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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张多乐)


她在害怕。
心底忽的毫无征兆软了一块,弥漫双眸的血雾淡了一些,萦绕周身的凛冽风暴也无声散了一半。
他抿了抿唇,再开口时,有些令人心惊的沙哑:“阿……”
“你不是想知道他是谁么?”
季陵忽然顿住了。
“好啊,我告诉你他是谁。”
季陵垂眸静静地看着阿沅一丛乌发。
阿沅忽的仰起头来,小脸惨白唇却诡异的红。季陵眼眸一刺,阿沅唇上全是斑斑点点被咬出的伤口,鲜红到刺目的血液顺着唇缝往下淌。
她的脸愈白愈发凸显一双眸璀璨如晨。
她笑着指了指身后,对他说:“他啊,是我的人。你敢动他一根手指的话……”阿沅顿了一下,敛住了笑意。双眸极其认真、坦诚的注视着季陵的,一字一句道:
“季陵,我会跟你拼命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万字更新哦!明天可能会早点发,取决于我的手速~~~
家人们,明天见啦~

一瞬间, 季陵嘈杂又混沌的大脑毫无预兆的,烫金般浮现这四个字。
这个事实犹如针扎一般刺入他的大脑。
话落,阿沅肉眼可见的, 清晰的看到季陵浑身震了一下。
他的喉结上下艰难滚动了一下, 阿沅在他晦涩的深不见底的双眸中看到小小的自己,她下意识一缩, 狠狠咬住下嘴唇, 待舌尖尝到腥甜的铁锈味儿, 剧痛弥漫齿间,硬逼着自己站稳了脚步, 顶住强悍的威压, 毫不示弱的瞪着他。
然而这一看, 阿沅却怔住了。
……不对劲。
季陵的状态……不对劲。
她有些愕然的看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渐渐泛起红雾,血色充斥着他的双眸……
忽然,一只有力的臂膀从后方一把搂住她的腰, 与此同时,一道金光和一柄青色长剑“锵”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阿沅眼一花,下一秒又重新落进沈易的怀抱内, 而在他们面前,是薛时雨和大汉挡在他们身前。
薛时雨手持一柄青色长剑, 大汉虽赤手空拳, 却有无形的金光包裹在他的双臂之上, 阿沅曾在典籍中看到过,佛门有道功法名“金钟罩”, 就是血肉之躯也可抵挡刀枪铁剑。
原来这个大叔是佛门中人。
凛冽的寒霜还未靠近大叔便全蒸腾成了水汽消弭于空中。大叔眉心皱成个“川”字, 目光沉沉看着季陵:“小兄弟, 你走火入魔了。”
被他们挡住视线, 阿沅瞧不见季陵现在脸上是何表情,是满脸阴鸷?还是……
“小兄弟,若不嫌弃,洒家有道‘清心咒’可助小兄弟宁心静气……”
大叔的话还未说完,阿沅又听见薛时雨清叱了一声:“阿陵!”
凛冽的寒风忽然消失了,阿沅余光看到一角白袍走了出去,很快被漫漫黄沙吞没。
薛时雨收起剑,正要追去,大叔冲她摇了摇头:“不必去追了,让他静一静吧。小兄弟年纪虽轻,修为颇高,心智也非常人能及。虽有心魔但尚未侵其神魂,他只需静一静便可自行解决,我们贸然插手反而于他不益。”
薛时雨这才作罢,打量了大叔一会儿,惊道:“您是……妙空大师?”
大叔苦笑一声:“洒家已被驱逐佛门,当不得一个‘大师’,叫我‘阿空’就好。”
妙空大师,当世武修第一人。
薛时雨哪里敢直唤他的名讳,想了想还是折中道:“空师父,多谢。”
大叔摇了摇头又去了他那方角落里。
没了季陵的威压,不光他们松了口气,小小的牢房内霎时鱼贯进数十小兵,阿沅暗道一声不好,可能又要有番恶战。
忽见小兵分列两道,从中走出一身量挺拔、器宇轩昂之人。
阿沅听到薛时雨唤了他一声“沈大哥”。
小兵们异口同声道:“沈大人!”
而这位既是“沈大哥”又是“沈大人”的人先是冲薛时雨点了点头,眉头微蹙,面容严厉但说出的话却很温柔:“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的,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救你都来不及!”
阿沅看到向来古板、正经的薛时雨竟然羞赧的垂下了头,一下就明白了。
这个“沈大哥”应该就是季陵口中,和薛时雨青梅竹马的“沈琮”了。
阿沅盯着薛时雨有些薄红的脸颊渐渐入了迷。
难怪……
难怪季陵这厮疯成这样!
原本乱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忽然就通顺了,原来是情敌来了啊!
怪不得又是砍人又是走火入魔的……不对,他不去找他情敌找我干嘛???
合着情敌斗不过拿我撒气是么?!!!
哇,真的是……
阿沅直接气笑了。
沈易看着怀里突然笑起来的某人,道:“怎么了?”
“这王八犊子……”阿沅咬牙切齿,忽然发现书生还揽着她不放,心口被季陵气得一口郁气没地撒,一脚踩在了书生脚上,“松手!”
沈易当即吃痛的松了手,俊容是有些吃痛,眉宇间却是明晃晃的愉悦。
忽的,阿沅才发现两列小兵全在看她,包括那位沈琮沈大人。
不,应该说在看她身后的沈易。
沈大人似乎愣了一下,还未说话,阿沅已听到从身后传来的书生温润的声音:“好久不见咳咳……堂兄。”
堂、兄?
阿沅登时犹如看见鬼一样扭头看向书生。
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身上除了两本破书卷就没其他的穷酸书生居然有一个当官的,而且看起来官职还不小的亲戚?
沈大人怔愣之后笑了,走上前:“怎么出门了也不说一声?”
沈易苦笑:“你看我现在的状况也知我通知不了你吧?”
沈琮责怪道:“写封信也是好的!”
阿沅看了看沈琮一身讲究的精美长袍再看书生一身落拓的长衫,最后看了一眼薛时雨,兀自摇了摇头。
薛时雨除妖倒是一除一个准,看男人的眼光却是不行呢。
做的哪有说的好听。
阿沅又看了一眼沈琮,暗自摇了摇头。
这男人,不行。
阿沅没想到这个沈大人异常敏锐,她就偷看他一眼就被捕捉到了,冷不丁和他对了下眼,阿沅还未有什么反应,沈琮先笑了:“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吧。”
沈易看向阿沅:“走吧?”
登时数双视线落在阿沅身上,仿佛就在等她一声令下。
阿沅:“……走吧。”
沈琮同时对大牢内的其他人道:“诸位都请回吧,平白遭了牢狱之冤,皆是隆谷城主胡乱下令所致,各位放心,其间种种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各位一个公道。”
阿沅暗自琢磨着,能下令彻查守城官,这人到底是个多大的官?
阿沅难得动脑筋,这人是个多大的官暂且不论,还跟季陵、薛时雨这样的除妖师青梅竹马,想着想着阿沅的眼神就飘到了沈易身上,眯起了眼。
他仅仅……只是个书生吗?
沈易眼神示意:“?”
阿沅轻嗤一声,偏过头:“果然,男人没一个可靠的!”
沈易:“???”
沈易再如何问,阿沅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阿沅的目光在他颈间的伤口顿了一下,只阴恻恻的对他皮笑肉不笑道:“晚点收拾你!”
沈易:“……”
沈易苦笑着扶额:“行,任凭姑娘处置。”
“大人你有所不知。”那厢大叔将索仙咒、城外行尸大军简要与沈琮、薛时雨二人说了一番。
沈琮、薛时雨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惊奇。沈琮沉吟了一会儿道:“也就是说,不光要对付城外的行尸,在牢中设下索仙咒之人也得揪出来……还有你是说,不过是大牢,整个隆谷都已设下结界,出不去了么?”
大叔点了点头:“不错,恐怕和设下索仙咒为同一人所为,他如此费尽心机将我等囚禁于此,恐怕……”
沈琮和大叔异口同声道:“是为了放行尸大军顺利入关。”
薛时雨惊道:“这岂不是陷全城百姓于不顾!?”
沈琮俊朗的面容掠过浓重的阴霾:“不光是小小的隆谷,只怕……意在长安。”
“究竟是何人所为?!“薛时雨咬牙,”如果……如果你没有随着我贸然进来就好了,现在连累你也困在此地……”
沈琮直接给了薛时雨一个脑瓜崩:“你要与我说这个?无论你去哪儿,哪怕下火海我也会随你去的。况且我身为父母官,怎能袖手旁观?”
“沈大哥……”
薛时雨动容的看了沈琮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耳尖红红的。
“啧啧啧啧啧……难怪……难怪……”阿沅一旁偷偷瞅着,连连摇头。
“难怪什么?”
“难怪气到走火入魔,这是一点儿机会也没……”阿沅一顿,瞪了沈易一眼,“你离我那么近干嘛?”
一想到书生对她有所隐瞒……她还没消气呢!
沈易凑到她身边,笑眯眯道:“你也看到了,我堂兄他心有所属……”
阿沅两只眼都看到了,不光他所有所属,薛时雨也心有所属呢,所以呢?
沈易又道:“我这个堂兄最是个情深不寿的,你看他和薛姑娘站在一起多般配啊。”
阿沅眯起眼,危险道:“所以呢??”
这书生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往常她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忍过去,但现在她气没消,这书生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出来,她就……她就……
阿沅想了半天,竟没想出一个好法子!
沈易凝着她看了良久,粲然一笑:“那莽汉也没什么好的,看着浓眉大眼,其实一根筋,无趣得很。”
沈易说着,忽然抓过阿沅的胳膊:“小生两只耳朵可都听到了,姑娘亲口说的……‘我是你的人’,姑娘既说了,可要对易负……”
书生话还未说话,骤然一个惊天动地的过肩摔,沈易整个人翻了过去,幸亏眼疾手快,手脚还算敏捷,左脚虚空踏了一步,堪堪在地上站定。
虽不至于摔个狗吃屎,甚至这个凌空翻腾的动作漂亮的有些惊艳,但也确实有些……突兀的尴尬。
沈易就那么单膝撑在地上,俊容空白了好久:“……”
一时,大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阿沅恨不得啐书生一口:“你抓我胳膊干嘛!我最怕痒了!”
沈琮:“……”
薛时雨:“……”
众人:“……”
许久,沈大人率先打破沉默。
他笑着向众人拱了拱手:“舍弟……是有些莽了,大家多海涵,海涵!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隆谷,不如随沈某一同去会会隆谷城主吧。”
沈琮一顿,嗓音沉了下来,“无论如何,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大叔随即附和:“不错!”
沈琮对两侧小兵道:“你们,带我去见你们的城主。”
“是!”
沈琮率先走出,薛时雨紧随其后,一群人鱼贯而去。
阿沅走到沈易身边,蹲下来,托着腮,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好个文弱的病书生啊。”
阿沅在“文弱”二字上下了重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她恨恨地瞪着书生,指尖挑起他的下颚:“身手不错啊,什么时候教教我呗?”
沈易苦笑着,俊脸温润而苍白:“若姑娘想学咳咳咳……学生当然不吝……”
“不吝你个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阿沅一把推开了他,书生不知撞到了什么发出一声闷哼,阿沅本想回头看的,回到一半硬生生又扭了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又在骗她?!
混账东西!亏我还把你当朋友!
阿沅一气之下本想化作一缕青烟飘走的,忽然右侧发出的动静让她不得不停下……看热闹。
对啊,差点把他忘了。
琯琯的不幸有他的一份“功”!
然而此刻发生的事却让阿沅看不懂了。
眉目和善的大叔跪在妖僧面前,苦苦哀求:“大师请随我出去吧!大师何苦将自己囚于此?倘若大师非要在牢狱苦修不如换一个?城门若苦守不住,必将被行尸踏平!此处已不安全了,大师请随我……”
年轻的僧人摇了摇头,浅灰色的眸看着大叔又似乎透过大叔看着其他人:“即便被行尸踏平,那也是贫僧命中该有此劫,怨不得旁人。吾所造诸恶业,一日不平便一日不踏出这牢狱半步,妙空,别劝我了,你命不绝于此,自行去吧。”
“大师一生行善无数,何来恶业?大师你就随我去吧!”
阿沅当即心里呸了一声,不要脸!
大叔长叹一声,骤然在地上啪啪啪磕在数个响头,登时额间一片血肉模糊。小女孩就站在他身侧,目光空洞的望着小窗外,嘴里喃喃着:“一只乌鸦,两只乌鸦,三只乌鸦……”
大叔还待往下磕时,却怎么也磕不下去。额头悬浮在地面一寸处,却无论如何,用尽全身力气也磕不下去。
年轻的僧人盘腿坐于一片秽土之中,面容恬静,眸色浅淡,却有说不出的圣洁之感。
即便他双手双脚束缚着巨大又屈辱的锁链。
他双手合十,浅灰色的眸悲悯却又无情:“妙空,你知我心意已决,自去吧,别回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当阿沅看到尤其像大叔这样顶天立地男儿郎,黄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心里也不免动容。
于是——心里就对这妖僧更唾弃了!
他!不!配!
大叔抹了一把面,心知再无可能劝服大师。他郑重地向大师重重磕下三个响头,这次没有莫名的力量阻挡着他。
“承蒙大师指点,空……这就去了!”
大叔重重磕下一头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十只乌鸦、十只乌鸦、十只乌鸦……”小女孩掰着手指头,但却没有多余的手指了,她愣愣的看着双手,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年轻的僧人摸了摸女孩的发顶,眸光浅浅似盛了一捧月光,无限温柔:“你也去吧,你不属于这里。”
女孩呐呐看了他半晌,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朝外小跑着寻大叔去了吧。
僧人牢房内的两名商客也早被士兵带走了,至此,牢房内只余他一人。
阿沅看着他拖着沉重的锁链,又重回了阴暗的角落中。
这人……看着不像坏人啊?
可是,她分明在里正的记忆里看到,就是他将琯琯镇于潭底的,她不会看错的。
是他太会伪装了,还是……???
不对,坏人哪里会把“坏”字写脸上的?
就是他,她没有认错。
无论发生了什么,就是他亲手将琯琯镇于潭底的。
阿沅咬牙,偏过头,逼自己不再去看。
她想为琯琯报仇的,但是方才妖僧露的那手,她甚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大叔的额头却悬浮在空中,动弹不得。
光那一手她就知道,蚍蜉撼树。
她远不是妖僧的对手。
起码……现在不是。
她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
无论在季陵面前被他的威压压得动弹不得,还是此刻,还是半瞎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也是第一次,如此渴望强大。
好想好想变强啊。
现在的她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估计连方才那个小女娃都比她强。
她也就只能过肩摔摔病书生了……
思及此,阿沅忽然想起某个许久没有声息的人。
他……他不会真被她一掌……
阿沅连忙回头去找书生,却见书生正在埋头做着什么。
她拧着眉走过去,见他将地上的稻草绑在自己身上,一脸莫名其妙:“你干嘛?”
书生见她回头,凤眸骤然迸发光亮,说实话,阿沅蛮受用的。
阿沅心里藏不住事,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此刻消了一大半了,看来看去,这一大群人还是书生最顺眼。
阿沅不禁软了语气,甚至来了兴致好整以暇看着他囫囵将稻草绑在身上:“干嘛呢干嘛呢?这是什么新奇的玩法么?还是……”
书生双眸锃亮的看着她:“负荆请罪。”
阿沅一顿:“……你说什么?”
书生摇头晃脑道:“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我沈易……”
阿沅难以置信:“你就捆一身草指望我原谅你吗?”
书生愣了一下,忙道:“小生知道,稻草确是有些敷衍了,可……可时下确是也找不到荆条,下次,下次小生一定背上荆条再向姑……”
阿沅头也不回的走了。
神经病!
“姑…姑娘!阿沅!你等等我!”
她是脑抽了才觉得这书生看着顺眼的!
他不止人是纸糊的,脑子更是浆糊!
白瞎了一副皮囊!
阿沅闷头往前走,忽然,裙摆被扯住了。
“救……救命!救救我!”
是那个小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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