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如此,倒也不全是为了素玉,也是因为刘琦。
刘琦名为展岳的随从,实则是乳兄,两人之间比她和素玉还要更加亲厚。嘉善知道展岳赏了刘琦一座私宅住,嘉善自然也不能小气。
只是,公主府才因郑嬷嬷去世而陷入了伤怀中,素玉成婚时,到底还是没有闹太大的动静出来。
昨日与郑嬷嬷聊完以后,嘉善业已想过了。
素玉为自己和母后尽心这么多年,也算是尽了为忠之道,她今后该有自己的日子要经营。何况,虽然郑嬷嬷说那碗红花与她无关,但是嘉善再看到她时,难免还是会想起往事儿。
因此,素玉出门拜别嘉善的时候。
嘉善抬起眼,轻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你的性子向来稳重,并不需要我唠叨。”
“我仅祝你与夫婿琴瑟和鸣,地久天长。”嘉善轻轻道。
素玉一时潸然泪下,不知是为嘉善几句话而感动,还是想起了从前在宫里时,桩桩件件的旧事。
她跪下,沉沉向嘉善叩了一首:“公主大恩,奴婢永生难忘。”
嘉善示意身旁的绿衣扶起她:“刘家的轿子到了,快上轿吧。”
素玉于是被喜娘搀扶上了大红轿子。
轿子很快渐行渐远,嘉善不知怎么,竟也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昔年从母后身边,跟着她去凤阳阁的几个人——含珠被她亲自下令杖毙,郑嬷嬷自尽,素玉出嫁……
她们都以不同的方式离开了她。
似乎也昭示了,皇宫里的少女时代真正离她远去。
日头浓烈,朝阳如盘宝镜,浅红色的红晕在天空中逐渐晕染开来。
嘉善在府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脚离开。
裴夫人做完主婚人以后,就又抽空来了一趟公主府。刘琦和素玉各自有各自的交友圈,在那样的场合里,裴夫人多待下去,反而会惹新人及双方父母不自在。
裴夫人进府的时候,嘉善正在与宋氏说话。
宋氏这些时日带着亭哥儿住在公主府里,身子也丰盈了不少。每当展岳不在的时候,她便会来找嘉善,两人相伴着聊聊家常,日子也要好打发一些。
这一日,宋氏才收到傅骁寄回来的家信,便拿来与嘉善说道了。
宋氏的面孔白娟秀丽,看不出具体年纪,她语气柔和:“你小舅毕竟也是将近不惑的人,又是头回上战场,身子骨无法和砚清他们比。”
宋氏目光中隐隐有担忧之情,她叹口气道,“最近,关于边疆的传言越来越多,坊间皆在议论纷纷,说是要打仗了。”
“若真与突厥开战,只怕我这心里,没一日能安生。”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嘉善第一时间想到了唐朝陈陶写的那首诗,不由轻轻吟了出来。
她怅然道:“来日若是砚清驰骋沙场,大概我也要与舅母一样,神思不宁了。”
宋氏笑觑了嘉善一眼,打趣儿说:“你们是初值新婚,小儿女相思之情,舅母可不敢和你们相提并论。”
嘉善佯做羞赧,温声道:“我安慰舅母,舅母怎么还笑话我起来了。”
宋氏笑盈盈地瞧她,眼眸中满是慈爱。
在他们这些长辈面前,嘉善从不曾摆过公主的架子。即便傅家如今今非昔比,嘉善待宋氏与傅骁,还是亲近与赤诚地。
宋氏的视线落在嘉善身上,关切道:“最近我瞧你,进食要香了许多。身子也有四个月了,这孩子,没有太过闹腾吧?”
嘉善侧头想一想,实诚地回答道:“我好像,还不大能感觉出来。”
毕竟是首次当娘,她如今依旧是个生手呢。
宋氏笑笑,徐徐与她说:“约莫要有动静了,留些心。”
“我听说,砚清是四个月就会在嫂嫂的肚子里动了,”宋氏温柔地笑,拉过她的手说,“我娘告诉我,动得越早的孩子越聪明,你可以仔细观察。”
“还有这种说法吗?”嘉善瞪大了眼睛问。
宋氏点头:“是呀。”
嘉善忙将手放在了自己小腹上,认真回忆起,这些日子里,肚子里是否有微末的动静,而她没注意到。
裴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与顾氏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早就听说宋氏和傅骁的儿子一道住进了公主府,宋氏来为嘉善安胎。可听说是一回事儿,眼见又是另一回了。
见宋氏和嘉善正谈笑晏晏,裴夫人才敢真正放了心。
她走过去,扬声道:“讲什么呢,这么高兴?”
嘉善听到她的声音,忙转回头去,欣喜唤道:“舅母。”
“刘府那边,您都安顿好了吗?”嘉善冲她笑笑。
裴夫人含笑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有你的命令在,谁敢不从。”
“自然是安顿好了。”裴夫人道。
她的目光慢慢过度到了宋氏跟前。
宋氏与裴夫人早在嘉善和展岳成亲时见过一次,彼此亦都记得对方。
既然发现了裴夫人在瞧自个,宋氏也大方地对她颔首,两人相互见了礼,跟在裴夫人身后的顾氏也对宋氏稍稍屈了下膝。
嘉善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原来舅母今日还带了表哥的新妇来。
顾氏穿着身十六破马面裙,身姿窈窕。一头青丝如墨一般,她头上挽着倾髻,其中另簪了根红玉宝石簪子。
肌肤温润如玉,眼眸明彻如两点明星。站着不说话时,顾氏的一双眸子瞧着雾蒙蒙地,竟有些楚楚可怜。
那日在新房里,嘉善只觉顾氏的长相眉清目秀,没看出来她这双大眼睛灵活生动到这种程度。
连自己一个女人,都不禁对她心生怜惜之意。
也不知道裴元棠平日里,是如何招架的?
嘉善不禁起了极大的好奇。
顾氏似乎也发现了嘉善在打量自己, 便遥遥地冲她笑了笑。
两人的这一番眉眼官司,自然没能瞒过裴夫人与宋氏。
裴夫人晓得嘉善一直好奇自己这个儿媳,因此只当没有看见。
宋氏却眉眼带笑,她从手腕上取下了一个翠玉手环, 轻轻交到顾氏的手里去。
宋氏望向裴夫人, 主动开口道:“早听说令郎娶得如意美娇娘, 初次见面,也没备什么厚礼,希望侄媳妇儿莫要嫌弃。”
这个翠玉手环是宋氏常常戴在腕上的, 即便不是十分贵重, 也是她的心爱之物。何况,观其成色, 价值应当不菲。
顾氏当然看得出来,脸上忙牵起一抹温润的笑容, 柔声说:“伯母客气了。”
“应当由晚辈孝敬您才对。”顾氏朝她笑笑, 言语轻柔,一副江南女子温柔体贴的模样。
叫人很难不喜欢。
宋氏不由也弯了眼睛,与裴夫人道:“能迎得这样懂事的侄媳妇, 夫人很是有福气,我好生羡慕。”
裴夫人是个爽朗的性子, 晓得宋氏乃是展岳的外家。她便上前一步去, 握住了宋氏的手,笑呵呵地道:“听说令郎已有十三岁,怕是不日也需要操心了,何必艳羡于我。”
宋氏对她粲然一笑, 道:“我在京城待的时间不长,还真不知那些名门闺秀是否愿意下嫁。如若可以, 还请姐姐来日多多帮衬。”
裴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说:“那是自然的。”
说完,裴夫人见顾氏和嘉善还只是相互打量着,都没有要做声的样子。自己便率先道:“只怕我们在这儿,孩子们也不自在,不若我与弟妹去屋里说。”
她道:“听闻弟妹的一手针线活极是精巧,正好让我请教一二。”
宋氏哪里瞧不出裴夫人的心思,很快地借着这层台阶下来,从善如流地说:“好。”
两人携手去了里屋,将院子里的空间留给顾氏和嘉善。
嘉善对顾氏本就是有好感的,既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遂主动与她示好。
嘉善弯起唇,嘴角的梨涡瞧着若隐若现,一副很好亲近的模样。
她道:“早想与表嫂见一面了。可惜我上次去拜见外祖父时,表嫂应邀去了景康侯府,这才一直无缘相见。”
“我送给表嫂的东西,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可喜欢?”嘉善望着她笑道。
嘉善送给裴元棠的那一箱笼的贺礼里头,还有她特地请尚衣局做的衣裙和一床鸳鸯比翼的衾被。
只是她以往没见过顾氏,只能估量着她的身高体态去做。
顾氏忙点头,眉开眼笑地:“很漂亮。我正奇怪呢,以幼元的眼光,哪里会那样细心。”
幼元是裴元棠的字。
“早知是公主相送的,我今日该穿着来,让公主看看才好。”
顾氏的语气如咧咧清泉,不过,不同于她与宋氏说话的娇柔。与嘉善交谈时,顾氏的神色明显要欢快活泼不少。
嘉善却更喜欢顾氏这个样子,相处起来也愈发自然。
她道:“听说表嫂的父母兄弟俱在江南,若是平日里觉得闷了,大可到公主府来找我。”
“我如今闲暇在府里,每日也都想有人能与我解闷呢。”嘉善道。
裴夫人没有女儿,裴元棠的弟弟如今也还没娶妻。顾氏明白,嘉善是怕自己在裴府没人能说上话,方才这样说。
她也领嘉善的情,抿着嘴笑道:“好。”
两人都是有心交好对方,不觉便越聊越投机,一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
裴夫人因为还有府中内务要处理,走的时候,见顾氏和嘉善谈得正开心,便没叫上她一道回去。
不想,到了申时末,裴元棠放衙回府,见自家老婆居然不在。一打听才知道,顾氏还在公主府做客没回。
他就又临时拐了个弯儿,亲自找到公主府上去了。
采薇来报说“裴大人来了”的时候,嘉善的视线不自觉地往顾氏的方向瞟了两眼。
见顾氏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嘉善直觉能看出好戏,忙道:“快请。”
顾氏依旧宠辱不惊,甚至还抱歉地对嘉善一笑,口中道:“幼元性子急,恐怕要让公主见笑了。”
嘉善弯弯眼睛:“不会见笑的。”
事实上,从小到大,裴元棠让她见笑的地方太多了,倒还没见过他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的样子。
思及此,嘉善的双眼都亮了起来,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光。
裴元棠很快到了,他一身官服未换,可见其焦急。
见到嘉善和顾氏正凑在一起说话,裴元棠竟难得显出了几分不自在来,他没去看嘉善,只抬了抬下巴,对顾氏道:“怎么还不回府?”
顾氏也不看他,静静道:“公主想留我吃饭,毕竟是一番好意,总不好推辞。”
“公主府的饭莫非香一些吗?”裴元棠莫名其妙道,“人家的驸马都要回来了,你留在这里,岂非给人家添麻烦。”
他说话时的神情仍与从前一样,骄矜而不自知。
嘉善不由敛了眉,正想替二人圆下场子。
这时候,顾氏却终于抬起了头去看裴元棠,她一张脸粉雕玉琢,两条黛眉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瞧着水汪汪。
裴元棠不自觉便压低了声音,连那“一炮冲天”的语气都暗地里熄了火,声调霎时小了一半。
他甩一甩袖子,有些拘束地嘟囔道:“我特地来接你,与我回家用膳吧。”
顾氏还是不作声,复又低下头去。
看到这一幕,嘉善再迟钝,也能察觉出他二人前日必定是吵架了。只是不晓得是谁的过错。
嘉善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这时候好像应该说些什么。
她笑道:“不如,表哥也留下来一道吃饭?我昨日刚得了一坛好酒,正好能让你打秋风。”
裴元棠神色古怪,果断摇头道:“酒有什么好喝?”
“我家也有。”
说着说着,他又去瞥一眼顾氏,顾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便也抬头,望了下裴元棠。
裴元棠的神色在她的注视下,于是又软和下来几分。他也不管还有嘉善在旁边,直接走过去牵顾氏的手。
顾氏的手心细软,迅速地被他握在手里。
裴元棠不自觉摩挲着她的柔荑,声调一连降下来好多,连神情都变得温柔了,他道:“我们回家了,珺仪。”
顾珺仪遂对他微微一笑,终于张嘴道:“可我还没见过驸马,到底是主人家,离去前多少要问候一声。”
“他有什么好见?”听顾珺仪提到展岳,裴元棠面上的神情就像嘉善与展岳提到裴元棠时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他道:“每天见我还不够吗?他比我差远了。”
嘉善忍不住了,捂着嘴儿轻轻咳嗽了两声,示意裴元棠少在自己面前说她驸马的坏话。
裴元棠便顺带打赏了一道视线给她,嘴上道:“下次再来拜访你。”
“记得让厨下做点好吃的,”裴元棠牵着顾珺仪的手不放。
嘉善自然看到了,点头微笑道:“好啊。”
与嘉善打完招呼,裴元棠便强制性地拉着顾珺仪走了。只是临走前,裴元棠身边的顾珺仪忽然回头,俏皮地对嘉善眨了眨眼睛。
嘉善莞尔一笑,心里想着,这世间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表哥居然吃这一套!
不过想来也是,他本就一身男子主义无处安放,碰到顾珺仪,也算是物尽其用。倒是这位表嫂,外表看着娇柔,内里却很精明。
摆明了在扮猪吃老虎。
表哥大概要被套得死死的了。
嘉善笑着摇头,伸手去抚摸自己肚皮。这样看来,她的孩子,日后应该不缺伴吧?
待展岳回府时,嘉善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他听。
展岳对裴元棠和顾珺仪不感兴趣,却对宋氏说的“胎动”兴致勃勃。他像个顽童一样,失笑说:“那他今日踢你没有?”
嘉善失望地道:“还没呢。”
“哦,”展岳也有点失意,不过他又很快打起精神,还安慰嘉善说,“想必也快了,不用着急。”
嘉善笑一笑,觉得展岳这幅样子真是有几分难得的可爱,就故意逗他道:“好像现在在踢我。”
展岳忽然紧张起来,好像她的肚子是个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探身在她小腹前听动静。
听了一会儿,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嘉善遗憾道:“他又没踢了。”
展岳脸上难掩气馁,一向精神的眼眸瞧着竟有幽暗。
嘉善于是又觉不忍心,后悔这样逗他,她用手轻轻拨了拨他的头发,语气尽量放得温和:“他下次再踢我,我一定赶快告诉你。”
展岳抬眸瞧她,嘉善正做贼心虚,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展岳眯起眼,倏地反应过来,他拧眉问:“刚才真踢你了吗?”
“是啊。”嘉善想也不想地点头,目光放得很纯洁。
展岳却不信,他将她侧身过去,合掌在她娇弱的臀部轻轻拍打了两下,挑眉说:“还说是。”
嘉善学着下午顾氏的样子,风姿楚楚地扁着嘴,她低声道:“你弄疼我了。”
展岳顿时松开手,他目光灼灼,低哑着嗓音问:“真弄疼了?”
“我看看。”他的尾音轻了下去。
嘉善止住他的手,笑一笑说:“哪有那么柔弱。”
“骗你的。”嘉善这次大方承认了,她道,“我想试试看,撒娇这招,是不是对你也管用。”
展岳挑起长眉,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着她:“哦?”
“要不要,再试一次?”
嘉善轻挑眼尾,清澈的眼眸神采飞扬,她甜甜唤道:“砚清。”声音同时也放得愈发轻柔。
展岳喉头滚动,语气却清清淡淡地,他的视线黏在她脸上,一时移不开眼。
他微微俯下身,眉峰淡挑:“再叫一声?”
第097章
素玉出嫁, 虽然不是在公主府大摆宴席,刘家的轿子却是来公主府接的人。因此,许多人还是知道嘉善的贴身女官出嫁了。
尤其是对公主府向来关注的安国公府。
听说嘉善还从陪嫁里随了东西给素玉,安国公府的许多丫鬟不由都红了眼睛。
公主的女官, 待遇本身就和她们这些签了卖身契的奴婢是天差地别, 但都没想到, 大公主竟然对婢女厚道到这种程度。
不少人暗地里聚在一起,说闲话。
甚至还有人拿展少瑛与齐氏成婚时,嘉善送的贺礼来对比。
齐氏这日, 本来正在和婆婆张氏一起讨论, 南平伯世子夫人头胎生了一个儿子,府上该随什么礼方合适。
这簪缨世家里头, 送礼也都是有讲究的。娶妻和纳侧赠的礼物厚薄要不同,送侯府与伯府的, 礼物轻重也要不一样。
齐氏出身大家, 对于这些,自己在娘家时本身也是学过的。可张氏迟迟没有完全放权给她,所以齐氏才不得不耐着性子来问询婆婆。
原本正讨论得好好地, 气氛一派和睦,张氏的目光却忽然不轻不重地在齐氏的肚皮上扫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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