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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姑娘别哭)


花儿要出门,扭身见到阿婆欲言又止,就坐到她床前,小小一个人缩在木板凳上托腮看着阿婆,模样真是可怜。
阿婆叹口气:“飞奴这娃,阿婆眼看着长大的。哪里都好,只是…”
花儿眼睛转了转才明白阿婆的意思,是担忧她跟飞奴有什么私情呢!嗤一声笑了:“阿婆!飞奴是哥哥呀!”
“你…”
“我?我喂饱肚子都难,哪里有功夫想那些个无用的!”花儿站起身给阿婆掖被子:“您快睡罢!别想那许多!”
说完转身出去了。飞奴示意她伸出手,她乖乖伸了,他向她手心放铜板:一文、两文…
“这是什么呀?”花儿问:“哪来的?”
“王家的工钱。”飞奴道:“今早和照夜、阿虺去讨,王家的管家竟然痛快给了。那老头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两眼乌青,讲话时候直哆嗦。”飞奴做样子学了一下,花儿被他逗得捂着嘴笑。
衔蝉打家里出来,手中攥着毛笔和墨盒,见到花儿和飞奴就邀他们一道陪她去一趟墨坊。
“去墨坊做什么?”花儿问她。
“就你昨日帮我撕的告示。”
“制墨那个吗?”
“是。”
“那感情好,走,我陪你去。”
燕琢城里开墨坊,算是新鲜事。燕琢地处北地,乏文雅之士。建和元年时候,朝廷派来的知县到这里第一句就是:民风粗旷,强压强制。是以这燕琢城里的生意,走狗烹猪、酒肆茶楼、武行镖局,独独没有那造纸制墨的。再说那制墨,工序繁杂,讲求风、水、光相和相应,燕琢这地,一年有半年冬,风大雪大,如何能制墨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墨坊的掌柜的花了大价钱,从那徽州请来了墨师傅,那墨师傅的徽墨是朝廷御用的。也有的说那掌柜的不过是为了撒钱,粗人一个,不能成事。
有人小声道:“别说了,掌柜的来了。”
那台上赫然站着的,是那白二爷。
来时路上有人道:这墨坊的神秘掌柜,铁定不是白家二爷。白家二爷打小喊打喊杀的粗人一个,相传他的生意亦是些“人肉生意”。这等人若是开墨坊,那当真是摸错门了!
此刻都大气不敢出,不知那疯人白二爷又要闹出何等笑话来。衔蝉握着花儿手,问她:“待会儿我还要去吗?白二爷的生意,我怕…”
“怕什么?就去!别人的生意咱们敢去,他的差哪里来?他们是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他不比别的掌柜的好,但也发疯不到咱们头上。”花儿大致回想了跟他打过的几次交道,压低声音:“我好歹从他那捞出几十文钱,知晓些他的脾性。这白二爷,喜欢软骨头。”
“我不懂…”
“你只要在他面前装可怜,别与他对着干,没事儿哭几声,他就不会拿你如何。”花儿笃定这招管用,那一日她与他顶撞,他对她下狠手,待她落了泪,他便手软。往后那几次在他面前装奴才,倒是安全度过。
衔蝉手比别人巧,又识字,很容易拿到差事。她很是开心,记账和制墨,都有她喜欢的墨香。旁人是为了糊口,她是因为喜爱。墨师傅发一张绘纸,上头写着一些规制、要各自起熟读背诵,此时有人按捺不住,编排起了白二爷为何要开这墨坊。
这要从燕琢城里早些年的知县说起。
知县有个小女儿,名为叶华裳。生得貌美,知县打小自己带在身边教,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那小女儿十来岁的年纪就已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彼时白府因着是巨贾,花了重金把二位小公子送到学堂去,跟着知县女儿叶华裳一起读书。这白家二公子白栖岭,对叶华裳渐生了情愫。
但白栖岭打小就是个混人,他喜欢一个姑娘,不太懂徐徐图之,反倒把人堵在学堂的巷子口,问人家姑娘:嫁不嫁?
叶华裳年纪还小,哪里懂得男女情爱,被他吓哭了,转身去父亲那里告状。说那白家老二是个登徒子。叶知县问她可吃亏了?叶华裳道:吃了,被他多看了一眼。
白栖岭被父亲打板子,说他胸无半点墨,竟还想攀高枝。
本以为这顿板子把人打明白了,哪成想白栖岭彻底惦记上了叶华裳。那叶华裳经由白栖岭的凶狠眼神,渐渐懂得了一些事,再看白栖岭,心中惧怕忐忑,却总是空掉一块。若几日看不到白栖岭,人就失了魂一样。她偷偷讲与母亲听,母亲提点她:你呀,八成心里也有人家。可有一点,你父亲为官、白家经商,为官的与经商的,差着十万八千里。换句话说:娶你,他不配。你二人若是想往一处凑,那白栖岭至少要考取个功名。
可白栖岭对功名利禄并不上心,反倒琢磨起捐官来。这个墨坊,说是他开的,实则是要送给新知县,以谋个小小官位。那叶家如今落魄了,小小官位便可娶叶华裳过门。
以上皆为坊间传言,有鼻子有眼,衔蝉听得津津有味,到家后说与花儿听。
花儿呢,眉眼一扬:“那缺德玩意儿竟还是个痴情种!”彼时她正在煎药,烟熏火燎,呛得她眼泪鼻涕一把。嗤笑白栖岭痴心妄想,就他那张瘟神脸,那叶小姐如何看得上?还未张口讲话,目光先杀你三分。行事彪悍,为人暴戾,由里到外,翻不出一点鲜亮的地方来。
她着实厌烦白栖岭,狠狠将他贬损一通,衔蝉在一边听着,待她骂完了方道:“今日白二爷来墨坊,给了我几块墨。见伙计们的衣裳打着补丁,还给每人发了两身衣裳。见我手上有冻疮,还给了一盒手脂。墨坊给的工钱你知道多少吗?”
“多少?”
“不是别人说的十文、十五文一日,是二十文。”衔蝉对此很是感激:“弟弟太小了,吃不饱整日里哭。有了码头记账和墨坊的活计,好歹能让弟弟喝些米汤。他少哭些,我娘多睡些,慢慢养过来,精神就能好些。”
衔蝉有衔蝉的苦衷,她做不来重活,无法像花儿那样风里来雨里去。她身体底子实在是差,累到了就会发热咳嗽。从前想寻个活计,人家嫌她是女娃,总要挑捡她。但墨坊不挑她,墨师傅还夸她心灵手巧,说这制墨,识字的和不识字的制出来的也不一样。
“那白二爷虽然凶相,但我瞧着不像坏人。”衔蝉道:“咱们不是没做过别的老爷家的活计,恨不能将人扒层皮,又舍不得工钱。好歹白二爷舍得。”
花儿觉得衔蝉说得在理,但想到那白栖岭明知山有虎,却偏要她去送死,就觉得这人再大方也是个畜生。她偏看不惯他。
“你厌烦他,还要从他那里讨生计。”衔蝉帮花儿扇风,让火旺点:“最为难的就是你。”
“那有什么为难的,赔笑脸谁不会!”
“今日我还听旁人说:白二爷趁夜黑,把白大爷的尸首扔到乱坟岗了。飞奴之前帮咱们讨的那个哭丧的活,没了!”
“扔乱坟岗了?不怕别人笑?”花儿睁大眼,转念一想:“怕人笑就不是白二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说评论发红包,我给忘啦。本章评论有20jj币,迟到的七夕祝福~~ 也感谢所有投雷和营养液的好盆友们~ 祝大家开开心心

第13章 祸起燕琢城(十三)
白栖岭是个疯人,他将亲哥哥的尸首敲锣打鼓扔去了乱坟岗,又命人连夜拆掉府内的白色帷幔以及灯笼上的黑罩布。而他,站在白府门口,双手负在身后,脸上竟带着罕见的喜气,大声道:“过个好年!”
嚼碎嘴的仆人被打发到霍灵山下的庄子里,再换几个得力贴心的,满燕琢好看的盆景都被搜罗来,白府已然欢天喜地改头换面了。
衔蝉在倒墨胚的时候听到一旁的人道:“说是白二爷要去求娶叶老爷家的姑娘,如今提前准备了。”
衔蝉话不多,别人讲的那些她当乐子听,再过一会儿墨师傅就骂人了,因为那些人倒的墨胚上头的修竹不清楚。这才第二日,衔蝉就见识了徽州的墨师傅有多厉害。怨不得人家制的徽墨被朝廷采买。
天擦黑的时候白栖岭来了,说是小年给大家发些肉和面。东西不多,刚好够一家人饱餐一顿饺子。说完不理会大家的叫好和感激,指指衔蝉:“你出来。”
衔蝉有些怕。
一早的时候听墨师傅说,有人想讨这墨坊的差事,要把她换出去,因为她是墨坊唯一的女子。踯躅到白栖岭面前,低着头看着脚尖,大气不敢出。
“我记得你。”白栖岭道:“那一日在孙府家宴上。”
“是。”衔蝉头更低,怕白栖岭提起让她去伺候的话茬来。
“你嘴可严?”他问。
衔蝉“啊?”一声抬起头,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回答我,嘴严否?旁人无论使什么手段都撬不开你的嘴。能做到吗?”
“…”衔蝉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这话太怪。
“白掌柜的意思是,如若交给你些活计,但不许被旁人知晓,哪怕是你母亲、是柳条巷跟你一起长大那几个人,你都不能说。能做到吗?”墨师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声问衔蝉。
“伤天害理的事…”衔蝉不能做坏事,她打小体弱,算命先生要她行善积德,方能多活些年头。
“抄书。”墨师傅道。
“抄书为何不能让旁人知晓?”衔蝉不懂。
那墨师傅也不多言,把她带进刻胚子的屋子里,顺手关上门,递给衔蝉一本书。衔蝉看了两行,眼睛就睁大,手抖了起来,显然受到了惊吓:“这…这…这是要掉脑袋的…我…”
墨师傅收起书,笑了:“逗你的。抄四书五经。”
衔蝉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摆,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师傅,后者则拿出一沓书来交给她:“抄吧!”
衔蝉抱着那沓书出门,看到白栖岭的轿子已经走了。拎着肉和面去衙门寻照夜,要他一起来家中吃饭。照夜对她笑笑,把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要她先回去。说是新知县要升堂。
“升什么堂?”衔蝉问。
“说是抓了一个细作。”
“细作?”衔蝉睁大眼,照夜嘘一声:“眼下这世道,内忧外患,有细作混进来实属常事。切勿声张,不然就都没命了。”
衔蝉忙点头,扯着照夜衣袖还想与他讲几句,照夜轻声道:“明儿一早我去你家门口等你。”
“好。”
夜里打更,飞奴惊又去喂鱼。这行为着实诡异,花儿悄声问他:“那鱼你自己不吃,全喂了这猫了,你是不饿吗?”
飞奴也不做声,只是伸手摸了摸那猫。那猫再凶,喂这几次也与他相熟,不再对他躬后背炸毛。花儿多少了解飞奴,耐心劝他:“飞奴哥哥,它之前挠了你一把,因为它是畜生。你休要与它生气,人不能跟畜生计较,你说是吗?”
“嘿嘿。”飞奴拍了她脑袋一下:“想什么呢!我是打算伺候好它,回头自有用处。听说白府要换一批家丁,那老管家是个怪人。有人偷偷与我说老管家会让这猫认人,猫喜欢谁,他就选谁。”
“还有这等事?让畜生选人?”花儿闻言蹲下去,第一回 仔细看了眼那野猫。那野猫与柳条巷的那一只不太一样,眼前这只真是凶相,像白栖岭一样。哪怕吃着给你的鱼干,似乎也不念他好,眯起的猫眼都不看飞奴一眼。
“喂,猫儿,你叫一声给我听。”花儿尝试摸它后背,它并没躲。柳条巷的野猫也与花儿亲,她自嘲自己毫无用处,招猫逗狗倒是有把刷子。
照夜在前面招呼他们:“跟上了,要去后街了。”
两个人小跑几步,跟上队伍。
花儿想起白栖岭平日那张丧气脸,扯着嗓子喊。喊完了捂着嘴偷笑,照夜在一边吓出汗想说什么,阿虺拦住他:“照夜哥你就别操心了。花儿给白二爷跑腿好几次了,她肯定心中有数才敢这么喊。”
“叫嚣。”花儿嘿嘿一笑:“那白栖岭眼下正忙着缴收白家的产业,根本就把我放在了一旁。这两日都没来找我麻烦。何况衔蝉听来的:他急着捐官和去叶家提亲呢!”
那叶家落魄后搬回了祖宅,祖宅不在燕琢城里,在相距一百里外的良清,这天寒地冻的时节,白栖岭若想要提亲,可是要好大阵仗了!
照夜似乎有心事,飞奴问他怎么了?他故意拖慢脚步离其他衙役远些才小声开口:“今日知县审了一个细作,那细作说了一件事,说霍灵山跟旁国勾结,派人屠了南来的货帮。结果那货帮是江湖上的,那个小匪首被江湖人找到,弄死了,说那江湖人杀人会先毁脸,死于他们之手的人脸上都有这样的伤…”照夜说完手在脸上比,从眼角到耳后:“这样的伤。你们想到了谁?”
飞奴蹙眉不语,阿虺则睁大眼道:“不会吧?”
照夜嘘一声:“眼下不好说是不是那人,幸好咱们救人的时候没人看到。如今世道太乱了,说皇上卧榻不起,太子皇子们争得厉害;这外头又想打进来,咱们燕琢这地方又距边塞太近…”
花儿将冻红的手塞进衣袖里,没有做声。回家后偷偷去了破屋。那霍言山竟然还在,不怕她将他抖落出去。见花儿来,拍拍旁边的草垫子。他闲来无事,竟编了个草垫,让她来了能有地方坐。
花儿看向霍言山,一字一句问他:“我问你,那一日霍灵山上下来人,将南来货帮屠了,这事你可知晓?”
霍言山靠在墙上,咳了一声,看着花儿竟笑了出来:“我为何要知晓?”
花儿紧闭着嘴巴,没有讲照夜说他有可能是山匪的事。燕琢人提起霍灵山无不惊恐。多少年来,最令燕琢人怕的三件事就是:交征税、服兵役、遇山匪。那霍灵山是什么地界?好人有去无回,坏人如鱼得水。在方圆五百里内烧杀抢掠,就连官府也拿他们没有法子。
都说在霍灵山做山匪的人,身上会有山形烙印,花儿的眼几次落到霍言山身上,有意探看。
“想看?”霍言山问她:“你不在意男女大防?”
“不在意。”
“你还小。”
“我只想看你是不是!”
霍言山笑了:“如若我是,你当拿我如何处置?如若我不是,你又当如何处置?”见花儿眉头紧锁,便坐直身体,轻声道:“给你看罢!”
花儿一心求索,并没任何杂念,一双眼盯着他缓缓抽开腰带,扯开那件千疮百孔的外褂,内里的中衣满是血污,但他并不在乎,缓缓亮开给花儿看。胸膛干净,只有一两处轻伤,他道:“儿时爬树摔下来留下的。”见花儿不动,扭过身去,将后背呈到她面前。
花儿松了一口气。她并不知她救下的是何人,但无论是何人,都比霍灵山匪令人好过。
“你的名字…”花儿又道。
“父辈赐名用来吓人的。”

第14章 祸起燕琢城(十四)
“那你父亲呢?在哪?你被人伤了他管不管?如果我被人这样伤了,我阿公阿婆是会豁出命去的。哪怕他们常说自己命贱,无非就是撞破脑袋再送条命。我是他们从旁人手里抱来的尚且如此。你父亲母亲呢?”花儿如此问霍言山,为了看清他的神情,微微向他挪近些。
霍言山穿衣裳的动作停滞一瞬,转头看向花儿。这个小姑娘多聪明,不信他的话,用这样的方式试探他。
“死了。我父母都死了,我是孤儿。”霍言山说:“那一日我走到城外,不知哪里来了两个人,突然对我动手。我从小跟随师父习得一些武艺,但仍旧打不过他们,以假死混过。我以为我真要死了,但是碰到了你们。”
这说辞也能说得过去,花儿不再追问,将药坛推给他:“我听你的气不太喘了,喝完这些药就可以赶路了。”
“你跟我走吗?”霍言山问她:“我家是一个清净之地,山前种地山后栽树,山间还有不老泉,一年四季日日有水喝。倘若你跟我走,我给你单独盖一间木屋,你喜欢什么便做什么,等到这乱世过了再下山。”
花儿听他这样说,哧哧笑了:“那我问你,我阿婆怎么办?阿公若是回来去哪里寻我们?那一日一起救你的人你也一起带去山上吗?你的山可能装下这许多人?”
霍言山想了想,摇头:“那是不行的。”
“那我便不能走。”
花儿权当这是在逗闷子,并未往心里去。霍言山喝药的时候她与他认真做别:“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眼下说是霍灵山的人在城外喊打喊杀。你如果要出城,最好寻个妥当的时间。”
“大恩当言谢,但眼下我身无一物。他日若相见,或你有求于我,只管去码头上的杂货铺,跟掌柜的说一声。那掌柜的是我远亲,会传信给我。钱物都随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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