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所有意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恍惚间，夏沐似乎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想抬手，却被沉重的手铐铐住，无法逃脱。脚腕上也锁着沉重无比的锁链，让她难以动弹。
这里是哪里……？
既不是《欢乐人间》的游戏里，也绝对不是现实。
沉重的锁链禁锢了她的全身，眼前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像是要将她永远囚禁一般。
她想张嘴说话，发现自己连嘴巴都被一个精致的器物塞住了。
仿佛不再是人，成了一件美丽的，无法动弹的器皿。
只能在耳边朦朦胧胧听到一个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的低沉嗓音——
“■■，我的■■……”
“我■你■。”
“……”
夏沐醒来的时候，眼前白茫茫一片，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向周围看了看，入眼便是林嘉许的身影。
他站在夏沐床边，眼下带着乌青，似乎有一阵子没好好休息过了。
见她醒来，男人眼底浮现出惊喜。
短暂的惊喜过后，却是更沉重的，看不透的情绪。
夏沐醒来后，护士过来忙碌了很久，总算让她疲惫的身体一点点能够开口说话了。
林嘉许在一旁默默帮着忙，只字不提小飞一家的事。
夏沐慢慢想起自己昏迷前遭遇的一切，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开口。
她问：“那个……林警官，小飞的爸爸呢？”
正在削苹果的林嘉许，手里的动作停了一秒，又继续了。
夏沐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问：“他、他死了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死了？”
林嘉许将苹果切成小块，牙签刺破多汁的果肉，送到夏沐手里。
夏沐的肩膀抖了一下，摇摇头，说记不清了，只是隐约有些可怕的印象。
林嘉许点点头，没多问。
他跟护士单独嘱咐了几句，直到离开病房，也始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怕自己再一次想起那个深夜，总局接到埃里克的报警电话，他匆忙带着大批警员赶到洞窟时所见到的景象。
即便是面对权威媒体，警方并没有透露任何一点犯罪现场的照片资料，担心在群众间引起恐慌。
地狱不过如此。
夏沐听林嘉许说, 自己在山洞里因为惊吓晕了过去，被随后赶到的警方成功解救了出去。
林嘉许让她好好休息，等养好了病, 他再来接她走。
夏沐表面点头应下了, 心里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最开始注意到的, 是这间封了窗的单人病房。
她最远走到过楼道，很快就被护士推了回去, 但她确认自己看清了整条走道的情形。
她的病房是这一层里唯一一间病房。
极特殊的待遇，像是在防着别人接近一样。
即便向护士询问：她什么时候能够出院，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
另外，尤其重要的一点是——
夏沐的手机不见了。
就算向护士索要, 也会被对方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
不方便是一码事，夏沐更担心的, 是她目前的处境。
有权利拿走她手机的，应该只有警方了。
难道她被牵扯到什么很麻烦的事情里了？
夏沐倒是不介意配合警方调查, 可是有件事她很头疼。
她还要拍戏啊。
难不成就这么待在医院里, 与世隔绝？
夏沐好几次想要偷偷溜出去，找人借个手机，还没出拐角就会被一脸焦急的护士拦下来送回病房。
……她是什么霸总小说的金丝雀吗QAQ？
唯一和金丝雀不同的是, 这里的护士都特别害怕夏沐的样子。
有一次她一不小心按到护士铃，大半夜的，执勤的是个年轻的小护士。
小护士走进夏沐病房的时候，整张脸都是苍白的, 跟见了鬼似的。
夏沐无辜又迷茫。
她只是目击者，又不是杀人犯。
为什么这么怕她？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 时不时有警察过来盘问她几句话。
除了《欢乐人间》和那个奇怪触手的事，其他的, 夏沐都如实相告。
包括自己和埃里克在姜婷家安装监听器的事。
根据夏沐的证词，她通过姜小燕得到了神仙油代理商名单。
出于对前辈的关心，对神仙油这件商品的不信任，夏沐请求与友人埃里克，林嘉许一起拜访钱家，想找到神仙油骗局的决定性证据，劝姜小燕回头是岸。
但是由于第一次拜访钱家，并没有取得任何收获，夏沐和埃里克私下决定，用监听器监听钱家，这才有了意外收获……
夏沐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不作死就不会死但是偏偏就是喜欢作死的经典恐怖片女主角的形象。
希望不会和埃里克那边的证词相差太大……
有警察来盘问她不奇怪，毕竟这起凶案性质太恶劣了。
虽然夏沐不知道案件情况，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因何而死，但是那十几具裹尸袋的惨状，她看得清清楚楚。
奇怪的是，偶尔还会有医生过来，带着些奇怪的表格让她填，还会问她一些很诡异的问题……
仿佛觉得她有什么精神疾病似的。
她努力向医生传达自己已经痊愈的事实，可医生总是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如果一直出不去怎么办？
她的戏怎么办？
她的戏份还没拍完，片酬也没结完呢。
没有手机的夏沐，闲的只能胡思乱想。
事实会不会是……其实医生是对的？
如果钱增的事并不存在，而是自己得了什么精神疾病的话；
这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夏沐越想越心慌。
当晚，她进入《欢乐人间》，找寻了一大圈，确认洋洋和小飞都在，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洋洋跑过来，出口惊人：“夏沐姐姐，你怎么才来？林哥哥已经来过啦！”
夏沐吓了一跳。
林警官来过？
夏沐赶紧询问林嘉许是什么时候来的，都做了什么事。
洋洋眨巴着眼睛戳戳嘴唇：“也没做什么，就是问了夏沐姐姐的事情，我都告诉林哥哥啦！”
夏沐紧张：“你、你是怎么说的呀？”
“我说，夏沐姐姐是天上掉下来的天使，在洋洋最寂寞的时候，出现在洋洋的身边，还带洋洋找到了妈妈。”
洋洋露出的笑容简直让人心都化了。
“除了妈妈，洋洋最喜欢夏沐姐姐了！”
“我也是。”小飞点点头，腼腆地一笑：“除了奶奶，我最喜欢大姐姐你。”
夏沐感动地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这两个小天使。
看到他们幸福的样子，夏沐就知道自己在《欢乐人间》和现实里冒的险，都是值得的。
林嘉许既然来过《欢乐人间》，为什么没有再来她的病房呢？
一颗不安的种子埋入心间，在很深的地方悄悄发了芽。
就在夏沐一筹莫展，躺在病床上无聊到开始犯困的时候，空荡荡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动静。
那是一个很清脆的声音。
男士皮鞋的鞋跟以规律的节奏响起，仿佛能够通过简单的几个音符，想象到这双鞋的主人是如何从容走过城墙，俯瞰他的子民。
夏沐期待却又不敢期待。
这两天她听到无数来来往往的声音，可是几乎没有走进她病房里的人。
就算有，也只有护士医生和警察。
她弱弱地缩回脖子，一口气还没叹完，埃里克的声音就从门外传进来：“夏沐小姐，我能进来吗？”
夏沐：？？！！！
“进进进进快进来——！”她迅速弹起身子，把埃里克拉到床边。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了看门外，拉上门，边走边问：“你怎么能进来的？下面的人居然放你进来了？”
她在这里住了几天，感觉这儿比监狱还严。
埃里克居然能进来？
埃里克笑笑：“我来的时候，保安不在，我直接上来了。”
“对了，我有事想问你，那个……”
夏沐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真的见到埃里克，一下子词穷了。
“你想问小飞爸爸的事吗？”
“嗯嗯！”夏沐用力点头，真的特别好奇：“他应该被抓了吧？媒体有报道吗？”
“他死了。”
夏沐一愣。
钱增死了？
死刑……？不、肯定不会这么快。
那是怎么死的？挟持她做了人质？和警方僵持的过程中被杀了？
可是埃里克给出的答案，是夏沐万万没想到的。
他眼里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近乎完美的具有东方神韵的面孔，与浅紫色犹如宝石般的瞳孔。
夏沐忽然想起了他在《欢乐人间》里得到的代号：
“天使”
埃里克干净澄澈的瞳孔里，映出少女茫然的模样。
“不是夏沐小姐你杀了他吗？”
夏沐又是一愣。
她？她杀了钱增？
怎么可能！
夏沐想反驳，可是话到口边却说不出来。
反而是后背一阵恶寒。
……她，杀了，钱增？
一瞬间，她突然看清了很多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结论，也难怪那些医生护士会视她如虎狼；
难怪警察会一遍遍地找她取证；
也难怪……
她刚醒来的时候，林嘉许会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警惕的眼神，让她和林嘉许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遥远。
“……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夏沐惊恐到了极点，反而不害怕了。
她拉住埃里克的手臂，追问：“我听说是小克你报的警，你应该看到了吧？我当时都晕过去了……不可能有力气杀人的！”
埃里克摇了摇头，取出手机，递给夏沐。
“这是我当时偷偷拍下的照片。”
“我发现你的时候……”
“你已经……”
“警察那边也没有找到证据，但……”
“……”
埃里克后面说的大部分话，夏沐都没有听清。
她怔然望着屏幕里那一张异常清晰，几乎令人眩晕的照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是一个山洞。
这个山洞，她知道，也是钱增的藏尸洞。
照片里，十几具尸体静静躺在粗麻布的裹尸袋里，在微弱的光亮下，大片的深红色脏污的痕迹格外明显。
裹尸袋将尸骨微微勾勒出人的形状，拼凑成一幅恐怖的画卷。
然而这些令夏沐无比震撼且害怕的画面，却只是区区背景而已。
画面的中心……
以及碎了脑袋，已经成了一个血人的钱增。
钱增的脑袋已经彻底消失了，诡异的是，从周围崖臂上的喷溅痕迹来看，他的头……是活生生炸开的。
他身上披着红白相间的肉泥，大约是脑袋炸开后溅出的血肉碎块与脑浆之类的东西。
仿佛是用自己的血肉作为礼炮，飞出了无数血腥的彩花。
钱增就维持着下跪的姿势，高举着手臂，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在夏沐的身前。
那十几具尸体，也都头朝夏沐。
夏沐微微闭着眼睛，浓密黑亮的睫毛微微垂下，在闪光灯的强光下映出亮晶晶的光。
竟像是垂眸，静静俯瞰着座下虔诚的一众信徒。
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裙。
她记得自己走山路时，长裙好几次划过树林间的枝杈，又在泥泞处弄上了不少脏污。
可是照片里，夏沐的裙摆是纯洁无瑕，干净到几乎反光的纯白色。
闪光灯的中心，正好打在夏沐头顶一圈的位置。
像是受着圣光的洗礼。
美丽到不可方物的亡灵女神，脚下是无尽的鲜血与死亡，自己却不沾染分毫，保持着永恒的纯洁。
每一寸画面都透露着强烈的宗教感。
夏沐捂住嘴巴，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感。
埃里克轻轻拍她的后背。
可她什么也吐不出来。
理智慢慢回笼，夏沐拉住埃里克的手，声音疲惫：“警方……他们知道的，钱增不是我杀的。”
“嗯。”埃里克向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你。”
可是夏沐的不安仍然没有丝毫削减。
她又问：“小飞呢？小飞和小飞的奶奶……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事实的真相远超于夏沐的所有想象。
从埃里克徐徐道来的话语里, 夏沐仿佛隔着岁月，看到了一个普通且幸福的三口之家。
父亲勤劳，母亲温和, 育有一子, 自幼乖巧懂事。
出生农村的钱增与姜婷两人, 靠着自己的努力，终于攒够钱买下了一套城里的商品房——“幸福村”。
可是钱家一家人的幸福, 也到此为止了。
入住幸福村后，钱增又花钱走关系，费心费力地把儿子钱飞送去了绿江市实验小学，成了这所重点小学的一年级新生。
自此, 钱飞的噩梦开始了。
长期在农村生活的他，没有受过任何学前辅导, 理所当然成了班级里的吊车尾。
在卷生卷死的重点小学里，一个来自乡下, 有点迟钝的笨孩子, 成了所有人的欺负对象。
同学们拿他取乐嘲笑，老师则对霸凌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钱飞渐渐不敢上学, 还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他一惊一乍，满眼都是恐惧，夜里不敢一个人睡觉，害怕别人的触碰……
父亲钱增不知道心理疾病, 只觉得儿子那是不思进取、没出息，对他动辄打骂, 搅得家里鸡犬不宁。
母亲姜婷整日以泪洗面，以为小飞是着了魔生了病, 到处求医问药。
某天，姜婷带着一瓶金黄色的，类似药液的东西回家了。
姜婷坚持说，这瓶“神仙油”能够治好小飞的病。
姜婷让小飞休了学，每日为他涂抹神仙油，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飞的病竟然真的奇迹般好了起来。
故事讲到这儿，夏沐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小飞的病不是神仙油治好的，是休学治好的才对。
远离那些伤害他的人和事，才能一点点地治愈心病。
然而姜婷当然无法理解这些事。
小飞的好转，让姜婷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神仙油就是那些代理商们口中，能够医治百病的神油。
恰逢钱增的母亲沈奶奶肺癌晚期，刚转入icu治疗，每天的价格极其高昂。
姜婷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坚持把婆婆接出了医院，带回了自己家里。
那段时间，姜婷一边每日用神仙油涂抹婆婆和儿子的全身，一边和钱增在小区里大肆宣扬神仙油的功效，吹得神乎其神。
虽然大部分人都是理智的，但是总有一些病急乱投医的可怜人，找上钱家，想要试试神仙油的功效。
神仙油售价高昂，瞬间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可是，在那些买家的神仙油起效之前，作为卖家的钱家却出事了。
沈奶奶死了。
据说她死去时双瞳干枯瞪直了瞧着天花板，却浑身油亮，仿佛镀了一层厚厚的油脂膜，淡淡臭味的皮肤泛着奇异的光彩。
因为要“照料”沈奶奶，儿子钱飞好几天没有饭吃。
即使不停地喊饿，姜婷也没有买菜做饭，而是用神仙油不停地涂抹他们的全身，一遍又一遍。
姜婷毫无察觉，钱增却清醒过来。
眼看着两具尸体一天比一天腐败，钱增卖了房，把沈奶奶和小飞的尸体先后装入行李箱，开车送回了老家钱家村。
因为年轻人外出打工，钱家村只剩一些当地的老人。
来到钱家村，姜婷故技重施，向当地老人兜售神仙油，逐渐掏空了老人们甚至是子女们的钱包。
而当疗效迟迟未到后不久，老人们忽然开始陆续“走失”。
因为“走失”的年份比较分散，子女又在外打工多年未归，有的甚至无儿无女，即便有人怀疑钱增夫妻俩，也不会深入调查。
夏沐不可置信：“那……那些老人，全都被钱增杀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没出现在《欢乐人间》里？按理来说，就算没能进入游戏，游戏里的任务应该会给出一些线索吧……”
那间无数手臂，气氛压抑诡异的恐怖教室；
被神仙油浸染的沈奶奶的脊椎与尸块；
这些线索，都和现实有关。
那这些没有一点线索出现的老人呢？
埃里克肯定淡定的语气：“因为尸体的保存方式不同。”
“保存方式……？”
“小飞和那位老人的尸体，是在饿死与疾病死亡后，直接入土埋葬的。”
“即便有冤屈，他们也能够得到你的帮助。”
“可是，山上那些裹尸袋里的老人……”
埃里克微微抬眸，注视她的瞳孔里闪出一道令人心悸的目光。
“他们的喉咙被割开，切成了许多许多片。”
“舌头也被割下，据说是喂了狗。”
“双腿几乎是粉碎性地折断，膝盖也被锤子敲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