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姜津津)

姜媛媛接过，也学着黄新宇一般戴上。
红袖章过来问：“你们俩都要进去吗？我们这小区临时管控，只进不出。”
黄新宇扬起眉毛：“啊？”他扭头询问坐在后座的姜媛媛。
姜媛媛端坐如山，稍事思考了几秒。
“我留下，你回去，再送些肉菜来。”
黄新宇想起上次他们来吃饭，还是海环叫的外卖软件买的菜。他有些不放心地跟着姜媛媛下车，把行李递给她。
姜媛媛看出他的顾虑，只管下命令：“快去快回。”
黄新宇说：“那，妈您等我电话啊。”
老太太登记好，一个人推着行李箱就上楼了。六楼，她脸不红气不喘把行李箱扛了上去。
打开门的时候，姜海环脚上缠着女儿，怀里抱着儿子，一脸焦头烂额的模样。
见到带着行李箱的姜媛媛，她先是怔了怔，随即眼睛用力眨了两下，一大颗眼泪就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妈……”
姜媛媛一把将姜海环抱入怀里。
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尽管有个孩子被夹在两人中间，但姜海环还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谁来了？”赵冬伸长脚架在茶几上，手机横过来正在打游戏。厮杀的声音从手机中隐约传来。
姜媛媛拍了拍姜海环的手，走进屋。
“是我。我来看看孩子，听说亲家母腰腿不好，顺便就过来帮忙带带人。”
赵冬勉强把手机放下，看看姜海环。
姜海环把头低下去，假装没看到赵冬询问的眼神。
赵冬挤了个笑容：“妈，你来咋也不知会一声，我好开车去接你。”
姜媛媛轻车熟路钻进厨房，洗了手，拿了围裙围上。
“没事，大宇送我来的。一会儿他还会送些米面肉菜啥的，要麻烦赵冬你下去拿一下。”
“啊？”赵冬似乎还不知道小区的新政策，还处于万事不愁的边缘。
“你们知道小区只出不进了吧？”姜媛媛丢下一枚炸弹。
赵冬这回彻底绝了继续游戏的心思，站在六楼的窗台上往下望。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小区的西门，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带着口罩的人员正往来测试着体温，分发着出入证。
赵冬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他车队的同事打来的，言语间也在说疫情情况下车队的工作安排。
姜海环安顿下小儿子，又抱着女儿走到厨房里，以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姿态开口。
“妈，我刚才还不知道咋办呢。你来了，我心定了。”
姜媛媛手底下淘米放进电饭煲，又打蛋切葱花，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赵翎似乎很喜欢姥姥，啊啊啊伸手抱住她的腿，表达自己亲昵之意。
姜媛媛还能腾出手来，用手背蹭了蹭赵翎的脸蛋。
厨房里母女情浓，隔辈更亲。
客厅里却传来赵冬突然拔高的声线——
“什么？车队暂停等通知？那工资还发不发？” “打五折？打五折还够个屁啊！我家里还有四张嘴要吃饭看病呢！”
赵翎明显又被赵冬的呵斥吓到，躲在厨房的一个橱柜里，哆嗦着不肯出来。
赵冬一把将手机摔在了沙发里。
他隔着厨房门看见赵翎又犯病，不管岳母还在身边，直接冲进去把赵翎给拖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赵翎又哭又闹，双腿在地上拖曳着，整张脸都涨成了紫红色。
“赵冬！你干嘛tຊ呢！你住手！”姜海环又踢又打，试图从赵冬手里夺回赵翎。
赵冬一把把门打开，把赵翎丢了出去。
门“砰”地一下被关上，赵翎震天的哭声也被隔离在屋子之外。
姜海环想要打开门去把女儿带回来，赵冬却抱着她的腰把她摔在了沙发上。
“赵冬！那是我们的女儿！”
“我没这样的女儿！成天就知道哭闹拉屎拉尿在身上，老子已经烦透了！她花了老子多少钱？一栋房子的钱给她治病！老子仁至义尽了！”
赵冬站在门口，像一堵充满怨气的黑墙，不住冒出乌黑的浓烟。
姜媛媛拿了把菜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态度冷静，嘴角还带着微笑。
她问：“赵冬，吃辣椒的吗？”
仿佛刚才屋子里的打闹，她丝毫都没有关注。
赵冬一时间都怔住了，不知道如何作答。
“啊？”
直到姜媛媛的菜刀一把砍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手旁。
赵冬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姜媛媛又说：“吃辣椒的吗？

姜媛媛目光沉静自持，手里的菜刀寒光闪闪，刀刃对着他。
赵冬的脸色从不可置信变成略带惊恐，最后他瞪大眼睛看了看姜媛媛。
姜海环见赵冬已经让开，发疯一般冲了出去，把哭闹的赵翎一把抱了回来。
“翎翎！没事了没事了，妈妈在这儿。”姜海环哄着赵翎，将她的手脚胳膊都检查了一遍，甚至裤裆里也摸了一把，没有湿，她这才放下心来，把女儿搂在怀里。
路过赵冬的时候，姜海环的眼神仿佛要吃人。她故意用胳膊撞了赵冬一下。
“疯了，你们都疯了。”赵冬色厉内荏，嘴里呓语着，往外倒退了几步，又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不敢回头，连滚带爬下楼去了。
姜媛媛看着赵冬的背影，依旧紧紧握着刀把，手上青筋时隐时现。
待到赵冬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姜媛媛这才想把门合上，却发现门锁被自己砍坏了。
门口就贴有换锁的广告，姜媛媛拿了手机拨通对方的电话，对方却说小区因为管制没法进来，让她自己想办法。
姜媛媛把锁拍了个照，微信发给黄新宇，又语音给他叮嘱。
“我把梅花落你车上了，一会儿给我捎上来。还有，过来的时候买一把这样的锁给我，家里有装锁的工具也给我捎上，锁匠师傅进不来。”
姜海环哄好了赵翎，看着一屋子狼藉，认命地顺手拾掇。
姜媛媛看着女儿，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他平时在家都这样欺负你和翎翎？”
“对我还好，主要是他不喜欢翎翎。”姜海环苦笑了一下。
“过不下去就离吧。我们家的孩子，我们自己养。”
姜媛媛拿着刀回到厨房，又找了个擀面杖过来把门暂时拴住。
姜海环似乎从没往“离婚”这两个字上想，听母亲这么一说，她眼神突然有了些光，仿佛平日里如同行尸走肉的生活蓦然被体内的精神力量唤醒，但很快，这抹光在看到襁褓中的儿子之后，又倏然熄灭。
“砚砚这么小，我要是离婚了……”
“你和大宇不是也从小没了爹，不是也被我拉扯大了。”姜媛媛在说到“没了爹”的时候，手里的刀光一落，把砧板上的一只鸡腿斩开。
姜海环咬着嘴唇。“我得好好想想。”她顿了顿，似乎觉得母亲的静默是对自己的不满，她吸了吸鼻子又冲着姜媛媛露出一个笑容来。“不管怎么说，妈，今天谢谢你。”
姜媛媛不吭声了，埋头做饭。
她端上来一道大葱炒鸡蛋，一份香菇鸡腿，一碟青菜，还有一碗特意给赵翎做的豆腐鸡蛋肉末羹。赵翎在姥姥面前变得比平日里乖巧许多，会啊啊啊和姥姥互动，还乖乖把那份菜都吃完了。
姜海环很欣慰，一顿饭比平时胃口好很了很多。
吃完午饭，黄新宇一来一回的功夫，拜托门口执勤人员给姜媛媛把一大蛇皮袋的东西给送了上来，还有她的那支梅花。
姜海环找了个花瓶给插上了，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姜媛媛找到工具箱，麻利地换好了门锁。
不过一会儿，门外就传来赵冬“砰砰砰“的敲门声，震天响。
“开门！”
赵翎和赵砚难得都睡着了。
姜海环关上孩子卧室的房门，选择站在母亲身前，深吸了口气把门打开。
门外，赵冬和他的父母赵力、李明芳都站在外面。三人的脸色明显都不好看。
赵冬踢了一脚门，十分不耐烦地走进来。
“怎么，反了天了？还把锁给我换了？这家到底是姓姜啊还是姓赵啊！”
李明芳嗔怪儿子：“赵冬，你怎么说话呢！”
看看姜媛媛一脸冷冰冰的模样，她脸上堆笑，拉着赵力在沙发上兀自坐下，对着站在一边的姜媛媛说：“亲家母，你别往心里去。刚刚的事儿我们听说了，这不是，想一起来商量一个解决办法。你别站着，坐呀。”
赵力从进门开始，整个人都脸色有些不对。他此刻一句话也不说，捂着胸口喘着气，一副被气到伤了身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姜媛媛，眉头紧锁；又看了一眼姜海环。
姜海环一身家居服，整个人也没打扮，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模样，今天却是一副豁出去要跟赵冬干架的姿势，看得赵力眼皮一跳，赶紧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姜媛媛在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今天我来呢，也没别的意思。大年三十儿翎翎眼睛被炸伤，那会儿我正在和海环通电话。我心疼翎翎，特意过来看看。”姜媛媛大大方方地开口：“没想到来了一会儿，赵冬就把翎翎丢在走廊上。孩子有病，哭闹一会儿也正常，这点耐心也没有，还做什么父母？”
姜媛媛每说一句话，李明芳的脸色就暗下去一分。她使眼色给一旁的老赵，但老赵看着墙上儿子和儿媳的结婚照，眼神发虚，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
李明芳吓坏了，推了推赵力。
“老赵？老赵？”
赵力用手指了指姜海环，又指了指赵冬，眼皮一翻，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爸!”赵冬也急了，上前虎了吧唧地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然而赵力就是微弱呼吸着，身子不住颤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媛媛马上拿出手机拨打120，报了地址，对方说疫情关系不一定能马上来。
姜媛媛提醒李明芳：“亲家公平时吃些什么药？有没有带在身上？”
李明芳一改平时的行动不利索，马上往门外跑。
“有！在家里！我去拿！”
客厅里，就还剩下一脸愤怒到面红耳赤的赵冬，和有些手足无措的姜海环。
似乎是客厅的声音略大，吵着了里面休息的孩子。
赵翎的哭声再一次响彻这个家。
姜海环正要转身去孩子的卧房，赵冬再也受不了了，一把推开姜海环，并泄愤地抓起茶几上的花瓶，奋力砸碎，而后将那支红梅狠狠踩在脚下。
“你们姜家的女人，都是扫把星！”

第10章 不是我点你啊
张喆走回小区的时候，发现小区门口停了一辆救护车，亮着蓝色的灯，声音急促。
今天小区虽然有管控，但实际上管得并不算严格。张喆出去的时候戴着口罩，说要出门买菜，家里已经没有库存了。
对方也挺好说话，量了体温就把他放出去了。还说这几天记得自己在家里做一下预防和检测。
就在他跟门口的防护服们寒暄时，邻居家的阿姨李丽芳和她儿子、儿媳一起跟着担架送她丈夫上车。张喆知道她的丈夫早就退休多年，一直身体不太好，脸色总是有些蜡黄蜡黄的。也很少见他下楼走动。
张喆前阵子因为练习厨艺，倒是加了她媳妇姜海环的微信。
因为姜海环也在那个群里，两人的孩子也差不多年纪，时不时交流几句做饭的心得，姜海环更想要通过他，第一时间了解老人的情况。
张喆在宝妈群里知道了姜海环的大女儿是个自闭症患者，这病有多磨人，做过父母的都会在各种资料上或多或少听过。但姜海环其实挺乐观的，甚至还怂恿群里人给张喆取了个外号叫“奶霸”。
张喆从【3栋302小张】改名成了【3栋302张奶霸】。
两人后来见面还会打个招呼，正大光明聊聊各自的孩子情况。除此之外，姜海环询问得最多的就是她的婆婆公公今天心情如何。张喆都据实以告。
看着他们大年初一就去医院的架势，张喆觉得这家人运气不太好。这一次他也礼貌和李丽芳打了个招呼，但李丽芳的心思只关注在赵力身上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张喆离开了。他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下午3点多，他约了父母晚上吃完饭通个视频电话。但唐琦今天这情况，多半是赶不及了。
晚上他照例在群里发了自己做的葱油梭子tຊ蟹，他把蟹腿肉特意挑出来给孩子，还摆了个盘，谢大姐给他发了三个大拇指。
孩子们今天很乖，在家里玩捉迷藏玩了一天。大宝说小宝笨死了，总是找不到她。小宝呵呵地笑，说姐姐聪明。
两个小孩子口齿伶俐，像唐琦。大宝还遗传了唐琦的一对酒窝，非常可爱。
张喆拍了晚饭，和昨天准备好的一家四口的自拍照，一齐发给父母。
没多久父母那边弹了视频过来，母亲只看见他和大宝小宝，不由得语气间就有一丝愠怒。
“你媳妇儿又不在啊？又在做什么直播啊？”母亲的声音很大，哇啦哇啦。“我可是听说，那种直播都是搞黄色啊，穿着很露肉的衣服跳舞唱歌，全靠榜一大哥打赏过活。你可要看紧点。”
张喆解释：“妈，唐琦做的直播不是那种直播。她就在直播间里卖卖水果。”
张母挥了挥手：“卖水果啊……那生意怎么样？你们现在钱够不够花啊，大宝小宝眼看着长大了，再过几年要读书上学，你们两个都没个正经工作，到时候压力特别大你知道吧？”
张喆的大哥大嫂在父母家里过年，也探头过来和张喆打了个招呼。
大哥说：“总归长点心是没错的。你这个家庭煮夫也不可能做一辈子啊。”
大嫂说：“听你哥的，你们总归是兄弟，他不会害你。”
“就是啊。”父亲插进来，语气严肃地说：“别人问我两个儿子是做什么的。我说大儿子在银行工作，小儿子在家里带孩子，我说出去太丢脸了。张喆啊，我跟你说，过完年,你好歹找找工作。”
张喆低下头，没底气地笑了笑，不说话。
大宝和小宝凑上来，嘴甜地跟爷爷奶奶伯伯伯娘打了招呼。
很快，张母又抢占了视频出镜权和话语权。
“我说你啊，就是太佛系。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媳妇说啥就是啥，你啥都听她的。我说老二啊，你是男人啊，你得有老爷们的气势。”
张喆给小宝剥了个橘子，让他们到一边去玩，敷衍地应付母亲。
“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跟人家吵架。”
“你跟你媳妇怎么叫吵架呢。这叫争夺家庭地位，竖立一家之主的威信。”
张喆说：“家里的钱都是唐琦赚的，我能有什么本事树立威信。”
张母突然结巴了，说不出话来。
大哥夺过手机，一副说教的口吻：“照你这么说，你们家都是唐琦赚钱，你很快就容易被她比下去，你小心她看不上你。”
大嫂说：“要么就再让唐琦怀个孩子，她顾着家里就不会那么热衷去做那个什么直播了。”
“现在养两个已经很吃力了，我们没打算要三胎。”张喆委婉拒绝。
大哥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背对着一家人，一副要跟张喆说兄弟之间体己话的架势。
“我有时候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就这么窝窝囊囊在家里给她带孩子？我问你，你们多久没那什么了？她还和结婚前一样对你吗？她现在要是事业这么成功，身边有没有那种异性崇拜她啊？老二啊，这些都是一种你被忽视的信号！”
张喆被大哥点醒，突然有点回过神来。他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该怎么办？”找工作？根本不现实，父母要帮大哥大嫂照顾两个孩子，完全抽不出手来给他带。而唐琦的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多年前就一早出国去享受生活了，她的字典里没有给子女义务劳动的字眼。
大哥想了想说：“你做点事情让她重视你。”
“啊？”张喆没明白。
大哥说：“你傻不傻。比如大宝生病啊，小宝不吃饭啊。总归家里闹出点事情来，也让她多参与参与，这样她的重心不就还是在你和这个家上了吗？我话都点到这了，你自己多揣摩。”
晚上十点，张喆洗完澡，发现唐琦还没回来。
他又发了消息问卫晓鸥：“唐琦还在直播？”
卫晓鸥发来消息，拍了一张他们在吃夜宵的照片。
“直播完了，我们一天没咋吃饭，我姐说吃完饭就回去。哥，你要不要来接我姐？”
张喆想了想，认命地脱下睡衣，重新穿上外套。他忘了回复卫晓鸥就径直出门了。
另一边，唐琦吃得差不多了，跟卫晓鸥说：“不早了，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