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凉道:“是洛岐。”
这回轮到晏无争怔住了。
“唔……”
他稍稍回想了一下洛岐那副风华绝代,冷漠骄傲的神情,对这个少年,他只能想起身在绝对黑暗中隐隐约约的记忆,为数不多的印象,便是他总是纤尘不染的白衣。
不管谁靠近他,他总是不动声色的避开三寸,绝不让人轻易碰到自己。
这性格有够讨人厌的。
“他是凤凰吧?”晏无争问,“听说凤凰性情高洁,目无下尘,他怎么还做饭呢?是凡间历劫的日子,生活很困苦吗?”
宁凉想了一下,洛岐还当过小乞丐呢。
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是挺困苦的。”
晏无争:“怪可怜的,难怪要在天云宗兼职当厨子。”
宁凉:……
她想解释的,他不是兼职厨子,只是做饭给她一个人吃。
但是……反正他都走了,连梧桐树都死光了,一副永远不再回来的架势。
她忽然不想解释了。
“以后对他好点儿吧。”晏无争拎着大鲤鱼站起来,“走吧,去厨房熬鱼汤,喝完鱼汤,我也该回幽都了。”
“争争。”宁凉喊住他,“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鬼界?”
晏无争为难地说:“小凉,就算白鬼王会成为六界将来的心腹大患,我也不能和你去杀他,怎么说我也是他舅舅啊。”
宁凉:……
“我也不想杀他!就是去看看!白鬼王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怕黑鬼王太生气,对我做出什么不太友善的行为,虽然我现在也未必打不过他,但你说过的,以和为贵嘛。”
“原来是拉我去壮胆。”晏无争松了一口气,“那喝完鱼汤就去。”
鬼界,酆都
城墙上,宁凉和晏无争一起俯视着酆都。
三个月前为了制止白鬼王离开的那场大战,也将酆都毁去了一半,此刻大大小小的青白色鬼们,正在努力的修复他们的家园。
晏无争:“小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虽然我掌管黑暗,但我其实挺怕鬼的。”
宁凉:“你大概不知道,其实鬼都很怕你。”
说完,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隐没在黑暗中。
忘川河边,一阵风吹过彼岸花,掠过万千魂灯,站在奈何桥上的黑鬼王回过头,紫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微的寒芒。
“黑暗的气息……”晏无梦似乎察觉到什么,红唇微启,“是无争……还有宁凉。”
风拂过黑鬼王的长发,他转身向前走去。
晏无梦连忙说:“黑王陛下,你还是冷静一点,你的伤并未痊愈,而对方有两个人。”
黑鬼王的身影却迅速消失在彼岸花之间。
下一刻出现时,已经在灵天宫的长廊上,刚好拦在宁凉和晏无争面前。
黑鬼王身上的气息十分冷寒,尤其是在看向晏无争的时候,简直是锋芒毕露的杀气。
晏无争仿佛对杀气视若无睹,从善如流地打招呼。
“小厄,初次见面,我是你舅舅。”
黑鬼王:……
宁凉:……
什么,她没听错吧,这么威武霸气,貌美绝伦的黑鬼王,他的名字叫‘小饿’?
不对,小恶?
“你们来做什么?”黑鬼王对他的示好根本视若无睹。
晏无争道:“看看我两位好侄儿。”
黑鬼王:“滚。”
晏无争摸摸鼻子,无辜地说:“我是你舅舅,不是邪神啊。”
黑鬼王自从出生面对的就是被邪神占据的晏无争,他根本无法分辨二者的区别。
宁凉只得出来打圆场说:“黑王陛下,我想见见小白,之所以和晏无争一起来,是因为他对邪神的术法最了解,或许他有办法能够让小白脱离‘尸傀之王’的束缚。”
黑鬼王道:“这几百年我已经想尽各种办法,不需要他多管闲事。”
“为了小白,就算只是一丝丝希望,也不要放弃好吗?”
宁凉深深记得,在没有改变的那条时间线里,所有人陷在黑暗的统治之中,都很绝望。
而其中最绝望的莫过于黑鬼王。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亲弟弟成为邪神的杀戮工具,而他一次又一次阻止,都失败了。
所以他才会选择和妖神宁凉合作,他死在宁凉手中,让她取得邪神的信任,同时悄悄把一缕‘生死法则’交给她,让她接近邪神,杀死邪神,让白鬼王彻底解脱。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为了白鬼王可以牺牲自己。
黑鬼王看了一眼晏无争,最终还是妥协,转身打开白鬼王寝殿的那扇大门。
宁凉松了一口气,趁着他开门的间隙,她忍不住悄悄问晏无争:“小厄,哪个恶呀?”
“厄运的厄。”
鬼界王族姓‘焚’,‘焚’字后面加一些凶狠暴戾的字,倒是变得很正向了。
焚厄,焚戟。
一个灭厄运,一个止兵戈。
晏无争补充:“是姐姐取的名字。”
之前听说黑白鬼王的母亲因为被老鬼王强迫才生下他们,所以十分厌恶。
但是,从她为孩子取的名字来看,她厌恶的不是自己的孩子。
她厌恶的,只是无法挣脱的命运罢了。
她很爱他们。
黑鬼王的身影微微一顿,他似乎听到了,但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推开那扇大门。
一股阴寒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携带着无穷无尽的暴躁和嗜血,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像是挣脱了封印,响彻在宁凉耳边。
宁凉的心脏像被什么狠狠一击。
她快步走进去,看见眼前的一幕,脚步瞬间停住。
白鬼王依旧被铁链锁着,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缠满他身体的小铁链,而是粗壮如同石柱一般的,由月光和各种灵力混杂而成的链条,缠住他十几米高的巨大身体,然后深深扎进地板中。
随着他的吼叫,那铁链似乎从地面拖出来一点点,但很快,又被更强的力量拉扯回去。
他青白色的身体上鲜血淋漓。
宁凉终于明白,为何这三个月里,她每次召唤白鬼王,来的都是黑鬼王。
白鬼王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
唯一庆幸的是,邪神已经死了,没有那强大的召唤,他并没有太暴躁。
他血红的眼睛瞪着进来的人,六亲不认,在看见晏无争的刹那,他似乎怔了一下,而后似乎有些畏惧的向后退去。
但是,几乎只是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不是邪神,忽然暴躁得要扑过来,捏爆晏无争的脑袋。
“小白。”宁凉忽然轻声开口。
虽然‘尸傀之王’是邪神创造的,但邪神已死,现在束缚白鬼王最深的,是宁凉的【万物召唤】。
听到宁凉的声音,白鬼王眼中的血红似乎退去了一部分,露出原本的青白色。
“小……凉……”他痛苦地说,“杀……了我。”
“不行。”宁凉摇摇头,“你不要害怕,这只是暂时的,我是为了救你而来的。”
“不……”白鬼王摇头,眼中滚下无数血泪,“我……很坏。”
“你不坏,坏的是邪神,你相信我,我一定,一定会让你变回以前。”宁凉坚定地说。
来幽冥之前,她并不坚定一定能治好白鬼王。
若他是那个‘终极反派’的话,不知道他将来的路会走向何方。
但看见白鬼王的瞬间,宁凉还是松了一口气。
白鬼王虽然很暴躁嗜血,但他头上并没有黑化进度条。
他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反派。
那个‘终极反派’另有其人,她还要好好打听打听,到底应该去治愈谁?
不过,她现在应该好好想办法让白鬼王变回从前。
第183章 凤凰已至
宁凉和晏无争合力, 又对困住白鬼王的锁链加固了一番,才终于让他安静下来。
他趴在地上,呜呜地喘着气, 伤口上的血把地板都染红了。
宁凉用沾了水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帮他清理着伤口。
白鬼王转过眼珠,看着宁凉。
解开封印,成为‘尸傀之王’,他必定也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宁凉低声说:“小白, 对不起。”
泪水从白鬼王眼眸中缓缓滑下。
半晌之后,他才艰难地开口:“你……救了……哥哥。”
“那个时候, 我以为我也能救你……。”
“小凉……”白鬼王打断她, “你……不是……坏人。”
宁凉鼻子一酸, 郑重地说:“谢谢你, 白王陛下。”
她这一声‘谢谢’,并不单纯感谢白鬼王原谅了她,更重要的是, 她来到这个世界时, 本是个性情凉薄冷漠的人, 是白鬼王的单纯柔软让她第一次有了触动。
她治愈其他人的时候,也一直被白鬼王治愈着。
许久之后,白鬼王终于疲惫地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宁凉悄悄起身走出大殿,看见幽暗的长廊上, 两道漆黑的身影背对她立在窗边。
晏无争:“鬼界比我想象中漂亮。”
黑鬼王:……
晏无争:“鬼也没有我想象中可怕。”
黑鬼王:……
晏无争:“小白比我想象中可爱。”
黑鬼王:……
晏无争:“小厄也比我想象中……”
黑鬼王:“闭嘴。”
对亲舅舅没有半点儿尊重。
晏无争:……
哎……好受伤。
宁凉轻咳一声, 这两位黑暗中的统治者一起转过身,算是打破了刚刚尴尬的气氛。
“黑王陛下, 对于如何让小白挣脱束缚,你是否有什么头绪?”
黑鬼王道:“一只‘尸傀’需要万人魂魄,而他身上,又融入了数万‘尸傀’,这些破碎的魂魄都带着强烈的怨气,他们聚集在一起,没有任何意识,只剩下杀戮的愿望,除非能彻底净化他们的怨气。这几百年里,我尝试过无数次,但他们已凝聚成一团,即便是‘生死法则’,也无法让他们安息。”
宁凉曾经在天云宗的第九重幻境里,亲眼见过白鬼王同时净化里面那无数尸山血海,送那些怨魂入轮回。
‘生死法则’的力量可以消弭那么深重的怨气,为何对‘尸傀之王’无效?
“怎么会这样?”
黑鬼王轻轻摇头,若他知道,又怎么会放任白鬼王变成这样?
宁凉只得把目光转向晏无争。
他给邪神当了一千年容器,作为最了解邪神的人,总该有点儿头绪吧。
接触到她的眼神,晏无争哭笑不得。
“除了魂魄之外,炼制‘尸傀’还需要万人血肉拼凑,因此‘尸傀’不会有自己的意识,对身体也无法掌控,只能听命于主人,主人一死,他们就陷入癫狂。‘尸傀之王’看似是小白的身体,但其实,他体内吞噬了无数‘尸傀’的血肉。无意识,无自控,净化的力量,自然也就感知不到。”
宁凉敬佩地看着他,不愧是跟邪神混过的人,对理论知识掌握得很熟练嘛!
“所以,若要净化那些怨魂碎片,先要驱除小白体内那些血肉碎片?”宁凉立刻问。
晏无争点点头。
宁凉问:“那要如何做?”
晏无争苦笑:“我也不知道啊。”
“你好好想想,做邪神容器的时候,有没有和他记忆连接,窥探到什么?”
“有是有,不过……”
他正犹豫着,却看见宁凉和黑鬼王两双眼睛都巴巴地看着他。
晏无争只能说:“严格来说,那些血肉都属于至邪至阴之物,若是寻常尸傀,可以请昊阳神君,用他的‘昊阳烈焰’焚烧,可以驱除,但‘尸傀之王’,却无用了。”
宁凉脑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比‘昊阳烈焰’更厉害的火焰,只有……
晏无争寻思道:“不死鸟的‘涅槃之火’,或许可以烧灭。”
宁凉:……
薅羊毛,也不能只逮着凤凰一只鸟薅吧?
“可是……凤凰只会因情而死,再杀他第二次,恐怕做不到了。”
晏无争忽然轻笑出声,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
“笨蛋,谁说要杀他了?再说了,你还忍心再杀他第二次吗?”
“他不涅槃,怎么会有‘涅槃之火’?”宁凉不解。
“他已经涅槃,成为不死之鸟了,‘涅槃之火’是他的能力。”
宁凉松了一口气,刚刚想到要让洛岐死,她觉得还不如让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呢。
黑鬼王看向窗外,幽冥的夜幕上,有一层虚幻的月光。
“可是,通往岐山的路已经消失,没有人能见到他。”
晏无争也说:“幽都一战后,他不知怎样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宁凉。
“听说凤凰涅槃之后,身上的伤也不会立刻消失,或许,他还是伤得太重了。”
宁凉一言不发,脸上似乎平静无波,心中却有些酸涩。
她知道自己那一剑,并没有手下留情。
加上‘灭情咒’入心,不知道会痛成什么样子?
也许正是因为伤得太重了,所以他才没有出现。
也许也因为他再也不想原谅她了。
“我曾经去过岐山,还记得路,我再去试试吧。”宁凉说,为了白鬼王,也就不在意什么恩怨不恩怨了。
就算洛岐怨恨她,她可以跪着道歉,也可以让他杀自己一次。
总之,她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罪责她都不会逃避。
宁凉召唤出黑龙,立刻前往岐山。
这一条路,他们在几百年前走过许多次,路上的种种危险,也早就了如指掌。
如今她是彻底觉醒的妖神,这些危险也难不倒她。
“小凉,要是我们见到凤凰,他打我们,我们是还手,还是不还手啊?”殷陨纠结地问。
宁凉:……
“……先不还手吧。”
“可他已经是凤凰了,很厉害,要是他不想手下留情,那我们……”
宁凉想起洛岐的小心眼,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她拍了拍黑龙的脑袋,安慰他:“没事的阿陨,我们龙族生命力顽强,不会那么容易死。”
殷陨:“可是得罪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可以在一旁看着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一个人扛不住。”
殷陨:……
两条龙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岐山附近徘徊了个把月,也没能找到岐山的入口。
殷陨每一天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
“还好没有遇见凤凰。”
宁凉:“他越是不露面,证明怒气越大,见面时不会连我骨灰都扬了吧?”
殷陨眨巴着眼睛。
“呜……”
宁凉坐在黑龙背上,在云雾中穿行,脚下的山脉明明就应该是岐山的位置,可是向下望去,只有普通的群山,连绵起伏,蜿蜒千万里,始终没有看见一棵梧桐树的影子。
岐山大门紧闭,不欢迎任何人进入。
又过了三个月,连殷陨都明白了什么。
“小凉,也许他真的不想见任何人。”
宁凉在风中沉默着,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我们回妖界吧。”
敲不开的门,不应该再去打扰。
但前往妖界的一路上,穿过重重烟云,巨龙的影子投射在山脉上,风景变幻无穷,一重山是一重景,她却没有任何心思欣赏。
她心里不地想着:不知道洛岐此时究竟怎么样了?
宁凉此时选择回到妖界,除了重新制定妖界的秩序之外,也是为了白鬼王。
据说凤凰有一支支脉,名为重明鸟,也是高洁纯净的神鸟,早些年因不喜神族的环境,来到妖界居住,因其习性,从不与其他妖族往来,但是,一直被妖族视为带来光明的神鸟。
重明鸟亦有净化的火焰,虽然比不上‘涅槃之火’,但或许也会有些用处。
宁凉派妖族四处去寻找重明鸟的下落。
她自己则开始了对妖界的整顿,整个人忙碌起来,根本没有空闲再去想其他事情。
妖界从前被九尾狐一族统治,但自从当年妖神献祭之后,妖王很快也离世,妖界群龙无首,分成大大小小无数部族,各部族之间常年征战,动乱不休。
宁凉的出现,对所有部族都形成不小的震慑,大部分都愿意臣服,只有极少部分,需要她一个个去收拾。
时间过去很快,转眼又是三月有余,宁凉刚刚揍服了一个虎妖部落,就接到了幽冥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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