了面条似的,站也站不稳。
为何?为何?莫非命运真是躲不开的么?

第3章 过夜
尽管心中隐有畏惧,连乔还是打起精神应对,若在天子面前失了仪态,那才真是自寻死路。
穿好衣裳接驾,她偷偷瞟了一眼面前这个身量高大的男子。许是因为灯色昏黄,皇帝不似她想象中那般威严,甚至还有几分和气,见她立足不稳,伸手虚扶了一把——当然不是真扶,以皇帝这样的身份,还不至于纡尊降贵。
凭心而言,成康帝楚源倒真称得上一个美男子,且十分年轻,看去总不超过二十五岁。眉目英挺,脸颊的轮廓却稍为柔和,因此中和掉那点冷硬,反而多了几分温柔多情的意味。一代一代美貌宫妃将优良的基因传承下来,生出来的孩子相貌自然不差。
连乔心中却越发冷澈:皇帝的爱是最要不得的,谁要是真心喜欢上皇帝,谁就是傻瓜。
她娇怯怯的施了一礼,楚源忙摆手示意她平身,道:“朕经过此处,顺道过来看看,不必行此大礼。”
连乔本就伪装病弱,他这么一说也就罢了,同时略略放心:原来不是特意过夜,看样子不会有侍寝的风险。
原本是客随主便,可到了这里,皇帝变成了主子。楚源命她入座,连乔也就拘谨的在他对面坐下,又让紫玉倒茶来——她这里也没什么好茶,最好的还是初入宫时内务府分发的一罐六安瓜片,皇帝自然是看不上的。
楚源只瞧了一眼便皱起眉头,将茶盏轻轻往前一推,说道:“你进宫这些时日,朕一直没来看你,是朕的不是。”
皇帝是不会犯错的,皇帝即使说自己错了,也并非真心承认错误,而是以退为进,从而占据言语上的优势。
连乔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没有与皇帝打交道的经验,多数时候只能保持沉默,只是其中的分寸一定要掌握好:不能太过冷淡,那样皇帝会生气;也不能显得太过热情,那简直是在将皇帝往床上引。
楚源见她不语,又问了一句:“朕只封你为美人,你是否觉得委屈?”
这句话倒不能不答,连乔细声细气的道:“位分无论高低,都只是陛下的妃妾,总以伺候陛下为要,臣妾不觉得委屈。”
这种书面的回答楚源当然不信,好在他也只是白问一句,“朕是想着,你家世不低,承恩侯又是你伯父,本来就易受到众人瞩目,若朕给了你过高的位分,你到了宫中反而会步步维艰。女无美恶,入宫见妒,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连乔垂着头,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心里却是不屑到极点:皇帝果然是天底下最虚伪的男人,有心提防就直说,偏偏扯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好糊弄么?
好在她本就不打算承宠,所以位分或高或低,对她都无所谓。
楚源大约觉得自己的宽慰落到了实处,放心说道:“你明白就好,所以朕才看重你们连家。你大伯父与你父亲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连乔仍未抬头,“谢陛下-体恤。”
她巴不得皇帝快点走人,假惺惺的场面也演够了,还杵着做什么?
可是楚源偏又关心起她的病来,“朕听说你受了惊吓,至今仍未复原?”
连乔心中一凛,可不能让皇帝瞧出她在装病,遂悄悄绞着手绢,努力挣得脸色泛白,“杨太医说了,恐怕还得一段日子才能痊愈。”
楚源点点头,又探询的问道:“究竟是如何吓病的?朕隐约听说,那夜你仿佛瞧见了什么?”
长长的羽睫垂落下来,在雪白的脸上覆盖出一片阴影,连乔将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是……一只野猫而已。”
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发问,必然是后宫起了风波,她不能让皇帝疑心到她身上,才选择用事实掩盖“真相”。
她这一招赌对了。其实来之前,楚源就风闻后宫流言四起,有说贼人夜入的,也有说宫女太监们聚众赌博的,更有甚者,甚至说出嫔妃与人私会偷情这样的话来。
怪只怪宫里人太多,随便一件小事都能发展成滔天巨浪。
楚源来之前本来疑心,是这位新入宫的连美人兴风作浪,可是见了她这副胆怯老实的模样,任谁也不得不动摇。虽然胆怯,却也不傻,知道顾全宫中体面。
愚蠢的女人不讨人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又会遭人忌惮,这样不功不过倒是正好。连乔本意是想表现中庸,却不料皇帝已将她列入待考察的范畴。
楚源这般想着,不免又看她两眼。只见虽是夏日,她身上的衣衫仍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风光也不曾露出,便诧异道:“你很畏冷?”
连乔不好意思的回答:“臣妾一向体虚,加之这几天夜里仍有些凉风,还是得挡挡寒气。”
她希望皇帝听了这句话,可以打消让她生孩子的念头——她这副身体本就不适宜生育。
说着,又别过头轻轻咳了一声,眼皮也耷拉下来,显出困顿的模样。
楚源有些抱歉的说道:“却是朕打扰你休息了,也罢,你且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连乔忙起身送他。
到了殿外,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崔眉忙迎上来,手里提着一盏雕花灯笼,为皇帝照亮前行的路。
楚源冲她点头道:“快进去吧,别吹了风。”
连乔感激的屈膝施了一礼,旋身进入内室。
楚源这才循着那条松石径往回走,崔眉凑趣笑道:“陛下来既来了,为何不干脆留下过夜?”
楚源眉间淡淡,“连美人抱恙在身,朕何必吵着她?”
崔眉又啧啧道:“这连美人却也没将陛下留下。”
区区一点惊悸而已,又不是不能侍寝,连氏却将好好的机会往外推,真不知她是太糊涂还是太老实。
楚源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欲擒故纵而已,何必介怀。”这样的手段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
连家送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进宫,总不会让她白白在宫中老死,必然还留有后手。
想到此处,楚源问近侍道:“朕册封连氏为正五品美人,承恩侯那边有何动静?”
崔眉忙道:“据闻连大人有意上疏相问,却被他底下那帮门生清客给劝住了。”
楚源哼了一声,“他还算聪明。”
皇帝走了,连乔干脆倒到床上,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似的。
对付皇帝还真是吃力,又要应对得宜,不能触怒了他;言语也不可太轻佻了,万一勾起他的“性致”,倒霉的还是自己。
每说一句话,都得事前在心里转一千个弯,这样比做数学题还麻烦。
当然经过今天的初遇,她还是有一定收获的,至少对皇帝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不再局限于书中的只言片语。
据她看来,成康帝楚源勉强算得一个性情温和的人,至于是装出来的,还是本性如此,就不得而知了。但不论如何,只要她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不故意生事,安心熬到他死还是有可能的,总比道光帝那样动不动给嫔妃降位的蛇精病强。
只是要皇帝一辈子不碰她身,这件事却千难万难。
连乔正愁眉紧锁,紫玉那丫头又开始叩门了,连乔心里清楚,等她一进来,一定又会絮叨皇帝为何不留宿的事,为了避免麻烦,连乔干脆不予理会。
楚源,楚源,皇帝这名字起得还真是杰克苏呀!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莫非这后宫女子乃至天下万民,都得仰仗皇帝的雨露滋润而生么?
想想都觉得恶心。
第二日连乔如常去长乐宫向穆皇贵妃请安,谁知就见座上常婕妤笑吟吟的问道:“连美人,听闻陛下昨夜宿在了你宫里?”
连乔一听便皱起了眉,这个常婕妤也忒嘴快,好像生活中除了斗嘴就没旁的乐趣似的。
她矜持的应道:“陛下只是顺道经过怡元殿,略坐坐便走了。”
常婕妤用团扇捂着嘴,咯咯笑起来,“连妹妹真会睁眼说瞎话,陛下昨夜并未召哪位姊妹侍寝,怎会是顺道?明明是特意去看望妹妹才对。”
她这话让连乔自己都吃了一惊,她又掌握不了皇帝的行踪,还以为皇帝真是路过呢,原来还说了假话么?
看样子皇帝对连家的重视,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连乔心中,那股危机感渐渐升上来。
穆皇贵妃察言观色,笑道:“常婕妤你误会了,皇上昨夜在怡元殿只待了三刻钟便离去,并非你想的那般。”
嫔妃某夜侍寝都会由敬事房朱笔记下,以便有了身孕容易查证。穆皇贵妃统领后宫,自然有权利查看敬事房的记档,也就知道连乔是否承宠了。
作者有话说:
女主现在还处于消极避世阶段,保命第一,侍寝什么的,嗯,一边去吧~(ノ`Д)ノ

穆氏也未见得真心替连乔解围,因为她这话一出来,在座诸妃个个都偷笑起来。
皇帝亲身探视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连美人脑子被驴踢了不成,这样的机会都不懂得把握?
果然是徒有其表。
常婕妤更是忍俊不禁,一双美目飘来飘去,只差黏到连乔身上,“皇上果然怜惜妹妹,体谅你身子未愈呢!”
连乔听了咧起嘴角,仿佛以为对方是在奉承。
她情愿这些女人将她想得蠢一点,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不会构成威胁。
皇贵妃穆氏看在眼里,心底那点疑心又去了几分。还以为这个连氏受挫之后学聪明了,不想脑子还是这般肤浅——这样的人,当然想不出装病的主意。
她笑吟吟的看着座下道:“皇上这个月少来后宫,诸位妹妹都清闲了不少,可是也需勤守女德,本着克己复礼之道,毕竟大家同为宫中姐妹,自当彼此和睦,别让陛下看了笑话。”
这话分明指责常婕妤多言,常婕妤也不太笨,听了立刻噤声,于是长乐宫重回其乐融融的气氛。
连乔请完安回来,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宫里的生活真是乏味得很,宫里的人也很难缠,一句句绵里藏针,照这样下去,想平安老死也很不容易呢。
两个丫头就不像她这般心态平和,绿珠一进门脸上就气鼓鼓的,“她们把主子当什么了?这样拿来取笑。不就是没留皇上过夜吗,可她们之中,有的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呢!”
紫玉毕竟年长几岁,稳重一些,忙捂着她的嘴道:“你小点声!主子心里已经够难过的了,你还嚷嚷,是存心要主子寻死才好过么?”
连乔在里屋听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紫玉这丫头还真会设身处地替人着想,打量她离了皇帝就不能活吗?
其实紫玉等人的想法也能理解,主子风光了,奴才们的日子才能过得滋润。连乔有些抱歉的想着,可怜这些跟着她的丫头,恐怕永无出头之日了。
都说是药三分毒,连乔养病的这些日子,杨涟送来的那些丸药她都一顿不落的吃着,说不定吃着吃着,假病就变成了真病,这样对她更有好处。
可惜杨涟开来的都是些温补之药,除了让她多长几斤肉外,并没太多副作用。
那晚与皇帝简单交谈后分别,连乔原以为他不会再来:一个神色木讷、言语乏味的女人有何动人之处呢?
可惜皇帝的心思最难猜,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人一闷棍——才离开的第二晚,他又带着那老奴崔眉过来了,崔眉手里还抱着一摞书,气喘吁吁的。
因他事前未着人通传,连乔便恰到好处的做出要就寝的模样,潦草打了个呵欠,忽一眼瞥见皇帝,神色顿时变得惊惶。
她匆匆行礼下去,“臣妾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楚源温声看着她,“无妨,是朕来得突然,不干你事。”
他打量着眼前亭亭如玉的女子,只见连乔身着素白寝衣,袖口上绣着淡黄的雏菊纹样,蜿蜒生姿。
寝衣也是连乔着意挑选过的,上面的盘扣系得严丝合缝,压根看不到胸前丘壑。
楚源心底蓦地有几许失望,这个连氏虽懂得欲擒故纵,为人毕竟稚嫩了些,须知半遮半掩才是最大的诱惑,她却只顾遮着了。
连乔见他目光在自己胸前流连,焉能猜不出他想的什么,心底暗暗骂了一句:男人果真都是好色的动物,凭他装得多正经也不例外。
在外边久站也不像话,楚源上前一步进殿,“你且去歇着吧,朕随意坐坐就走。”
说着,他毫不客气的迈开两条长腿,坐到窗边太师椅上,就着桌上那盏纱质宫灯,竟真个看起书来——崔眉手里抱着的,仿佛是些古代典籍的集注,想不到皇帝还这样勤学。
连乔一时拿不定他打的什么主意,皇帝让她歇着,她总不能真就去睡,还是得做做样子。连乔便站在他身旁,稍稍退开几步,免得挡住光线,又可以随时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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