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往下再翻翻,最后干脆把整个竹筐哗啦一倒。
厉天回过神来,扭头看到满地狼藉,急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待会儿就要烧了,你干嘛呢!”
闻道捏着三张明黄色帖子:“这也烧?”
厉天警告他:“公子筛下来的东西,你不要擅作主张。”
闻道仔细看了日期,又晃了晃帖子:“姑娘知道吗?”
厉天劈手要夺:“天老爷,你管得还挺多,水牢还没待够呢吧。”
谁料闻道一个闪身,撑着窗台翻了出去。
午后,这三张帖子就出现在了龙可羡屋里矮榻上。
她握着勺子,乖乖巧巧坐在桌前等霜酪。
阿勒进来时,先捕到了一角碍眼的明黄色,他往榻上落了一眼,就知道那帖子都被翻看过,当下没有反应,抽了只勺子,往霜酪上浇石榴糖汁。
“七日后,启程回返南清。”
龙可羡刚舀起勺霜酪,就顿在了半空:“回家?”
“嗯,”阿勒为这俩字感到愉悦,“事儿都办完了,回去趁天气尚好,还能将老墉接回来住一阵。”
龙可羡眼睛亮晶晶,连霜酪也忘记吃,高兴地点了两下头。
“勺子。”阿勒带点笑,提醒她霜酪要滑下来了。
那点滑润润的霜酪挂在瓷勺边沿,半落不落的,像坠了滴乳白色的泪,龙可羡见着,张口含也不是,往嘴里倒也不是,灵机一动,探出点舌头,把它卷进了口中。
“……”阿勒握着勺子,刚刚滑下喉咙的霜酪顿时失去了滋味,他费力地挪开目光,可脑中回闪的都是那截红润润的舌尖。
龙可羡怕霜酪冻牙,舀一勺,舔两口,再抿抿嘴,双唇呈现含过冰之后的嫣红,又像是被摁住了下巴,用拇指使狠劲擦拭过似的,具有某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诱惑。
“能不能张口吃!”阿勒忍无可忍。
“……”龙可羡刚美滋滋地咽下口霜酪,闻言愣了愣,缓缓问,“啊?”
唇上不仅覆着水泽,甚至沾上了点点乳白。
阿勒直接探手过去,把勺子递进她嘴里,仿佛这般就能做到类似封口的效果,将那惹人心旌摇曳的舌尖和卷舌的动作一并封住。
烦死了。
龙可羡猝不及防冻着了牙床,勺子也不要了,张开嘴,直拿手扇着嘴里的凉气。
哈斯哈斯——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里汪着红色,震惊地瞪向阿勒,又可怜兮兮的讲不出话,因为那舌面上还淌着稀薄的霜酪。
这还吃什么!
阿勒浑身都不对劲儿,既想捂死龙可羡的眼睛,又想把这眼神刻在床头,日日看,夜夜看。
看什么呢?
阿勒讲不明白,下腹宛如团着火焰,将吞咽下去的冰烧成滚水,肆无忌惮地奔跑在四肢百骸中,让他哪儿都热。
哪儿都热。
甚至逼出了背上的薄汗。
他鬼使神差地端起龙可羡的碗,将余下的霜酪灌了满嘴!
谁也别吃。
阿勒不知道哪儿出了岔子,只晓得这碗霜酪就是万恶之源,煽动着体内的浪潮,把他变得焦虑且燥热。
龙可羡简直目瞪口呆,她蹭地站起来,气得绕着阿勒团团转了两圈,那怒色从眼周开始蔓延,烧到了耳廓,她攥起勺子,大声说。
“不要你来!”
然后风风火火卷往小厨房,红着眼眶要厨娘再做一碗,也不敢回房,就搬来把小马扎,坐在灶台跟前吃,边吃边化,最后呼噜呼噜地吞了个干净。
不仅是霜酪。
当夜晚饭。小厨房考量着夏日天热,上的是鸡脯丝凉面,还有沙糖冷元子,并几样肉食。
龙可羡捏着筷子,吃一口,看一眼阿勒,再加快速度,塞得嘴里满满当当。
阿勒移过去一盏清茶:“别噎死。”
龙可羡捧起茶盏,一点点把食物顺下去,藏在茶雾里的眼睛偷偷地瞟着阿勒,但阿勒始终垂着眼,没有往她身上放半点目光。
她磨磨蹭蹭地坐过去:“下一回,不可以抢我吃的。”
龙可羡不喜欢旁人碰她的食物,那是小时候饿得狠的缘故,她总是会原谅阿勒的,但若是他不这么做会更好。
“不抢。”阿勒没什么精神,他没法解释,只能把这种异常归咎于夏日天热。
所以有时看着龙可羡便感到腹中饥饿,感到燥热,感到心口仿佛有只猫爪在刺挠,他越是想压抑这种深层次的异样情绪,越忍不住在回味中越陷越深。
龙可羡当即撒欢儿了,抱着他的臂,霸道地指着烧肋排,要剔肉吃,还要在沙糖冷元子里掺桂花浆水。
她不会问的,甚至不会想。
晚饭时被桂花浆水溅着脖颈,龙可羡觉得黏糊,坐也坐不住,一溜烟儿地去沐浴。
等到阿勒理完海上事务,坐在浴池里时,嗅到了些许幽谧的味道,没忍住,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是桂花香掺着糖味儿,还有浴膏,构成了龙可羡身上的味道。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在越来越频繁地把目光放龙可羡身上。
他们已经万分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对方的样子,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勒看龙可羡,总能在习以为常的情境里捕捉到全新的角度。
她的手并不柔弱,甚至很有力道,总喜欢贴在他后背;
她吃东西时安静,看起来好养,实际上有些挑食,吃不了太冰的,是小时候吃雪冻牙被吓到的缘故,故而会小口小口地舔舐;
她的脖颈纤长玉白,弧度美好,像半卧的月牙,阿勒不喜欢上边停留任何东西,花瓣,草叶,都不可以;
她身手好,兼有爆发性与柔韧度,抱起来却很软乎;
她的眼睛很漂亮,红起来时就像钩子,让人挪不开眼。
龙可羡……
阿勒闭上眼,在氤氲的水雾中把思绪沉进去,不愿意再想,他知道这不正常,他们共同构筑的安全领域正在塌陷。
这种破坏力来自内部,来自阿勒。
他自己有亲妹妹,知道亲情的真正模样。
绝不会……
阿勒在池水的浸泡中感觉到了疼痛,那是种饱含侵略的冲动,他低低喘着气,小臂在滑动时青筋毕现。
绝不会这般。
他往后靠在池壁,耳下到脖颈通红,胸口轻微起伏, 水波一圈圈荡开,良久才平复。
他拭着手,想自己病入膏肓,是没救了。
阿勒在浴池里磨蹭大半夜, 出门时月色清亮,满院都是柔和的光潮。
他在廊下站了会儿,进屋时发觉光线昏暗, 床帐未放, 薄被也叠得整整齐齐, 他微微地松了口气。
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瞥向床里侧, 仿佛那儿还团着个人。
看了片刻,他蓦地扯过被子, 侧着身躺下。
窗子半开着,眼看月亮爬过半边天,风灯一轮轮吐着青焰,水银般的月色淌进了屋,随之进来的还有道小小的影子。
有门不走, 翻什么窗?
阿勒刚想起来,却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 调匀气息。
龙可羡蹑手蹑脚地落在榻上, 下地时碰到了冰鉴, 伸手一扶,好悬没有砸个稀烂, 她来得匆忙,没有卷着自己的小毯子, 故而小心翼翼爬上床后,从后边探进了阿勒的被子。
她只要一点点,盖住肚子。 阿勒闭目听着,剥离视觉之后, 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格外明显,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她是怎么用两根手指拎起被角, 先是试探性地放进只手,再蹬鼻子上脸,连身子带手都要钻进来。
动作伴随想象落地生根,腰上圈来只手臂时,阿勒能够听到胸腔里宛如巨槌撞击,猛地跳了一跳。
那只乱动的手臂霎时停了下来,像是试探,像是好奇,鬼鬼祟祟地从腰间一路往上走。
“……”这有什么好摸的,你自个儿胸口不跳吗!
阿勒背上都催出了汗。
那是勉力调息都无法控制的,雷鸣般的鼓动,他简直要怀疑胸口住了一伙锣鼓队。
那只凉凉的手掌每移半寸,都让他十分难捱,触感伴随惊悸,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阿勒。”龙可羡听到他呼吸微乱,便不敢再动,怕他生气起来弹她脑门儿,于是轻轻唤了声。
须臾,阿勒稍稍动了动身子,重新把呼吸放沉,装作正在做梦。
龙可羡睁着圆骨碌的眼睛,等了片刻,就在阿勒以为她要放弃之时,胸口猝不及防地贴上只凉凉的手掌。
阿勒倏地睁开了眼。
躁动的鼓点,鸣震的声响,起伏的频率,都被她拢在掌心里,它们宛如某种暗号,敲奏着阿勒已经偏轨的情绪,是昭然若揭的犯规,昭示着他暗自滋长的恶念。
而龙可羡毫无所觉,她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舒坦的位置,在坏胚的低鸣里,安心地闭上了眼。
而后听见“咕唧”一声。
她惊得一下子睁大了眼,耳朵竖得老高。
月色寂寂地流淌在屋内,她缓缓松弛下来,刚要闭眼,又是一声“咕唧。”
龙可羡当即垂下头,掀开寝衣,默默盯了会儿圆乎的肚子,直接上手,左捏捏,右掐掐,紧跟着第三声“咕唧。”
她大惊失色,死死捂住肚脐,把腿曲起来,妄图阻止肚子发出声响。
突然,一只手从前边往后探来,准准地抓住了她的腕子。
“吃撑了也不知道吗?”
他掌心滚烫,烫得龙可羡缩了缩,睁大眼睛,有点儿无措地看着他。
他没动作,看了她一会儿,从手腕摸到了额头,没摸到烫,便从小几上捞来药匣子,倒了两枚消食丸,“起来。”
龙可羡听话地坐起来,指指肚皮:“是我吵醒你吗?它叫得好大声。” “是,”阿勒给倒杯水,“下回不要它告诉我,哪里不舒坦,要用嘴巴讲的,否则若是我没听着呢,你要叽里咕噜难受一夜么。”
龙可羡捧着茶盏,点点头,随即看了眼肚子,皱起眉把茶盏递回去:“不喝。”
“嗯?”
“再喝……要坏掉了。”龙可羡戳戳肚子,觉得那饱劲儿已经顶到了嗓子口。
阿勒张了张唇,没讲话。
夏夜是暴露秘密的时节,虫鸣鸟叫和少年心思都在月光下一览无余,龙可羡注意到阿勒神色冷峻,但耳下有道红,一直延到肩颈,随着她的注视,阿勒若无其事地紧了紧领口。
“你不信,你摸,”龙可羡跪坐起来,抓住他的手就往肚子上贴,“鼓起来的。”
“!”阿勒想收手,可龙可羡力气怪大,那是一拳头能放倒头牛的力气。
生怕他不信,龙可羡还拽着他的手腕,不但要摸到,还要左左右右地把那小肚皮的形状摹出来,这才松手,清泠泠地看他,认真道:“已经有好多了,不要再吃了。”
“……”阿勒心内如逢大赦,但面上仍然要撑着镇定,“消食丸,不占地儿,你只消就着半口水把药顺下去就成,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好了,比你撑一夜舒坦。”
她眨眨眼:“就不叫了?”
“不叫了。”
龙可羡将信将疑,可阿勒说的话,她总是会照做的,吞了药丸,把茶盏递给他时,龙可羡鼻尖耸动,再度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近,阿勒不设防,膝盖蓦地磕上床沿,与她只有一指的距离。
“有味道。”
龙可羡抓住他的手,放在鼻下,一寸寸地仔细嗅闻,十分笃定地说。
“怪味道。”
“……”阿勒耳根通红,脑中简直有座铜钟左右摇摆,荡出来的声浪让他感到晕眩,他默默地收回了手,嘴硬得很,“能有什么味道,药味儿!”
“不是的,”龙可羡方才吞了药丸,怎么会分不出二者的区别,她言之凿凿,“是你的味道。”
她有些霸道,对于阿勒的一切必须牢牢掌控,这点二人如出一辙,于是不高兴地板起脸,目光灼灼盯着他。
“是你哪里的味道?我从前没有闻过。”
一卷云过,遮住了月华,被风拂开时,已经是两日后的午后时分,周遭亮得刺眼,阳光不由分说炙烤着地面,蹴鞠场上每个人都汗津津的,反着光。
明懿挽住龙可羡小臂,沿着林道往蹴鞠场走:“我说回来几日,城郊马场蹴鞠场都进不得,原来是教哥舒公子给包圆了。”
明懿是三日前回到王都,而王都粮价风波真正结束,也是明懿回宫之后,她带回了十船新粮,据传,是为福王强占民田之事找补,她于两年前下嫁福王,成了福王妃。
既是传言,还有个说法。
据说太上皇在位的最后半年里,曾有意传位于公主,后因祖制难违,加上太子素无过错难以废位而放弃。
这道传言显然十分困扰明勖,他登基之后,皇后之位尚且空悬,就已先下了旨,将明勖速速地嫁出王都,夫君还是个年逾四十的异姓王。
龙可羡闻声,纳闷儿地说:“他这两日不回家。”
明懿拉着她的手,半嗔半笑:“我倒不寻哥舒公子,只记挂着你,谁知二妹妹好难请,若不是今晨堵到驿馆门口去,还见不着人。”
“寻……我?”
“好,好,你瞧瞧她,”明懿失笑,“活脱脱一个负心人。”
明懿身旁还跟着个姑娘,身段看起来高挑英气,眉眼却带着点媚色,这是明懿夫家妹子,许甯,她只是笑笑,话挺少的姑娘。
明懿已经习以为常,转而挑了些轻松的话题讲,只要她想,没有热不起来的气氛,轻声笑语间走到皇棚里。
蹴鞠场上翻滚着道道热浪,汗水在激烈的碰撞间迸溅在地上,很开就被纷沓的脚步盖过去了,高呼,急喘,热汗充斥场内。
场里都是自己人,阿勒不爱讲规矩,怎么凶怎么来,这些兔崽子们平日里浑得很,如今逮着机会就给公子下重手。
特别是闻道,他觉着公子简直疯了么!
两日前的夜里,公子半夜把所有人撬起来,拉到后院一个个对拳,打完拳天已亮了,大伙儿个个鼻青脸肿,哪敢说睡,便开始顶着日头训练,练完马不停蹄地背起皮囊袋爬了座又高又险的山,一夜一日下来,闻道双腿都打颤,谁料刚吃两口馒头,公子转头就去游水,那可是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深湖啊!闻道舍命相陪,游到半夜,含着馒头和热泪睡了两个时辰,蹴球就砸了上来,天明踢到午后。
两日两夜,他不知道公子哪儿来的精力需要如此发泄。
但总归是琢磨出一点——跟姑娘有关系。
他连驿馆都没回!
险险避开一道球势,闻道和阿勒擦身而过:“公子,是不是躲着姑娘呢?”
阿勒往后小跑着回退,眼里有点儿血丝,那是两日不眠不休的缘故,但亮得惊人,带着被胜负欲撺掇起来的精气神儿,熠熠发光,有毫不掩饰凶猛的攻击性,那眼神别过来时就是坏劲儿。
他没吭声。
闻道也没怵,在转身时再度绕过去:“我看,小皇帝对姑娘别有用心,这殷勤劲儿,生怕人看不出来……有句话说么,烈女怕缠郎,公子须得防一手啊。”
蹴球斜射而过,阿勒充耳不闻,他纵跃起身,连撞三人拦下球,那蹴球在脚下缓慢地滚动,每一次要滚出安全线时都会被他带回来。
闻道冲破防线拦在 阿勒跟前,喘着气,大汗淋漓:“姑娘大了,情窍总会开的,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不是小皇帝,也会是旁人,我若是你呢……”他笑得不怀好意,“谁肖想我的人,我先弄死一个,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
话音未落,左肩猛遭重击,周遭叫好声震耳欲聋!
等他从滚滚尘烟里起身时,只看到公子湿透的衣裳,那汗水沿着鬓角下落,凝在下巴,颗颗砸落在地。
阿勒用进攻代替了防守。
台阶上,皇棚里。
龙可羡一眼就看到了阿勒。
他穿身黑色窄袖马服,跑起来就像穿梭在场中的星子,带着迅猛的爆发力,一下就撞开了闻道,在飞踢间送球进鞠室,然后朝闻道比了个手势,笑得没心没肺。
就像某种无形的牵引, 阿勒的眼神往皇棚里移来。
没心没肺的坏笑还没收,脸上带着稳占上风的得意,汗水沿着脖颈渗进衣领, 勾出劲瘦峻拔的身段儿, 那是少年特有的张扬。
意气风发, 敢与天争。
而看到龙可羡的刹那, 那些失序且可怖的冲动,仿佛都伴随两日的发泄消磨干净了, 从心底淘洗出了更为柔软的情绪。
他看龙可羡可爱。
神色不虞,歪头瞪着闻道,想把闻道头打掉的模样,可爱。
一边高一边低的辫子,可爱。
抿着嘴, 满脸搁着“过来抱我”的霸道,可爱。
这就是了!
人么, 总有脑子犯浑的时候, 那点浑劲儿抛开, 自然看山是山,看水还是水。
尘沙还在飞扬, 让热浪有了具体的形状,场内进了人, 蹴鞠队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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