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黑鬼王的书信,上面只简单交代了一句话。
‘凤凰已至酆都’
宁凉接到书信时,愣了好半晌,一句话也没有说,底下各部族族长面面相觑,也拿不准妖神这次究竟准备去收拾哪个不听话的东西?
但他们没等到任何吩咐,宁凉起身就带着黑龙火速赶往幽冥。
幽冥已是黄昏,半明半寐的天空中,有浅浅的斜阳之色,灵天宫外大片大片彼岸花,鲜红如烈火。
宁凉从黑龙背上跳下来,正好看见沿着灵天宫台阶往上走的白色身影。
那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在幽冥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可是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和彼岸花交相辉映,又是那么华丽惊艳。
黑龙出现这么大的动静,台阶上的少年转过身,琉璃一样的紫色眼眸瞬间就捕捉到她的身影。
他定定地凝视了她片刻,而后唇角微微扬起。
“师尊。”他轻声喊。
他好像一点儿也不生气,一双桃花眸,自在风流,敛尽万千光华。
宁凉大口大口喘着气,双手撑着腰,差点儿直不起身。
她看着洛岐,半点儿都笑不出来。
他头顶上那明晃晃的黑色进度条上,100%的黑化值。
好家伙,终极反派,原来是你。
系统的声音久违地响了起来。
【系统提示:检测到终极反派【洛岐】上线, 黑化值:100%!因其不死之鸟的特殊属性,请宿主抓紧时间积极治愈他,避免世界走向灭亡。注:请宿主小心, 该反派危险值:100%!】
宁凉:……
她现在已经十分麻木了,但知道洛岐是终极反派的瞬间,还是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这可是她弟子中唯一一根纯洁干净的独苗苗啊。
他怎么就黑化到能让世界走向灭亡呢?
但很快,宁凉就理解了。
系统已经提示,洛岐是不死之鸟,他是属性就是为世界带来光明, 他能驱走一切黑暗,若他黑化, 这世间的光明大概也会消失。
可是……洛岐并不是这样心性不坚定的人啊, 若仅仅一场爱恨就让他失去光明, 那他又怎么可能在最后选择没有反抗, 涅槃而死呢?
幽都一战,宁凉捅了他一剑,以他的能力想要避开, 易如反掌, 他明白自己必须死去, 才能涅槃,所以他根本没有躲。
他绝不是爱而不得就黑化,还要拉着世界陪葬的不入流反派。
他的黑化一定另有原因。
宁凉愣怔的片刻里,洛岐也静静地看着她。
夜色逐渐降临,明月升起, 皎洁的月光洒向幽冥。
少年紫色的眼眸带着浅浅的疏离。
宁凉回过神来, 平缓了一下呼吸之后,才慢慢走向他。
随着每一步的靠近, 她心中都多了一份忐忑和愧疚,愧疚越深,心中越是酸涩。
过去她一直在寻找岐山,寻找和他相似的重明鸟,想着如何才能见他一面,可当他真正站在自己面前,她却有种近乡情却的踌躇。
但她向来不是喜欢逃避的人。
她还是站在洛岐面前,抬起脸微微笑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洛岐道:“凤凰是不会死的,这一点师尊心中早就知道。”
“我知道,可是也会忍不住担心,毕竟那时候……”
“我明白。”
宁凉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既然说到这里,她也只能真心地说:“对不起。”
“师尊不必说对不起,我知晓你的苦衷,并没有怪你。”
“是吗?”宁凉偷偷觑了一眼他头顶上100%的黑化进度条。
“我也没有生气。”
“那太好了。”她已经开始后背发凉了。
洛岐垂着眼眸,乌黑的眼睫轻轻挡住眼底的光:“师尊看起来消瘦了一些,是没有好好吃饭吗?”
宁凉本想说她最近忙着到处打架,运动比较多,吃不吃饭都会瘦,可一听他提起吃饭的事情,就想起他做的各种各样好吃的。
她顺着他的话头说:“事情太多,忙起来就忘了吃饭。”
洛岐微微沉默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宁凉的心跳好像不由自主加快了一些。
“你不要这样说,这样我会充满期待。”
宁凉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不知道要给他不应该的期待,她只是很想知道他会不会离开之后,还像之前一样,她再也找不到。
“我们进去吧。”
好在洛岐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等着宁凉往前走,他才跟上去,落后她半步的距离,以示师徒之间的关系。
换做以前,宁凉都该高兴得手舞足蹈,而洛岐却半点儿不会把他们之间师徒的身份放在眼里。
他现在是涅槃重生的凤凰,和他早没有师徒关系。
他这样做,只是想告诉她,他并不会无礼的纠缠她,也不会计较幽都那一剑,让她安心罢了。
幽暗的长廊上,他们两人的影子轻轻碰撞在一起,却也是一触即分。
这一段时间,有晏无争和黑鬼王共同的力量压制,白鬼王的情况一直很稳定,可他始终被那粗壮的铁链束缚着,连一步都无法挪动。
他庞大的身躯只能躺在地上,每天被无数怨魂的怨气折磨着。
晏无争闲来无事,就从幽都跑到灵天宫,拿本书念给他听,他虽然从不回应,可每次听着他念,都会安静许多。
宁凉进去时,就看见晏无争捧着一本书,盘腿坐在地上,念得磕磕巴巴,眉头皱得老高。
但凡他当年多读过几本书,也不至于只能当个采药人来养家糊口。
黑鬼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似乎已经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
看到宁凉和洛岐时,他才轻咳一声,随后对洛岐行礼:“多谢岐山君肯帮忙。”
“不必客气。”洛岐走到白鬼王面前,看了一眼他的情况,才说:“可能需要很久,‘涅槃之火’靠近很凶险,你们等在外面吧。”
晏无争合上书本站起来:“小师弟,有把握吗?”
洛岐瞥了他一眼,俊秀的眉隐隐蹙了一下,但他一向很懂礼貌,微微点头:“有……师兄不用担心。”
晏无争一脸欣慰,他走了几步之后,又想起什么,回头说:“你历劫在天云宗时,吃了很多苦头,为了钱还要兼职给人做饭,这实在是太让人心痛了,你放心,这次你这么辛苦,师兄做饭给你吃。”
洛岐立刻说:“多谢师兄好意,但是不必了。”
晏无争说:“你是不是嫌弃师兄做饭不好吃?”
“不是,只是不想让师兄劳烦。”
“没关系。”晏无争摆摆手,“又不是我一个人做,你师尊也会帮忙的,是不是小凉?”
宁凉:……
你看我像做饭的样子吗?
再说了,人家凤凰吃的是啥?把皇帝的御膳房搬来他都不一定会看一眼。
她等着洛岐拒绝,结果小凤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那就劳烦师尊了。”
宁凉:???
她震惊地看着他,他微微挑了一下眉,便转过身,继续查看白鬼王的情况。
宁凉被晏无争推着走出房间。
大门关上之后,宁凉才说:“你炖个鱼汤都那么难喝?你还想做饭给洛岐吃?你怎么这么脸大?!”
晏无争笑眯眯地说:“反正他已经拒绝我了。”
宁凉:……
她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晏无争拍拍她的肩膀:“小凉,不管怎么说,你欠他一条命,做顿饭也没什么,努力一下吧。”
几个时辰之后
月亮渐渐沉落,距离天亮还剩下一会儿,宁凉蹲在灵天宫的厨房里,灰头土脸摆弄着面粉。
她并不是完全不会做饭,只是她会做的也就是勉强填饱肚子的食物,色香味里一样也不沾边。
还好灵天宫里藏书非常多,她找到了许多食谱,照着上面鼓捣了大半夜,没有一样成功。
她记得洛岐的口味偏淡一些,尤其早饭从不会太油腻,还喜欢吃醋。
这恰恰是最难的。
洛岐做出来的一碗清汤面都能让人食指大动。
她做出来的清汤面连小黑狗都不屑一顾。
“小凉,用心啊。”晏无争坐在灶台边,帮她烧火。
小黑狗蹲在厨房门口,翻着白眼看着他们。
“原来做个早饭都这么累。”宁凉活着面,想起那些每天天不亮就送到自己面前的早饭。
洛岐好像做什么事都很简单。
不对,他是让一切复杂的事情都看起来很简单。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做早饭,只是每天努力想见她一面的借口。
厨房里烟熏火燎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眼睛也有些酸酸涩涩的。
这一整夜,她尝试做了面条,馄饨,烧饼……没有一样成功,只算勉强能下咽。
最后只有锅里蒸的一个蛋还算是看得过去。
晏无争陪着她忙了一晚上,天快亮时,也带着小黑狗回去了。
宁凉把炖蛋放在热水里,搁在桌子上,等着洛岐回来。
他不一定吃,不过,算是报答他吧。
一剑的伤,‘灭情咒’的痛,都是她不愿意的。
宁凉撑着下巴,脑海里寻思着洛岐黑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这已经是她的习惯了。
治愈了那么多反派,她深深明白,只有找到反派黑化的原因,才能制定治疗方案,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她现在想到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洛岐当真狗血得为爱黑化,当真连自己的本性都失去了。
不过,她相信绝非如此。
系统的提示中有两个比较重要的点。
第一,系统让她抓紧时间治愈洛岐,也就是说,他黑化而令世界走向灭亡的时间会非常短暂。
根据这么长时间以来对系统的了解,她觉得这个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三个月。
第二,系统提示过洛岐的危险性是100%,这是从前的反派都没有过的提示。
这个危险性也让宁凉心中十分不安。
这个危险性究竟代表什么?
可惜自从‘凤凰的思念’之后,那个原来时间线里的凤凰已经随着更改的结局而消失了,现在的凤凰没有那条时间线的记忆,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得花时间好好了解洛岐,知道他黑化的原因。
这就必须把他留下来,不能让他返回岐山。
可是怎么把他留下来?
她之前本想试探一下,可他一向很聪明,也在刻意和她拉开距离。
要是他为白鬼王净化之后,就回了岐山,还是让她找不到,那她哭都没地方哭。
宁凉想着想着,一夜没睡,困得不断打瞌睡。
有人走进了厨房,在她对面坐下来。
宁凉的脑袋在桌子上轻轻磕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就看见一双凝望着自己的桃花眼。
她的瞌睡瞬间醒了。
“小七。”
洛岐看着狼藉的厨房,说道:“没想到师尊真的来做早饭了。”
宁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做得不好,你看看就行了。”
她说着,把炖蛋端出来,放到他面前。
炖蛋说不上多好,只是胜在还算平滑。
洛岐当真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然后毫不客气地笑起来。
“咸。”
“我再重新蒸一碗吧,这个很简单。”
“不用了。”洛岐阻止她, “师尊不擅长此事,不必勉强,我来吧。”
他说着站起来,将衣袖卷起,在清水里洗干净手,动作熟练地倒水和面。
过去宁凉每天吃他做的早饭, 但还是第一次看他下厨。
看他修长的手指在面里翻腾,如此普通的事情, 他做起来好像抚琴描画一样赏心悦目。
少年清冷的眉目, 在烛火光芒和袅袅水汽之间, 特别温馨。
面和匀, 他拉扯成细细的面线,烧水下面,简单调味, 卧了两颗溏心鸡蛋, 加两滴香油, 切几颗葱花,上桌。
色香味俱全。
宁凉都看呆了。
她总算明白为何那些男人总是找借口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原因不外乎是:长得丑,太笨,还不愿意学, 在厨房里发挥不出半点儿男人的魅力, 所以避之不及,唯恐自己最蠢笨的一面被人看到, 失去吸引力。
看洛岐做饭,比吃他做的饭还要让人动心。
洛岐清理了灶台才过来坐下。
两个人,两碗面,相对而坐。
面是最简单的清水面,没有高汤打底,也不用重口味调料,但就是好吃得让人欲罢不能。
刚在厨房里一败涂地的宁凉,都开始崇拜他了。
都说喜欢一个人,从崇拜开始。
宁凉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在心里想:这回要栽了。
她赶紧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然后问:“小白怎么样了?”
“虽驱除了他体内吞噬的那些残破血肉,可是……”洛岐顿了一下,还是说,“他终究已经死了,所以即便之后净化了那些怨魂,他还是只能以鬼的形态存在。”
宁凉轻轻咬着筷子。
小白永远都不可能变得像哥哥一样,他会很难过吧。
洛岐道:“可他以后不必再受任何人束缚。”
宁凉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是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世间之事,注定的结局,本就无法更改。”
宁凉愣了一下,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小七,人定胜天,任何结局都可以改变。”
“是吗?”
宁凉真想告诉他,他让一个无比冰冷残酷的结局,变得完美无瑕。
他赢了天道。
可是,这一切已经是过去,宁凉不想让他知道那个惨烈的结局,因为那个结局里,他也万念俱灰地殉情了。
他从来没有开心过。
她现在不想让他难过。
她看着洛岐头顶的黑色进度条,两人吃了一顿很温馨的早饭,可是100%的进度条没有丝毫改变。
也就是说,他黑化的原因并非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想不到其他原因了,只能开口问:“小七,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
他摇了摇头,问:“师尊为何这样问?”
“我想,也许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事?”
洛岐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笑起来连桃花眸都会醉人。
“师尊,我深知强扭的瓜不甜。”
宁凉:“不甜,但解渴啊。”
洛岐:……
他深吸一口气,才说:“可我想要的,并不是解渴。”
凤凰性情高洁,从不愿意将就,宁缺毋滥,也不要同情。
更不需要勉强。
洛岐吃完了面,把她吃完的碗也一起收走,洗干净,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我要走了。”
宁凉立刻站起来:“回岐山吗?”
“嗯。”
他回了岐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想到或许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他,宁凉心中有点儿慌。
“你……不去天云宗看看吗?大家都很想你。”
“下次吧。”他已经转身往外走。
“小七……”情急之下,宁凉忽然抓住他的手。
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她浑身颤了一下,冰冷的肌肤上,似乎传来一股力量,猛地把她往后推去。
幸好宁凉如今已是妖神的修为,才没被这股力量直接撞出去。
但她还是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直到撞在桌子上。
宁凉吃惊地看着他。
他为什么这么冰冷?
他的手,以前总是很温暖的,好像身体中永远充满用不完的力量,是少年的蓬勃朝气。
洛岐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还是片刻也没有停留,化成雪白的凤凰,瞬间消失。
“洛岐!”宁凉快步追出去,可是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幽冥的的天空上,光线在幽暗的云层之后,若隐若现。
天已经亮了。
宁凉站在原地,手指上却隐隐有刺痛,像是毫无防备就被冻伤。
她看着手指上微微泛红的皮肤,转身快步走向灵天宫。
白鬼王坐在地上,身体已经缩回两米多高的状态,身上的皮肤依旧是青白色的,但双眸中的血色已经褪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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