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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万乡(林斯如)


“香格里拉,表演大院。”
虎皮嗤笑一声:“记性倒挺好。”
“虎皮哥威风堂堂,让人过目不忘。”万遥随口夸赞道。
“少捧老子臭脚啊!”虎皮话音一转,露出几分凶狠,“我问你啊,那晚刚加了我的微信,他妈的扭头又把我删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是不是?”
万遥神情依旧淡淡的,一脸从容:“联系人太多,微信好友受限了,没办法只能清掉一些人。”
虎皮冷笑一声,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春宗这才想起他俩还有这么一茬,但转念一想,虎皮不至于闲得因为这件小事,摇这么多人把他俩给堵了吧?
虎皮身后的那群小弟表情非常不善,春宗只好默默挪到万遥跟前将她挡住。
万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虎皮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皱着眉指向黄毛问:“那他呢?也还记得吧?”
万遥微微侧出身,左手扶着春宗的肩膀往前看。怎么会不记得?几天前还凑一桌吃烧烤喝酒呢。
“老子确实不喜欢打女人,但也有例外。”虎皮突然加大音量,“你莫名其妙地跑我制药厂去,还把我兄弟骗得团团转,到底是为了什么!?”
万遥眼珠一转,怯生生地解释:“虎皮哥,我那天真是去厂里面试的……”
话还没说完,黄毛又将她从春宗身后扯出来,不由分说迎着脸就是一巴掌。
“臭婆娘,还不肯说实话!”
黄毛没留余力,万遥被扇得原地踏了几步,摇摇晃晃的差点站不住,嘴角瞬间破了,渗出一丝淡淡的血迹。
春宗那里还忍得住,抓着黄毛的肩膀,一拳头打了下去。
万遥整个人有些发懵,耳旁传来嗡嗡的耳鸣,再回过神时,春宗和黄毛已经扭打在一块儿了。
虎皮那群人没有动作,放任着两人抱团厮打。
春宗哪里是这群社会人士的对手,只见黄毛发了疯似的扑过去,朝着他的太阳穴就是邦邦两拳,最后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压着打。
万遥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赶紧跑过去扯开黄毛,不可避免地又挨了一巴掌。
虎皮掐着腰站在原地,笑咪咪地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叼在嘴边,平静地就像在看马戏团的猴戏。
万遥扑过去,用胳膊锁住黄毛的喉咙,拼命借着力将人搬倒在地,春宗躺在地上才得以喘息。
黄毛一把甩开万遥,又要扑上去打人,却被虎皮给拦住了。
“就这俩人,你还用急吼吼地动手?”
黄毛拳风没有收住,还是呼到春宗脸上,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喘着粗气回到了虎皮身边。
万遥不顾疼痛地爬过去,“春宗!春宗!你没事儿吧?”
春宗痛得舔了下腮帮子,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安慰道:“你别怕,我没事。”
虎皮接过后面递来的铁棍,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击着掌心,问:“那天跟她一块闹事的就是这小子?”
黄毛掀起衣摆擦擦汗,“不是,那人可没这小子脆!我跟军儿他们几个一块上,完全都不是那人的对手!多半是个练家子了……”
虎皮了然,一边点烟一边往前走去,最后半蹲在万遥面前,铁棍就往地上潇洒一扔。
“说说吧,那个男的是谁?”虎皮吐出烟雾。
万遥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盯着我也没用。”虎皮吊儿郎当地夹着烟,将白雾吹到她泛红的脸上,“你们打了我兄弟,就想这么算了啊?”
“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你就把那男的交出来,你滚蛋,毕竟我对打女人也没什么兴趣。”
“要么啊,你就继续帮他瞒着,我就把你带回去,跟我兄弟快活快活……总得补偿补偿他们吧?没钱肉|偿,天经地义,你说是不是?”
万遥:“……”
春宗听他这么说,急了:“虎皮哥!有钱,我有钱,你要多少我们可以商量……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朋友这一次吧。”
“关你屁事。”虎皮将烟灰掸在他裤|裆上。
万遥脑袋都要炸开了,目光扫向周围,那群男的跟恶狗似的盯着她,恐惧不断侵袭。
虎皮又抽了一口烟,眯着眼问:“考虑得怎么样?”
万遥还跪在降露的地面,双手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间,眨了眨眼睛盯着他:
“那人我不认识。”
“好好好!”虎皮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呕哑渗人:“你不认识,你不认识……”
“你他妈都不认识,我认识吗?”虎皮忽地发狠,朝着万遥扑过来。
春宗立马弹了起来,扑过去挡在万遥面前。他顺手捡起地面的铁棍,对着虎皮的腹部猛敲了两下。
“春宗!”万遥惊慌失措地喊。
黄毛一行人察觉不对劲,纷纷提着棍冲了过来,瞬间将春宗团团围住。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棍,接一棍,密密麻麻,如同雨下,落得春宗满身都是。
虎皮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冲着地面吐了口唾沫,低声咒骂着。
万遥也朝着人堆冲了过去,已经顾不上其他的了,拼了命地往里面挤,也挨了不少棍子。
“春宗——”她喊。
春宗的脑袋又遭闷声一棍。
“春宗——”她往里面爬。
春宗疼得蜷缩了起来。
“春宗!春宗!”
春宗摆在地面彻底不动弹了。
“别打了!别打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我跟你们回去!”
棍棒雨断断续续的停了,地上却不见雨水,只有春宗身上流出来的点点血迹。
万遥朝着春宗慢慢爬过去,脸上开始火燎燎的疼,胳膊疼,腿也疼,她一颗眼泪都没掉。
却在看见春宗那一霎,鼻子突然就酸了,眼里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的手抖得厉害,甚至碰不到春宗的脸,只重复着那一句:“别打了,我跟你们回去。”

“你是记者?”
厂房的大门虚虚掩着, 白炽灯将整间平层楼照得亮堂堂的,大窗外的风疾驰而过,衬得屋里安静得不行。
一群人虎视眈眈地将万遥围住, 尽管身上的伤痛都已经失去知觉了,她的后背依旧不受控制的冒出冷汗。
“不是。”她强装镇定。
不是,她怎么就成暗访的记者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虎皮一屁股坐到操作台上,眉头皱起几道深深的褶子,语气非常不耐烦,“我劝你识相一点啊, 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万遥倒是想把东西交出去保命, 可她连虎皮要的是什么都不清楚,难道是她遗忘了什么……?
虎皮的脚边全是踩瘪的烟屁股,再好的脾气也磨没了, 冲着黄毛扬了扬下巴。
黄毛得令,冲过去拽起万遥,朝着她的脸就是两巴掌。
说实话, 万遥整张脸都麻掉了,除了头晕,并无半点痛处, 隐约感觉到嘴角又渗出湿漉漉的血来。
黄毛一松手,她又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面, 脑海里飞速思索着, 虎皮他们究竟在忌惮什么。
“你他妈到底说不说?”虎皮又恶狠狠地问。
万遥不吭声。
不知道是谁又提起一嘴, “虎皮哥, 你说东西会不会在那个男的手里?”
虎皮沉了沉眉, 从操作台上跳下来,几步走到万遥跟前, 掐着她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那男的究竟是谁?你只要老老实实交代了,我兴许还能考虑放你一马。”
万遥被他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从脖子到脸都涨得红红的,她拼命去扯他的手,表情平静得不行。
她才开口:“东西不在我身上。”
虎皮闻言稍稍松了松劲,“在什么地方?”
“我说了你就能放我走么?”她扬起眉,又猛又急地咳嗽着。
虎皮最讨厌人讨价还价:“你也可以试试不说,看我能不能弄死你?”
万遥被迫仰着脸看他,“我消失这么久,肯定会有人报警。到时候你不仅拿不到东西,你们所有人还都会折进去!”
“噢嚯嚯,报警啊?我好怕啊!”
虎皮笑得很放肆。
黄毛一行人也笑出了声,万遥的话显得毫无威慑力。
虎皮又捏紧她的脖子:“你猜猜,究竟会是警察提前到?还是你提前被我们干死?”
虎皮那群小弟听他这样说,更加兴奋沸腾了,又是拍桌子又是吹口哨的。
万遥心里完全没底,逐渐被绝望给填满,冷淡又无助地望着他们。春宗血淋淋的模样还在眼前,他是不是还躺在冰冷小巷里?
真要走到这种田地吗?
只能这样了吗?
忽地,大门被人缓缓推开,一股强风灌了进来。万遥还未来得及回头看,清脆的高跟鞋声传来。
刚刚冒出的希望,还没得及冒芽,又被人连根拔起。
“哟,你要干死谁?”女人的声音几近妖魅。
黄毛一行人纷纷转过身去,冲着身姿摇曳的女人恭敬地喊了一声,“蛇嫂!”
虎皮抬眼一看,立马松了手,忙着从万遥身上跨起来,带着讨好的意味迎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蛇嫂轻轻睨他一眼,轻飘飘地说:“我不过来守着怎么能行?免得你嘴上说着收拾人,最后又收拾到床上去了。”
虎皮换了副口吻,“哎呀,你这话说得!”
蛇嫂懒得跟他周旋,远远看了万遥几眼,才问黄毛:“这姑娘怎么回事儿?”
黄毛见万遥伏在地面咳嗽,这才走过去汇报:“军儿不是说前两天公司丢了个文件么?”
蛇嫂掀起眼皮,自然知道他嘴里的文件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啊,咱们公司就只有这些人,都是自家兄弟完全信得过的,平时也没有什么外人进来过。唯一蹊跷的就是这女的!东西丢了不说,我和老蒋、军儿他们,莫名其妙还挨了一顿揍。”
“文件真是她拿的?”蛇嫂问。
“多半是了。”黄毛捂着被打肿的左眼,“这不,我和虎皮哥还在审呢!”
蛇嫂径直走到办公桌旁,扶着包臀裙慢悠悠地坐下,翘起一双白花花的腿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新买的戒指。
“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哪有那么大能耐策划这些啊?依我看啊,她多半是吸引你们火力的那杆枪,找出她背后是什么人才是最要紧的。”
蛇嫂的话点到为止,又抬眼扫了一圈,“你们倒是应该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我们这种小庙,哪儿轮得到记者来潜伏啊?”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搞我们?”
黄毛突然反应过来。
虎皮厚着脸皮凑过去:“老婆,咱俩可想到一块儿去了!可惜这丫头片子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蛇嫂推开他的光蹭蹭的脑袋:“这姑娘,你们之前有过交集没?”
黄毛心虚地看了眼虎皮,支支吾吾地不敢开腔。
万遥趴在地上咳得岔了气,听着他们的话心底莫名一紧。
不能把程青盂牵扯进来,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蛇嫂看出了黄毛的不对劲,冷冷笑了两声,看着虎皮阴阳怪气道:“哟,敢情是老相识呢?”
虎皮一脚给黄毛踹过去,忙着解释:“哪有的事儿!我跟这丫头也就有过一面之缘,你要不信可以去问强子他们。”
莫名被Q的强子老实巴交地站了出来,先看看虎皮,又瞧瞧蛇嫂。
“蛇嫂,我们不认识她,千真万确!前面在香格里拉,这小丫头得罪了虎皮哥,这才让她喝杯酒赔礼道歉。”
“就只是这样?”蛇嫂换了个坐姿。
强子倒也没说假话:“真是这样,最后连酒都没喝成。这丫头是言途旅行团的游客,又是程青盂车上的人,我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卖了他这个面子,就没再去找她的麻烦……”
见蛇嫂陷入了沉默,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就怕哪里稍有差池,又点了这枚随时都着的活地雷。
“程青盂?”蛇嫂来了兴致。
“对啊。他还特地跑来敬了虎皮哥几杯,说这丫头是他的远房亲戚,年纪小不懂事儿,让我们多担待点。”
“程青盂。”蛇嫂扣了扣指甲上的碎钻,笑吟吟地看向黄毛:“两人还是亲戚,那晚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黄毛拍了拍脑袋,豁然开朗。程青盂曾经在边防的部队待了十多年,身手、反应、身体素质什么的,可都要比寻常人强上许多。
那天晚上,他虽然没太看清那人的脸,现下把他的身形和招数对应起来,确实跟程青盂这小子大差不差。
“问题是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啊。”
黄毛想不明白了。
蛇嫂单手搭在椅背,慢慢晃动着高跟鞋,只道:“这我可就不清楚了,具体怎么回事,你们得去问她——”
下一秒,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万遥身上。
黄毛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几步走过去提起万遥,动作粗暴,几乎是把人硬生生拖过来的。
“说!那男的是不是程青盂?”黄毛气势汹汹。
混乱之中,万遥一个趔趄,跪倒在蛇嫂面前。女人被她这幅模样逗笑了:“瞧这可怜人见的啊,你也不知道温柔点!愣着干嘛啊?打电话把程青盂叫来,当面对质不就行了吗?”
虎皮咬着嘴上的死皮,憨头憨脑的:“那他要是不来呢?”
“不来?”蛇嫂脸上依旧挂着笑,掐起万遥的下巴,“他亲戚不还在我们手里吗?这可由不得他。”
万遥这才抬起头来,浑身抖得不行,却故作镇定淡淡扫他们一眼。
“你们认错人了,我跟他没关系。”她说。
现下这么多人堵在药厂,程青盂真要赶了过来,那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虎皮莫名其妙的丢了重要文件,让人很难不怀疑是他们自己人内讧,顺手把这盆脏水泼到她的头上。
“到底有没有认错,把人叫过来不就知道了?”
虎皮皮笑肉不笑的。
黄毛发了疯的扑过去,狠狠将万遥压地上,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四处翻找她随身带的手机。
万遥急得胡乱扑腾,对着黄毛又打又踢:“你别碰我!你别碰我!黄毛,你他妈还真是一条忠心的狗!……”
黄毛浑然不在意她的话,迅速将人翻了一个面,最后从她裤兜摸出了手机。
手机设了面容解锁。
“你老老实实地拨个电话过去。”黄毛把手机贴她脸上,“说不定还能少挨点打!”
手机递过来那一瞬,理智盖过了恐惧,她一把抢过手机,朝着墙角重重扔了过去。手机屏霎时摔得四分五裂,一片片碎渣落得满地都是。
“他妈的!臭婆娘!”
黄毛一记拳头又砸过去。
“脾气还挺倔。”蛇嫂看着她笑了笑,默默丢下一句话,“既然她不愿意好好说,那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人别给我玩儿死了就行,务必把文件给追回来。”
“明白!”黄毛抬手又是一巴掌。
万遥有一次栽在了地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的黑。再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想,今晚可能真得交代在这儿了。
当初明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云南,这才多久啊,她居然有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想法。
她时常唾弃万晚自杀窝囊得不行。谁曾想有朝一日,她竟然连万晚都比不上,人家好歹是清清白白离开的。
万遥一阵恍惚,心有不甘。
是不甘心就这么窝囊的死去呢?
还是舍不得留恋起某些东西来?
虎皮啧啧几声,露出一些不忍,“行了行了,这小脸多俊啊,别全给打花咯!”
蛇嫂拧着他的耳朵往前走,“花不花跟你有啥关系?”
她啪啪两下甩他脸上,“有闲工夫心疼她的脸,倒不如先心疼下自己!”
虎皮疼得嗷嗷直叫,其他人都不敢看,默契地避开了视线。
黄毛阴狠手辣,完全不留余地,很快便冲着后排的人招招手手。
有两个色胆登天的立马反应过来,几步小跑凑到了黄毛的跟前。
“弄走!”黄毛说。
两人嘿嘿笑了声,笑声猥琐极了,一人一头抬起万遥,将人挪到临时安置床去,还争争嚷嚷地纠结着谁先来这个问题。
万遥所剩的意识和力气不多了,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扯她衣服。她下意识地去躲去挡,冷不丁又是几巴掌,浑身都是钻骨的疼。
脑海里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全是她想忘却怎么都忘不了的人。万晚、万东升、万东兴、鞠敏之……黑暗之中,这些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什么她都听不清。
直到最后,天光大亮。
她看见了那双正气又有佛性的眼睛,男人单手扶着栈道的栏杆,风吹枝颤,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角是似有似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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