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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依旧在(枕月长终)


那样一座金山摆在家中,搁她她也要膨胀。
慕箴揉揉她脑袋, 问:“刘澍怎么样?”
“发热挺严重的,”明熙有些担忧地皱眉, “近来渔阳城中高热不止的人越来越多了, 总感觉不是简单的风寒。”
慕箴也神色沉沉, 只嘱咐道:“回府之后还是隔绝与外面的往来, 不要再出门了。”
她答应了之后,见慕箴仍旧恹恹的模样, 明熙主动上前两步贴了贴他。
慕箴一顿。
明熙像安抚他一般,拍了拍他的后背:“累坏了吧?”
这段时日, 程家倒台的消息传出,看到程家家产被尽数充公,明熙要说猜不到什么,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明白,慕箴从一开始就在精密布局,小心筹划。
这种步步为营的日子她不知道慕箴持续了多久,但她知道,这一定很不容易。
如今程家没了,他或许可以暂且休息一段时日了吧。
“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的,对吧?”
怀中软玉温香,慕箴感受到她柔软的发丝挠着自己的下颚,他闭眼低弱地答应了一声。
“嗯。”
明熙回府之后,照例先回自己院中用沸水洗了手,问闻冬:“祖母的状况怎么样了?”
“伤口恢复得蛮好的,今日喝了两碗火腿粥,现在已经睡熟了。”
“嗯,”明熙细细吩咐,“切记这段时日,但凡是出过门的下人都不要进祖母的院子,府中所有人出门回来后都要用沸水沐浴。”
闻冬答应:“姑娘吩咐的,不敢不遵守的。”
明熙收拾完,开始整理自己的草药,她找到之前在黛湖山挖的一堆釉群青草,今日出门给刘鸢送药时,她还特地在药房问了一嘴。
渔阳山林中的釉群青都没有成熟,只有黛湖山那一片有,城中这一味草药缺的狠,临走时她将位置同药房们说了,等着他们的人再去黛湖山采摘。
明熙将自己先前摘的釉群青碾碎成粉末,想着做几份对症的汤药保存起来,有备无患。
忙完之后,她才捏了捏肩膀准备歇下。
闻冬见她脱衣,不免好奇:“姑娘今日不去老夫人院中吗?”
这几日夜里一直都是明熙照顾着。
“嗯,”她爬上床,“今日出门了,等明日再去看看祖母。”
闻冬见她满面疲倦,也不再说什么,吹了烛火让她休息。
明熙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就听见闻冬有些急促地喊她。
“姑娘,刘五姑娘求见。”
明熙睁开眼,见夜色依旧,屋内没有点灯,一片黑暗。
她有些头疼,声音沙哑:“阿鸢?怎么了?”
闻冬站在屋外:“据说是刘澍公子夜里突然惊热,连呼吸都快没有了,灌了几碗汤药,都没有办法。”
一听这话,明熙猛地睁眼,她急匆匆下床,将外袍随意一批,拉开门:“怎么回事?”
闻冬摇头:“听说今夜药堂里几个发热的人都没了,大夫看了刘澍公子的情况,也……不行了,刘五姑娘连夜跑来,求姑娘去看一眼。”
明熙大惊:“没了?没了几个?”
“刘五姑娘说的是有六七个了,都是夜里突然高热,然后就救不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
明熙匆匆穿好衣服就要走:“你带着我的小药箱,咱们走一趟。”
“姑娘真的要去吗?”
品秋不知何时出来的,站在一旁沉沉开口:“若真如五姑娘所说,如今在渔阳流传开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风寒,姑娘若是去替刘澍公子瞧病,也被传染了,该怎么办?”
明熙动作一顿。
品秋说得对,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风寒,更像是疫病。
见她许久没有动作,品秋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是个好人,自然也不会有想让明熙去做这个好人。
在这个世道,老好人的下场绝不会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光荣伟大,品秋只希望明熙能平安健康,至于其他的,她才没心思去管。
没想到明熙并不是在权衡,而是在思虑如何能做得更妥当。
她沉默片刻,吩咐她二人:“闻冬去替我找一件面纱来,我走之后,你们二人就去祖母院中伺候,将后门与我院中的道路清出来,今夜我从后门回来后让下人每日送一次饭到我院口,没事之后我再出来。”
明熙尽量在走之前做到事事完善:“至于你们二人,寸步不离守在祖母身前,千万不能让任何可能出过府的人接触到,明白了吗?”
品秋震惊,反应过来后又发火:“就不能不去吗?!”
“不能,”明熙这次回答地非常快,她将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收进药箱,“既然学了这手艺,自然不能罔顾生死。”
她利落地背起药箱,平日总是怯懦又温和的一双眼睛,此刻在黑夜之中,却亮得惊人。
接过闻冬递来的面纱,明熙将自己下半张脸遮住,她对品秋说:“这是医官的责任,想要成为医官,我便不能袖手旁观。”
品秋错愕地看着闻冬:“不是,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闻冬自小就被买回叶家,跟姑娘一起长大,她性子比明熙还要胆小。
向来都是姑娘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不去考虑对错,就好像姑娘说的都是对的。
见闻冬说不出个好歹,明熙又准备好要走,品秋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明熙:“不用,……
“你院子通不到后门,只能从老夫人院子里过,我跟你一起,到时候我带你从房顶进来。”
明熙顿了顿:“可这样的话,你不是也……”
“那怎么办!”品秋有些生气,“你又不听我的话!我不陪着你,谁来伺候你!你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害怕怎么办?”
明熙没再多说,时间已经耽误很久了,她只能拽着品秋出门。
刘鸢很害怕,叶府的门在深夜紧闭着,不知道会不会打开。
但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弟弟烧得神志不清,几个大夫都说没有办法,她知道明熙只是喜欢医术,但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万一呢?刘鸢捂住脸,有些崩溃地想,万一明熙真的有办法,真的能治好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鸢绝望无助地凝视那道大门。
直到明熙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刘鸢的眼泪瞬间落下。
“明熙,……
“别说了,”明熙知道她想说的有很多,但还是打断她,“时间不等人,我们快走吧。”
其实她也没有处理过疫病的经验,为数不多的知识都是跟着晋修学的,他走南闯北许多年,见过的病症不少,但她不一样啊。
明熙前世一直待在汴京,很少出门,所以刘澍的问题,她也没有信心。
到了刘府,一路跟着刘鸢进了一个院子。
房间内有许多人,其中一个妇人正抱着刘澍掉眼泪,明熙也没那个心认人,径直上前查看了症状。
他流了许多汗,整个寝衣都湿透了,脖颈处烧得一片通红,面色却灰白。
刘澍尚在昏迷,却时不时地抖,明熙把了他的脉,以后虚弱地快感受不到跳动。
明熙将药箱打开,翻出睡前才调制的药包:“去煎药,大火煎半个时辰,好了就立刻端过来。”
刘家的下人迟迟不敢动,明熙看着实在年幼,诊脉的手都几乎握不住刘澍的腕,这样一个娃娃给的药包,没有一个人敢接。
还是刘鸢见没人动,忍不住发火道:“一个两个都聋了吗?!还不快去煎药!”
这才有人慌慌张张地接了药方走了。
明熙沉默,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刘澍浑身湿透,皱眉问:“怎么不给他换衣服?”
刘夫人双眼通红:“大夫说要保暖,万万不能着凉,所以没换。”
“荒唐,”明熙呵斥,“换寝衣,把身子擦洗一遍,再用烧酒擦第二遍,把体温降下去。”
刘夫人一开始没敢动,明熙见状,不免有些着急:“现在他的体温已经到了极限,再不降温,要把他脑子烧坏吗?!”
她被这句话吓得一抖,看了看怀中昏死的儿子,终于还是咬牙,决定拼这一回,将汗透的寝衣换了。
热水一盆接着一盆进进出出,刘夫人按照明熙的嘱咐,第二遍的时候用干巾浸着酒液,擦着刘澍的身子。
明熙被叫进去的时候,她摸了摸,体温下去了一点,许是身体干爽了,刘澍的神情也平和了些。
她拿出银针,心下有些惴惴。
重生以后,她就再没有试过针灸了,不知道这一针下去,能不能扎对位置。
但是煎药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她怕刘澍等不到了。
明熙举着针,半晌不敢落下。
刘鸢站在一旁,突然开口:“明熙,我相信你。”
“所有大夫等让我弟弟等死,只有你愿意试一试,”刘鸢望着她,声音有些抖,“我相信你,所以你大胆做吧。”
明熙没有看她,只是一直凝神盯着手下的穴位,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只是下一秒,执针的手就坚定地落了下去。
汤药送来时,刘澍的呼吸已微不可闻,明熙收了针,将含有釉群青的药灌了下去。
她没有把握,只能试一试,若是有限,她才能根据刘澍的反馈改良药方。
忙完这一切,天色都快亮了。
明熙收回手,神色疲倦对着刘鸢说:“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得看你弟弟的反应了,后续如果体温还是只升不降,就还按我的方法给他降温。”
刘鸢沉重地点头,她明白刘澍的命运就看这段时间了。
她见明熙要回去,急忙开口:“我送你回去吧。”
明熙摇头,又想到什么:“对了,防止这病有传染性,今夜跟刘澍接触过的人都尽量集中在一起,不要再接触其他人了,等个两三天看没事了再放松警惕。”
先前只知危险,却没想到还有传染的危险,刘鸢这才明白,自己欠了明熙多少。
她目送明熙离开,转过身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掉。
明熙累了一夜,被品秋背着跳在屋檐上回了院子。
临睡过去之前她还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学艺尚浅,刘澍能不能救回来,她真的没有把握。
若是晋修在这……是他在,她一定不会担心。
床上的人惊醒,坐起的时候,出了满身的汗。
外面的小厮听到动静:“公子醒了?”
许久没人回话。
小厮似乎也习惯了,自顾自地说话:“今日渔阳那边听闻有疫病,一户商家出价三百金请公子过去。”
“……疫病?”
没想到他会接话一般,小厮语气有些惊讶:“公子要去吗?”
“嗯。”那人身着一身单衣下床,脸色疲倦又苍白,望着四周,神情有些恍惚。
晋修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一个人站在床边,启唇喃喃自语:“渔阳……”

明熙头总是疼, 不论是现在,还是很久以前。
她身子骨弱,春棠苑背荫, 只有在院子里才能晒到日光,她的小屋虽奢华,却看不到多少明亮的光。
一如她未来一般晦暗。
那时一到阴雨天,她便总头疼脑热的,治不好。
她总是与季飞绍吵架,一吵便又会生病, 季飞绍气不过, 三天两头外出打仗, 眼不见心不烦,明熙一般见不到他人。
是晋修一直陪在她身边, 作为随行医官和教她学问的师傅, 入住宫廷。
记忆里每每她卧病在床, 头疼的受不了时, 晋修会在她的床榻边挂上引香的香囊,那味道熏得她难受, 总让她想吐。
晋修为安抚她,便耐心地陪着她, 一边时时刻刻看着她的状况, 一边给她讲故事转移注意。
他说, 他不喜欢出门, 也不喜欢见人,世人都知神医晋修出诊以百金起步, 唾骂他不顾生死,违背医者本心, 一边却又巴巴地凑钱请他出诊。
晋修告诉她,是因为他实在抵触见生人,已经到了极度抗拒的阶段,但他又不懂怎么拒绝别人,只能把诊金拔高,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找他才好。
明熙当时听了,只觉得奇怪。
晋修有多怕见人,她是知道的,若非当初季飞绍去找他,也许他会在郴州的小破家里待上一辈子不出门。
于是她问:“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对外宣称彻底不再治疗了呢,话放出去,自然不会再有人找你。”
那时,晋修是如何回答她的来着?
明熙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晋修干燥的手掌抚上她额头时,是让人清醒一瞬的微凉。
记忆中那阵凉意从额头袭来,明熙睡得有些迷糊,含糊喊着:“先……
手指动作微微一顿,明熙猛地清醒过来,望见慕箴坐在床边,正神情认真地凝视着自己。
“醒了?”
他笑道。
明熙错愕地瞪大眼睛,好像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猛地扎进被窝里,将整张脸都藏起来:“快走!快走!我还不知我有没有被传染呢!”
慕箴声音沉闷地笑:“好了,快出来吧,别把自己闷坏了,你还睡着我就来了,要传染早传染了。”
隔着被子模糊传到明熙耳中,她抓着被子慢慢探出头来,眼神哀怨:“你怎么这样啊,怎么可以不打招呼进我的屋子。”
慕箴眼睛里满是歉意:“对不起,我起来时听了昨夜的消息,实在是担心,想来看看你。”
“什么时候了?”
“快午时了,你睡了一上午,但我看你跟品秋身体都无恙,应该是没问题了。”
他见明熙要起来,便绅士地起身,绕到侧房放置的竹制屏风的另一侧,等着明熙穿衣。
明熙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问:“刘府那边来消息了吗?”
“我过来的时候问了,说是刘澍已经清醒,烧也退得差不多了,就是关节还酸疼无比,下不了床。”
“关节疼?”
拉开屏风后传来的,就是明熙清脆的声音,闻冬不在,她就简单地将头发扎成一道利落马尾,脸颊旁落着零星的散发,看着比以往更加俏皮。
她皱眉:“疼还是无力?”
“疼,跟风寒不同,是关节骨肉处传来的酸痛感。”
慕箴见她过分担忧,安慰了两句:“虽下不了床,不过但是精神了许多,也能吃的下饭了。”
明熙点头:“那这么说,昨夜的危急算是闯过去了,我来看看后续要怎么调理。”
她想到了什么,又问:“那昨夜渔阳其他的人呢?”
说到这个,慕箴瞬间又严肃了许多:“据我所知,风茗药堂昨夜有十二位病患,撑到今日早上的,只有四人。”
明熙心脏漏了一拍:“意思是,那八人都……”
慕箴凝重地点了点头:“这还只是我们家药堂的数量,再说剩下的那四人,也不过是在吊着命而已,随身有身亡的危险。”
昨天一晚上,只有刘澍一个人,从鬼门关被抢了回来。
釉群青……
明熙立刻抬头:“釉群青有效!有没有派人出城去挖?!”
慕箴一边同她往外走,一边给她说明外面的情况:“问题就出在这,黛湖山的釉群青已经被挖干净了,根本不够用,上面的听闻渔阳出现疫病之后,下令封城,仅仅半天的时间,现在进出不得了。”
“什么?!”明熙震惊地愣在原地,“那,那让其他地方的人送些釉群青来呢?”
慕箴垂眼摇头:“没用,我一早便试着联系过外面,但如今渔阳已经成了一座危城,谁也不愿意靠近,加上政府手段强硬,现在别说釉群青,连根草都进不来。”
李阙雷霆手段,听闻此次疫病危急后,宁可直接困杀他们渔阳所有人,也绝对不会允许病源泄露半分的可能。
明熙咬牙,她昨夜就猜到了这次疫病的危险,但没想到是如此可怕的情景。
好在前几日她就吩咐叶府中人闭门不出,听品秋说整个叶家都没有被感染的可能,更别提处在叶府最深处,被明熙下令重重包围的老夫人府。
明熙吩咐品秋,将这件事瞒好了,绝对不能让祖母知道,就让她已养身子的由头待在房中,绝对不能出来。
一旦有人违背命令要靠近院子,一律打杀出去。
品秋见她将自己和闻冬都安排去保护老夫人,不免忧虑:“那姑娘自己呢?”
“我去风茗药堂,看看病人们。”
明熙将发带紧了紧,确保头发不会散落下来碍事,又将院子中正在晒的草药尽数打包带走,加上可能用的上的银针窄刀,医药古书,通通装进药箱中。
看到品秋明显不同意的眼神,明熙柔和了嗓音安慰她:“放心吧,还有慕箴陪着我呢,他身边还有怀生和殷寻,我不会有事的。”
她看向一直安静待在身侧的慕箴,向他征求意见:“对吧?”
慕箴只是深深地凝视她,他今日过来,只是想确认明熙的状况,他没想把人也一起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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