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膳时,尤嬷嬷却直接令织雾和曲晚瑶同桌用膳。
这令织雾莫名想到了话本里那段热汤泼到曲晚瑶肩上的剧情。
在织雾看来,失手烫伤曲晚瑶绝非是让对方暴露胎记的最好办法。
织雾记得当时是顾盼清指使的宫人前去“失手”将汤撒在曲晚瑶的身上。
那宫人照办,替顾盼清烫伤曲晚瑶之后,当天晚上便被拖出去鞭笞,接着被血淋淋地抬了出去……
织雾想到那样的画面心尖都隐隐不适。
因而在和曲晚瑶一起用膳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有可能会烫伤对方的情形。
在宫人端上热汤时,织雾见那热汤几乎就抵着曲晚瑶的头顶越来。
她忙及时伸手将那碗汤扶稳接下,惹得那宫人目光诧异。
织雾只冲着宫人道了句“我来就好”。
一旁尤嬷嬷看在眼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忽然提醒织雾给曲晚瑶主动盛一碗汤。
以此来弥补先前陷害对方一事,并主动讨好于曲晚瑶。
织雾觉得自己手也尚稳,不至于会发生那种手抖打落的事情,因而为了早日促使曲晚瑶肯听话喝药,她也一一照做。
偏偏在仔细端送给曲晚瑶时,却不知何人在织雾后背用力一撞,那碗热汤便顿时泼到了曲晚瑶的后背。
织雾手臂重重磕碰到了桌面,霎时疼得抽了口凉气。
她抬起眼便瞧见了曲晚瑶竟和话本里如出一辙的结果——
纵使吃痛躲开、却还是被烫到的画面。
在织雾身后的宫人方才不知是谁率先拌到脚,竟一个撞倒一个,将准备有序送上桌的菜七零八落地打翻在地,一片狼藉。
在织雾换了干净衣裳后,一个小宫女跪在她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那小宫女哭诉道:“小姐忘了吗?”
“是小姐说,一定要想办法陷害曲晚瑶,如果不想办法这样做……就要将奴婢活活打死……”
小宫女伏在地上哭泣,年仅十四五岁的瘦弱身躯不住地颤抖。
织雾记得,便是这个宫女,后来被拉出去一鞭子一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浑身的血也几乎都当场流干,成了顾盼清的替罪羔羊。
织雾若同原身一般,不想担上任何责任,只需要等太子回来后,告诉对方,是这小宫人不长眼撞到她,然后她才会不小心撞到曲晚瑶……
转嫁了责任之后,她自然能在这件事情中立马置身事外。
可真要这样说出,这小宫人无疑又要重蹈覆辙……
织雾略是为难,到底还是让小宫人先退下去。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且自己明日也必须要想办法回丞相府一趟,然后拿到瑾王要给她的东西……
倒不如想个法子将计就计。
织雾换好衣裳去看曲晚瑶时,便发觉尤嬷嬷目光一直盯着曲晚瑶背上的胎记若有所思。
织雾心口似有所感,瞧见这一幕的瞬间,好似都当场替原身捏了把汗。
尤嬷嬷眼下虽对真假千金尚未知晓全貌,但她已经从自己那稳婆妹妹那里得知了一些隐秘的片段。
而顾盼清想要派人捉走稳婆的行径,显然已经让尤嬷嬷认定顾盼清不是真千金。
只是她一直苦于无法得知真千金会是何人。
尤嬷嬷那稳婆妹子说,真千金背上有胎记,但具体是什么胎记没说,人便失踪了。
眼下看见了这桃花胎记,对于尤嬷嬷而言,不吝于是一大进展。
接下来一旦她知晓破庙里和丞相夫人同时生产的妇人也是曲姓人家,那么定然也会很快根据诸多细节联想到曲晚瑶的身上。
屋里的曲晚瑶仍旧陷入自身奇怪的感受当中,只是隔着帘子忽然提及到织雾方才也有磕碰到的事情。
尤嬷嬷闻言,却让织雾伸出手来。
织雾瞥了眼被查看后背的曲晚瑶,只轻声道:“我不妨事的,嬷嬷还是先看曲医女吧。”
毕竟现在也许都看不出什么,晚些时候若起了水泡就迟了。
织雾对怀疑她假千金身份的尤嬷嬷并没有表露出异常情绪。
且以她当下的处境,显然也不该清楚,尤嬷嬷和当年接生稳婆的关系。
可尤嬷嬷却仍是说道:“还请顾小姐不要让老奴为难。”
织雾见她坚持,这才收回了探看曲晚瑶的目光,困惑不解地将手伸出。
岂料下一刻,那尤嬷嬷竟又快又狠地握起一把漆黑戒尺在她掌心抽下。
织雾顿时挨了一戒尺,疼地猛然缩回手,人也当场懵住。
尤嬷嬷道:“还有九下。”
“太上皇他老人家说了,顾小姐倘若还要行那等任性刁蛮之事,便需要给出惩戒。”
“想必让小姐疼,小姐才方能记住教训。”
尤嬷嬷话里的意思分明直接将织雾今日的举动定下了故意的罪名。
且不仅尤嬷嬷是这般认为,周围大多小宫人几乎都这般认为。
毕竟,这才是这位顾小姐一惯刁蛮任性的做派。
晌午后,几个小宫人在拐角处窃窃私语,聊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旁人只瞧见这位顾小姐手掌心被打红之后,便噙着泪,抿着小嘴闷闷地躲回了房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中途还有宫人进去小心翼翼汇报了太子回来的动向。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小姐烫伤了曲医女的事情,太子的脸色不是很好。
听到这话,榻上的美人更是慌得不行。
手心里这点点的疼她都忍受不了,更是一边流泪,一边便要收拾包袱,要回丞相府去。
如此,其他宫人对此左右讨论一番,道这位顾小姐是真真的娇生惯养性情。
明明是她烫伤了曲医女,也没怎样她,就委屈得整个人都好似要碎掉的模样。
屋里头的织雾看似伤心,实则心里也只有微微紧张的情绪。
在外人面前做出娇惯模样固然会备受非议,可不这样,她怎么才能凑巧在这紧要关头寻到一个借口,好明日在丞相府里等瑾王的人出现?
等晏殷果真来到她这处时,织雾光是听见那门外脚步声,心头都骤地一悬。
她手底下收拾东西的速度缓缓降低,一时又想等他真进来后要怎么办才好……
尤其是想到男人看自己的眼神,让织雾心头好似又要生出那种凉凉瘆人的滋味,让她害怕。
毕竟她这次是真的伤到了曲晚瑶。
即便她是丞相之女,他身为太子真要给她一个教训,显然也不会有什么难度。
因而在晏殷过来的时候,织雾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这身娇蛮的脾性一次性都发挥到极致。
毕竟织雾也隐约能够猜到,太子与她原本就是虚与委蛇。
若不是看在她后背有瑾王这条线,只怕早就对她失去了耐性。
她乖乖的时候他也许尚且能忍,只要她流露出和原身一般蛮不讲理的姿态,他的性子断不容人。
也许不等她开口他便会沉了脸色立马将她赶走。
因而在晏殷拨开水晶珠帘进入里屋时,便瞧见坐在榻侧的美人眼眶红红的模样,竟恶人先告状起来。
“夫君偏心……”
“我要和夫君和离,只等手上的伤一好,便立马给夫君写和离书。”
“往后也都离夫君远远地,再不让夫君瞧见……”
美人啜泣的语气又软又颤,明明听得是令人心碎的伤心语气,却偏偏每一个字眼都写满了“蛮不讲理”。
晏殷一一听入耳中。
他手中物品不轻不重“笃”地搁下,是一只玉盒盛装的药膏被清脆响亮地放在桌面。
男人掀起眼睑,淡声道:“过来。”
织雾后背一颤,动作僵凝在床榻旁,哪里敢真的过去。
可想要继续作下去,也只能不断洗脑自己真的是晏殷妻子的情形,晏殷是自己的夫君。
她得表现的足够愚蠢天真,才好不叫他察觉出她背地里真正企图。
在不断给足自己暗示的情况下,织雾这才泪眼汪汪地起了身。
她走来晏殷跟前,好似受了天大委屈此刻只想往夫君怀里钻的妻子一般,顺势坐在了男人的腿上。
“分明夫君不在皇祖父面前为我说好话,放任旁人来管教我……”
猜到他多半已经知晓事情全貌。
在他开口问责之前,她便率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都怪在他的头上。
更甚至,在男人身体毫无防备下蓦地紧绷,察觉她坐于他膝上的举止时……她也只假装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有多冒犯于他。
她只故作不知情地摊开手掌,露出红红肿胀的手掌心抵在他眼皮底下,似要惹他心疼。
“夫君要轻一些。”
晏殷情绪向来藏得深,看不出太大变化。
因而此刻也仅是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怀中莫名多出来的美人。
却不知……她哪只眼睛看出来他要给她上药的意思。
周围的宫人霎时目瞪口呆,向来不近人情的太子殿下,竟就这么冷眼看着顾小姐坐入怀中,而隐忍不发……
晏殷何尝不清楚她往日明明羞得动辄红了面颊,今日却一反常态地主动挨着他这个“丈夫”。
似乎对她到底想做什么产生了兴趣……
玉盒盖子挑开后,男人将药膏涂在她掌心里,便听见她又喊“疼”。
晏殷捏住她手掌的动作微微一顿,垂眸将那红肿打量入眼。
原本柔嫩的白皙手掌心有了戒尺红肿的印记,横纵的红粉肿肉竟又好似什么靡丽的伤痕,似想勾得人抚碰上去……将她捏得眼眶更加潮湿。
但晏殷显然更理解不了这样的伤口为什么需要上药。
听说她是噙着泪眼回来,只当她是皮开肉绽。
连上药消肿都这样娇气,怕不是想叫旁人将她含入嘴里了?
织雾见他怎还不嫌她矫情,眼角的泪珠都还未擦干,便抬起眼睫问他,“夫君心里可有那医女?”
发觉他坐得仍然定当,她只得硬着头皮将手指攀上他的苍白脖颈,将脸颊贴得他心口处更近。
像猫儿一般,故意将湿哒哒的眼泪蹭在他衣物上。
大概这样是真的触碰到了男人不太可以忍受的底限。
晏殷按住她的手指,脸色沉沉地启开薄唇,吐出“荒唐”二字。
这荒唐却不知说的是她这种行径,还是她臆想他和医女会有情竟是件十分荒唐的事情。
织雾顿时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继续自己为人/妻子的角色,“那夫君心里只准有我,再不准有旁人。”
“不然……阿雾心口难受。”
美人抽噎着气息,语气软软地继续央求道:“夫君……我想回丞相府去看看……”
哪怕说出这样的话时,织雾同样猜到晏殷也许会清楚……
她去丞相府则代表,瑾王的人轻易接触到她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果不其然,这话说出口后,被她脑袋抵在胸口的男人徐徐垂下了视线。
他盯着她,好似若有所思了一番,接着才答了个“可以”。
织雾被他盯得心虚,见目的这样竟也还能达成……便潮湿着眼眶继续捧起受伤的掌心,心虚转移话题。
大概是装得太过深入,情绪也酝酿得颇为充足,一开口便又止不住语气轻颤,“可是……真得好疼……”
给她这个始作俑者十个手板子便成了这样,曲晚瑶那里后背生出了水泡也不曾这般。
也难怪所有人都向着曲晚瑶了。
晏殷面无表情道:“忍着。”
这药是极好的。
一刻之后便会消肿,然后不再有丝毫疼痛。
片刻后,太子方从屋里出来。
尤嬷嬷早就赶来,想要同他汇报这件事情。
晏殷见到她也并无明显喜怒,只淡声吩咐她在折竹苑门口罚站两个时辰。
尤嬷嬷是东宫老人,她只挺直腰背道:“老奴明白。”
既然太子殿下要与这女子周旋,自然要做好表面功夫。
晏殷不置可否,却吩咐了左嬷嬷过去监察。
尤嬷嬷听见这句话后霎时不可置信地抬起眼,随即又迅速低头。
若第一句话说出时,她还能当做太子殿下是为了做样子。
可第二句话,让太上皇身边的左嬷嬷过来监督她在那人来人往的苑子门口立规矩……
真要站足整整两个时辰,对于尤嬷嬷这种资历深重的老嬷嬷来说,无疑是在一群宫人面前打了她的脸面。
叫来左嬷嬷,分明也是在敲打她……
尤嬷嬷这时才惊觉,太子的心意哪里是她这等老奴胆敢冒犯揣度的!
待那尤嬷嬷去领罚之后。
一旁始终跟在太子身边的涂奚却是对此事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
“若非那老嬷嬷插手拦人,也许顾盼清早就暴露了!”
涂奚拧着眉头嘀咕:“否则殿下焉能容忍她那样冒犯……”
一想到对方浑身软绵绵的娇柔体态,竟坐在殿下的大腿上,又揽住殿下的脖颈,抽抽噎噎,
这样殿下都不将她推开……就知道殿下受了多大的罪!
旁边的温辞似乎对他有些无语,只好不去接他这话,转而对晏殷道:“丞相府内外都已经安插了眼线。”
接下来,他们就等织雾从瑾王那里能够拿到一些对太子殿下有价值的东西。
如此,才不枉费太子一路与她虚与委蛇至今。
二更合一
因为失忆, 又因为受了委屈,姑娘家会想念自己原本的家反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织雾只当自己回去熟悉的地方看看,也许这样会让她这个“失忆”之人多少想起一些什么。
晏殷答应了她, 原先还阻挠织雾离开东宫的尤嬷嬷等人,自然也都纷纷熄了声儿, 再不敢做出逾矩之事。
翌日一早, 织雾便乘着马车出了宫去。
抵达丞相府后, 顾丞相人并不在家中。
织雾便也只好先去拜见了府中的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当年便是极力不准丞相娶那顾盼清母亲,怀秀为妻。
怀秀后来病陨, 顾老太太和顾盼清之间似乎也曾发生过一些龃龉, 闹得不欢而散。
可如今顾老太太年纪大了, 又老迈多病。
看到这嚣张跋扈的孙女回来, 也再没有了针对的劲头。
她似乎对孙女儿会主动来看望自己的事情感到吃惊, 反倒叮嘱织雾:“我这个老婆子半截身子都快入土无所谓了。”
“不过你得了空时常回来看看你父亲就是了……”
她提到顾盼清的父亲时, 难免又是一顿叹息。
织雾待老太太未敢太过于热络,口头应下后,便留下了一些补品, 权当是做孙女的孝敬给老太太的。
顾丞相不在家中,织雾便先去了顾盼清于府中的原本住处。
一整个上午光用来熟悉了一圈丞相府, 至于如何与瑾王的人碰头,在用完午膳后,织雾甚至都仍然没有寻摸到半点头绪。
直到晌午过后,下人通传外面有人来找织雾。
“是小姐的手帕交, 魏国侯府千金。”
织雾初时听闻不由生出迟疑,暗忖道来人到底是侯爵之家的千金, 难不成和她一样,也都会是瑾王的暗线不成?
织雾不敢大意, 让人迎进来后,便瞧见了一身穿鹅黄绣银丝雀鸟纹襦裙的年轻女子。
对方穿着明媚,细腕上一对翠玉手镯,脖颈间又是黄金牡丹璎珞,一身富贵气息显然也是家中千娇万惯的掌上明珠。
在进来见到织雾后,她反倒比这顾老太太还要灵敏几分,寥寥几句下来,伊霜月便道:“清清,你这次出去回来后,心情可是变差了许多?”
织雾正要开口,便听那伊霜月又说:“我送个东西给你,想来你便能快活起来了。”
织雾一听,心头顿觉是了。
她一回来便找上门来,见了面便要拿东西给自己。
对方指不定就是瑾王的人了。
织雾顿时怀了些许紧张道:“不知阿月这次来要送我的是何物?”
想来那瑾王要交给她的东西定然极其紧要。
甚至,在接下来可能会影响到太子那边的局势……
伊霜月见她没有拒绝,便皱了皱眉扫了眼屋里的下人,小声道:“你先屏退左右。”
织雾当即便让旁人都退出房间。
其余下人都顺从低头退出房门。
唯独一个从东宫里跟过来的小宫女却并未立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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