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情况……”
他似乎很艰难才问出这句话，“才会导致未来的沙耶……要这么做呢？”
青年沉默了一会。
“如果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未来的日暮沙耶死了。”
他笃定的说道。
加州清光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
细汗慢慢从手心里沁了出来，一股寒意从头窜到尾。
++
小姑娘被水汽蒸的脸颊嫣红，裹着珊瑚绒的睡衣从门口钻出来的时候像只准备过冬的小仓鼠。
她蹑手蹑脚的从加州清光的门口过去，直到在拐弯处撞上了靠着墙双手环胸、正垂着眼脸的红眸少年。少年撑着手臂，将日暮沙耶前进的道路给挡住，他面色有些许苍白，潋滟的红眸中泛着日暮沙耶看不懂的情绪。
“清光？”
“……”
日暮沙耶还是有点怂的去扯他的袖子，漆黑的眸子被水汽蒸腾的湿润了起来，看着又委屈又乖巧。
“我……”
他咳了一声，视线却一直盯着脚下，“我听说你给我准备了礼物。”
“一目连告诉你的吗？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啦？”
日暮沙耶诧异道，她踮起脚尖去推加州清光的肩膀，“好啦好啦，过两天就给你，现在我要去睡觉了。”
“等一下。”
少年伸手搭住了她的肩膀，本想视线相对，但目光却还是忍不住游弋了。
“……嗯？？”
日暮沙耶不解的看着他，“你有什么事吗，清光？”
加州清光沉默着不说话。
“没事的话，我要去睡啦，现在超级超级困的欸。”
她应声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尾音带着软糯的卷儿。
被雪白色珊瑚绒映衬着的小脸，瓷白又细软，像刚刚煮开的牛奶。
“欸——”
日暮沙耶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猛地抱住了自己，将头颅埋进了自己颈窝里的少年，她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委屈兮兮的说：“我要睡了……”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个时候我应该去安慰他的啊！
话刚出口日暮沙耶就后悔了，她尝试着挽回，可话还没说出口，少年却已经站起身来。
他背对着她，日暮沙耶根本看不清表情，只感觉到有一股极为深沉的情绪慢慢从少年的身上渗透了出来，日暮沙耶想了半天，也没弄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一目连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啊？”
日暮沙耶鼓起了腮帮子，眉毛拧了起来，“我要去找他算账，他肯定和你说了一些不该说的。”
“他什么也没说。”
加州清光沉默了半天，“只是我觉得……我好像离你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
“武器的话，被人好好使用才是幸福。”
“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尽到武器的责任，又任性，仗着主人对我的宠爱肆无忌惮的发脾气。”加州清光垂了垂眼脸，“我一定是最不称职的刀剑付丧神了——还说什么‘你才不配当我的主人’这种话，其实是我根本不配成为你的刀剑。”
“清光，这没必要。”
日暮沙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是我一直仗着清光的温柔，肆无忌惮的闯祸。如果我们之间非要有一个人错了的话，那也是我，和清光并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是天生就该被使用而诞生的。既然产生了意识，那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日暮沙耶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她漆黑的眸子都隐隐泛出红光，声音也是颤抖着的，指甲也深深嵌入掌心里，“武器也好容器也罢，都不是它们天生可以选择的——既然是独立的个体，就有资格为自己而活下去，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谁也……”
——“谁也没有资格改变！”
小姑娘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不会有人……把任何人当成工具，没人有这个资格……”
加州清光不知所措的看着突然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日暮沙耶。
她断断续续的抽噎着，一会又没了声音，一会亢长的哭声又像是黏腻的蛛丝一样蔓延。
“为什么你要难过啊。”
加州清光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手足无措的安慰着日暮沙耶，将小姑娘打横抱了起来，“明明不是你的错，不要枉加在自己身上。”
“我本来就没有错。”
她眼角泛起一抹薄红，不同于以往装模作样的假哭，这回是真的哭的甚至打起了小小的嗝，“我没有错……没有人可以把……没有人有资格把你当成工具，他们都不配。”
“就因为比……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就因为什么出生就具有的责任就要背上原罪？”
“都去死啊——”
“武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加州清光回了她一句，但日暮沙耶听见之后哭的反而更伤心了，只好慌乱的开始安慰她：“好好好，你别哭了——你没错，错的都是我。”
“也不是你的错，都是这个世界的错。”
小姑娘哭了半天，眼睛里也没有一滴泪水。
或者说，她本身就不是能产生泪水和伤痛这类东西的存在。
沉沉的目光在半空中飘浮着，她低低的说道：“要是这个世界坏掉就好了。”
过了一会，她又重复了一遍。
——“只要这个世界坏掉，一切都幸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剧透。
安定和清光都曾经是沙耶的刀，不是被她撞上了随手捡回来的。
又及，我觉得沙耶的身份，你们大概可以猜到了。
她不是在为加州清光难过，而是为自己难过，关于那番话也不是说给加州清光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18章 本丸
“为什么要这么想。”
不轻不重地力度按在了小姑娘的头顶上，加州清光撇过了头去。
“我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工具，只是被需要的感觉让我愉快而已——被主人使用，被主人需要，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也、也对呢……”日暮沙耶沉默了半天，哭声渐渐停止了。
被主人需要，被主人爱着，也一定是非常幸福的感觉。
只可惜，她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她的主人厌弃了。只是容器，而不是主人期待的那样，变成可以吞噬掉污秽的存在，就只会让主人觉得肮脏不堪……不如说，需要靠着恶念和污秽才能生存下去，这种状态，就已经让她被神灵厌弃了。
明明她一点也不喜欢黄泉的污秽，也并不想作为恶念的载体。
但是作为容器的责任，又必须要这么做——承载着亿万年积累下来的恶念，阴界的裂缝又越来越大，尽管是那位亲手制作出来的容器，但渐渐地也没办法承载下来这份负担了。
日暮沙耶很清楚，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承载的恶念过多而彻底坏掉，到那个时候，来自于黄泉深处的污秽会给人间带来一场大灾难。
在这之前，选择封印掉她是很正确的做法，神道的选择没有错，她的主人因为期待落空而厌弃她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问题只在于，日暮沙耶根本就不想死。
明明她的主人就是让她过来送死的，就是让她来给高天原的神明增加一点不痛不痒的负担。
但日暮沙耶一点也不想死。
阴阳师晴明让她知道了行走在人世间的道理，结识的妖怪们又让她知道了身处在世间，也不尽全是痛苦的事情，之后认识的风神和辉夜姬等人让她开始怀疑毁掉人世间究竟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她甚至开始下意识的怀疑起自己的主人，怜悯起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们。
而日暮戈薇，更是给予了她名字，让她第一次懵懂的知道了家人和感情的概念，尽管没有心跳和体温，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像人类。
她不想死。
一丁点都不想。
“清光，我呢……”
她低着头，扯着唇角没心没肺的笑了一下，“出生就是带着罪的，我的存在，就代表了世间的恶……很肮脏吧。”说到肮脏的时候，她带着气音又笑了一下。
“有的时候也觉得，还是死了算了吧，自由了，解脱了，就不用日日夜夜受到煎熬，更不需要自己封印自己，每分每秒都像是被刀子在骨头上使劲的钻。”
“但又不甘心……也不可能会那么轻易的死掉。”
日暮沙耶抬起头来笑了一下，她似乎一点也没有要哭的意思。
“那位不会让我这么容易就死掉……她要把自己所受的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因为我坏，我做错了事情，我的存在让她恼怒。”
所以，只有自己爱着的人才能杀掉自己。
她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杀掉自己，不能反抗，不能哭泣，也不会哭泣。
喜欢的人，才能伤害自己。
在乎的人，才能在她心脏上面捅刀子。
无论那个人愿不愿意，命运都会指引他这么做。
这就是她的结局——容器居然有了人类的感情，还敢开始怀疑和反抗自己的主人，这就是她该有的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