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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白切黑夫君以后(鹿燃)


身侧的女子不发一言,亦似他一般朝外洒出钱去。
相比城下沸腾之音,此处静默无人相语,唯有身上珠佩碰撞的冷冰声响。
何呈奕未看身侧女子一眼,那女子亦然。
反而是他取了一枚铜钱捏在手中把玩起来,仍记从前,这可是秦葶最喜欢的东西,每日都要捧着那只黑土色的瓦罐将里面的铜钱数上两回才肯睡觉。
又是一朵烟花绽开,照的他脸色通亮,亦是这一声响,将他一下子从旧时思绪中拉回神来。
那般贪财的秦葶,只想要黑驴耕牛的秦葶,他始终不认为是冷长清口中所讲那般。
今夜热闹,是所有人的欢喜,唯独秦葶似一条落水狗无来处亦无归处,又似个游魂,晃荡在这不属于她的繁华人世。
行至一处馄饨摊前,汤底飘香勾的她驻足,她轻抿了唇,寻了一处空桌坐下,随之将方才得来的两枚铜钱拍在桌案上。
从前在家时上顿野菜饼下顿野菜饼,如今托了他的福,也来上一碗馄饨,亦算是他的关照了。
她如是想着,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来。
天气热,吃这热汤水的人少,倒是上的很快,眼前有氤氲的热气夹杂着香气扑面而来,旁桌坐了几个男子,正好聊到关于新帝的事,秦葶才拿起汤匙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将汤匙放在碗里轻轻搅动。
只听他们有人说道:“你们可听说了吗,这位新帝可是位厉害角色,他是曾经的废太子。”
虽然议论之人有意压低了声线,可秦葶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今日,自打她入了京城,好似每处都有人在讲说这位新帝如何如何,只是当ᴶˢᴳᴮᴮ时她没有全听进去。
如今再听一回,颇有些异样的滋味。
“废太子?废太子不是早些年就被贬为庶民了吗,怎么一下子又回来了?”
“那便不知了,总之是有些手段的。”
“整整十二年啊,忍了整整十二年,可谓是卧薪尝胆......”
“先帝那般折辱他,哪知如今变了天......”
短短几句话在秦葶的脑子里连成串。
小双从前与她讲过,阿剩在自己来之前便独自在村中活了十年,无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无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脑子不好。
小双那日还说,阿剩被人带走时,看起来便不像个傻子了,诸多巧合凑在一块儿,那便不是巧合了,而是一早便存有的谋划。
桩桩件件串在一起,现如今再回想,实则过去的两年间,某时某刻秦葶也觉着他不像傻子,不过那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憶想。
而今再回望,原来她秦葶才是最蠢的那个,她满心惦念当成不可缺之人的阿剩,甚至一直戴着面具待她,从未真切实意的告知过她哪怕一个字,也可以说,他所有的谋划里,是没有将自己加进去的。
一想到前不久生辰时她坐在阿剩身边许的那个愿便又自嘲的笑了起来,当着他的面说那些傻话的时候,他内心是或多或少有些感动呢,还是在心里暗自鄙夷她秦葶痴心妄想?
那般金枝玉叶的人,哪里是她这种身份可以肖想的?
他无声无息的便离开了,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句话,从村头的傻子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将与旁的女子成亲。
.......那她,到底算什么呢?
算是他的耻辱吧。
一定是这样的。
若不然,她究竟遭人恨到何种程度能让几个持刀的人夜里闯入门中非要她性命不可?
两年间,秦葶知道的的确太多了,她见过村中孩童如何欺负他,见过旁人如何笑骂他侮辱他,他做为庶人时所有的难堪都收在她的眼底。秦葶就似一只见不得光的瓦罐,承载了他那么多不堪的过去,唯有她死了,那些污点才能一同死了。
就在这一瞬,秦葶心中曾经所有畅想与希望尽数破灭,大梦一场终觉,自己就像个笑话一般。
今日她一只脚踏入过地狱,自青楼里跳湖逃生的那刻,撑着给她勇气的是阿剩,现如今再瞧着自己这般狼狈,那种既酸涩又委屈的感觉似那湖水将她淹没。两行热泪自眼中滑下,刚好不好滴在碗中,前处又放了烟花,秦葶在这场吵闹中咬着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哟,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馄饨摊的老板发现秦葶的异样询问道。
秦葶哭的整张脸近乎拧成麻花,脊背亦随着抽泣一起一伏,抬起袖子猛擦了脸摇头道:“你这馄饨、太好吃了......”
显然老板不信,瞧她哭的可怜,无奈摇了摇头,暗想着今日七夕,街上大多是结伴而行的红男绿女,这姑娘单崩儿一个跑来吃馄饨,许是因得情郎将她弃了也说不定。
这种事儿,见怪不怪。
老板扭身回到灶火前,自锅中又盛了一碗浓汤送到她的桌边儿,语重心长劝道:“世上的事啊,不如意居多,哭痛快了也就罢了,明日天一亮,再想想,好像没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这碗汤送你喝的,不要钱。”
散着浓香气的馄饨汤在秦葶面前扑开一层水雾,将她的脸蒸的热乎乎的。
说不幸,今日又是大幸,遇见了那位赵公子伸出援手,再遇这位素昧平生的老板慷慨赠汤。
好似倒霉事儿都历尽之后,便该行运了吧。
她这般想。
一阵细风吹来,吹的不远处的护城河内的荷叶摇头摆动,碰撞在一起发出轻轻声响,秦葶于热气前抬眼,透过朦胧之意正瞧见那繁盛之势。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着就连京中的荷花涨的都要比乡间的看起来金贵,想是它们结出的莲藕也要比乡间的粗壮上许多。她便又想起方才在城楼之下,她似一个蝼蚁一般仰望着城楼之上的那一对璧人,如乡间杂草类比倾国牡丹。
从前她从不知自己身边的人是皇帝,不过阴差阳错落入尘泥成了她所以为的傻阿剩,所以她觉着配的起他,至少两个人也是旗鼓相当,可如今再瞧,身上无一处不透着寒酸,终是那条龙飞入云端之后,恨不得将她立即斩杀,既今日侥幸活下来,那么她这根杂草,就该隐到她本该去的地方。
不过也好,先前总是惦记着阿剩的安危,如今再也不必了,她亦知京城不是她这种人该留的地方。先前想留在此处一方面是为了活着,一方面也是为了找阿剩,如今用不上了,她这根野草,到哪里都能活,唯独京城不适合她。
这馄饨早就不知是几年前吃的了,好似奶奶还在世时她吃过一次,后家乡遭难便再没吃过了,肉沫入口,当真香的她泪流满面。
连老板送她的那碗汤她都一滴不剩的吞入腹中,辞谢了老板之后抱着自己的破包袱寻着出城的方向离了此地。
城中烟火绽的极美,她一边不紧不慢的行着,一边抬眼看那一朵接一朵的烟火,想来此生再也不会像今日一样见识得这样多。
越走眼睛便越湿,最后不争气的又落下泪来,有人生来住殿宇,有人生来在草房,她从来未求过荣华富贵,只想有个家,有个可以不用再漂泊的地方,仅此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心愿对她来说都这么难,她一直惦念的人急着杀她,所有人都来欺负她,这种孤独无助的滋味似一条毒蛇一点一点啃噬她的心。
就算秦葶再坚强,亦忍不得接二连三的这般重创,她终再多一步都不肯走了,也走不动了,就地蹲下咬着牙大声哭泣。
这一路上,刘二闯入她的门她没想过死,丁宽将她卖了她亦没想过,可是一想到阿剩容不得她,她便真的崩溃了,不想活了。
护城河就在她的身侧,只要她身子一歪,纵身一跃便能一了百了,一路行来,再多的委屈再大的苦她都咬碎了吞下,因为是关于未来的一抹希望撑着她,可如今,那条稀薄的希望与念想也没了,她真的被打垮了。
自诩脸皮比城墙还厚,坚韧如葶苈的人也坚持不住了。
此时此刻,她单薄瘦弱的身躯缩在一个无人留意的角落里,当真像极了那株有关她名字的草药——葶苈。
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心里的委屈都发散出来,秦葶重新自膝盖上抬起头来,红肿的眼和鼻尖儿衬的她越发楚楚可怜。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活动了因蹲的太久而酸麻的小腿,神色亦比方才清明了许多。
抬眼,一切如旧,什么都没有变过,仍然是人声鼎沸的街市,依旧是繁华似锦的京城。
她抬袖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一步一步的朝前行去。
身上的那点零碎钱住客栈根本就住不起,自然秦葶也舍不得,只能寻了一处无人的桥洞硬捱了一夜。
天亮时,她迷迷糊糊睁眼,头一次看到明光之下的京城,她自桥洞中钻出来站在长街正中,街上清冷又宽阔,这个时辰还未有行人。
长街两旁商铺林立,随处可见高楼,一竹一木都颇为讲究,在她眼中,自是处处透着异相,与她没一点相符。
回想昨夜那城楼之下,如同一场梦突然惊醒,唯有河中正静默的荷叶与她面面相觑,似在与她讲说,入目之景,皆为真切。
她的确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对从前的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京中虽然热闹,可天下未平,除了京城此处繁华冢之外,城外则荒凉许多,所有的灯火只铺就在城内,城外各处皆是暗乌的一片,三五成堆的流民住在官府分发的帐中。
这些百姓或是因灾荒或是因战乱而流离失所,一路绰落的逃到京城来,但正值朝中正位易主,各城各门看管的严,生怕引起动乱,阻了流民入城之口,所以他们只能在城外暂住,官府每日会有振灾粥饭供应。
除了自己年少便离的故土,再就是与阿剩一起住过的村落,如今天下奇大,秦葶却似一只无头的苍蝇,根本不知往何处落脚。
自城中出来,她一路南行,听闻那里日子还算太平,想着过了七夕不久后天气便要转凉,那时日子便难捱了,现在需得抓紧一切时间寻个落脚之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秦葶放心不下,那便是小双。
这次错信了丁宽,险些被他带入火坑,一想到这件事便心有余悸,如今秦葶自是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可小双不知情,兴许还拿他当成好人呢,想着这样一个随时可能炸锅的祸害她得想法子通知小双才行,免得哪日那厮又动了歪心思,将小双也卖ᴶˢᴳᴮᴮ了。
秦葶今日也觉着自己运气不错,在城外流民扎堆之处混了碗粥垫垫肚子,知道她是自京城里出来的,偶有人好奇打听她怎么不留在京城反而往城外扎,她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城外鱼龙混杂,秦葶瞧着一个看着像读书人的公子,给了他两枚钱儿求着他帮着写了封书信,这公子也是个热心人,逃难之际,本就是一纸难求,却还是想法子帮秦葶寻了半页纸张,纸脏了些,略发黄。
就在这块心病也去了之后,秦葶才提步朝南,明明觉得自己走了好远,可回望时,依稀可见那海市蜃楼般的皇城。
隔了不过两日,就在小双才收到自打降生以来的头一封书信之际,未来得及拆开她便被一群闯入家中的人带走,被带离家中时一家人被来人别在腰上的长刀吓的不轻。
小双亦是生平头一次坐上马车,一路颠簸不止,一路上也无人理她,她更是半句话也不敢多问,只觉着这些人都凶神恶煞的。
直到她被人带入了宫中,彼时她还尚且不知脚下着地之处正是皇宫,她只以为是到了仙境,傻的连眼都忘了眨。
一路被人提着难分东西南北,感觉应是走了许久,来到一处巍峨宽宏的大殿之中,被人似犯人一般押着跪下。
此时小双整个人都是懵的,翻遍整个脑子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得罪了哪位贵人。
明明天气还热着,可殿内似是阴冷,她头也不敢抬,两手手掌展于砖石之上,身上瑟瑟发抖,余光瞥着一左一右,愣是不敢抬头瞧上一眼。
不多时,殿门终复而打开,由身后传来脚步声,随之一双登云履自她眼前行过。小双自小在乡间长大,乡下的路难行又泥泞,她可从未见过这般讲究干净的鞋面儿,连边儿都不染一尘。
那人似高座于台,传出来的声音都带着微动的回音,于这空旷的殿中传开,听起来忽远忽近。
“抬起头来。”这声线落入小双的耳朵里,既陌生又相熟,似在何处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
此时小双又惊又怕,脑筋并不清楚。
一旁宫人瞧了座上之人脸色,又将他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陛下让你抬起头来。”
一听“陛下”二字,小双脸色惨白,合着这里是现搭的戏台子?
她颤颤巍巍抬起头来,仅一眼,吓的近乎屁滚尿流。
眼前的人居坐正央,一身玄色衣袍,上有金线行云似的纹络,隐在暗处却流于华贵,那人周身一股凌厉之气,面色霜白,一双乌瞳连眼尾都隐隐泛着黑意。
“阿、阿剩......”震惊之余,小双半张着嘴,明明这声是自喉咙里挤出来的,却如此响亮清晰。
何呈奕讨厌这个名字,就在这两个字流于耳畔之际,显然他眸色也跟着黯然了一下。
“放肆,休得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宫人沉声呵斥,虽不知旧情,只知小双此时言语并不得体。
小双这才后知后觉,收拢了她平生所有知晓的言辞朝他重重拜下来,何呈奕脸上飘过明显的不耐烦,却仍能不紧不慢地沉声问道:“秦葶呢?”

第十四章 他来了
待出了村秦葶才感叹自己是个井底之蛙,世间之大,绝非她在村子里时看到的那一方天,那一片田。
为了安全起见,她行的是官道,路上常见流民,多则十几,少则三五,但大都是奔着京城的方向,唯有她是向背而行。
这一路上也少不了官府搭建的粥棚,赈济流民的粥里会掺些沙子,以防有人跑来占便宜与灾民抢吃食,行这两日,秦葶身上一个子儿都没少,却也没太饿着,尽管掺了沙子的粥有些牙碜,难以下咽却可糊口。
走走停停,也没少听旁人说如今天下的大事小情,先帝当初用不光彩的手段抢了皇位,在位时非但没有励精图治,反而生活奢靡广纳后宫,线将士们在拼命护国打仗,军饷迟迟不到位,可那位皇帝却仍在强征百姓土地四处建行宫。
如今四处战乱,北有胡人威胁,南有节度使蠢蠢欲动,内有灾民无数,他有今日也不奇怪。
秦葶也是今时才知,她的阿剩当初回宫时当上那个皇帝,是顶着怎么样的压力,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实则秦葶心里明镜似的,他再也不是阿剩了,可一想到那个人,她却不知该以何代称更加妥当,毕竟她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终于出了京城地界,秦葶寻了一处粥棚落脚,天气早晚有些凉,她干脆将做给阿剩的那件衣裳套进衣衫里,外搭着自己的衣衫,这样能少些磨损,能省则省。
身上那些铜钱则包了几层绑在身上,这样既丢不了亦让人偷不去。
如今已经出了京城地界,秦葶更是搓磨的整个人不成样子,灰头土脸的,混在流民堆里,倒也分不出来。
排着长队混上了一碗粥,她捧着热乎乎的粥坐到人少处,待里面的沙子石粒稍沉了沉便轻吹着喝下一口米汤。
一口还未咽下,便听着身后一声声混乱响起,有一伙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官兵朝粥棚的官兵拔刀而相,速度之快,还不及让人反应,看顾粥棚的几人便皆倒在血泊之中。
围地而坐的流民吓的惊叫连连,惶恐的从地上爬起来便去逃命。
不知谁匆忙跑过秦葶身边,将她手上的粥碗打翻在地,一碗米汤沁入土地中,几粒米还浮在土上。
秦葶爬起来就要跑,可那伙官兵似有备而来,举着染血的刀将他们这几十人拦到一处。
他们就像是没主的羊群,任人赶之,偶有拼命逃跑的,被人追回来便是一刀。
不多时,血流成河,粥棚一片狼藉,有血腥气自空气中蔓延开来,秦葶方才仅喝了一口米汤,饥肠辘辘,再闻这血腥气,引的腹胃中一阵翻腾。她缩在人群之中,瞧着他们似也穿着军服,却不晓得为什么他们要杀人。
若说人在走霉运时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秦葶本以为自己先前过的那么苦,待离了京城便能过的安稳些,谁知老天不开眼,才出了京城地界,便又遇上这样的事。
那群杀人的官兵提着刀将他们这些人围住,似狼一样围观他们的猎物,朝廷连年四处征战,青壮年差不多都被抓了壮丁,举家迁逃的流民大多是老弱妇孺,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被人持刀一吓,便再不敢胡乱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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