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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山松树(李暮夕)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顾允章喝道。
容凌放下杂志,看向她?的?目光却很平静:“您的?眼线这么广,还不知?道这事儿?我交什么女朋友您都知?道,还不知?道我离婚的?事儿?”
听到这里顾允章反而笑?了,吁一口?气:“搞半天,你还为了当年的?事儿怨恨我?小五,男子汉大丈夫,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怎么好意思赖我头上呢?我不过就是请她?坐了次客,除此之外,我还做什么了?如果当初你舅舅上不去,你猜你现在还能在这儿对我甩脸子?我跟你,在这个?家里只怕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你还能在这儿跟我逞威风?你以?为老大、老二他们都是吃素的??”
“不说别的?,就说你自己,你斗得过老二吗?!”她?近乎尖利的?咆哮一声,瞪着他,微微发抖,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妈向来是高贵典雅的?,连头颅都是高傲仰着的?,容凌很少见她?这么失态,心里静下来,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和无力。
“您说的?没错,都是我咎由自取。”他放下杂志,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一瞬,眼光竟那样空洞,好似被抽去了魂魄。
顾允章一怔,心又软了,叹着气别过头去:“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干涉你的?私生活,你交什么女朋友我不管,但?是带回家里的?怎么能是那样人家的?女孩?”
“什么样的?人家?她?怎么了?出身清白,不偷不抢,她?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
“你真是鬼迷心窍,无药可救。”顾允章摇着头,也?懒得说他了。道理他都懂,但?这人就这么固执,你能有什么办法?
但?这个?儿子她?是放心的?,别看他嘴里这么说,真要他放弃一切跟那个?女孩在一起?怎么可能?
大事情上他脑子一直很清楚。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儿子了,藏不住的?欲望和野心,顶多口?嗨,不会干出太出格的?事儿。
她?也?懒得管他。
顾允章扔了另一只耳环,取了对珍珠的?,边戴边扭着腰走了出去。
大年夜前?一天,徐靳还来看他,给?他带了一箱螃蟹。
“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容凌笑?着招呼他,去酒柜前?取酒,“喝什么?”
“不了,我最近戒酒。”徐靳朝沙发里一坐,踢掉拖鞋,双腿自然地架到茶几上。
手里捻了根雪茄,点了。
容凌过来拍他,提醒:“别在我这儿抽烟,感冒着呢。”
“谁感冒?你?”徐靳人往后缩,一副“你离我远点儿别传染给?我”的?架势。
“你他妈……”容凌气笑?。
徐靳也?笑?了,到底是将烟掐灭。
“中河最近的?事务怎么样?那帮人还明里暗里给?你使绊子呢?”
“跳梁小丑而已?。”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在他身旁坐下,“要真狠得下心来拉我下马,我还敬他们几分,偏偏都是一帮顾头不顾尾只顾着自己利益的?。明面上是同盟,实际上一盘散沙,我只要稍稍放出一两个?饵,脸翻得比谁都快。这样的?人怎么成大事?不足为惧。”
徐靳笑?道:“是应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董事会真正说话的?人。你这边稳得住,我办事自然也?利索。不过……”
“不过什么?”容凌看他,实在不喜欢他话说一半还卖关子的?腔调。
“这边倒有一件私事儿,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说。”
徐靳习惯性地捻了一根雪茄在手里,面带笑?意:“我先问你一句,钟黎的?事儿你还管吗?”
他稍怔,没答,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我就知?道,只要一提到她?,你这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就没了。”他摇头叹气,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
“别卖关子,有话你就直说吧。”容凌皱了下眉,脸色不好。
徐靳微微一笑?,面色寡淡,一双桃花眼却泄出了几分精芒,就这么笃笃地望着他:
“其?实说也?说不清,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容凌很多年没来过拍卖会了, 他年轻时也不是很热衷这种地方。
还没开?始,大厅气氛已经炒得很火热。
二楼包间里倒是挺安静,侍应生过来添了几次茶水。
容凌靠在沙发里坐得有点不耐烦, 估不准徐靳的用意。但他也没再问, 干脆闭目开?始养神。
拍卖会开?始后,主?持人在?台上慷慨激昂,中英文混着来,手里的小锤子敲得气?势十足。
冉文聪和?徐靳在?闲聊, 说起最近的形势不好, 上头卡得严, 他也只能照章办事。
“您看着办就好, 这么多年兄弟, 我信你。”徐靳跟他干杯。
“有您这句话,哥们儿能不给你顶着点儿?”
一套套官腔打得够利落,容凌听得都无语:“自?家兄弟, 能别这么酸了吗?”
徐靳低笑一声说:“没你酸, 一会儿保管你更?酸。”
容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不想知道?, 他平日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别的娱乐, 或者说他过了三十五岁之?后,对很多以前感兴趣的事情都不太感兴趣了, 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他这张淡定的面具一直持续到本场的最后一份展品上台——
主?持人还在?台上热情洋溢地介绍这份展品的来历,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年光绪帝佩戴它时在?大使馆照下的照片,又说之?前拍卖时这块表卖出了何等的高价云云云云……
那一瞬他豁然站起, 脸色铁青。
他什么都听不到, 耳边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目光只锁定在?那只表上。
徐靳适时按了铃, 赶在?一个港商前头截胡了这只表。
“别激动别激动。”徐靳劝他,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现?在?要不要听我说说?”
容凌知道?他肯定事先得到了什么风声,不然也不会拉着他过来看这一出好戏。
他脸色阴霾:“说。”
徐靳感慨只有钟黎的事情能让他这样失态,摇了摇头:“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容小五了。你不向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嘛?什么时候这么畏畏缩缩了?真喜欢就上啊,把人追回来。”
容凌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闭了闭眼睛,多少?有些?无力:“她都有男朋友了,我还上赶着讨这个没趣?”
“你不像是这么要脸的人啊。”徐靳调侃他。
容凌也不在?意他的挤兑,语气?很平淡:“我只是不想破坏她平静的生活。”
分手时已经说好,以后不再干涉彼此?的生活。若是再出尔反尔,岂不是更?被她瞧不起?
他身体僵硬,心底好似被一阵冷风穿堂而过。
“呦呦呦。”徐靳都服了他了,“这么大度?我建议你直接立地成佛算了。你真不管她?真不管她她就进火坑了!你以为这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容凌面色平静,喝完杯子里的茶才站起来,拿了自?己的外套:“谢谢你老徐。”
沈斯时最近的运气?不错,自?从还清赌债后身上就轻松多了,走路都抬头挺胸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失掉的那只表,他越想越觉得亏,看周四那模样就知道?那表不止两千万。周四个奸商!
可他实在?没胆子去要回来,只能自?认倒霉。
这日他照常拍完戏离开?,谁知却被经纪人一个电话打来勒令在?原地别动,说有大人物?要见?他。
经纪人电话里语焉不详,但是语气?非常严厉郑重,沈斯时自?然不敢怠慢。
快6点的时候,一辆红旗停在?剧组后门,将他接走。
车里很安静,司机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说,身旁的这位谢秘书虽然是笑着的,却给他极大的压力,有种?笑面虎的感觉。沈斯时一开?始还讨好似的跟他搭两句话,渐渐的就不敢吭声了。
这人瞧着笑眯眯的,直觉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车一路往北六环开?,后来进了个胡同,七绕八弯拐了好几条道?,停在?一处院门前。
他没来过这种?地方,里面回廊曲折如进入了什么古老的园林,长廊好似没尽头,雪白的院墙底下挂着一盏盏羊角风灯,在?冷风中旋转摇曳。
莫名有种?神秘诡谲的感觉。
像是什么私人会所,但似乎又不像,人太少?了,氛围奇异地庄严而肃穆。
终于抵达目的地,谢平上前叩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得到许可后,推开?了门。
沈斯时悄悄往里打量一眼,发现?这是个很大的办公室,很庄严厚重的装修风格,清一色的硬木家具,他脚下跟生了根似的,莫名有点畏惧,不敢往前。
谢平见?他迟迟不上来,皱了下眉,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进去。”
沈斯时踉跄着进了门,还来不及说什么,身后的大门已经合上了。
他只能转回身,这才看到办公桌后坐了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说年轻是因为那张脸相当于他沉稳练达的气?质来说,显得有些?年轻了,他只是坐在?那边低头写着一份什么文件,沈斯时就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隐约觉得他有点眼熟,像是在?电视上见?过,可又想不起来,手心虚虚冒着汗。
对方不说话,他也不敢吭声,就那么杵在?那边等着。
容凌终于写完报告,拧上笔盖连带着文件搁到一边,这才抬头看他:“沈先生。”
沈斯时下意识站直了,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那一瞬不知怎么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他是谁了,磕磕绊绊地挤出句称呼:“容……容先生。”
“你不用紧张,我就问你一些?事情。”容凌低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换了个方向推到他面前,“这是你拿去拍卖的吗?”
沈斯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只表,不知道?他为什么问他这个,额头不觉渗出了冷汗:“这……这……”
“我是我的东西,曾经送给了一位故人,没想到会在?拍卖会上见?到。我在?想,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才不得不拿去拍卖。”
听他这么说,沈斯时倒是松了口?气?,随口?胡诌:“……是这样的,因为我意外出了些?事儿,我女朋友为了替我周转就把这块表给了我,让我去拍卖……”他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容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雪亮如刃:“沈先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喉咙发紧,感觉这谎话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这个人好像没那么好糊弄。
也对,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好糊弄?
又想起经纪人的告诫,他腿脚虚软,脑袋乱糟糟的,吃不准对方的意图:“我……我没有乱说……”
感觉耐心已经告罄,容凌深思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厌恶,尽量心平气?和?:“我现?在?不是在?追究你的问题,我只想知道?钟黎过得怎么样。我问你,你跟钟黎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斯时想起了他那个姓谢的秘书,想起在?车上时谢秘书旁敲侧击敲打他的那些?话,说这位主?儿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真惹毛了他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周四算什么?在?人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再不敢胡说,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都吐了。当然他也存着一个心眼,不敢把什么都说了。
“我也是被人骗了,我以前不赌钱的,不过我现?在?已经改了……”
平日跟他汇报工作的手下都是精明干练的人,说话很有条理,什么时候会有这种?连逻辑都捋不清的?
容凌皱着眉,心里的厌恶又添几层,好几次都想开?口?呵斥他不该说的别说,挑重点,想想还是算了,免得这厮被他吓着了说话更?不利索,终是忍着不适听完了。
他当然不信这人的鬼话,能有三分真就不错了,可他和?钟黎的关系不便?透露,免得这厮出去乱说。
他自?己倒没什么,钟黎指不定会被人指指点点,她现?在?待的院所各中关系也挺复杂,各种?派系纷争不断。
“行了,你回去吧。”容凌挥挥手,让他自?行出门。
人走了,他才抚摸着盒子里的那块表,沉着脸,良久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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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黎是两天前才发现?那块表不见?的,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她不停地回忆,几乎把家里都翻了个底朝天,病急乱投医似的给每个来过她住处的朋友都打去电话,连沈斯时都打了。
“什么表啊?我不知道?啊,我没见?过。”他在?电话里说,“是你忘记放在?哪里了吧?”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她的声音讷讷的,听上去有点儿失魂落魄。
沈斯时忽然就有些?内疚,可到底是没有开?口?,支吾了会儿把电话挂了。
钟黎坐在?沙发里好一会儿,窗外的夜色像包裹着一团浓雾,要将她卷入、吞没。她难以诉说心里这一刻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无法言说,说白了那也不过是一块表而已。但是,每次这么劝自?己的时候,心里都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迟钝而麻木持久地疼。
仿佛心脏的地方已经生锈了,扯动时都泛起丝丝血腥气?。
门铃这时响了,不知是谁年节来访。
钟黎忙胡乱地抹了一下眼睛,小跑着过去开?门。
楼道?里挺昏暗,屋外的灯还坏了一盏,视线过了两秒才适应黑暗。黑暗里,是一道?高大修挺的身影,穿西装,皮鞋稳稳当当地踩在?地面上。
她的笑容在?看清门外人的那一刻凝固在?脸上,下意识要将门关上。
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先她一步按住了门板,不费什么力气?,将门缓缓推开?:“怎么,不欢迎我这个老朋友?”
“不……不是,您请进。”钟黎一颗狂跳的心终于强自?镇定下来,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低头时,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小小的局促地投影在?角落里。
比他高大的影子要小很多。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在?他面前似乎都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这让她感到怨恨又无力。然而,又不仅仅是这些?,他于她而言,不仅仅是曾经的爱人那么简单。
他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关怀和?呵护,是弥补她贫瘠童年的温暖,也是滋生欲望与惰性的温床,她曾深深地陷入这片温柔而致命的泥沼中。
其实回国后钟黎一度都很害怕看到他,哪怕只是看到一个背影。
他们当初的分开?虽然有无奈的抉择,更?多的还是意难平。她太了解容凌了,除非是他主?动放弃,否则,他这人永远那样一意孤行。
当年,与其说是他的选择,不如说是她的放手。他妈妈对她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每每想起都让她锥心般地痛:“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应该明白什么东西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是骄傲。”
“他的骄傲和?自?信来源于哪里?是他的出身,他的背景,他的权力与地位。如果失去这些?,他就什么都不是。你真的爱他,就不该拖累他,让一个你爱的男人失去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被打落十八层地狱。”
“说得难听一点,你会喜欢那样的他吗?”
钟黎只觉得每一根毛孔里都泛着寒气?。
顾允章的话不算难听,如她的为人处世一样,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直击她灵魂深处的痛点,让她难以反驳,绝望到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的选择,其实也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她不想让他以后怨恨她。
“你喝茶吗?家里有龙井。”这样相顾无言地坐着实在?尴尬,她站起来说。
“我喝白水就好。”
“那你等一下。”钟黎去了厨房。
很快,开?放式厨房里传来了烧水声。
容凌抬头望去,她背对着他站在?那边,睡衣是粉白色的,有点儿臃肿,可她背影看上去仍是那么单薄纤细,好像比以前更?瘦了一些?。
他沉默了良久,忽然就有些?难受。
那么短的距离,却像是咫尺天涯一样遥远。
钟黎将倒好的水搁到桌面上,转身要去拿些?点心。
却被他喊住,他叩一下旁边的玻璃台:“不用忙活了,黎黎你坐下,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乍然再次听到“黎黎”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无数的记忆碎片从光年的历史?长河里涌出,以至于她都有些?恍然的不真实感。
钟黎的身体都有些?摇晃,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冲。
她握了握手指,感受到被他注视的压迫感,到底是坐了回去。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钟黎的手脚都有些?难以安放。
过了会儿她终于镇定下来,开?始思索他的来意。容凌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也不会闲着没事儿干跑来找旧情人叙旧。这太无聊了,也不太上得了台面,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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