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是如此说,可如今这银子是半点都还没到我手中……”杜氏也不是傻子,什么都还没捞着就要送出去三百两,自然是有些不甘愿的。
可刘景文却道:“都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杜姨娘也是个聪明人,应当也明白这道理,我自然也不会为难姨娘,若是这事我办不成,这银子我自然也一分不要,若是成了,一间城东的铺子与三百两银子,这其中的分量,姨娘自个可以好好掂量掂量。”
杜氏揪着手中帕子来回走了几圈,到底还是一咬牙应了下来,“那就依你所言,你若是能劝得小满放弃那铺子,等铺子挣了钱,我给你三百两便是。”
“好。”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刘景文此时面上堆满了笑意,可却也不忘记强调了一句,“等小满答应了,姨娘可别忘记与我立个字据。”
杜氏听了这话,冷哼一声道:“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如此,刘景文方才放下心来。
当天下午,便与杜氏一道来了赵筠元房中。
那杜氏守在门口,刘景文却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按理来说,这刘景文即便与祝小满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是不合适的,只是杜氏急着将这事了了,又哪里顾得上这些。
赵筠元听到响动,还未来得及开门,就见一身着灰蓝色衣袍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样貌其实还算清秀,只是身量不高,少了几分气势。
这人对于赵筠元来说其实并不算陌生,在祝小满的记忆中,他的这张脸也频繁出现,赵筠元知道,他便是刘景文,刘厨子的儿子,亦是祝小满的心上人。
只是,她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这刘景文先前算计过她一回,害得她丢了性命,如今进来时这眼角眉梢又是透着算计,显然又是在谋算着什么。
赵筠元虽然已经猜出他的心思,可却也并未急着开口,只抬眼看向刘景文,等着看他如何表演。
刘景文对上赵筠元的眸子,心里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因为她的眼神实在是太陌生了。
从前的祝小满每每抬眼看向他时,眼里总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总声音软软的唤他“刘大哥”,任凭是谁都能瞧出来这姑娘对他的心思。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在面对杜氏时才一副如此笃定的模样,觉得自个能将她拿捏住。
可如今,祝小满看向他的眼神中非但没了半分情意,反而还透着一股骇人的冷意,让他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
只是他到底不愿相信祝小满对他当真没了半分情意,于是到底还是依着原先的准备昂起头开口道:“小满,我听说你与杜姨娘最近闹了矛盾,是因为她手中的两间铺子……”
“不知刘大哥是从何处听说?”赵筠元故作奇怪道:“难道是从姨母口中听来的,我竟不知刘大哥与姨母的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刘景文没料到赵筠元会突然开口反问,下意识想着不能让赵筠元知道自己与杜姨娘的交易,便否认道:“自然不是,我是从别处听来的。”
说罢,大约是害怕赵筠元再继续追问,又连忙接着道:“这些都不要紧,我只是觉得小满你不应当为了这些事儿与你姨母闹了矛盾,左右你到时候人都已经入宫去了,要了那铺子又有何用?杜姨娘膝下连个孩子也没有,也就能倚仗着这两间铺子傍身,咱们做小辈的,总要有点孝心。”
刘景文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越是说着神色也越发自得,大约是觉得他这一番说辞很是有理,以为赵筠元定然会被他说服。
不料赵筠元却只冷笑一声道:“刘大哥这左一句杜姨娘,右一句杜姨娘的,瞧着倒是比我这个侄女还要更孝顺些,还是说收了不当收的银钱,所以这样卖力?”
刘景文万万不曾想到如今的祝小满竟是变得这般难缠,一开口更是道破了他与杜氏的交易,脸色顿时白了几分,可却还是嘴硬,“小满,我与你说这些话本是为了你好,却不想竟让人生了误解的心思……”
他说着垂下了眼眸,瞧着当真好似被伤了心。
可赵筠元却没了兴致再继续观赏他这粗劣的表演,本来只是觉得日日在这房中呆着也是无趣,这刘景文既然上赶着来演戏,那自个也就赏脸瞧上一瞧,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可他这一场戏稍稍看看还觉得有趣,看得久了,也就腻味了。
于是便趁着这刘景文只顾着在她跟前表演委屈之际,快步走到门前直接打开了房门,而后将还躲在门外偷听的杜氏一把拽了进来,道:“是与不是,不如索性咱们三人对峙一番便知。”
刘景文与杜氏二人回过神来, 皆是有些不知所措。
刘景文到底年轻些,反应也快,转头向杜氏问道:“杜姨娘, 你怎么来了?”
杜氏对上刘景文的目光, 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我来小满这儿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着过来看看她么。”
又埋怨道:“这孩子也是, 我方才走到门口正要敲门,就被拽了进来, 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呢。”
赵筠元见他们二人依旧嘴硬,不由得叹了口气,“姨母,刘大哥, 你们知道那日我为何跳湖吗?”
说来也实在讽刺, 刘景文与杜氏二人这些天都表现出一副极为关心她的样子, 可实际上他们连祝小满那日夜里为何跳湖都不知。
也从未问过。
这会儿赵筠元突然提及此事, 大约也让他们二人意识到了这一点, 神色都不由得有几分尴尬, 过了好一会, 杜氏才挤出笑容来道:“你瞧瞧你, 怎么又提起这不开心的事儿了, 这不都过去了吗?”
赵筠元冷笑道:“是吗?”
“可是那一日我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我的亲姨母和我的心上人是如何在背地里谋划算计我的, 一时想不开,所以才跳了湖, 姨母与我说说, 这件事当真能就这样过去吗?”
其实方才赵筠元故意提及此事的时候,刘景文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 可却又在心里安慰自个应当不至于。
但不曾想到下一刻,赵筠元便索性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当真是一点情面也不曾给他们留。
刘景文大约是想起了方才自己那副自得的嘴脸,这会儿自然是难堪至极,怒道:“所以你一早便知道我们的打算,还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瞧他这一副气极的样子,赵筠元只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他联和杜氏算计了祝小满,如今这一切瞒不下去了,怎么他反倒先生气了?
比起刘景文,杜氏倒是理智许多,大约也意识到了再想劝赵筠元放弃那间铺子应当是不可能的事了,便索性做起了好人来,“好了,不过就是间铺子的事,哪里值当为了这事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姨母也不过是担心你正要入宫去,经营不好这铺子还白白浪费了,既然你不相信姨母,这事便也作罢,铺子姨母还是会按着原本商量的给到你手中的。”
这杜氏虽然松了口,可话里话外却依旧一副为赵筠元考虑的模样,只说铺子的事,却半句不提她为了秦氏给的这两间铺子是如何算计她这个侄女,又是如何害得这侄女跳了湖。
实在令人恶心。
不过那杜氏说完这话,便转身出了门,倒也没再纠缠。
而刘景文虽有不甘,见杜氏离开,也只得一同离开了。
赵筠元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原本她是并没有着急对他们二人动手的心思,一是因着她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也算是惩罚了杜氏,二是她初来阮府,想要帮着原主对付这二人并非是一件那样容易的事,原主是个单纯温吞的性子,手里并未有这杜氏与刘景文的把柄。
再有几日功夫,她便要入宫去了,能留在阮府的时间实在太短,就光凭着这几日时间,要对付这两个在阮府扎稳根的人,谈何容易。
所以她舍弃了那般心思,念着等入了宫再做打算。
可今日这一闹腾,倒是让她瞧出些别的苗头来。
这杜氏与刘景文二人虽是合作关系,可赵筠元瞧着,这二人之间却好似有些暧昧。
除了二人视线交汇时躲闪的眼神,更关键的是方才那刘景文说到激动处,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恰好贴近了杜氏,这杜氏的面上赫然染上了红晕,虽然很快消散,可却还是没逃过赵筠元的眼睛。
毕竟她一直在观察他们二人。
不过依赵筠元所见,他们二人这关系虽然暧昧,却也只是暧昧,若是当真要因此而定他们二人的罪,可没那么容易,至少得有些真凭实据才行。
而且这暧昧还有很大可能性不过是杜氏单方面的想法,毕竟那刘景文从头到尾似乎都只一心扑在铺子的事情上了,显然是杜氏在这件事上边许了他好处,而且是他无法拒绝的好处,所以他才如此卖力。
只是如此,更能说明这刘景文是个唯利是图之人。
通过祝小满过往的记忆可以得知,这刘景文父亲是阮府的厨子,母亲在他年幼时生了重病,因着家中实在贫穷,拿不出治病的银子来,所以他的母亲没撑上几日便离世了,后来这刘厨子也并未有再续弦的心思,只孤身一人将他带大。
这刘景文呢,原本是有念书的心思,刘厨子也知道如今这世道,读了书的人才有出息,所以也乐意在这事上边给他花银子,只是十来年间,银子花出去不少,却只验证了一件事,自个这孩子啊,并非是读书的那块料子。
为此,刘厨子虽然心疼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可却也并未因此迁怒刘景文,想着自个也不过是厨子,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一个厨子难道还想生出个状元郎来?
这样想着,心下似乎得到了安慰。
只是这时的刘景文都已年过十六,便是考不上状元,也得有个一技傍身,刘厨子是个厨子,也不会旁的,就会做个饭。
他能进阮府做厨子,也说明他这手艺确实还不错,于是便念着要将这手艺教给刘景文,让自己这孩子也索性做个厨子算了。
这刘景文呢,心比天高,一方面在刘厨子面前表现得乖顺,时常来阮府的厨房里学习,一方面在祝小满面前却有不少吐露实情的时候,觉得他自个是有些才学的,只是因着手里缺了银子,没给学堂的先生好处,这才不肯用心教导。
左右不过都是旁人的错,他自个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若是现在的赵筠元听了这话,定是会毫不客气的将他嘲讽一番,只是那时候听到这话的人是祝小满,祝小满那会儿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这个情郎,自然是他说什么就相信什么,当真以为这刘景文是怀才不遇。
不过这刘景文不仅用这说法骗了祝小满,连他自个也是相信这话的。
也正因着怀揣着这种念头,所以他这人,对钱财之物比寻常之人要更加渴求。
所以他愿意与杜氏一而再再而三的达成合作,也就不奇怪了。
而若是如此,着刘景文也知道等祝小满入了宫,杜氏便能从秦氏手中拿到两间城东的铺子,若他知道杜氏对他有些心思,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想到这,赵筠元心思微动,唇边也不由得勾起笑意。
如此说来,事情倒是简单了。
既然心下已经有了主意,赵筠元便也不再迟疑,她在房中翻出笔墨纸张来,分别写下了两封书信,一封是给刘景文的,另一封是给杜氏的。
两封书信的笔迹亦有不同,一封字迹潦草,笔划间更见锋芒,一封字迹娟秀,瞧着也要端正许多,这样更不易惹人怀疑。
原主祝小满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家女,按理来说房中是不应当有笔墨纸砚的,只是这祝小满听多了刘景文的夸耀之词,一心以为他是对才学有所追求之人,想到自个对这些东西全然不通,她心中也不免有些自卑,觉得自个配不上心上人,所以才偷摸买了这些东西,想着若是得了空便学一学,就算只是多认得几个字也是好的。
不过一瞧那几张用过的宣纸上边潦草得几乎分辨不出来到底写了些什么的墨迹就能瞧得出来,祝小满并未当真学会些什么。
这样也好,给赵筠元省去了许多麻烦。
写好了书信之后,赵筠元便将这两封信贴身收起,而后瞧瞧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往外间瞧去。
眼下的赵筠元是被杜氏以养病的名义关于此处,所以虽说是关,她却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明显,毕竟此处是阮府,杜氏不过是个姨娘而已,她做的这些事还要瞒着秦氏。
所以说是关着,其实杜氏不过是安排了个贴身的人在外边盯着而已,若是有人过来,那婢子便装作或是清扫院子或是修剪花枝,总之寻些像样的活计做着,让人瞧不出来她原本的目的。
连着被关在房中几日,赵筠元也瞧出来了,那婢子大约是知道她不会有逃走的心思,表面看着是日日守在门口,但其实大多时候都并未太过上心,困倦懒怠那是时常有的事。
特别是午后,三月的阳光还不算灼人,树荫底下偶尔还有凉风吹着,正是最舒适的时候,赵筠元的房间所在之处本就偏僻,这个时间更是瞧不见人的踪迹,所以每日这个时辰,那婢子便禁不住困倦,总是要睡上半个时辰才能醒过神来。
这半个时辰便足够做成许多事了。
第二日,用午膳时赵筠元便分了心思盯着外头,见那婢子没过多久果然便倚靠在树下睡了过去。
确定她已是睡熟了过去,赵筠元这才放轻脚步走出了房门。
这半个时辰之内她要做的事并不少,要将一封书信放在杜氏的房间里,而后另一封书信想法子送到刘景文的手中。
将书信放进杜氏的房间倒并非是难事,杜氏这个时辰应当是在秦氏院子里,倒也不是秦氏唤她过去,只是她向来上赶着巴结秦氏,知道这会儿秦氏大约正要午睡,便过去或是帮人锤肩,或是帮人捏脚,总之将人家婢子做的活计都抢了过去。
秦氏虽然心底看不起她,可嘴上却不会说什么,既然她这样乐意作践自己,秦氏自然也乐意将她当个婢子使。
这些事都是赵筠元从祝小满的过往记忆中得知的,在这个不算太聪明的侄女面前,杜氏从来没有避讳过这些。
所以这便给了赵筠元机会。
这会儿杜氏的院子里是连个人影也没有的,赵筠元轻轻松松就从窗户里翻了进去,将那封信压在了她枕下。
而这另一封信该如何送到刘景文的手中,赵筠元也已经有了主意。
刘景文同杜氏不同,虽然因着刘厨子的缘故,他时常进出阮府也不曾受到什么限制,但却是不住在阮府的。
若是要赵筠元亲自将这信送去,自然是不成的,且不说眼下她是否能顺利出得了阮府,便是她当真能顺利地离开,也赶不上半个时辰之内回来。
到时候万一让那杜氏安排的婢子察觉,再告知杜氏,这事恐怕就有些棘手了。
所以这事自然不能由赵筠元亲自去办,便只能交与旁人,原本她将脑中那几道身影来回过了好几遍,却也没能从中选出一个值得相信的人来。
后边她细细一想,其实眼下她要寻的也并非一定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与其费尽心思寻一个与自己共谋之人,倒不如选一个可控之人。
这样一想,事情似乎就变得容易了许多,赵筠元马上想到了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这人便是一同在厨房里做些粗活的长工孙德才。
这孙德才其实不过比刘景文年长个三四岁,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大约一直都是个做粗活的下人,脸上晒得黝黑还不算,手上还长了很是粗糙的茧子,样貌生得也不好,一眼瞧去旁人都以为他已过了而立之年。
因着一块儿在这阮府做事,孙德才与刘厨子的关系其实原本也算不错,毕竟那刘厨子是个憨厚老实之人,和谁人的关系都不至于太差,况且两人的住处也近,平时来往得比其他人还要多些,关系自然也要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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