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摊开来看,上头有一句:‘何苦来这世一遭,一生风月劳碌命。’
江雾的笑容渐渐收起。
谢辞卿有些紧张,“可是写得不好?”
“的确不好,三娘多洒脱的商贾女老板,你何故写的这般凄惨?”
江雾没说的是,她觉着,谢辞卿的这句诗,更像是在写死去的三娘。
但眼下,她明明活得好好的。
谢辞卿虽然才高八斗,读书过多以至于思想不被人理解,但是他并不悲观。
相反他乐观明朗,润如墨玉公子。
所以这句诗形容还活着的三娘的诗,江雾觉得很不正常。
谢辞卿忙把纸拿回去,就要撕掉,“娘子既说不好,那便是真的不好,嫂嫂那般才情了得之人,更要瞧不起了。”
江雾忙抢回来,“留给我。我是站在嫂嫂的才情角度来说的不好,不过对我这种粗人,也还不错。”
“既然娘子喜欢,便送你好了。”
江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留着也许将来会有用。
这真的太像是在写死去的莫三娘了。
可是现在的谢辞卿并不知道三娘会死。
蕊香端着熬好的姜汤送来,又传话说杨氏让他们去用晚膳。
谢辞卿喝了一整碗姜汤,与江雾去膳厅。
晚膳用得并不平静,江时困说起西春园,嫌杨氏罚得太重,和她在饭桌上吵了一架。
无人劝说。
晚膳后,天色已经晚了下来。
因在娘家,姑娘与姑爷不可同住一屋,谢辞卿去了客房,江雾则回了闺房。
江雾在书案前坐下,把那些从审判日带来的画,还有从谢辞卿那里得来的三娘诗,一起摆放在桌上。
她吩咐蕊香将门窗关好,今日不用守夜,让她退下。
屋内仅她一人。
她想到白日在尸房里的猜测。
有两方人都在暗中监视着她,一个在帮她,一个则在阻止她。
帮她的那个,会带她去她目前无法到的审判日。
现在,是她最好验证的机会。
她要亲自审判经历过三娘死亡的嫌疑人赵虎。
眼下手握的证据,已经足够她问出很多了。
江雾看着漏刻,盯着它一点点漏过,等到快亥时的时候,装作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还会再去一次审判日吗?”
窗户忽然无风自开。
江雾立时转头望去,被一股冷风吹得迷乱双眼。
江雾看见许多和之前一样的白光,它们从窗外涌进来,江雾头一次看见它们的形态,像谢辞卿作画时,那些在宣纸上晕染开的墨。
它们晕着进入,将她笼罩。
失去意识前,她如上次一样,又听见了谢辞卿的声音:娘子,娘子?
娘子,快醒醒呀。
漏刻都要走完了。
江雾被吵得睁开眼。
入目是谢辞卿的书房,门窗紧闭,漏刻在漏,但时辰不走。
她连忙看向窗下。
赵虎被绑在那儿,眼睛红肿看着她,时不时还抽噎一下。
江雾这次无法再镇静。
真的有人在控制着画,是画中的时间在逆流,而不是她。
帮她的这人……
唤醒她的声音是谢辞卿,审判处是谢辞卿的书房,那些有她的画,亦是他的画风。
江雾心里猜忌更甚,是她这傻子夫君?
也不一定。
她想到三娘的诗,大胆推断,也许……他和自己一样,都来自更早的时间?
所以他对三娘的描绘,才会更像是死后的,他经历过她的死。
这些迷惑,只有离开这一日,她亲自去试探谢辞卿。
眼下重要的是赵虎。
江雾坐在书案边,提起谢辞卿常用的笔,边问边记:“是你杀了莫三娘?”
她开门见山,毕竟除了他,她目前找不到谁是嫌疑人。
赵虎耷拉着脑袋:“是。”
“为什么杀她?”
“她撞破了我和御史大夫的事。”
江雾写字的笔一停,御史大夫?盛姝的父亲?
为何又牵扯到了盛家?
那个郭钟子,也是盛家的奴仆。
赵虎:“盛崇明监察百官,察到我的头上。我贿赂他银子,要他闭一只眼,被莫三娘知道了。”
江雾不信:“只是因为这个?”
赵虎抬起头,隔空望她,眼珠漆黑,漫无边际没有光彩。
“她害惨了我,如果不是她,我不会收不到来自南方的消息……”
赵虎愤怒得眼球暴起:“我若知道家妹早在一年前就上吊自戕,怎么也不会答应用一条人命,换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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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雾:陛下逼得我我亲自拆散了我磕的cp。
江雾隔空看着赵虎,等他继续说下去。
“一年前,妹妹自戕,我留在县衙府照顾她的心腹传来加急信件。三娘与驿馆的送信人不清不楚,二人你侬我侬,夜里私会,耽误了送信人的公事。”
“那人满脑子都是三娘,直接将这事儿给忘记,我一直没收到消息。心腹觉得奇怪,不见我回去置办妹妹后事,他只好亲自上京。”
“他投宿在福来客栈,又跟三娘……你说,莫三娘此人简直不要脸,我没见过哪个女子像她这般,见一个爱一个,只要是个男人,她都要上前勾搭。”
江雾不语,心想就算是有缝的蛋,也得有苍蝇才能被盯上。三娘虽不是什么好人,可那些男人不过也都是苍蝇之辈。
彼此不过乌鸦一般黑。
她不表露心思,沉静说:“继续。”
“他跟三娘的事,很快就被杨兆博知道了。杨兆博此人心性急躁,很是易怒冲动,他动手打了我的人,又将人给绑出城去。”
“出城后三日不得再进,我的人好不容易等了三日再进京城,正好被杨兆博去撞见,当他还是来找三娘的。让人给再次打出城去,还抢了他的路引。他再进不来城。”
江雾说:“可他完全有能力找个人来给你传信,为何不传?反而你将所有过错都归咎在三娘身上?”
赵虎说:“他第二次被赶出城后,就失去了行踪。”
“既如此,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
“是若锦告诉我的。”
江雾想到江若锦是提过这件事,可她并没有细说,自己也没有好多问。
江雾:“她从何得知?”
赵虎:“我杀袁姯的那日,她在我府中。接到一神秘人给的消息。”
“你们如何确定那消息是真的?”
“我后来找人去南方查探过了,如霜的确已经死了。和神秘人的说法一致。”
赵虎红着眼睛说:“正是如此,我才憎恨三娘。后来她又听见我和御史大夫的事,我才杀了她。”
“如果她不四处留情,到处勾搭,将送信人的时间拿来行男女之乐,如果不是她跟我心腹这般,他也不会被杨兆博盯上……”
江雾冷哼了声,“京中谁都知道三娘的名声如此,还愿意往前凑近的,你以为他们就无辜了?你不必将所有过错,都归在她的身上。”
不过都是认为,三娘是无需负责的女人,就甘愿凑上去贪一口。
江雾转话问:“那神秘人是如何将消息给若锦的?”
“飞镖传信。”
“信件可还在?”
“你得去问若锦,一直都她在保管的。”
江雾了然,他不相信若锦所说的,自己没有杀死袁姯,因为后者的确死了。
但他相信赵如霜已经死了,只因再查南方,得来的消息与神秘人给的一致。
江雾自动将那位神秘人,归为帮助她的这一方势力。
那个人知道赵如霜的死,也知道金车雇主在利用赵如霜重病来欺骗、逼迫赵虎行凶,他想阻止赵虎一错再错。
但消息无疑给的太晚了。
和江雾最初推测的一样,这人无法阻止人们的死亡,却能控制画中时间,带她来审判日。
也许那一日,这人也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未能及时阻止赵虎。
江雾说:“所以你找郭钟子,找杨兆博做了那么多,又是斧头,又是换锁的,是为了转移嫌疑?”
赵虎颔首。
“斧头是我让郭钟子去买的,但他后来找了杨兆博,想白拿我的银子。”
江雾问:“他被人保释出大理寺牢狱,来骗我去三娘死的房间,是你保释的?你为什么要故意将嫌疑转到我的身上?”
赵虎微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他解释说:“我从未保释过郭钟子,也从没让他去骗你。你是江统领的妹妹,我知道他疼爱你,他还对我有恩,怎会对你下手?”
“我所说的转移嫌疑,并不是转移到你的身上,而是转在郭钟子和杨兆博身上。”
江雾诧异。
这和杨兆博说的并不同。
而且,郭钟子确实被人保释出来欺骗她过。否则她不会在三娘死的房间,被当做凶手。
除非……
这个人并非他们中的任何人,他多方周旋,利用了郭钟子在牢里,消息不与外互通的这一点,掩人耳目,颠倒黑白,故意创造出‘赵虎操控一切’的假象来。
所以杨兆博才以为,都是赵虎做的。
实则还有第四个人。
不过,这只是江雾的一种大胆推断,毕竟她不清楚,是不是赵虎在说谎。
江雾并不否认自己的推断。
她跟在江时困身后看的办案札记告诉她,所有的正确结果,都是经过无数次的错误推理得来的。
她保持着两种怀疑推断。
第一是他们之间存在第四个人操控,就连赵虎也都是被算计的。第二是赵虎在说谎,带着这两个可疑点,继续追问赵虎:
“你是怎么杀三娘的,我并不记得你会作画。”
“什么画?”赵虎说:“我只是找了杨兆博藏在房间里的斧头,用它杀了三娘。而后就跑了。”
江雾蹙眉,“你不知道地板上的血画?”
“不知。”
江雾险些就要否定赵虎在说谎的这一点。
因为她想到江若锦说的,袁姯当时没有死,是有人将她重新拖了回去杀掉。
……或许在三娘死后,有人进入过房间,砍了她的四肢,挖出双眼,作出那些画。
当然,这是她第一次死的时候。
第二次死,她脖子被斧头砍断,赵虎逃走,三娘还没有到被砍下四肢的这一步。
因为江雾来的太早,那个人没有时间。
只来得及在尸体上留下字。
这不可能没有关联的,或许这就是同一个人,毕竟江雾牢记:这是连环案,必定是同一人所为。
那么由这些她只能推断出,在赵虎和杨兆博等人之间,的确存在第四个人在操纵一切。
这第四个人,就是凶手。
江雾默默地推导这些。
都是她的猜想,除了江若锦亲眼所见袁姯的死,她是证人,其余的并无证据可以直接表明,三娘的死还有另一人存在操控。
她需要一个关键有力的证据,既能否定掉赵虎在说谎的这一点,又能证明的确有第四人存在。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着急,不如最初那么紧迫。因她手中已经有了东西,而且……那个在帮助她的人,应该不会在她没找出真相的时候,让她来到属于自己的审判日。
她有足够多的时间,慢慢去推理找出真相,减少错误推论的次数。
江雾把赵虎的罪状写好,拿去给他画押。
江雾将他画押过后的状纸仔细收好,想到什么,试探性的问:“是谁将你绑来这里的?”
能否直接通过他的口中,问出那个帮助她的人?
赵虎摇摇头,“我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里。难道不是江统领已经知道真相,暂时没空派你来审问吗?”
江雾没回答。
她走到书桌前,重新那些画。
如她所料,起初那几幅模糊不清的画,在她经历过之后,都变得清晰起来。
最新的画,是她坐在瞎子院落的大树下的,她在雪里教训江瀛的,还有,谢辞卿偷亲她的……
每一幅画上的她,一如既往的都很清晰,其余相对模糊,好像……那画上所有人和物,都只是江雾的陪衬。
包括天地之色,江山河川。
她一个小小女子,这些怎会是她的陪衬呢?
江雾想不通,看不明白,所有的推理都没有证据去支持。
她有些累,还急切的想见到谢辞卿。
江雾把所有的画都收起来,抱在怀里,等着审判日的过去。
可是这一次,江雾却没有像上回一样,一个审判日过了很久。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谢辞卿所住的客房里。
她趴在他的书桌上睡着了,两只藕臂下枕着的,是她带来的画和赵虎的状纸。
客房里很冷清,烛火摇曳着,四下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江雾听见‘哗啦’的水声。
是从屏风后面传出来的。
江雾起身,往屏风走去。
画着梅兰竹菊的屏风轻微透明,依稀可见后面的人影,些许熟悉。
江雾边走边喊:“谢辞卿?”
没人回答。
江雾走到了屏风旁,想要就过去看,想起后面是浴桶。
客房是谢辞卿住的,水声是在洗浴,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他们虽然是夫妻,但最亲密的事不过也就是他亲她的那几回。
她到底是高门闺中养出来的女子,要这么去看谢辞卿洗澡,她总觉得脸热。
可是,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罪印,他是不是和她一样都来自更早的时间,那个操控画帮助她的人就是他?
江雾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看,两只小爪子把在了屏风边缘,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水汽氤氲,袅袅上升,朦朦胧胧间,她看见谢辞卿的裸背。
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坦诚’的看他。
他脱了衣裳,并不是江雾所以为的那般,没有自护能力总被人欺负的文弱,反而便是脊背都显得力量勃发,像一头野兽,很有力量感。
江雾的脸颊燥热无比,她眨眨眼,尽力忽视这种羞臊紧张,视线下移落在他的腰间。
那儿光洁,并无任何印记。
他和她不一样。
他不是。
江雾失望得就要叹气,忽然听见谢辞卿道:“娘子,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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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卿靠坐在浴桶内,微侧脸过来,眼尾含笑,静静地凝视江雾。
水汽将他原本润白如玉的面庞氲得微红,脖颈处有水珠顺着他的肌肤滴落,而后没入锁骨窝内。
江雾瞧见他侧过身子时,起伏的胸肌轮廓,上头水珠盈盈,似汗水般暧昧。
她把住屏风的两只小爪紧了紧,心跳加快,“没什么……”
“我忘了拿皂角,能烦请娘子替我拿一拿吗?”
“哦,好。”
时辰太晚,江雾还有许多话想问谢辞卿,让下人进来送反而会耽误她。
她从柜子里找到皂角,绕过屏风走向谢辞卿。
只是,看见距离他越来越近,近到江雾可以看见他袒露出的肩膀,因他呼吸而上下起伏,她忽然顿住脚步。
她难不成就要这么上前去,看他……
听得身后脚步声突然凝滞,谢辞卿再度侧脸过来望她,笑盈盈道:“娘子,怎么了?”
江雾不怎么自在的别开头,将东西给他递过去,说:“你伸手来拿。”
谢辞卿笑了笑,温和的脸庞在水雾缭绕中不大清楚,他轻轻探出浴桶,上半个身子都出了来,往江雾那边倾斜。
江雾听见水声,一抬眼就看见他赤/裸的胸膛。
他双手撑在浴桶边缘,弯头从下面仰头去看江雾,“娘子,你是不是害羞了?”
江雾看着他精壮的上半身,下半身被浴桶和水雾笼罩,她忙移开眼,把皂角扔到他怀里去。
“我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快些洗,我有话要问你。”
谢辞卿颔首,回了浴桶内。
他背对着江雾捋水在身上,对她说:“娘子先出去吧,我很快就来。”
江雾最后看了眼他光洁的后腰,确认并没有和自己一样的罪印,才迈步绕出屏风。
身后的脚步声远去,谢辞卿的笑容一寸寸敛起,他凤眼下的温和也跟此刻的水雾一般,散得干干净净。
他周身透着逼人的寒,如刃般凌冽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处。
那儿有个不大不小的伤口,像被锋利的铁钩或是铁锹给刮擦出来的,正往外冒出小小的血珠。
谢辞卿不久后从浴桶出来,披上月白的外衫,将手腕处的伤给遮好,绕出屏风。
他走向坐在书桌旁边的江雾,从她身后抱住她,闷声笑道:“不是对书墨并不感兴趣吗,娘子怎么这么晚,还在看这些画?”
江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着摆在跟前的那些画。
都是她从审判日带来的,还是模糊的,她没有经历过的画。
江雾的手按在他抱她的手上,将他给拉开,“我在想,这些画分明是你的画风,你却说不记得。是不是你忘了?其实这就是你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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