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眉一一答应下来。
连乔醒来不见了皇帝,就知道自己必然睡过头了。下处犹在作痛,她勉强支起半身,正要唤紫玉进来,忽一眼瞥见旁边尴尬立着的崔眉,下意识用棉被遮了遮胸前。
虽说太监不算完整的男人,但毕竟也是半个男人。
崔眉其实也不想多待,这连美人生得再美,于他也是无福消受,反而倍添挫败感。
他殷勤道喏,“陛下命奴才在这儿守着候美人醒来,奴才不敢擅离职守。”
连乔不大喜欢他脸上谄媚的笑容,却也知道皇帝身边的人开罪不起,只点头道:“有劳公公了。”
正好紫玉闻声进来,便隔着一层纱帐,亲自为连乔穿衣。
崔眉乖觉的侧过半截身子。
连乔看着窗外天光大亮,皱眉问紫玉:“什么时辰了?”
崔眉精明得很,立刻猜出她为请安的事犯愁,忙回话道:“陛下已命人向长乐宫递了信,美人您今日不用过去请安了。”
嫔妃侍寝第二天循例要向皇后请安,皇贵妃位同副后,代司皇后职分,连乔合该去向穆氏请安。皇帝却偏偏来这一出,生怕她在宫中树敌不够多么?
这是明晃晃的捧杀啊!
连乔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声,揉了揉眉心,又问道:“陛下还有别的吩咐不曾?”
这回她的语气十分客气。也许皇帝处于防范连家的目的,会赏她一碗避子汤药喝,那她真是千恩万谢。
崔眉谨慎的答道:“没有别的了。”
皇帝的意思已经带到,他也想走人。连乔朝紫玉使个眼色,紫玉机灵的上前,将一枚金锞子塞到崔眉袖里,“有劳公公了。”
“这怎么好意思?”崔眉口里说着,却眉开眼笑地将那锭金子收下。
虽说作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他平时的进项也不少,不过哪有人会嫌钱多的?
连乔微微一笑,她这时觉得,有个得力的娘家其实也不算太坏。这些金子还是上回连胜来看她时送的,宫中人情来往众多,处处都需要打点,尤其当她决定做一个宠妃的时候。
送走了崔眉,紫玉站在铜镜前为她挽发,脸上颇见欣慰之色,“美人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您这样的人才若埋没在深宫里,岂不大为可惜。”
连乔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语,她这张脸生得实在太好,好到连她也舍不得下手毁去。既然不甘摧毁,那就只好加以利用。
她先前的想法毕竟狭隘了些,避宠是个办法,但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万一皇帝哪日一时兴起,她还是有可能中招。何况,与其苦行僧一般地讨生活,还不如努力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是哪个发明的名言,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就得闭上眼睛享受。这句话虽然恶心,却也有几分粗俗的道理,不失为一种精神胜利法。在宫里生存,适当的恩宠还是很有必要的,何况,皇帝生得不难看,待人也颇温存,陪他睡几觉算不上损失。
连乔正在考虑将皇帝作为长期炮-友的想法,突听紫玉说道:“美人,咱们等会儿要不要到长乐宫走一遭,即便有皇上的旨意,可是穆皇贵妃她……”
宫里的女人大多是心胸狭窄的,只怕皇帝越是体贴,穆氏越会视她为肉中刺。紫玉经验不多,这种基本的生存法则还是知道的。
连乔淡淡道:“皇上已经传了话,说我身子不适,我去了不是打皇上的脸吗?何况我去不去也一样,莫非我做小伏低,皇贵妃就会饶了我吗?”
皇帝分明有意为她树敌,借着宠爱将她立作众人仇恨的靶子——果然男人的话是信不得的,喜欢一个人,怎会忍心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好在连乔也只是在他面前装得可怜,背地里还是万分警惕,两个人彼此算计、各怀异心罢了,她也没什么资格说旁人。
好在这一点表面的恩宠,就足以令她在宫中过上优渥的生活。她不贪多,只求锦衣玉食、偶尔拿皇帝解解闷就够了。
只是有一点千万得注意,那个孩子绝对不可以有。为了连家,皇帝会给她无上荣宠;可为了这个孩子,皇帝却会要她的性命。
想到此处,连乔眸中冷然,“紫玉,等会儿你还是将杨太医请来,我有些话向他讨教。”
其实她很想把杨涟发展为自己的助力,只是没想好该如何做——无数宫斗剧和小说都证明,有一名忠诚的太医多么重要。这个杨涟看着虽有些刁滑,但连乔目前能接触到的人选也只有他了。
一路上紫玉已经将连乔承宠的消息告知与他,杨涟进来时脸上便没了往日的神采,反而有些情绪低落。
就好像某些宅男得知心中的女神被人玷污了一样。
连乔有些好笑,被人仰慕听起来似乎很得意,在这宫里反而会变成麻烦,好在杨涟也只是倾慕她的美色,而非别的——他与大多数男人其实没什么不同。
杨涟还是有职业道德的,不会让心情影响工作。他将一块丝绢搭到连乔腕上,开始为她诊脉。
连乔踌躇着如何开口,她不能直接向杨涟讨要避子药,毕竟杨涟还未能完全信任,万一捅到皇帝那儿,连乔就是自找麻烦。
她先寻到一个切入点,“大人可知,有哪些法子是有助于女子受孕的?”
才刚侍寝完,这么快就想怀上身孕么?
杨涟脑中木愣愣的,半晌才回过神答道:“怀孕之事,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端看是否天时地利人和。美人您急也急不来,只是您秉性孱弱,要紧的还是滋养母体才是,如牛乳、鲜鱼、蔬果等,都是能滋补助益身心的。”
“那么大人可否告诉我,哪些物事又对怀孕有妨害呢?”连乔一脸认真的问道。
问得还真仔细啊。
杨涟想了想,说道:“美人体质虚寒,寒凉的食物应当少食,否则血脉不畅,更不容易受孕,如竹笋、茭白等物,更是沾都沾不得。”
连乔双目盈盈,颔首道:“有劳大人了。”
惯例让紫玉递上一锭银子。太医院当值的太医虽说都有月俸,但额外的收入对他们而言也很平常,连乔不想落一个小气的名声。
杨涟接过这笔外快,仓促间只觉得钱烧手,急忙道:“美人,这使不得……”
连乔笑吟吟的命紫玉拦住他,“大人不必推辞,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数月来有赖你的照拂。更何况,以后用得着大人的地方还有许多呢。”
杨涟怔怔的看着她,忽然觉得这话有几许深意。
楚源下了朝,正寻思着是否该往怡元殿,岂料崔眉早早地便守在殿门口,见他出来忙道:“太后娘娘有话,请陛下去一趟呢。”
“太后?”楚源皱起眉。
“是,仿佛是为了连美人之事。”崔眉应道。
他知道这对母子的关系并不像表面那般融洽,所以每每在两人之间传话,总觉得心慌的厉害。不过谁让他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近侍呢?站得越高,承担的责任自然越重。
楚源倒也不多说什么,跟着他就去了福宁宫。
孙太后是端庄雍容的妇人,因保养得宜的缘故,看去才不过四十许人。她开门见山问道:“哀家听闻,皇帝昨夜召幸了连美人?”
“是。”皇帝脸上木然。
孙太后倒也不意外,只轻轻叹了一声,“你冷落了连氏两三个月,也是时候宠幸她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你为何不让人端避子汤与她?”
先帝也曾纳过权臣之女为妃,可先帝的手腕就强硬多了,一碗绝育药,直接绝了此女的子嗣之念。孙太后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嫔,看着深觉骇然,可是轮到她自己做太后时,才发觉有些手段虽然狠辣,却是很有必要的。
楚源淡淡说道:“朕膝下至今犹空,若个个一碗避子药下去,母后就别想有儿孙福了。”
皇帝同她说话从来不怎么客气,孙太后早习惯了,她点了点头:“皇帝仁慈自然是好的,也免得伤了阴鸷,不过,倘若连氏真生下皇子,你又该如何?”
她专注的看着楚源,想着或许能从他眼里看到一丝波动。
然而楚源依旧神情无波,“生下来,不必定得亲自抚养,宫中没孩子的嫔妃多着呢。至于连氏,到时朕命人好生送她上路便是。”
孙太后听到这里,倒松了一口气,“但愿你到时狠得下心才好。”
楚源的嘴角轻轻勾起,那模样是嘲讽的:“母后几时见过朕不狠心的时候?”
不是太子的皇子,却能从诸多皇子中脱颖而出,还能得先帝万分信任。其中的隐忍与心机,自非常人所能相比。
孙太后莫名打了个寒噤,轻轻道:“也好,纵然非亲身所出,宫中德行出众的嫔妃不少,想必也能教养好皇孙。”
“好不好的,也都那样罢了。”楚源漠然说道,转身离去。
他一走,孙太后觉得胸口的压力顿时减轻,说来也是怪事,明明她是皇帝的长辈,还亲自抚养了他十余年,本朝以孝治天下,该皇帝对她毕恭毕敬才对。
可偏偏是她自觉在皇帝跟前矮了一截。这孩子天生的冷血,连她这个在深宫中浸淫多年的妇人都有所畏惧。这也是她迟迟不能立淑妃为后的原因,因为皇帝太有主见,根本不以旁人的意志为转移。
孙太后有些怅惘的想,会否有一日,皇帝也会遇到这样一个女子,为她动容乃至于动心呢?
连乔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但是她猜得到剧情,无论今后如何发展,她的宗旨只有一条:绝对不为皇帝生儿育女。
直接要避子药未免太明目张胆了,连乔采用了迂回的做法:她让杨涟帮她拟了一张寒凉食物的方子,悄悄的藏起来,传膳时就依照上头来——如今她有了宠爱,御膳房也不敢无视她了,尽可以点些喜欢的吃食。
至于会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连乔也顾不得许多了,生病总比送死强。
这一晚楚源仍旧来她宫中,也不知是新鲜劲儿尚未过去,还是有意哄着她、哄着连家。
连乔本坐在床上,见他过来,身子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楚源看出她的窘迫,温和道:“还痛吗?”
连乔连忙摇头,半晌,又红着脸点了点头,“有一点。”
虽然遭了罪,可是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与她而言便是心甘情愿的事。
她想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
楚源为她将领口收拢,说道:“朕今晚不会碰你,安心睡吧。”
连乔神色惶惶如小鹿般,模样儿竟有些可怜巴巴的,“陛下您要走了么?”
楚源被她这天真的理解逗乐了,笑着碰了碰她的脸颊,“怎么这样多心?朕说过陪你,就一定会留下来陪你。”
说着便开始宽衣。
连乔看着他后背那几道深红交错的伤疤,深觉歉然:“都是臣妾不好,损伤了陛下圣体。”
她伸出葱白玉指,抚上那几条新鲜伤口,楚源痛得轻呲了一声,连乔忙缩回手:“臣妾冒犯了。”
她这副模样怎会是有心的,楚源也不屑于跟小女子计较,安抚道:“朕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那也不能干晾着。”连乔手脚轻快地下了床,从梳妆镜下的抽屉里取出一盒绿玉膏来。
绿玉膏是治伤的良药。软绿色的膏体涂上去,清凉沁肤,加之连乔用指腹缓缓揉搓,楚源不禁觉得“爽歪歪”的,甚是舒适,他诧问道:“你的手法怎会这样纯熟?”
“臣妾家中几个弟妹顽劣,磕到碰伤都是常有的事,臣妾自然有机会熟悉。”连乔手上不停地说道。
其实她哪有什么弟妹呀,倒是家中养的宠物狗受伤,给它按摩过伤口。
在她看来,皇帝跟狗没什么两样。
楚源轻轻笑道:“身为长女,原该多费些心。”
连乔停顿了一下,默然道:“受伤的并非臣妾的兄弟姊妹,而是臣妾自身。”
楚源的肩膀忍不住一颤,许是被那药膏的凉意刺激。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轻声道:“朕记得,你说过你母亲早逝。”
“没有生母庇护的女子,在家中往往受尽冷落欺辱,即便是他们犯的错,父亲也往往会怪罪在我头上。可是我又有什么错呢?”连乔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山间的一抹云雾。
她神色黯然,令人忍不住想将她揽入怀中抚慰。楚源好不容易克制住这股冲动,低低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欺侮你了,朕不会准许他们这么做。”
听到这句话,连乔便如见了朝阳的牵牛花,迅速地仰起灿烂面容,她的声音里有压抑的喜悦:“是,臣妾相信陛下。”
这样不加掩饰的热情,楚源还从未在其他后宫女子身上看到过,她们似乎都很怕他,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展露除了柔顺以外的其他姿态。
但眼前的这个人却不怕。或者说,昨夜以前,连乔对他仍是隐隐畏惧的,但现在,则是越来越信任他了。会否因为她已经将自己当做她的夫、她的天?
楚源隐隐有种负罪感。
君无戏言,皇帝这一晚遵照诺言没有碰她,连乔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睡觉的时候她仍将两只玉臂搭在皇帝腰身,害得楚源辗转了半宿,好不容易才平静闭目。
起了个大早送皇帝上朝,连乔便带着紫玉绿珠二人匆匆赶往长乐宫。昨天有皇帝的旨意护体,今日可万万耽搁不得了。
她是来得最早的一个,穆皇贵妃才刚刚起身,等了一刻钟,穆氏才梳洗完毕,掀帘子出来。
穆氏的仪容依然挑不出差错,她看着连乔,似笑非笑道:“连妹妹今日来得倒早。”
连乔面露赧然,含含糊糊的说:“昨儿睡迷了,没赶上给皇贵妃请安……所以今日早早过来。”
还能为什么睡迷了,还不是为伺候圣驾。
但是她老老实实承认,穆氏听了反而放心:要是连乔漏夜过来请罪,穆氏反而觉得她心机深沉。现在看来,她不过徒有一张好皮子而已。
穆氏笑道:“什么大事,瞧把妹妹着急的,你我同为宫中姐妹,还需要计较这个吗?”
第10章 罚跪
正说着,请安的嫔妃也都陆陆续续进殿来,为首的正是孙淑妃。她一见连乔便笑道:“连妹妹来的可真早,昨儿怎么不见你人影呢?”
孙淑妃是面目柔和的女子,两道秀气的长眉,斜斜地钻入鬓角,眼睛更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可是她说的话却蕴藏着平淡的机锋,如同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孙淑妃本意是想挑拨穆氏发怒,却哪知穆氏经过方才的试探,已对连乔彻底放心,更不可能上这种简单的当。
她徐徐笑道:“淑妃多心了。昨儿皇上亲自来传的旨,你又不是不知情,何必今日特意拿出来说呢?”
虽然是为连乔辩白,却也凸显了皇帝对她的恩宠有加,无形中加深众女对她的敌意。
连乔安静的听着,只在唇角衔着一缕矜持的笑意,如同一个初沐恩泽、容光焕发的女子。事已至此,风头反正是遮蔽不了了,不如大大方方地显露出来,众人反而顾忌她三分。
果不其然,众人虽是羡慕嫉妒恨,但因了她这坦荡的傲慢,反而不敢出来挑刺。
可是心有畏惧的也只是位分不如她的妃嫔,至于那些高位妃子本身就底气十足,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譬如杨贤妃就闲闲地抿着茶,斜睨了她一眼道:“陛下果然宠爱连美人,咱们姐妹可都没有这样的福气,即便是累的腰酸背痛,也得拖着病病身子来向皇贵妃姐姐请安呢!”
贤妃杨盼儿本是商户女出身,父亲靠着捐官得了个知县,又神来之笔将女儿送给当时的贤王为侍妾,杨盼儿这才有幸做了宫妃。众人心里都对她颇为鄙夷,只面上不肯露出,因此纵然她出言粗俗,众人却也不计较。
常婕妤早就与连乔不对付,听杨盼儿这么一说,便如得了玉旨纶音般,赶着附和道:“可不是,嫔妾当时都下不来床,还是找了几个结实的太监用软轿抬来的。”
这话比之方才杨盼儿所言更加粗鄙,加之常婕妤因为情绪兴奋,引动得饱满的胸脯微微颤抖,看去更觉得不堪。
几个脾气含蓄的宫嫔已经下意识扭转头。
连乔微笑道:“难怪姐姐记得清楚,终究也只有那么一次罢了。”
她本就不是隐忍的性子,先前百般退让,不过是不想将动静闹大罢了。现在却无须再忍了。
嫔妃们用羽扇遮着嘴,都吃吃地偷笑起来。宫里盛产虚假的姐妹情谊,有人抨击连美人,她们乐见其成;可常婕妤倒了霉,她们也一样高兴。
常婕妤脸上一红,得知自己成了跳梁小丑,登时便要发火,穆氏轻轻地喝止她:“行了,好好的请个安,都被你们弄得硝烟四溅的,本宫想多清净几天都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