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将叶子展开给他看:“九丝白鹤草,是绝迹了很久的一味仙草,据说是在很久之前,一位神仙的坐骑白鹤仙途径人间,掉落了一支羽毛,羽毛洗礼人间风雨后,破土而出。”
“羽毛演化为一棵草药,有九支丝叶,展开的样子就像是白鹤展翅,因而得名。”
这些都是上辈子的晋修告诉她的。
那时的她刚刚经历慕箴之死,与季飞绍大吵了一架,积郁在心,旧病复发,躺在床上虚弱的好像活不到明天。
闻冬整日趴在自己床头哭,就连自己都已经开始偷偷写遗书。
是晋修手捧着一本残篇来到她床前,声音又轻又慢地给她讲了那个神话故事。
他将残篇收起,清澈的双眼望着她,说她还不会死。
只要他能找到九丝白鹤草,她就绝不会死。
第二天晋修便走了,只不过找了很久很久,直到明熙又能重新坐起,他也没有找到。
晋修当然找不到。
因为明熙在他走的第二天就去翻看了那本残篇,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故事和记录。
她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晋修当时编来哄她的,没想到都是真的。
但是晋修口中记录它药性的医药残篇,她也没有看过:“药性嘛,听我朋友说,它能修补身体的不足,是调养的绝佳秘方。”
她想着拍下给慕箴用,但如今尚且只有晋修的这么一句话,她将锦盒盖上,想着还是找找晋修提到的那本残篇,或者还是等四年后去郴州找到晋修再说吧。
二人说话间,慕箴想到的那块天山翠也被呈了上来。
难怪他想要呢,明熙看着那块有她脸大的一块石板,心内感慨着。
玉石透着纯粹的白,只有几道青黑色花纹,透明度极高,隐隐能看到下面红色的衬布。
确实挺漂亮的,但她还是问:“天山翠并不名贵,虽少有,但比它珍惜的玉石你也有许多,怎么就看上它了?”
“天山翠其实准确来说,并不算玉石,”他冲着明熙眨眨眼,“它属于石英岩玉,本质是一种天山山脉附近开采出来的岩石,故而质地极为的坚硬,但同时又拥有翡翠一般的透亮,绿色花纹也比艳丽的翡翠来得素雅。”
明熙腰上就有一块翡翠的玉佩,她拎起来看了眼,确实觉得天山翠的颜色要好看些。
“既坚硬又美观,我还蛮喜欢的。”
慕箴不耐烦竞价,拿过明熙的玉牌就要举。
见状明熙惊慌失措地扑了过去,整个人挂在他手臂上,大惊失色:“你疯啦!我已经用你的名头花了五万两,你这一举,十万两的花销,今日第一绝对是你了!”
慕箴见她紧张到近乎发疯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不要紧,不说别人,但就程家今日准备的银两,不会低于五十万两,你不必这么紧张。”
他虽这么说,但明熙如何也放心不下,她找到桌上店家准备的另一块木牌,整个身子还是死死压着慕箴的身子:“你别动,我来帮你拍。”
她也不嫌烦似的,硬是一百两一百两地跟别人竞拍,楼下的小厮喊到最后,嗓子都有些哑了,一块不名贵的天山翠,拖了两刻钟的时间。
直到最后,也不知是对方烦了还是不想要了,明熙最后以两千八百两的价格拿下了。
她放松地呼了口气,顿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站起来的时候揉了揉肩膀,有些得意地看着他:“看吧,非要花那些冤枉钱,我替你省下四万多两呢!”
慕箴没反驳,只是笑着摇头,将明熙蹭在他怀中时弄乱的衣褶抚平。
后来拿上来的东西,二人都没有了兴趣,他们就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平淡地看着渔阳几家大户争抢。
也不管上得是什么,有没有溢价,他们以近乎癫狂的举动往上加着价码。
都想成为此次义卖的第一。
明熙眼睁睁望着一块普通寻常的布匹都被卖出了四千两的高价,不免有些目瞪口呆:“如果我家里那些破烂也能拿来卖就好了,今日义卖的货物说是出洋得来的,但我看珍贵的东西也没有几样嘛。”
除却刚开始的时候,拿出来的东西有些稀奇,越往后面越普通,坐了一天看下来,六七成都是些寻常玩意。
慕箴只笑而不语。
义卖进行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所有的货物才全部卖完。
掌柜的和所有的小厮一起盘算着今日各户的花销,就连明熙都停下吃东西的手,紧张地往大厅中央去瞧。
一时之间,整座金鸪楼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沉寂,没有人说一句话,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地望着最下方,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偌大的酒楼只剩下掌柜几人盘算的细碎声响。
没一会儿之后,掌柜终于抬起了头,对着记录在册的账薄宣布着:“城南程家商行,共出银六十二万八千余两,是今日义卖出银最多的商户。”
明熙真切感知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虽然早猜到是这么个结局,但宣布结果时她还是免不了的面色苍白。
脑海浮现今日上午程兴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忽然觉得有些冷,颤着手去够茶杯,却怎么也抓不稳。
倏地,一双温热的大手牵住了自己。
明熙恍惚抬眼,望进慕箴那双柔和的眼睛。
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到身前,将茶杯递到自己手心。
明熙一口气喝了一整杯热茶,滚烫的茶水顺着喉管落到肚子里,这才稳了稳心神。
慕箴一边护着自己拿茶杯的手,另一只手不住抚着自己的后背。
“忘了我昨夜说的了吗?”他难得强势地抬起明熙的下颚,让她与自己对视,“不用怕,明熙。”
慕箴的声音与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你要相信我,是不是?”
看着这样的他,明熙突然生出了种错觉,好像今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好像义卖本就该程家得第一一般,不然作为渔阳慕家最大的竞争对手赢了,一点儿也不见他脸上有一丝意外和诧异之情。
明熙闭上眼,摒弃了心中乱七八糟的思绪,重新睁开眼时,她恢复了平静。
“你说得对,”她点头,“我该相信你的。”
不仅如此,她在心中想道,她什么时候也能成为慕箴这般处变不惊的人。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真的很酷啊。
宣布完结果后,有许多人家不服,冲着闹着下楼要去看掌柜手中的账册。
明熙有些烦闷地皱了皱眉,慕箴这时起身,将二人拍到的东西拿在手中,又空出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走吗?”
她望望楼下拥挤的大厅:“人好多。”
她不想挤,想着再坐一会儿等人都走差不多了再说。
慕箴早就料到会是这般结果:“我们从后门走,怀生在那等着我们。”
她没想到金鸪楼还有后门,起身跟着慕箴离开。
在楼内七拐八拐后,绕到了金鸪楼的后院,那儿真的有一扇门,怀生和品秋坐在马车上,二人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义卖刚开始没一会儿,品秋就仗着慕箴陪着,自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没想到此刻会跟怀生在一起。
品秋见到他们二人:“姑娘,怀生说送咱们回去,这么晚了,不如就坐他们的车吧。”
她们来的时候想着金鸪楼离府不远,可以走着回去,还能顺便逛一逛,就让马车回去了。
没想到耽搁到这么晚。
明熙也没说什么,回头见慕箴点了点头,就默默地拉着品秋的手上了慕府的车。
从外表看只觉得是辆再普通不过的车,进来后却发觉里头又宽敞又暖和。
怀生在椅下放了不少银丝炭,暖烘烘的。
她坐在轿中,看慕箴慢条斯理地将大氅脱下,里面穿了件修身的长衣。
他的动作总带着不经意的矜贵,明熙就坐在对面,撑着下巴看他将大氅对折,然后盖在了她的膝上。
明熙:……
她摸了摸刺绣繁复的大氅:“我不冷。”
还有些热。
“嗯,”慕箴只说,“姑娘家护着点膝盖,寒气伤身。”
说的话就像祖母一样,明熙被炭火烤着,双腿又在厚重的大氅下裹着,都有些冒汗了。
不知是到了哪里,马车停了下来。怀生在外面说:“是知府家的人,正在说话,咱们等一等吧。”
明熙以为是能看到刘鸢,加上热得慌,她掀开布帘想着透会气。
但她没看到刘家人,只看到他们家的马车停在路中央,有两个身形极胖的人正对着马车说着什么。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明熙任能感受到车下二人昂扬喜悦的情绪。
她双眼微眯,看到了身形较矮的人杵着的拐杖。
……是程家父子。
轿中的人虽看不到,但看着程家主此刻兴奋的神情也能猜出正是知府大人,刘鸢的爹。
许是自家亲爹谈话谈得太高兴,影响到了程兴,他站在一旁,眼神黏在那紧闭的轿门上,面上满是贪婪的喜悦。
如今看来,那传闻确实是真的了。
明熙又看了两眼,见没人察觉到这边,默不作声地放下了车帘。
“明天一早,提举的文书就要送到程家去了吧。”
明熙心思沉沉说道。
“嗯,”慕箴心不在焉地应和道,“程家父子向来贪婪,市舶司提举又是个肥差,想来能捞到不少油水。”
明熙望着他,真的有些不懂了。
之前慕箴说不要怕,以为是在说程家不会赢,又许是提举一事并不属实。
没想到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顺利到好像这肥差就该是程家,这美事就合该落到他们头上。
她望着慕箴平淡如水的面容。
他不慌吗?他究竟在想什么?
明熙歪了歪头,将这破天的富贵拱手让给程家,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慕箴将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腕。
他的掌心干燥又火热,明熙没有挣脱, 反而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攥着一团火。
她怔怔地看着二人握住的双手,忽然想起当初刚来渔阳时,他即便是要给自己擦眼泪,也是要隔着衣袖握她的手腕。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二人的接触不再拘泥于礼数, 变得亲密又熟稔起来。
被他这么一打断, 明熙已经想不起方才自己在纠结什么问题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叶府,临下车时, 慕箴接过她递过来的大氅, 吗, 摸了摸她的额发:“早些睡, 别再胡思乱想,知道吗?”
明熙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应了一声。
撩开帘子目送她主仆二人进了府中后, 他才放下, 淡淡吩咐:“回吧。”
慕府清冷冷的, 没几个人, 回到院中的慕箴又一次下意识地望向了墙角的位置。
但可惜了,自己如今不在汴京, 那儿没有海棠树,也没有时不时就传过来的女孩笑声。
像是想到了她, 慕箴站在廊下,摇曳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的好长,他却是笑着的。
怀生这时候走了过来:“公子现在洗漱吗?”
他望了望天色,摇了头:“你去煮些热酒,一会儿有客人来。”
怀生纳闷:“这么晚了,还有客人?”
慕箴没解释,进了屋坐在桌前,身上披了件厚实的大氅,在灯下写着什么。
过了两个时辰,丑时末了,怀生正准备再来催一次让公子入睡,那边大门的小厮脚步匆匆过来了:“公子有客。”
怀生眉头一挑,去迎人了。
刘澈进来的时候,慕箴刚刚撂笔。
他像是赶来的一般,来到书桌前,灌了自己一整杯热酒:“汴京的信来了。”
刘澈放下酒杯,眉目间满是焦急:“我爹问接下来要做什么准备吗?”
接过刘澈手中的信,慕箴垂眸看着,回答他道:“静观其变。”
看完后,又面无表情地还给了他,继续低头写着尚未写完的东西。
刘澈见他这样,挺不淡定的:“不是,就等着?什么也不用做吗?你确定不会危及渔阳?”
见他神情认真,刘澈忍不住探头去看:“你在写什么?”
慕箴将手下的纸调了个方向方便他看。
看了几行后的刘澈面色复杂,结巴道:“这是什,你在写什么?!”
“秋游采买的东西和该注意的地方啊,”慕箴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歪头,“马上就重阳了,书院不是该秋游了吗?”
刘澈:……不是,大哥,我爹在家急的胡子都快分叉了,你在这等着秋游呢?
见外头天都快亮了,慕箴终于起身准备休息:“回吧,让你爹别担心了,这事儿已经尘埃落定了。”
他将烛火吹灭,日出的曦光打在他身后,让刘澈看不清他的神情。
见人家真的要休息了,他苦闷地抓了抓头,回府去了。
“秋游?”
明熙停下脚步,望向刘鸢。
“是啊,你没听说吗?”她大咧咧地将胳膊搭在明熙肩头,“每年重阳时,书院都会带我们去渔阳北边的黛湖山秋游。”
黛湖山不像之前去玩的纵山那样的矮山,它在渔阳城外,地势高的很,山上泉水围绕,枫树遍地,是方圆几十里难得的美景。
明熙还没去过,况且她听刘鸢说她们是直接自由行动,师长们虽会跟着,但从不干涉。
一大队人骑马到山下,不会骑的也可以坐马车走,之前她在渔阳从没参加过这么有意思的活动,于是有些期待地问:“什么时候去啊?”
刘鸢算了算日子,重阳节的时候书院会放假,每年都在前面几天去,这么一算也没几天了:“应该快了吧。”
二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课室,坐在前面的玉杉转过来,小声凑到刘鸢耳边问:“我爹听闻了昨日义卖,最后是程家赢了,一夜急的没睡着,拖我来问。”
她压低了嗓子:“提举一事是不是真的?”
刘鸢有点无奈地点头:“是,听闻程家人昨夜还堵了我爹的轿子,今日天不亮提举的文书就送到程家去了。”
“估计过不了两天就要上任了吧。”
玉杉有些震惊地微睁双眼,随即又狠狠皱眉:“这不像官家的作风啊,程家那样的酒囊饭袋,怎么可能任由那样的人掌管市舶司。”
在她们眼中看来,李榷虽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但至少治国决策都很精明,这样一遭无厘头的决断,反倒让众人心里疑惑这背后的阴谋。
“别想了,”刘鸢摆摆手,“官家的心思,我们又怎么猜得出,这些烦心事都交给我爹他们吧,与其担心这些,”
她又看向明熙:“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成了提举之子的程兴啊。”
玉杉想道:“听闻程兴最几日被他爹管着,只能在家待着,我想至少到重阳节前,他都不会出来。”
明熙也不想在意这些事,只追着她们问秋游的事。
按她们所说,他们一行人当日会骑马到黛湖山脚下,然后开始爬山,黛湖山高,往往要爬到日暮之时才能登顶,在一起看了落日吃了烤肉之后,再浩浩荡荡地下山各回各家。
自由散漫,又极具浪漫。
明熙心向往之,她当晚回家也问了祖母这件事,祖母一趟往锅里烫着羊肉一边回忆:“是有这么回事,一大清早就去,晚上在山上吃了炙肉再回,要去整整一天呢。”
她将羊肉烫好,裹上一层麻油,喂到明熙嘴里,香的她差点咬掉自己舌头。
明熙随口问:“这个时候哪买的羊肉?”
一旁服侍着涮肉的孔嬷嬷答道:“是港口的船队带回来的羊肉,很新鲜的呢。”
明熙顿了顿:“是程家的商船?他们还送这个?”
“只要是生意,什么不送?”孔嬷嬷解释,“况且渔阳少有人家饲养牛羊,以往都是从城外运来,大夏天的容易变质,后来港口建起来后,用商船运,更便捷些。”
“再过不久便是重阳祭祀了,每年这时候都会运来许多牛羊,以供当日庆典使用。”
明熙点点头,却也没了吃羊肉的性质,随意吃了两口菜,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几日平静日子,张山长这日散学之前宣布了明日便去郊游踏青,所有人在城门外集合的消息。
自那日骑射课之后,明熙虽能骑着蹭蹭简单走一段时间,但当街纵马还是不行,当日随行的马车之中,只有她自己坐着。
渔阳的人大多自小学骑马,更何况难得一次可以跟着同僚一块儿踏青,会骑马的都不愿意坐车。
明熙一个人,有些烦闷地搭在窗边,看着刘鸢玉杉二人纵马享乐,心中暗骂她们不顾情意。
马蹄声自身后不紧不慢地传来,她有些好奇地回身望去,见慕箴还是穿着上次骑射课见到的那身胡服,骑着一匹高大棕马,身形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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