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黎没?说话,嘴唇都在抖,只觉得羞辱至极。
他又看?她,语气几?乎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度的:“大家利益相关难分彼此,有时候不是一句简单的会不会可以概括,而是能不能、值不值得,所谓的交情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徐靳会为了你背叛我,破坏我跟他的关系?你信不信,就算你现在跟我分手,他也不敢。他老?子好歹是个部长?,会这么拎不清?徐靳可比你清醒多了。”
他神色鄙夷,笑出声来,满满的嘲讽。
仿佛一瞬间坠入冰窟。
钟黎胸腔起伏,实实在在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你这人也太自负了。”
“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就是看?人特准。”
钟黎不愿意去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人本能地去逃避一些自己觉得难以启齿的事情,这跟小时候她被人诬陷偷了同学的东西在众目睽睽被班导骂是一个道理。
哪怕这不是真?的,可班导当时鄙夷的眼神,同学们猎奇惊叹的眼神……像细密的蜘蛛网,将她缠在其中,层层包裹成一个茧。
那种迟缓而窒息的感觉依然历历在目,哪怕她已经不记得当时发生的具体事情了。
金钱、地位,在他人眼里往往和人品挂钩,这听起来非常可笑,但在很多时候屡见不鲜。
她事后想,如果她小时候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每天开着豪车来接她,班导会不会多高?看?她一眼?而不是本能地那样裁定?
四月里的北京,难得下一场雨。
早上起来,灰蒙蒙的天空好像笼在一个灰蓝色的玻璃罩里。
阳光很好,可惜没?办法清晰地透到地面?上。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季心?瑶捧着水杯从片场出来,搬了把?椅子在廊下坐,手里娴熟地嗑一把?瓜子。
“这种太子爷很难伺候吧?”毫无预兆的,她来了这么一句。
钟黎没?搭理她,手里捏一根烟,吸一口,眉头皱起,又咳嗽起来。
季心?瑶嫌弃地抽走了她手里的烟,看?一眼,夸张地嚷嚷:“穿着几?百万的礼裙,你买十块钱的烟。你要不要这么抠?”
“初学,初学。”钟黎讪笑。
“不会抽就别抽了,跟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一样,尴不尴尬?手指头翘的姿势都不对。”她横她一眼。
钟黎苦笑,没?想到抽个烟还?被人鄙视。
也许她真?不是这块材料。
两人在廊下坐了会儿,季心?瑶忽然同情地看?着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钟黎笑笑,当没?听懂。
她眼光如炬,带一点儿不屑:“搁我面?前还?装什么?”
谁不知道这段时间她资源大降级,连通告都没?什么份儿了。
这个圈子最是迎高?踩低,从公司里其他人对她的态度都能猜出点儿大概了。
没?有幸灾乐祸是假的,但要说多开心?,也算不上。
其实混这行的都差不多,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可没?利益冲突的时候多少也有些唇亡齿寒的惺惺相惜感。
季心?瑶混这个圈子的时间比钟黎长?,当然知道有些人不好跟。
“你啊就是年轻,有些人看?着光鲜亮丽,衣冠楚楚,可那种世家公子哥儿脾气最是阴晴不定,得罪个有钱的暴发户顶多是撤资少点儿资源,可得罪某些人可真?的会把?你往死里整。”
“你说的怪吓人的。”钟黎笑笑,也没?反驳。
那应该不至于,她觉得容凌没?那么low,也没?那个闲工夫。
不过下面?人会不会见风使舵就说不好了。
“觉得我是危言耸听?”季心?瑶的笑容里带着一种别样的诡谲和通明,和她本人性格不太相符,“知道陈璐怎么死的吗?”
她起身?走了,钟黎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像剥去一层老?旧的墙纸,手脚冰凉。
第32章 娇养
五一劳动节的前?一天, 钟黎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徐靳打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天晚上下一场春雨,他的声音隔着话筒传过?来,飘散在窗外沙沙的细雨中。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好笑, 还带点儿不易察觉的质问, 问她为什么要?拉黑他。
钟黎的嗓子好像被掐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告别,没想到他会打破这一层成年人之间的默契。
因为从?未道?别,所以钟黎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笑了, 也?不再刨根究底, 而是给了她一个地址。
在此之前?, 钟黎没想过?自己会大半夜跟一个男人坐在学校后街的烧烤摊上聊天吃烧烤。也?没想到, 他这号人坐在脏兮兮油腻腻的塑料椅里也?没什么不自在。
这个点?儿?, 步行街上没什么人,偶尔有踩着三轮车的小摊贩经过?,约莫是哪个摊位又收工了。
“什么表情, 愁云惨淡的?考试挂科了?”徐靳笑着问她。
他的笑容掩映在头顶的树影之下, 无端有种婆娑朦胧的意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钟黎气笑。
其实钟黎不是个话多的人, 只有对着熟悉的人才能松懈下来, 徐靳爽朗大方的性格正好弥补了这份不足。他俩在一起的时候, 大多时候是他在说,她在倾听?, 钟黎甚至觉得有时候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并不需要?她回应什么。
出?身优渥从?来不用为前?途人脉发愁的公子?哥儿?,也?不是事事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钟黎也?是最近才知道?, 徐靳在家里那帮兄弟姊妹中, 并不算多么出?挑的,他上头那两个, 皆是人中龙凤。
但要?说他没有能力去经营谋取那些位置,钟黎是不信的,甭管是学识、性格还是能力,徐靳没什么不行的,钟黎直觉他只是不喜欢从?政。
“跟容小五吵架了?”他喝完一罐啤酒,问她。
晚风吹在脸上有些冷,微微潮润,不知何时又夹进了些许雨丝。
钟黎闷了会儿?,颓然道?:“他大概不会再理我了。”
说完却好似如释重负,她也?捧着啤酒罐头抿一口。
只是,喝完皱起一对秀眉,表情嫌恶。
徐靳朗声笑起来:“有这么难喝?”
钟黎:“跟马尿一样。”
徐靳:“你喝过??”
钟黎没话讲了,被堵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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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靳似乎很喜欢她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样子?,手里的酒罐跟她碰了一下,仰头喝完了,随手将那酒罐捏扁,一个投掷就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这准头,钟黎看了都佩服。
“走吧。”他捞起车钥匙站起来。
钟黎上了他的车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他:“去哪儿?啊?”
“你之前?不说想学建筑吗?带你去个地方。”
徐靳带她去的是温榆河那边的一处行馆。独栋带花园的别墅,独立霸占一个山头,夜间笼在一片茂盛的林丛中。
钟黎实在想不到,市区还有这样僻静的地方。
这屋子?实在大,进门后就是偌大的泳池,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二楼的露天长廊上灯火通明?,随意摆着些宴客的藤椅沙发。
钟黎实在难以想象,名?下随便一处行馆都是这样规格的人,还时不时地哭穷。
约莫是她无语的表情逗乐了他,徐靳笑道?:“钱还是有几个的,但肯定?没你男人有钱。”他沿着泳池上的木地板往前?,径直推开玻璃门,示意她跟上。
钟黎犹豫了会儿?,没有立刻跟上去。
她很难说清自己当时那一刻的迟疑具体是因为什么,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容凌的话。
他说话难听?,难得那样难听?,但似乎也?并不是随口胡诌。
真真假假,她自己能分辨。
其实钟黎从?来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就算她迟钝一点?,过?去没有感觉出?来什么,但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混沌的大脑多少清醒了一些。
姜雪儿?和?闻弘政的事情再一次滑过?脑海,她的脊背处不经意沁出?了一点?冷汗。
从?外表看,闻弘政也?不是那种人。可他们这类人,从?外表上能看出?什么。
可徐靳诧异含笑地转身回来看她,问她为什么不进来时,钟黎又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又不是什么天仙。
说难听?点?,徐靳应该不缺女人,犯不着。
“找到了。”徐靳将一沓资料从?抽屉里取出?,堆在书房的书桌上。
钟黎好奇地接过?翻了翻,居然都是很珍贵的案例设计,绝不是课上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
“……谢谢,我看完后还给你。”
他笑了:“送你的,只是复印件。”
她又说了一遍谢谢。
徐靳皱着眉头支在那桌案边,眉眼?被橘色的灯光晕染得挺温柔。他手里是转着一支钢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笔盖抵着桌面轻轻地划过?。
有细微的摩挲声在安静的房内响起,像极了窗外微风拂动树叶的声音,让人心里寂静,不觉联想到其他更加微妙的东西。
钟黎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他笑得隐晦,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你的‘谢谢’太多了。我们之间,应该不用这么客套吧?”
钟黎被他说得尴尬,不知道?要?怎么回,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盯视。
好在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送她。
那段时间,除了学业和?打工挣钱之余,钟黎大多时候是和?徐靳在玩游戏,她也?是那段时间才加的他微信。其实对于他这号人物沉迷于打游戏这种事情,钟黎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放松。]这是徐靳的解释。
他有时候邀她吃饭,跟她聊一些电影、建筑方面的事儿?,两人倒是挺有共同语言的。徐靳说话做事都挺有分寸,从?不越界,让钟黎不觉羞愧于自己之前?的某些龌龊猜想。
但是实际上,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很多。
日子?好像渐趋于平静。
直到五月底那天她去参加一个文化节。
“真是没天理了,你昨晚通宵打了一晚上的游戏,不但不见憔悴,反而有些病如西子?胜三分的美。”姜雪儿?盯着她脸看了会儿?,忿忿不平道?。
你得承认,有些人天生底子?就是好,不化走在路上照样回头率百分百。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我黑眼?圈浓到不能看呢。”钟黎咯咯笑着跟她挨到一起。
不拍戏以后,她更加懒得化妆了。
表演挺千篇一律的,她们作为志愿者,脖颈上挂了一块牌就在露天场地上开始维持秩序,只需要?挂着微笑就行。来的不止有市里和?邻市的领导,还有总政歌舞团的交流生,远远望去,个个娇柔明?艳若花团锦簇。
所以,那样一道?高挺修长的身影立在一众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中,就显得格外醒目,如鹤立鸡群。
钟黎的目光停滞下来,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再看见他。
他穿西装,五官硬朗,不笑的时候有点?儿?冷峻。
以至于周边几个女生跃跃欲试想要?上去搭讪,但到底是没那个胆子?。
唯有个穿军绿色制式的老?人在跟他说话,似是熟稔。
老?人是抗战英烈,那个年代走来的,这把年纪了依然精神?矍铄,以前?在他爷爷手底下当过?兵,自然待他格外亲厚些。
容凌沉了一早上的脸也?难得开颜,露出?一些笑意。
他自然是好看的,如果不熟悉这个人,不知道?他那个性子?,端看外表也?很难不为他倾倒。那挺拔如松柏的身段和?高华的气度,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言笑晏晏,锋芒内敛,笑或不笑都那样迷人。
钟黎知道?自己这样很没有骨气,可脚就是像被钉在了地上似的,根本没办法挪动分毫。
这个人也?带给她一些不好的记忆,但两人之间,更多的还是美好的相处,是他对她的谆谆教?导和?细心呵护。她这样忘性大的人,实在很难恨得起来。
其实她当时很犹豫,要?不要?主动上前?搭话,给彼此一个台阶。
这种想法在看到一个年轻女人走到他身边,含笑地拍了一下他肩膀时,瞬间打消了。
那是一个挽着精致盘发、身着月白色手工刺绣旗袍的女人,戴着全套的珍珠首饰,笑起来很是温婉动人,似乎——是总政歌舞团这次领队的老?师。
隔太远,钟黎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似乎挺熟的。
“少陵,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工作还顺利吗?”许文君交代了询问的学生两句,回头招呼他。
他似是在出?神?,怔了下才对她一笑:“集团要?整合重组,事情是有些多。”
“容总向?来事务繁忙。”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也?只是笑笑,不搭腔。
这就是没有深入交流的意思了。
许文君热切的表情转为尴尬。
他们是同一个大院长大的,只差两岁,不过?他很小就搬出?去了不在家属院那边住,她一年到头见他的次数也?不多。犹记得年少时有一次,他受老?爷子?嘱托来接她,不像周围总喜欢围着她那些子?弟一样处处捧着她,分明?也?没见两次,直接把车开她家楼下,让警卫传话,说要?带她过?去,时间紧张,麻烦许家两位小姐少爷快一点?,别让席面上那么多人干等着。
他面上总是客气,让人挑不出?错漏,可做事并非如此。
她哥差点?跟他吵起来,谁知他只是将烟摘下来,靠在车门上斜着扫他一眼?,淡笑着不说话。
可足够把她哥气死了,事后他哥跟她吐槽,没见过?这么拽的。
可他有这样的资本。
好些年再见他,他已经是场面上的人物了,人也?沉稳内敛了很多,可总感觉他距离她更遥远了。有时候碰上一面,他待她也?是分外的客气,但也?疏远,跟旁人一样称呼她一声“许老?师”,寒暄慰问一如迎来送往的应酬局,让人唏嘘。
可他那样显赫的家世,本就不是许家可以高攀得上的,前?些年她父亲还在位时,她母亲和?小姑曾去拜访过?他母亲,旁敲侧击地试探过?,还送上了一份礼,可回来时,那东西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
她仍记得她小姑义愤填膺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说算了,人家瞧不上我们小门小户的,你都没看见,我跟你妈可是落了老?大一个没脸,我就不信她顾允章能一直这么得意。
又有干部路过?跟他们打招呼,夸了她两句,许文君笑着寒暄,把人送走,回头见容凌已经离开了,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心不在焉的?”回去的路上,姜雪儿?拉拉她。
钟黎回神?,又听?得身边人惊呼一声:“手都这么冷,你是不是着凉了?”
“没啊,可能刚刚吹了冷风吧。”
回到宿舍,姜雪儿?给她泡了些生姜红糖热水。
钟黎道?谢,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本来想和?姜雪儿?一道?去食堂吃饭,可她手捞上姜雪儿?胳膊她就瑟缩了一下,弄得钟黎也?楞了一下,不确定?地朝她刚才碰过?的地方望去,这时才察觉过?来不对劲。
这个时节虽说不算热但也?不是很冷吧,大多人都穿中袖,姜雪儿?却穿一件毛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一开始钟黎还以为她怕冷呢。
“……你手臂怎么了?给我看看。”
她还没碰到她,姜雪儿?就像是触电似的站了起来,往后缩了一大截。
过?后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干笑着替自己解围:“没什么,就是不小心磕到了。”
钟黎实在不放心,在她坚持下,姜雪儿?终于愿意给她看了。
她手臂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竟然还有烟头烫过?的痕迹,实在触目惊心。
“他就是个变态。”打完饭回来的路上,姜雪儿?不可思议地跟她耳语,“还喜欢往我下面塞东西……”她表情懵懵的,有时候有些麻木,午饭吃了很多很多,吃到吃不下去吐了回头还要?吃,那段时间都这样。
钟黎一开始不明?白,后来听?她说“等我胖成个150斤的大胖子?,我看他还能不能吃得下去”才懂。
姜雪儿?外表总是很乐观,她有时候想帮她她还反过?来劝她,让她不要?插手,等闻弘政那个王八蛋玩厌了就不会再找她的麻烦了,左右是个时间问题。
钟黎知道?她是不想连累别人麻烦别人。
其实以容凌的能力,不见得就搞不定?姓闻的,无非是不会,不值得。他说的对,有时候只是一个值不值得的问题。
此时此刻,钟黎真切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冷漠。
无可奈何,又害怕看到他。
那一年秋季钟黎走访参观了很多国内的名?园,除了专业课的学习外就是在不断地与人交流、模仿和?学习,徐靳还带她去过?一些不对外开放的私家园林,构架之精巧,审美之绝,让钟黎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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