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宋无絮此刻双手虚虚环住姜屿,看上去的确像是对她不怀好意。
他面上稍显尴尬,撤回手,站起身解释:“你误会了,我只是想抱她回房而已。”
谢知予只轻声笑了一下,相当耐心地打量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略带戏谑的眼神让宋无絮感到非常不舒服,他是喜欢姜屿,可他也懂得克己复礼,断不会趁机对她做出那般登徒子的行径。
他正要为自己辩驳,昏睡中的姜屿皱了下眉,嘴里低低溢出一声。
“谢知予……”
宋无絮脸上霎时失了血色,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一天之内接连遭到两次毁灭性的打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谢知予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注视着宋无絮,语气恶意而怜悯,很诚恳地说。
“看来她好像不太需要你。”
他慢慢走过去,打算抽走姜屿手里的过去镜碎片,可她实在握得太紧,他的动作反而惊扰到她。
“谢知予……你快点说话啊……”
居然叫了两遍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谢知予兴致盎然地蹲下来:“师姐要我说什么?”
“你和她说不是你……”
“很抱歉,但现在就是我。”
……很神奇,两人这样也能对上话。
姜屿似乎被他这句话安抚下来,但眉头蹙得更深了。
谢知予抽不动她手中的过去镜,只好将人横抱起来,略过一旁几乎石化成雕塑的宋无絮,抱着她回房。
张妈妈说的暗室是一间密不透光的地牢。
在绝对黑暗幽静的环境下,即使是个成年人进去待上一天出来后精神都会恍惚,更何况谢知予还是个孩子。
姜屿不能离阿沅太远,活动范围有限,最多只能到地牢入口附近。
她远远看着丫鬟将谢知予牵到入口处。
那丫鬟见谢知予年纪还小,长得又漂亮可爱,不由生出了些许心软。
“张妈妈说要关你七天,按理说是不允许带任何东西进去的。
不过别被她知道就没关系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给你悄悄送来。”
暗室之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才是最可怕的,丫鬟都做好了要为他找几根蜡烛或者沙漏之类的准备。
但谢知予却什么都没要。
他礼貌地谢过丫鬟好意,回过身看着几只跟来的蝴蝶。
“你们走吧,不用跟着我进去了。”
丫鬟没听过其他小孩在背地的议论,见那几只蝴蝶竟然听懂谢知予的话飞走了,一时有些讶异。
方才被其他小孩排挤,谢知予身边至少还有蝴蝶作伴,可这会就连蝴蝶也离他而去,他就真正只剩下自己。
不知为何,姜屿看着他小小的、孤零零的身影,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从前在南诏皇宫那间困住他自由的偏僻院落里,只有蝴蝶能和他交朋友,而如今走出牢笼到了外面,又只有蝴蝶愿意和他交朋友。
谢知予长这么大,身边唯一长久不变的,似乎也只有蝴蝶。
可蝴蝶离开他,还有花儿可以留恋,驻足停歇;他若离开蝴蝶,又还剩下什么呢?
自从来到扬州后, 谢知予已经是第三次收到纸鹤。
他偏头望向从窗缝中飞进来寻他的纸鹤,神情始终淡漠。
性子真是急躁。
不过对方这般着急,反倒让他觉得愈发有趣了。
若在往常, 他或许还会愿意随便应付几句,但现在,他可没心思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纸鹤悬停在半空中, 闪了几下亮光, 似乎是在催促他快些查看后回复。
谢知予微微弯起唇角,低沉笑了一下。
他伸手接住纸鹤,将它的身体扭曲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 凑近火光, 引燃一角后扔进角落里的铜盆,转身走向床铺。
坦白而言, 谢知予并不在意自己的过去,也不痛恨与之有关的人或记忆。
其实姜屿想错了,过去不算是谢知予的雷区,他只是不喜欢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他人面前罢了。
谢知予不喜欢看别人对他露出那种怜爱的表情, 就好像他是在故意对谁卖惨、博取同情一样。
事实上, 他一点也不认为过去的自己有多可怜。
毕竟没有那些经历,他又怎么会成长为如今的他呢, 论起来,他或许还应该感谢才对。
这分明是一件他也乐在其中的事, 可惜没有人能懂他。
所以谢知予从来不对任何人提起他的过去,也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但是, 姜屿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可她到底为何会那么想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谢知予想不通。
但他好像也并不反感她这种强烈的求知欲, 甚至还有些期待。
若真让她全部知晓后,到时她又会对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怜悯?同情?又或者愤怒?
无论是什么, 只要是姜屿的话,一定都会很有意思。
想到这里,谢知予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屈膝坐在脚踏上,侧身看着快要醒来的姜屿,手搭住床沿,一下一下地轻敲着。
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谢知予“守株待兔”的姜屿还蹲在地上,远远望着地牢入口,双手托住脸,沧桑地叹了口气。
她实在担心被关禁闭的小谢知予,可地牢外加派了人把守,张妈妈不许任何人靠近。
阿沅几次想去溜进去探望都被发现赶走了,弄得她也只能蹲在这里,得等到七日后才能再见到谢知予。
不过幸好过去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七天很快就能过去。
外面正常的时间已至深夜,姜屿的生物钟一向很准,到点就犯困,没忍住闭眼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
正在这时,天色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四周光线越来越暗,无边黑暗笼罩下来,直到伸手不见五指,身体也紧跟着失去了重力,慢慢飘浮到空中。
桌上燃着的半截烛火微晃,发出毕波一声轻响。
夜已深沉,这个点客栈人其他人基本都睡下了,谢知予却仍然没有丝毫的困意。
他守在姜屿床边,心里估算着她差不多要醒来时,停下了轻敲着床沿的动作。
等了不到两秒,昏睡的少女终于睁开眼睛,谢知予立刻凑过去,歪了歪头,微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语气轻松愉快。
“师姐,晚上好。”
“……”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暗。
刚从回忆里出来的姜屿还没来得及感受重见光明的喜悦,迎面便和守在床边的谢知予撞上了视线。
她猜到大概是有人进了阿沅房间打断了过去镜,但万万没想到到这个人会是谢知予。
若是其他人还好些,她或许还能编个理由糊弄一下,但要是谢知予……
平躺在床上的姜屿表面看似很平静,但其实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要不她还是装睡吧。
“我好像是在做梦,不确定,再睡一会看看。”
不愿面对现实的姜屿选择闭上了眼睛。
睡觉而已,她老在行了。
但前提得是没有人在旁边一直盯着她看。
就算闭着眼睛,姜屿也能感受到有一道直白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
……救命,别再看了,她真的很难憋住不笑的。
其实往好一点的方向想,谢知予只是撞见了她对阿沅用了过去镜,又不知道她具体看到了什么。
只要她死不承认,无凭无据的,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带着一丝赌徒心理,姜屿豁出去似的睁开眼,正打算和他装傻充愣,还没开口,谢知予倒先笑出了声。
他单手扶着额头,微微弯下腰,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姜屿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样开心,几乎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欢快的笑声。
单从这笑不难推出谢知予现在似乎心情很好,但姜屿深知一个道理,谢知予心情好的时候,周围必有倒霉蛋遭殃。
显而易见,现在这个倒霉蛋就是她姜屿。
“刚才是在做梦,现在又是什么,梦游吗?”
谢知予好奇地注视着姜屿,慢慢止住笑声,语调愉悦极了。
“你……”
“我什么都没看见!”
耳边似乎还隐约回荡着他的愉悦笑声,姜屿简直头皮发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没有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
但话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救命,她干嘛要抢答啊!
谢知予还什么都没问,她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事已至此,好像装傻已经太晚了。
人的命运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姜屿默了几秒,决定再挣扎一下。
不等谢知予开口,先他一步,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谢知予还坐在脚踏上,看她时需要略微仰起头。
半截烛火随着窗缝吹进来的微风晃动着,烛光盈满屋内。
暖融融的火光笼罩在他冷清白皙的脸上,如晴光照雪,向来清冷的眉眼也因这光亮柔和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一丝难得的温顺。
但开口却是冷冰冰的:“你觉得呢?”
行吧,她懂了。
姜屿心如死灰,暗叹自己实在太倒霉,怎么偏偏就被谢知予撞见。
不过这次通过阿沅的记忆,她倒是找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她从前一直认为谢知予的无情道是在拜入天衍宗之后才开始修的,可现在看来却不然。
还有那座庄园和张妈妈,处处都透露着古怪,尤其是那两道被黑条挡住脸的身影,声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耳熟。
直觉告诉姜屿,顺着与庄园有关的线索找下去,或许就能找到谢知予入魔的关键。
但现在她没有心思去深究这些。
“我有遗言。”
姜屿坐直,面向谢知予。
“你动手之前,能不能让我先揍你一拳?”
就算要死,也要不留遗憾的去死,更何况她早就这么想做了。
谢知予大概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明显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也没有问原因,只笑着点了点头。
“可以。”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倒让姜屿有点意想不到。
不过既然他都同意了,那她就不跟他客气了。
“吃我一拳!”
喊出这句话,姜屿攥紧右手,对着谢知予的肩膀结结实实来了一拳。
“爽!”
姜屿长长地出了口气,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倍感心情舒畅。
“我揍完了,你动手吧。”
毕竟机会难得,姜屿这一拳没有半点顾忌,用足了力气,都打出了一声闷响。
她打得手都疼了,但谢知予不仅没有和她生气,反而唇角一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再次笑出了声。
姜屿迷惑的同时又心有戚戚地想,他不会是被她给打傻了吧?可她也没揍他脑袋啊。
在等待姜屿醒来的时间里,谢知予预想过很多种她的反应,但最终结果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姜屿果然和其他人不同,她总是不会让他失望。
这份惊喜又新奇的感觉让谢知予的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许多。
明明挨了一拳,但谢知予看起来却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容生动极了。
“师姐,未经允许,随意窥探别人的过去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他压低兴奋的声音,前倾身体凑近姜屿,直视着她的眼睛,就像在欣赏一幅合他心意的佳作,眼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欣喜。
“不过这个人是你的话,我现在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去往蜀地的船今日只有一趟,傍晚才发船。
从扬州城外的码头出发, 载客的大船顺着江水,缓缓向前漂去。
日暮西沉,夕阳余晖大片铺洒下来, 江面泛着瑰丽的金色光波, 水天相接共色,好似一幅画卷。
站在甲板上,吹着潮湿微凉的江风, 实在令人惬意舒适。
姜屿怀里抱着兔子, 吹了会风,悄悄转头看向身侧的谢知予, 心情稍微有点复杂。
他居然真的没有和她计较过去镜的事,甚至还白白挨了她一拳。
但是为什么?
谢知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难道是她无意中把他的友好度刷爆了?
可他明明不久前还在和她闹别扭,不想和她说话来着。
姜屿想不明白, 盯着他的侧脸, 不自觉看入了神。
谢知予皮肤很白,尤其在暖光之下, 有着莹润的光泽,像一块温润剔透的白玉。
风拂动着他额前的碎发, 轻扫过眉眼,似乎也拂散了些其中蕴着的清冷和疏离。
不得不承认, 这张脸的确是她会喜欢的长相……
“师姐一直看我做什么?”
姜屿的视线太过直白, 谢知予很难装作没有发现。
不过他并不讨厌她这样的眼神,既然是朋友, 眼里不正是应该要有彼此么?
姜屿一直在看着他,便不会把注意分到旁人身上,这样很好。
谢知予侧眸看了眼远处守着阿沅的宋无絮,无声弯了弯唇角。
他将手里的油纸包递到姜屿面前,单手展开:“桂花枣泥云片糕,要吃么?”
还以为他对吃食不上心,没想到原来也是会自己买糕点来吃的。
姜屿正好饿了,没和他客气,伸手拿了一块。
“你怎么会想到买这个的?”
“路上看到就买了,你不是爱吃么?”
谢知予语气随意地说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有多让人惊讶的话。
姜屿瞪大眼睛,神情讶异,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
他真的是谢知予本人,不是被谁夺舍的吗?
怎么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云片糕像是特意为她买的?
不过先等一等,她什么时候爱吃云片糕了?
姜屿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在宋无絮初来扬州那日,为了讨好她,买来了云片糕。
只是连她自己都要忘了这件事,没想到谢知予还记得这么清楚。
……但是这样更奇怪了吧!
谢知予居然会关心她的喜好,她不会是在做梦吧?
算了,管他的。
无论如何,谢知予的态度转变对她的任务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原因什么都不重要。
不过有件事她还是得要说清楚。
“云片糕很好吃,但我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了。”
姜屿拍干净手上的糕点碎屑,杏眼一弯,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其实除了糕点一类的,我爱吃的东西还有很多,等下次有空,我带你去尝尝。”
夕阳暮色映着甲板上相对而立的二人,姜屿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被风吹得和发带飘飞纠缠在一起。
她望着谢知予,眼里有明亮又细碎的光。
看着她的笑颜,谢知予好像又听到了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总是这样,谢知予发现,每当他靠近姜屿,他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虽然以前也会跳动,但只有在她身边时,他才会感觉到这颗心是鲜活的。
谢知予回望着她的眼睛,等到心跳稍微平复,轻轻地说。
“好。”
天色还未暗透,有不少人出来甲板上透气。
宁秋看着远处并肩站着,中间连只蚂蚁也爬不过去的二人,想了一下,牵着池疏走到宋无絮旁边,故意大声感叹了一句。
“有些人光是站在一起都显得那么般配。”
宁秋在性格方面虽然有点别扭,但她一向爱憎分明,能拎得清好坏。
宋无絮此人对待感情三心二意,即便现在知道错了要改正,也难保以后不会再犯。
更何况她现在与姜屿关系不错,昨日还收到了她送的一对蝴蝶钗。
虽然她也不是那么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骗人的,收到后就迫不及待地戴上了),但耐不住姜屿一定要她收下,她要是不收,岂不是不给人家面子。
总之,宁秋现在是完完全全站在姜屿这边的,自然事事都要为她着想。
幸好姜屿已经想通了,无意与宋无絮再有过多牵扯,及时抽身,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再说,这世上的男子有千千万万个,除了宋无絮,她还可以有很多选择。
比如谢知予就很不错。
虽说这个小师弟有点不怎么合群,还总让宁秋觉得有距离感,但他在姜屿身边时,却又变得爱说话,明显开朗多了。
再者无情道也并非真的无情,不过是一碗水端平的态度罢了,有情却又不耽溺于情,并不影响他有道侣。
一路上,这两人的互动宁秋都看在眼里,所以方才说的般配其实是她出自真心的,并不完全是为了刺激宋无絮,好让他认清现实。
池疏自从被宁秋救下,自愿留在她身边当小跟班满打满算已有五年之久。
他最是了解宁秋的性子,说话带刺,但本心不坏,不愿见旁人对她有所误解,故而总是会耐心地把她的话翻译一遍再说给别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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