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一辆规格颇高的豪华马车一路超速行驶,车身徽记上的“武安侯府”四个字迫使百姓们不敢不让行,八个护卫、四个小厮骑着高头大马随行,端的是皇亲国戚的派头。
车内,武安侯裴玦心情贼好,任谁咬到了“江淮盐铁使”这块肥肉,即将到手第一笔数量可观的孝敬银子,都得跟他一般欢欣鼓舞、心花怒放,只见他双腿敞开而坐,嘴里轻哼小调,手指还不忘一下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应和,可谓是雀跃至极。
“侯爷,望宾楼到了。”
裴玦再欣喜也不忘维持侯爷的威仪,钻出马车前,刻意敛起笑意微微板着脸,让自己看上去威严些,再整理两下袍摆,确保衣裳一丝不苟,然后踩着跪地的小厮后背下了马车。
最后,在望宾楼掌柜的亲迎下,裴玦率护卫和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三楼贵宾房。
裴玦一跨进房门,屋里聚集的富商们,赶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
“草民参见武安侯。”
“免礼,诸位不必客气,坐吧。”
今日来的二十位全是江淮地区贩盐的超级大富商,他们早早打听到武安侯是下一任江淮盐铁使,千里迢迢赶来京城……行贿。
话说,在大召国,盐税占据国库一年总收入的半数以上,充盈国库基本全靠它,所以国家规定,盐由中央统一把控,下放各地官家负责专售,严禁私人贩卖。
正因为此,富商们想成为官府内定的售盐窗口,就必须走官员后门,塞孝敬银子。
这也是“盐铁使”成为肥差的其中一个原因。
裴玦敛财是很有一套的,只见他指挥小厮往墙上挂了张白纸,上头挨个写好二十家商户姓名,然后道:“本侯爷喜欢公平竞争,价高者得之,录取前十名。”
所谓价高者,可不是出资购盐的单价高,而是指——贿赂银子的数额高。
好家伙,二十家只取前十名,这迫使商户们憋劲将行贿价格往高里抬啊。
“小的,白银两万两。”
“小的,白银三万两。”
“小的,五万两。”
“一万两黄金!”
小厮把商户们争先恐后报出的价格,一一往宣纸上誊写,不少商户一再地修改报价。
最后,一场小小竞标下来,前十名的贿赂总额居然高达“三十万两白银”。
三十万两啊!
裴玦这辈子就没拥有过如此巨款,凝视着那张涂涂改改多次的宣纸,可谓是心潮澎湃!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猫腰溜进屋,对他家李老爷一通耳语,就见李老爷霎时变了脸色。
随后,李老爷行至裴玦面前告罪:“侯爷,实在对不住,刚刚接到家书,草民家中出了大事,一时资金周转不开,这笔买卖怕是要黄了,还望侯爷谅解。”
买卖黄了,孝敬银子自然也飞了。
此时的裴玦毫不在意,有得是人竞标,不差这么个穷鬼。
直到接连出现变故,又有几个小厮跑进屋来找主人,那几个富商也面色古怪,挨个找借口爽约。
裴玦终于面色一沉,喝口茶,强压心中怒火:“今日敢爽约,终生不约,你们可给本侯爷想清楚了!”
话音未落,他的一个小厮狂奔进屋,声音发颤:“侯爷,不、不好了,最新消息,您的盐铁使被撸了……”
“什么?”
“您的盐铁使被撸了!”
裴玦浑身一僵。
然后经典的一幕出现了,裴玦手中茶盏一歪,滚烫的茶水泼向他大腿,烫得他跳脚直叫。
烫水也没能浇灭裴玦心中的疑惑,他花下巨资上下打点过,吏部的几个主事官员皆点头认可过,怎么可能说黄就黄?
“混账,铁定是你耳背搞错了!”裴玦怒气甩向小厮,质疑他办事能力。
可派遣另一个去吏部打听,拿回的结果也是惊人的一致。
一时,满屋的江淮富商交头接耳,切切嘈嘈。
裴玦面色那个阴沉,比暴雨上空的乌云还浓黑。
“侯爷,草民打扰了,告辞。”
“侯爷,草民告辞。”
“侯爷,草民先退下了。”
一屋子挤挤攘攘的江淮富商,先头有多你争我抢捧着银两巴结他,现在就有多争先恐后地逃离,转眼的功夫人去屋空。
裴玦僵硬地坐在空荡荡的偌大客房里。
武安侯府。
王桂芳年近四十也极其爱美,同时,乐意收拾打扮唯一的女儿,购回雀金裘就迫不及待给女儿送去。
“珍珠,快出来,看娘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
书房里,裴珍珠正在苦练琴艺。
每年除夕,宫里都会举行盛大的宫宴,她大哥现在是侯爵,热孝除服后的今年也在受邀之列,裴珍珠有幸能随之赴宴,为能在献艺环节博帝后一赞,颇有才情的她便沉下心来从早到晚地练琴。
听闻娘亲来了,裴珍珠才舍得歇息片刻,起身出门相迎。
只见娘亲踏雪而来,身上的斗篷绿光闪闪,流光溢彩,活像一只美美开屏的绿孔雀王后。
裴珍珠明显眼眸一亮。
王桂芳那个得瑟啊,立马抖开另一条给女儿穿上:“喏,你也有份。”
“娘,您买的?价格不菲吧。”
“一般吧,两条才一万两。”
裴珍珠轻轻触摸孔雀毛的手直接愣住。
一万两?
这还叫一般?
光凭爹爹区区一个穷县令的月俸,积攒十年都够呛。
好在裴珍珠想到了大哥的肥差,立马释然了,嘴甜夸道:“娘,这质地,这样式,您买得值!”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宫宴上献艺,裴珍珠正愁没有一件能助力自己的漂亮衣裳呢,如今得了它,不怕不出彩。
正在这时,裴玦面如土色地回府了。
裴珍珠极会察言观色,忙上前询问:“大哥,可是提前招标出了岔子?”
裴珍珠精于算计,还未上任便提前招标便是她的主意。
裴玦舌头发僵:“就在刚刚,晋升官员名单公布了,盐铁使没、没我的份,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刷下去了。”
“什么?”
“什么?”
裴珍珠还算镇定,面色微变。
王桂芳却是尖叫后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抓着雀金裘,肉疼万分:“天呐,我的一万两银子啊!”
丢了肥差,他们一家子哪里养得起五千两一条的雀金裘,有心想退货。
可是,能在朱雀大街将生意做火的皮货坊,背后的靠山和关系网非同一般。
去年,忠毅伯府的三夫人就是退了一件狐皮斗篷,没几日消息就传开了,京城贵族圈就这么大,一下子全知晓了,各家贵妇们又是爱嚼舌根的,明里暗里地讥讽“她寒酸”,连带着忠毅伯府的名声都臭了,那伯府三夫人险些没被逼得一条白绫吊死自己。
有这前车之鉴,裴珍珠一家子哪敢退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拥有。
至于赊下的账,裴珍珠哄娘亲掏出“爹爹辛辛苦苦积攒几十年的老本”去偿还。
王桂芳那个肉疼哟!
从此,府里节衣缩食!
隔壁郡主府。
小惩大伯父一家子后,裴海棠心情格外地好,带上几个丫鬟在院子里兴奋地堆雪人。
堆着堆着,暮色缓缓降临。
院墙外传来隔壁小女娃的欢叫声:“爹爹下值回来啦,抱抱!”
“今夜,也不知四皇子会不会早回。”翠玉瘪嘴,昨夜她可是专程提醒过四皇子的。
裴海棠执黑石子给雪人嵌眼睛的手一顿。
她知道,朱少虞不会早回的,上辈子哪夜不是能回多晚就回多晚。
可这辈子……
裴海棠微微抿唇,她想力所能及地做些改变。
这夜,朱少虞照旧是三更天过后才回府。
“四皇子回来了。”廊下值夜的是翠竹,她素来比翠玉稳重,恭恭敬敬地问好。
朱少虞依然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屋。
异样来了,夜夜漆黑一片的屋里今夜居然留了灯,堂屋八仙桌上的小小烛光,算不上太亮堂,却足够照清他脚下的路。
朱少虞脚步一顿。
很快,像往常那般朝西次间走去,准备洗冷水澡。
进了西次间,朱少虞再次脚步一顿,只见里头不光留了灯,还并排摆着两桶水,其中一桶正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郡主曾严令过,大冬天他也只配洗冷水澡,今夜竟破天荒地供应热水?
怀揣疑惑,朱少虞快速洗完了热水澡,穿上丫鬟备在衣架上的中衣中裤去了东边卧室。
卧室里没留灯。
唯有淡淡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忽地,拔步床里的小郡主紧紧攥住纱帐,同时传出一阵异常声响。
朱少虞反应奇快,一个健步冲上前撩开纱帐查看。
只见裴海棠神色不安地躺在床上,似乎陷入噩梦,眼角噙泪,还不住地摇头呓语。
“不……”
“救……救她们……”
朱少虞疑惑地蹙起眉头,实在听不清她在呓语什么,见她神情悲恸,下意识地想唤醒她。
他推她肩头,裴海棠突然睁眼,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她,意识还停留在贵妃狠辣杖杀她婢女的噩梦里,她见皇帝朱少虞在身边,就本能地扑过去求救。
“救救她们。”
裴海棠一把扑入朱少虞怀中,流泪的脸蛋贴上他结实的胸膛,双臂用力圈住他窄腰。
朱少虞浑身一僵。
清醒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次与女子如此肌肤相贴,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和裴海棠在药物的作用下缠缠绵绵,可事后脑子里残留的触感却很淡,远不如眼下来得刺--激。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彼此之间只隔了两层薄薄的中衣,朱少虞今年二十一岁,血气方刚,被她娇软的身躯一撩--拨,小腹控制不住地窜起一把火。
“好,我救她们,你放心。”
朱少虞努力克制,一边轻声哄着脑子尚不清醒的少女,一边双手握住她圆润肩头,试图推开她。
裴海棠却浑身颤抖地将他抱得更紧。
梨花带雨的少女,娇软身躯的少女,一下下蹭着他敏感小腹的少女,少女身上和发间逸散的香气,无一不在挑战朱少虞的忍耐力。
呼吸越来越重。
臂上青筋逐渐暴起。
终于,肩膀被攥疼的裴海棠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她仰起小脸,就对上了朱少虞压下来的脸庞。
男人压下来的不止脸。
裴海棠很快承受不住,被扑回软绵绵的褥子上。
此时,她脑海里鬼使神差地闪过一幕,那是上一世,暴君朱少虞紧紧抱着跪坏双腿的她一路奔回寝殿,把她安置在龙床上,招来一大帮子太医会诊,一直到她双腿治好,朱少虞也没给她安排另外的住处。
她能下地走路的那夜,暴君朱少虞喝了点酒,然后他眼眸燃火,压着她彻底放肆了一回。
“裴海棠,朕如今是强大的帝王,配得上你了吗?”
意乱情迷间,暴君朱少虞撑在上方,低头掐住她下巴逼问……
啊,一阵熟悉的不适把裴海棠从回忆里拽回,她看着头顶明显年轻好几岁的朱少虞微微发怔。
怔愣过后,理智回笼的裴海棠选择化身成了菟丝花,竭尽所能地把他缠绕,任他狂风暴雨也照盘全收。
重生归来,裴海棠仔细分析过自己的处境,在皇舅舅活着时,她能呼风唤雨,能金尊玉贵、有尊严地活着。
可皇舅舅百年之后呢?
朝堂震荡,各股势力互相厮杀,那会子的太子哥哥早有了太子妃和嫡亲的孩儿,后来还惨死,成了刀下亡魂……孤零零没有亲人庇佑的她,似乎只有朱少虞这一处避风港。
而朱少虞,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所以,裴海棠决定了,这辈子她要牢牢抓住他!
他挥汗如雨,她敏感如荷叶托露。
一场滴滴答答的雨打荷叶,直到巷子里悠悠传来四天更的梆子声,才终于停歇。
朱少虞将中衣揉成一团抛到地铺上,然后俯身问裴海棠:“浴桶里的水应该还是温的,你要不要随便洗洗?”
裴海棠:……
谁要用他洗过的污水。
“才不要。”
朱少虞微微一怔,随后看懂了小郡主的嫌弃:“那你稍等一会。”
男人火速套上外袍出了门,一刻钟后,朱少虞亲自从水房提来两桶热水。
裴海棠很满意,他总算还要脸,没三更半夜为了这事惊动她的丫鬟们。
跨入西次间后,裴海棠却怔住了。
屋里亮如白昼,四个角落的烛台全部点亮,一眼就能看清朱少虞提起水桶往浴桶里灌水的侧身。
八尺男儿只穿一条白色中裤,露出结实健硕的胸膛,窄瘦的腰腹。
他稍稍转过身来。
在明晃晃的光晕中愈发一览无遗。
虽说是两世夫妻,可裴海棠与他在一起的次数,算上今夜的也才仅仅三次,且均发生在黑灯瞎火里。
换言之,裴海棠还是首次看光他的健美身躯。
“啊……”
裴海棠后知后觉地一声尖叫,同时可爱地捂住双眼勒令:“你出去!”
刚放下水桶就被嫌弃的朱少虞:……
过河拆桥未免太快了点。
很快,裴海棠就后悔了。
因为她的尖叫引来了负责值夜的翠竹。
“郡主,是有贼吗?”
翠竹高举鸡毛掸子跑来,贼没见到,却撞见刚套好外袍从西次间出来的朱少虞,只见他圆领外裸露的侧脖子处,有两道鲜红的指甲抓痕。
再走两步看向自家小郡主,不得了,她挨近锁骨的白皙脖子处,也多出好几块草莓状的小红斑。
毫无经验的翠竹一下子慌了,压低声音问:“郡主,您和四皇子打架了?”
她先头守在外头就察觉不对劲,卧房里的动静持续近一个时辰,甚至好几次清晰地听到小郡主压抑的哭声。
裴海棠窘迫极了,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摇头:“没、没有的事。”
朱少虞耳力过人,已走开好几步还能听清她的结结巴巴,回头一瞥,恰好将她臊红脸蛋的小模样收入眼底。
脚步略略一顿。
随后,朱少虞回味似的触摸脖子上残留的两道血痕,那是他加重力道,她受不住时指甲不慎刮下的。
一刻钟后,洗完归来的裴海棠依然嘟着小嘴,没好气地把朱少虞从床沿赶下去:“你,睡地铺!”
一如既往地骄横。
饱饱饕餮过一顿的朱少虞,很配合地服从。
次日,夜里劳累过度的裴海棠迟迟起不来床,直睡到晌午该吃午饭了,她才扶着小腰勉强坐起身来。
“郡主,您腰疼吗?奴婢这就去宣太医。”
翠玉焦急地往外疾奔。
裴海棠:……
急忙唤回来:“没事,不必宣。”
伺候穿衣时,翠玉又惊觉小郡主白皙手腕上多出一圈诡异的红痕,像是被人攥伤的,急匆匆去拿跌打损伤膏来抹。
裴海棠:……
这才发现,某些事儿哪怕害臊也不能瞒贴身的丫鬟,否则误解会层出不穷。
午膳后,裴海棠沐浴时,便特意让翠竹、翠玉两个贴身大丫鬟一同进来伺候。
“昨夜,我和四皇子做了真正的夫妻。”
说罢,裴海棠忍住羞臊,直接将衣裳褪下,露出满身的恩爱痕迹,简直没眼看。
一片青青紫紫。
翠竹和翠玉微微张嘴。
好在两人不算太笨,很快领悟郡主口中的“真正的夫妻”是何意。
这之后,两个大丫鬟再不会冒冒失失地乱请太医、瞎拿药了。
这夜,朱少虞依然没早回,一如既往地忙碌到三更天,才踏着月色下值回府。
但府里却明显添了新气象,远远就瞧见整个上房再不是以往的漆黑一团,反而灯火通明。
朱少虞疑惑地推门进屋,居然发现裴海棠还没睡。
困倦明显的少女斜靠在东次间的暖榻矮几上,单手托腮,强打精神翻看话本子。
“郡主,怎么还没歇下?”
“等你啊。”
这听上去有几分暧昧的话,让朱少虞习惯性先往西次间洗澡的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来,裴海棠已下了暖榻,趿着鞋打着哈欠来到他跟前:“四皇子,五日后是不是你的休沐日?”
“有事?”朱少虞低头看她。
因着身高差,裴海棠的脸只够得着他散发着阵阵热意的胸膛,为了能与他对视,少女不得不仰起困得直泛眼泪的小脸:“五日后是我大哥的忌日,你能陪我去普渡寺祭奠吗?”
她的亲大哥,六岁时跌下山崖夭折,香火供奉在普渡寺。
“好。”
“一言为定啊。”
裴海棠刚揉完发困的眼睛,突然身子软倒,好在朱少虞眼疾手快,稳稳托住她小腰带入怀中才没摔伤。
“郡主。”一旁的翠玉惊慌地奔过来。
朱少虞连忙低头查看怀中的人,却见她脸蛋软软地蹭着他胸膛,阖上眼睫,小嘴微嘟,似乎……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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