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凶手留下的笔记，这么做，是为了让他们在地府没有伸冤的口舌，没有下跪的双膝。”
“让他们无法寻仇，只能孑然游荡于荒山野岭间。”
“……永不入轮回。”
夏沐长久无言。
听埃里克说，钱增以异样的方式惨死时，身上放着一本笔记本。
本子上，清晰记录了他这些年来的每一桩罪行。
法医通过检验，确认这些尸体的大致死亡时间，和钱增所记录的犯罪档案几乎完全吻合，大大加快了破案速度。
反而是这个小本子的存在，成了本案一大疑点。
整件案子梳理下来，以及警方走访的结果，都说明钱增是一个非常谨慎小心的商人。
这些年来他赚到的钱，无一例外全都兑换成了现金，放进了钱家的地窖里，不敢挥霍。
他小心翼翼地经营着神仙油的生意，照顾着自己陷入魔怔的妻子，包括杀人的手法和杀人现场的处理，也相当谨慎。
这样一个人，会特意写一本犯罪笔记？
怎么想都想不通。
还有她当时看到的那个触手……
夏沐吓的身上微微泛起一层冷汗。
就在这时，忽然听埃里克含笑的声音：“夏沐小姐，我以后每天都来看你吧。”
“不了吧。”夏沐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我又没生病……”
“我每天给你送一杯奶茶。”
“…………”
“……成交。”
在病房住的这段时间，夏沐的饮食清淡的像是草原上的一头牛。
埃里克给她送点奶茶零食之类的小玩意，她还挺开心的。
不过自从她换了个护士，习惯把夏沐的病房大门关紧后，埃里克就不再出现了。
夏沐不知为何想到一个说法——
听说大门的作用，一是防贼，二是防鬼神进门。
埃里克不再来后，又过了几天。
夏沐在接受了好几轮问话与检查后，终于再次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看来自己这个精神病杀人狂的嫌疑终于解除了……
手机已经关了机，等到充上电重新开机后，“叮叮叮”的提示声响个不停。
夏沐的社恐小心脏破防了很长很长的一秒。
点开来后，提示未读信息的红色小圆点更是出现了一排排的“99+”。
她这么久没出现，不回信息不接电话，文炀他们都很担心，问她是不是拍戏太辛苦了。
夏沐急急忙忙找到和导演苏鸿斌的聊天框，点开来——
苏鸿斌：夏沐，我接到警局的消息了。
苏鸿斌：听说你路过一个案发现场，吓得生病了？
苏鸿斌：好好养病！记得回来！
苏鸿斌：拍戏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把小沈小李的戏份调上来了，现在正在好好鞭策他们呢。
苏鸿斌：（图片.jpg）
苏鸿斌发来的图片里，沈卿风和李灵妙愁眉苦脸地穿着戏服，龇牙咧嘴的。
苏鸿斌：等你回来以后，再指导一下他们吧~
夏沐回了一个“嗯嗯嗯”的点头表情包。
又出去检查其他的消息。
除了工作和一些不太熟的友人，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唯一让夏沐有点在意的，是林嘉许。
案发后第二天，夏沐还在昏迷。
当时，林嘉许给夏沐发过几条消息，但都撤回了。
夏沐有点好奇，问不问呢……算了，想想就行了。
林嘉许还避着她呢。
离开微信，夏沐又去微博转了转。
令她意外的是，这起案件似乎没有在微博引起多大的水花。
但是点进话题后，她又不意外了。
看大家的语气……关于这起案件的消息暂时被夹总给限流了，也就是被夹了。
怪不得没流量呢。
夏沐一条条地刷着案情相关的微博。
#绿江市钱家村案#
话题虽然没有上热搜，但是一条条实时微博疯狂刷屏，比热搜话题还热闹好几倍。
@钱家村案不通报不改名：#绿江市钱家村案#这是发生在我们隔壁村的案子！顶起来！！不要成为冷漠的路人，这样严重的命案为什么不能够上热搜？！
【来点热度！来报手机电量！】
【夹总不许压热度！立刻安排热搜！！】
【豆腐脑咸还是甜？热度给我涨涨涨！】
【那个，有无懂哥懂姐？路人好茫然，什么是钱家村案？谁来告诉我前因后果？】
【懂姐来了：上周在绿江市钱家村破获了一起特别大的凶案！到现在还在封山搜寻更多受害者，据说是一家人利用“神仙油”诈骗病重老人家属，我们村里的人就被骗过，等老人去世了，这家人就会伪造老人失踪，骗最后一笔钱就走……具体细节等通报吧，这件事在我们这当地真的闹得很大了（所以什么时候通报？）】
【那个……我想说，我居然认识凶手的儿子，我的天啊，居然是我小学同学】
【啊？真的？哥们儿私发我地址，看我骂不死他！】
【对对对，快发出来，不要小看网友们的实力】
【大家冷静啊QAQ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小学的时候我还和他说过几次话呢，不过当时班上很多人欺负他，我也和他不太熟】
【欺负？怎么欺负的？】
【大概就是，有几个同学天天撕他作业本，跑步的时候推他，因为他太瘦了嘛，经常被推倒，一脸的血，看着还挺可怜的】
【啊？】
【这……这不就是霸凌吗？】
【杀人凶手+诈骗犯的小孩居然被校园霸凌，妈耶，果然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恐怖片（摊手）】
【等等？！热搜好像出官方通告了？速速去看！[链接]】
“@平安绿江V：#警情通报#
网传“绿江市钱家村破获一起重大连环杀人案”并非谣传, 为避免滋生不实谣言，现进行官方警情通报。
2090年X月X日，绿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接到报案, 称绿江市钱家村附近山中有一年轻女子失踪, 同行者在寻找过程中发现大量尸体。绿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迅速赶往现场, 展开搜山工作。
搜山行动持续近一周，共在3个藏尸地找到23具死者遗体, 包括犯罪嫌疑人之一的钱某本人。
在钱家村附近山中失踪的年轻女子受到惊吓，身体并无大碍，目前警方已将其安置在绿江市某三甲医院，进行心理辅导。
此外, 另一位犯罪嫌疑人姜某已被逮捕，姜某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目前已被依法刑事拘留。
此案的具体情况正在进一步调查核实中，请广大网友们不要听信不实谣言, 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
看完警情通报, 夏沐倒是挺淡定的。
毕竟埃里克已经将案件的全貌告诉了她，信息内容远比警方公开的内容要多。
但是，仅仅是这起案件的受害者人数, 就已经足够网友们震撼一年半载的了。
评论区（99+）：
【23具尸体？夺少？？？】
【绿江市……怎么又是绿江市？你们这儿索性改名叫哥谭市好了2333】
【我记得前段时间破获的那个旋转木马分尸案也是在绿江市发生的吧？】
【本来还打算春节期间去绿江市玩的，现在……（哽咽）】
【惊了，刚看完这起案件的描述，现在整个人都好害怕, 人心真的很恐怖……】
【#民风淳朴绿江市#，#人杰地灵绿江市#, #杀手之家绿江市#】
【你们都在玩梗，只有我在同情那个失踪的年轻女子吗？】
【听说她误入藏尸洞, 直接被一大堆尸体吓晕过去了哈哈哈哈，求年轻女子的心理阴影面积2333】
【我听说这个年轻女子是最近很红的某二字女明星，是真的吗？】
【？？】
【哈？？谁？二字女明星？不会又是夏沐吧？？】
屏幕前的夏沐越看越慌。
啊这……警方的保密工作这么不靠谱的吗QAQ？？
这都能被发现？！
好在，夏沐往下一翻，发现自己白担心了。
……网友们根本不信，笑死。
【夏沐？哈哈哈夏沐粉能不能编一点更容易让人相信的谣言？】
【官方快来删帖吧，刚说了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转眼间就有人来造谣了（无奈摊手.jpg）】
【你怎么不说姜小燕呢？还更容易让人相信一点】
【是啊，姜小燕丢了角色，去山里散心还有可能。夏沐……她应该正在剧组美美拍戏吧233】
即便有人说，夏沐一周多都没有在剧组出现过了，也没人相信这个住院中的年轻女子就是夏沐。
夏沐松了口气。
没人发现更好，少点是非少点争议，她也能专心拍戏。
……前提是她能先出院。
两年内她要是还没当上影后，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夏沐给林嘉许发了消息，问他能不能来医院帮自己办一下出院。
她想出院，可医生不让她轻易离开，得联系警方那边。
焦虑地等待了一会，林嘉许终于回消息了。
林嘉许：明天来。
夏沐高兴了，可林嘉许这话却有点过分简洁。
至少以前他们聊天的时候，林嘉许会多说几个字。
但夏沐也可以理解。
从埃里克拍下的现场画面来看……夏沐的嫌疑太大了，可是却又毫无证据显示她和这起案件有关联。
林嘉许那么一个正直的人，难免会怀疑她。
即便她觉得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但他终归是一个警察。
医院那边大概也接到了夏沐可以出院的消息，当天晚上，对于夏沐的例行检查也暂停了。
她敞开门窗，看着门前匆匆经过的医生护士，不禁也有点小小的寂寥。
正发着呆，一阵熟悉富有规律的皮鞋声在门口响起。
夏沐一下子抬起埋头看手机的视线，惊讶地看见埃里克抱着一束花站在她门口。
“小克！”
社恐如夏沐，这会儿都有点开心。
外面下了雨，埃里克西服的两肩都有些湿哒哒的，他走进来，从容笑着递上了花束：“夏沐小姐，提前祝贺你出院。”
“你怎么知道？”
夏沐惊喜地接过花——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花，惊讶一时都盖过了喜悦。
浅紫色的桔梗花淋了几滴雨，有些顺着花枝滴落下去，有些则水亮亮地落在花朵花瓣上。很漂亮。
夏沐小心翼翼地抱着花朵细看时，忽然凭着余光看见埃里克伸出手，递过来什么东西。
“这是……？”
她接过来，发现是一袋陈旧的七彩玻璃球。
小时候在商场里玩捞金鱼的游戏，奖品就是许多这样的玻璃球。
——大人的垃圾，孩子的宝石。
“这是小飞生前的遗物。”埃里克告诉她：“我当时在你手里发现的。”
“在我手里？什么时候……啊。”
夏沐脑海里猛然弹出那个自己穿着白裙，坐在尸山尸海中心的恐怖画面。
夏沐记得自己当时的双手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放在前面，掌心对着天空，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原来是这一袋玻璃球？
夏沐从前当然不认识这袋小东西，可是鉴于诡异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件两件了，这点小细节反而没什么奇怪的了。
听埃里克说，钱增的笔记里提到过，小飞走后，家里卖掉了他的课本和书包，除了这袋小飞曾经爱不释手的玻璃球，什么也不剩了。
夏沐二话不说就拉着埃里克，登陆了《欢乐人间》。
现实世界里的玻璃球当然没法送到游戏里去。
每到这时，夏沐就感慨欢乐值商城真是《欢乐人间》里最有用的设定之一。
虽然商城里没有玻璃球，但是却找到了一个叫做“七彩的童年”的道具，售价50欢乐值。
那是一袋亮晶晶的，生剜出来还黏着许多血丝儿的活人眼球。
小飞却对此特别满意。
“谢谢大姐姐！”他高兴地把一颗颗眼球拿出来轻放在地，每一颗瞳孔表面映出水灵灵的光。
洋洋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呀？”
小飞咧着嘴说出的一句话险些让夏沐呛住：“这是我的遗物。”
“好羡慕！”洋洋说的话更令夏沐沉默：“我也好想要遗物！”
顶着洋洋迫切和渴望的眼神，夏沐只好询问她和陈蕊芳，记不记得以前洋洋最喜欢什么？
洋洋一下子记起了好多好多喜欢的东西，说不清哪个最喜欢，还是陈蕊芳记得：“洋洋从前最喜欢一套过家家的玩具，那是洋洋外婆送给她的，要好几百块钱呢，差点被李龙那混账抢去二手市场卖了……”
孩子收到的玩具都要卖？！
夏沐一边骂李龙，一边打开余额990的欢乐值商城，斥巨资400欢乐值给洋洋买了一套名叫“小鬼当家：独自一人的惊魂夜”的过家家玩具。
夏沐刚想把洋洋叫过来，却看见埃里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来吧，夏沐小姐。”
埃里克勾起嘴角，把过家家玩具放进公文包里，将正在和小飞一起玩眼球的洋洋叫了过来。
他神神秘秘的语气，告诉洋洋，说他们又找到一个遗物，要送给小飞。
“真的吗？太好了！小飞哥哥好幸福……”洋洋两眼放光，羡慕写了一脸。
等到洋洋一蹦一跳地把小飞领过来，小女孩激动地盯着埃里克打开公文包的动作，乖巧又羡慕地伸长脖子看。
然而，当这套精美的玩具套装送到洋洋手里时，洋洋的脸色彻底惊住了。
夏沐的手忽然被他牵过去，男人微笑着说：“是夏沐姐姐送给你的。”
“真的？真的是夏沐姐姐给洋洋的？”洋洋拉着夏沐的手确认了好几遍，得到大家微笑的肯定后，高兴地几乎快跳到天上去了。
看着小飞和洋洋把一件件玩具摆出来玩，两个孩子都特别幸福的样子，夏沐也不禁嘴角上扬。
夏沐耳边响起埃里克低沉的声音：“按照人类生老病死的规律和普遍认识，遗物虽然来自死者，却寄托着生者的思念，是最珍贵也是最无用之物。”
男人骨感分明的双手从身后轻轻搭住夏沐的双肩。
“对于生者来说……他们自己，就是死者的遗物。”
“这么说的话，那我们都是某人的遗物？”夏沐边说边回头，声音在撞见埃里克眼角的泪时戛然而止。
她以为是玩笑的话，竟然是对方流着泪说出口的。
或许他也经历过亲密之人的死亡……？
夏沐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可是埃里克似乎并不觉得流泪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擦拭那一行泪，任由它垂在自己的眼下。
宛若坠着一件透明的水晶。
近乎完美的面孔犹如千百年前雕刻天神圣父的石膏像，眼下挂着一滴慈悲的泪。
看到对方又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样子，夏沐默默收回了嘴边的安慰。
也许她可以更信任埃里克一些。
夏沐的确怀疑过他。
可现在一看，或许埃里克只是比普通人更感性而已；
就连心思敏感的点，也和夏沐很相似。
归根结底，他和林嘉许不同。
因为林警官的职业原因，他能够靠《欢乐人间》发现隐藏的罪案，也是对他的一种助益。
所以林嘉许愿意进入这个游戏，也不奇怪。
然而，埃里克在这个世界，什么也无法得到。
可他仍然一遍遍地进入这个世界。
为了什么呢？
夏沐不明白，
但是稍稍有些理解他的感受了。
第二天，林嘉许来医院接她了。
一大早，她听见走廊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立刻从被窝里冒出了头。
夏沐穿着有些宽松的病号服，一点点磨蹭着懒散的步子挪到门口。
她探出头，看见林嘉许穿着笔挺的警服，和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远远站在一起，低声聊着什么。
“林警官。”好久不见，她开口便是有些生涩不自信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林嘉许一下就听见了。
他看向夏沐，朝她微微点头，面上维持着平静的神情，却很快别过了眼神。
似乎是和她不太熟的样子。
夏沐稍稍有些失落，回病房里换衣服时，林嘉许进来了。
听到推门的动静，夏沐吓出声，林嘉许一愣，双眸陡然闯入了少女白皙如玉的后背和垂到一边的肩带。
“…………”
“……抱歉。”林嘉许沉着口气退了出去。
关门声都有点用力。
等到夏沐换好衣服，赶紧去给林嘉许开门。
她嘴上笑着说抱歉，不太在意的样子，可是整张脸都晕染着一片惹人多想的绯红色。
林嘉许也装作没什么事发生的样子，默默走向夏沐的行李。
手快要碰到她的行李时，林嘉许忽然又撤了回去。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夏沐，问：“这几天，有人来看过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