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迟疑了瞬,又低声道:“徐太医去过了……不过顾小姐说,想要曲医女替她看。”
太上皇闻言似乎也可以理解。
女孩子大了,难免会害羞,不愿被徐太医那个糟老头子看见伤口。
太上皇觉得这很合乎情理,接着又让人去传召曲晚瑶前往宝珍苑为织雾看伤。
与此同时,太子回到东宫时,宫人便匆匆上前来将曲晚瑶求见多时的事情汇报上来。
晏殷听后却只不慌不忙褪下身上的氅衣,由着内侍更换下仅是被茶水溅湿了下摆的干净外袍。
待重新换了一身以后,太子这才抬脚往止悦阁去。
室内,年幼的小姑娘喝着曲晚瑶熬制的汤药,语气乖甜。
“多谢曲医女救了杏玉……”
小姑娘仰起脑袋,一双乌黑眼眸闪闪地看向对方,“杏玉记得,当时是曲医女将我抱在怀里,哄了我一晚上。”
“曲医女身上穿得很少,可身上却很温暖、很柔软,抱着我、拍抚我后背哄了我足足一晚上。”
小姑娘语气极为乖软,细软的小手攥住曲晚瑶的下摆,满是依赖,“曲医女是杏玉见过的最好的人。”
曲晚瑶似乎有些尴尬。
她并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因而也只是迟疑推测:“这也许是杏玉在病时梦里的错觉。”
“我当时还并未有机会照顾过你。”
杏玉眼中流露出几分天真诧异,语气更为诚挚,“那我也是极喜欢曲医女。”
曲晚瑶闻言不由弯唇笑了笑,显然也喜欢这个嘴甜的小姑娘。
待太子传召她二人时,曲晚瑶握起杏玉的小手安抚道:“太子殿下答应过太上皇,不会为难于你的。”
杏玉乖乖点头,同曲晚瑶一道进入了阁中,竟也完全不怕。
杏玉进去后,看见了御案后的一道身影。
男人略显苍白漂亮的皮囊在杏玉看来,几乎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可那皮囊下的薄情寡欲,和眸色间的雪意冰冷,却让聪慧过妖的孩子异常敏锐。
杏玉在书中看过,孩子幼年时可以见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感应到大人感应不出的东西。
年幼却从未有此体验的杏玉觉得恶鬼这种东西并不存在。
可在见到这世间颇为尊贵的东宫太子之后,杏玉的掌心微微生出汗意,却也仍旧挺直了尚且稚气的腰背,告诉自己百邪不侵。
杏玉乖巧行礼之后只惯常发挥自己的优势,扬起笑脸道:“太子殿下,皇爷爷说我高烧不退时,是曲医女救了我。”
“曲医女生得美貌又仁善,杏玉觉得曲医女的确就像其他宫人说的那般,与太子殿下的宽厚仁德极其匹配。”
整个东宫的人对待曲医女的态度都很特殊。
落在敏锐的孩子眼中,必然与这位东宫之主脱不了关系。
杏玉在宫里这几日让不少宫人都对她喜爱有加,眼下更是察言观色,根据曲医女被太子所给予的特殊地位,而判断他二人的关系。
同样,这位太子的回答态度也会决定着杏玉进一步的判断,来决定要不要继续巴结曲医女……
太子若默许,那多半便是大人之间的情人关系,太子若否认,也未必不是。
偏偏杏玉在说完后,瞧见被那玄黑衣袍裹住苍白皮囊的男人缓缓掀起眼皮朝她看来后,却是微微启唇道:“滚出东宫。”
一旁曲晚瑶心头微微诧异,想要开口时却忽然对上了一旁温辞摇头的神色。
曲晚瑶心头诧异,自是顿住了口。
可向来招人喜欢的杏玉哪里听到过这样直白的话。
面对一个态度近乎冷漠的上位者,她的眼神微怯,却坚持与他对视。
接着又听见太子温润语气下更为凉薄的话语。
“你说的很温暖、很柔软的怀抱主人,暂时是死不了。”
“可你若是再在这里玩弄心眼,孤会让她一辈子都见不到你。”
等候他传召的内室与这里只有一帘之隔,小姑娘对着曲晚瑶卖弄小聪明的话几乎一字不差都落入了晏殷的耳中。
她想试探曲晚瑶的品格是否会冒名顶替,又想套出织雾的信息,字里行间的心眼密得都数不过来。
一眼就被窥破心思的杏玉霎时僵在了原地。
太子却毫不容情地盯着她道:“聪明人往往死的最快,你若不信也可以试试。”
同类人的气息,让晏殷感觉到微微的厌恶。
年幼起便聪明过妖的孩子,在不该聪明的年岁过早使用自己的聪明,往往都好似会为上天所不容许的存在,从而过早夭折。
眼前的小姑娘是这般,晏殷幼年时亦是如此。
曲晚瑶只当这孩子必然要受到惊吓,岂料杏玉却爬起来就往门外跑去。
曲晚瑶心头更是惊愕,仓促间与太子行礼,“臣女送这孩子去宝珍苑。”
她说完后便匆匆跟上杏玉的身影。
一旁涂奚却吐出了嘴里一根草,似不理解太子就这么放人的举措,口中嘀咕,“这孩子心眼多的要死,哪里会是那个做坏事把心虚写脸上的顾小姐生的。”
温辞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太子并不是要放过这个孩子,而是要盯着她,找出她真正的母亲。”
届时,那位顾小姐最害怕的事情自然就会发生。
寝榻上。
美人卷起柔软裙摆后, 露出底下一截嫩白入玉的腿,再往上看便是红肿突出的伤口。
就连流淌的鲜血也都在曲晚瑶赶到之前用白帕小心翼翼拭去,看着便很是触目惊心。
曲晚瑶低头将伤口认真清理过后, 又敷上了药。
便在这时,太上皇也将将来到宝珍苑中探望织雾。
织雾见他老人家竟亲自过来一趟, 连忙就要起身下榻, 却被太上皇给抬手止住。
太上皇道:“你这孩子走路怎这般不留神?”
甚至在隔着薄被查看过少女膝上伤口之后, 太上皇脸色更加沉了几分,当即便要惩罚宝珍苑里伺候她的宫人。
“不要罚她们……”
织雾下意识地想要阻止, 可发觉自己这样维护旁人似乎过于明显, 接着便缓和下语气同太上皇轻声道:“我私底下已经偷偷罚过了她们。”
“您若再来罚上一遍, 往后她们的名声也许就更不好了。”
毕竟是太上皇这等尊贵身份之人亲自下令惩罚过的, 往后走哪里指不定都要背上一口做不好事情的锅。
且与其他人私底下稍有口角, 也许都会成为其他宫人挤兑她们的尖锐把柄。
一旁曲晚瑶虽无心偷听, 可也不可避免将太上皇与织雾的对话都一一听入耳中。
这位顾小姐看似对宫人们并无袒护,可关心宫人们的角度却极其细致入微。
这让曲晚瑶心头略有一些意外。
毕竟,就算是没有什么坏心眼的名门闺秀, 也鲜少会有这样体贴入微为旁人着想的主子。
但这位顾小姐向来性格乖张,在太上皇面前会刻意装得更为良善乖巧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太上皇是顾盼清的靠山, 她媚上欺下的手段在后宫里也向来都炉火纯青。
曲晚瑶按照正常的流程开完药方之后,织雾却突然又向太上皇开口提出:“曲医女方才给我上完药之后,我瞬间便觉得好许多了。”
“曲医女医术极好,也许皇祖父的病症日后也可以让曲医女来参与。”
曲晚瑶听到这话更为诧异, 概因这顾小姐所提出来的要求竟正中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曲晚瑶一出生就是一个死婴,所以她的母亲骆氏受到刺激后, 这些年来始终都疯疯癫癫。
母亲口中时常念叨着一个稳婆的名字。
曲晚瑶知晓对方就在宫里,可久寻不得, 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自己站得更高,好令对方主动发现自己。
对于曲晚瑶来说,东宫太过于封闭,外人几乎难以随意进出。
反倒是太上皇身边,既可让她医女身份更高一层,也可四下走动,更为方便在后宫打探消息。
太上皇听了织雾的话后,只可有可无道:“医者仁心,清清觉得她医术好,那么曲医女自然也差不了的。”
他对织雾提出的要求鲜少有不答应,只抬眸看向曲晚瑶,冲着她温声道:“往后你便和徐太医学习,徐太医年纪大了,正好需要一个医术好的孩子帮忙打打下手,你年轻,眼明心亮,必然是合他意的。”
曲晚瑶回过神来,当即受宠若惊地上前谢恩。
私底下,一直等到太上皇离开后。
曲晚瑶收拾起药箱的同时,亦是没忍住心底迷惑,缓缓开口询问:“顾小姐为什么要帮我?”
织雾轻眨了下眼睫,语气温柔答她,“曲医女帮我将杏玉送回来了,我对此感激不尽。”
“且先前也都是我不好,就当我补偿曲医女的可好?”
曲晚瑶听到这样的答案只觉错愕,“顾小姐……”
她顿了顿,上前道:“顾小姐不必这样说,这次便当是我欠顾小姐一次人情。”
织雾见自己总算达成了一件像样的事情,心情难免好上一些。
接着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糕点拿出来递给曲晚瑶。
“曲医女,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这个口味的糕点?”
先前在东宫为曲晚瑶治病时,织雾试探了好多种才试探出她喜欢玫瑰糕的口味。
当然,眼下她对曲晚瑶好也不过是故技重施,便像当初对待晏殷那样。
织雾知道,她和曲晚瑶迟早也要撕破脸皮……
但眼下她实在不愿和晏殷立马对上,便也只能旁敲侧击,从曲晚瑶这处开始着手。
也许是出于今日织雾对曲晚瑶颇为特殊的引荐,曲晚瑶迟疑了一瞬却还是收下了。
她口中同榻上的美人道谢,可对方却也只是冲着她毫无芥蒂的微微一笑。
这让曲晚瑶不由有些恍惚。
怪道那些媚上欺下的人明明品格低下也总会有人喜欢。
原来只是没有媚到自己身上罢了。
织雾在送走曲晚瑶之后,才让人将被送到偏厅里的杏玉给带进了屋来。
自帘子外走进来的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
在瞧见织雾后,杏玉嗅到了织雾身上的花香,仿佛顷刻间便回到了那个无助又难受的濒死夜晚。
那种恍若被母亲彻夜抱在怀里,耐心至极地抚|慰拍哄,一点一点抚平伤痛的滋味,让小姑娘反倒没有了先前在其他人那里的灵活劲儿。
杏玉似乎怀着某种极大的期盼,有些怯生生地走上前来,轻声问道:“你是母亲吗?”
织雾瞧见她略显不安却又极其期盼的目光,难免有些梗塞。
她从前便没有和孩子相处过,更没有和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相处过。
织雾拧下指尖,语气轻柔道:“杏玉,我不是母亲。”
“我是你的嬢嬢。”
杏玉眸中露出少许茫然。
她忽然想起从前和父亲在顾府外生活,后来回到顾府的时候也只听说父亲在宫里有个妹妹,是她的嬢嬢。
可那位嬢嬢是个品性很坏的娇贵小姐。
杏玉哪怕没有见过对方,但通过其他人的描述,杏玉也知晓对方绝对不会是个什么好人。
杏玉像是失望,眼中那种对待母亲生涩又浓重的期盼稍稍褪去。
她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失望的情绪无可避免地出现在了脸上。
她曾那样期待,当时便将织雾当做自己的母亲,只觉自己生平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甚至在昏沉中想,哪怕就这样死在母亲的怀里也是好的。
可那样温柔的怀抱竟都不是她的母亲……
杏玉低头略一思索,再次抬起脑袋时,又恢复得乖乖模样,同织雾软声道:“嬢嬢,我想去看看姚贵妃。”
“我觉得姚贵妃也许会有我母亲的影子,想再多看她一眼记住她的模样。”
杏玉私底下偷偷查过,父亲从前有过接触的女子她都去打探过。
所有女子的模样她都记在了脑海里,可唯独姚贵妃人在深宫,她还没有仔细看过。
杏玉年纪尚幼小,可她生来便比其他孩子要更加聪慧三分。
其他孩子哪怕自幼没有母亲,也都罢了。
可偏偏杏玉不行,她旁处都很省心,唯独对母亲的渴望近乎病态。
她想念母亲,渴望母亲,更渴望有一双手像是在她将将要死去的那天夜里,给予她更多温柔抚|慰。
这种情绪就像是淬毒的罂粟花,让一个年幼的孩子根本无法抵御这种诱惑。
感情上,杏玉是渴望的,可理性上,杏玉也在偷偷害怕。
害怕自己这种异于常人的渴望情绪,会让她变成一个奇怪的异类。
长大后,若遇到其他喜欢的人也会想要囚禁对方,怎么办?
那样做,会很快乐,但多半也会成为世人眼中的怪物。
所以杏玉要找到母亲,想要治好自己这般奇怪的情绪。
一旁沉香听到杏玉提出这样的话,下意识道:“杏玉姑娘,你不要给小姐添麻烦了,小姐为保护你已经耗费许多精力,甚至还……”
织雾瞧见小姑娘黯淡下的目光,忙又制止了沉香的话。
织雾主动握住她微凉小手,轻声道:“没关系的。”
“我虽然不是杏玉的母亲,但也是杏玉很亲很亲的亲人。”
“遇到危险的时候,嬢嬢本就该站在杏玉面前保护杏玉。”
杏玉骤然听到这样的话,眼眶似乎微微泛红,鼻尖也跟着发酸。
小姑娘想要落泪却又不敢的模样,让织雾心口都好似要拧起来了。
她抬起那只柔软的手掌将杏玉单薄的身影轻轻拍入怀中,接着又将小姑娘抱到膝上。
如当日那样,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小姑娘一个人坠入冰冷的蟠金池时该会有多害怕无助,又一个人鼓起勇气想要来到后宫这种地方寻找母亲。
杏玉再是聪慧,还不是一个孩子,在那老太监眼中想要捏死也可以轻易捏死的存在……
“过几日便是杏玉的生辰,嬢嬢带杏玉去看看姚贵妃好吗?”
杏玉也许只是为了多记住一个有可能是自己母亲身份之人的脸庞。
可织雾心里对此却是门清。
姚贵妃的确是杏玉的母亲,这点在话本中毋庸置疑。
她话音落下后,怀里依赖着她的小姑娘攥住她的衣襟连连同她保证,“嬢嬢……”
“杏玉一定不会给嬢嬢再添任何麻烦。”
“我就只看一眼。”
织雾抚了抚她脑袋,温柔答了个“好”。
杏玉靠在她的怀中,那种柔软、温暖好似生出了触手般,将她牢牢固定在了嬢嬢的怀抱里不舍离开。
杏玉再次一觉睡醒后,发觉自己衣摆上有血迹。
宫人上前来准备了干净衣服要替杏玉换下。
杏玉发觉宫人竟毫不意外,自是故作诧异询问道:“银杏姐姐,我裙摆上怎么会有血渍?”
那名叫银杏的宫人轻声回答:“小姐的膝盖受伤了,方才你在小姐怀里睡得极香,小姐不忍将你吵醒,便没有叫人将你抱走。”
因为稍稍一动,怀里的小姑娘便会拧起眉心,似乎极其难受。
甚至舒服地睡过去后,口中还会时不时扯住织雾的衣摆轻轻呓语一句“母亲”,让织雾轻轻抚摸着鬓角,直至彻底地舒展开稚嫩眉心。
她身体不轻,压得久了,难免将织雾膝上的伤口洇出血痕。
杏玉的神色霎时变得微微错愕。
再度低头看到裙摆上洇染出的血痕,小姑娘眸光都变得迷惘起来。
杏玉想,难怪那位东宫太子和他的下属们私底下看到她都不相信她是嬢嬢的女儿。
嬢嬢好笨,心好软。
杏玉在她面前一点都不伤心,只是想要达成去见姚贵妃的目的,眼泪甚至都还没有挤出来,便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疼与不舍。
甚至还会将自己抱在膝上抚|慰,让杏玉轻而易举地便达成了目的。
作为一个坏孩子,杏玉只觉得如嬢嬢这般见不得旁人可怜、动辄便心软垂怜旁人的性情,实在很难不让坏人产生坏心思想要在她面前装可怜,好诱哄这样可人的嬢嬢爱怜一番……
杏玉想到也许也有其他坏人像她这样哄骗嬢嬢,心里顿时有些不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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