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姜津津)

“这……不过就是赵冬接了个什么活儿吧，我给他鼓励鼓励。”宋苗苗胡乱编造着理由。
龙自鸣点点头：“所以宋女士今天一天都在和赵冬说你们的未来。你对赵冬家发生的案情并没有提前预知的可能性。”
宋苗苗瞪大眼睛：“你，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
很快，门口小秦敲门，低声告知龙自鸣，宋局长派他的秘书和律师来了，如果要问询宋苗苗，要在律师的陪同下进行。
龙自鸣和老钱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不问宋苗苗了，去隔壁问询室找赵冬了解了解情况。
赵冬很狼狈，不断地擦拭着鼻涕和眼泪。在得知了赵砚的死亡后，他整个人就一直出于这种状态。自责，愧疚，瑟瑟发抖。
龙自鸣问他：“我们想了解一下2020年9月2日，也就是今天下午2点40分左右，在百秀湾小区发生的一起坠楼事件。”
赵冬嘴唇张了张，又闭了闭眼睛，一副情绪失控的模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我害死了我的孩子！”
“请控制一下你的情绪。”龙自鸣敲了敲桌子，“案发时，你在做什么？孩子又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说说吧。”
赵冬问:“警察同志，我能吸根烟吗？”
龙自鸣摸出一根烟递给他，又亲自给他点了火。
吸了几口烟的赵冬明显情绪缓和很多，他回忆着早已打好腹稿的说辞，道:“今天早上我跑车回来，我前妻送女儿过来，我陪着儿子和女儿在我妈妈那儿吃了个午饭。因为太高兴了，还喝了点啤酒。当时觉得人很困，加上我妈那边不舍得开空调，我就带着俩孩子回我那边去午睡。我在自己房间补觉，俩孩子就在他们房间里玩玩具。”
赵冬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又吸了口烟，仿佛在回忆之中。
龙自鸣注意到他拿烟的手指有一个微微颤抖的动作，烟火掉在他身上都不自知。龙自鸣眯起眼睛。
“然后呢？”
“然后我睡得有些热，起床想去厕所，站起来的时候四处找孩子，发现他们俩去了阳台。我一下就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抢上前去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他们俩从阳台上翻了下去。”赵冬说完，发现龙自鸣和钱同异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赵冬吞了口唾沫:“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钱同异说:“你那个小儿子，还不到一岁，他怎么能独立爬上那么高的阳台？”
赵冬怔了怔，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女儿把他抱上去的？我女儿快四岁了，力气很大的。你们看——”
他伸出胳膊，胳膊上有个清晰的牙印，很明显是孩子咬的。牙印很深，还有点见血。
“她玩闹起来小胳膊小腿可有力气了，你们看看。”赵冬露出非常认真的样子，企图证明。
龙自鸣说:“你说的情况我们会综合考量。再说说你和宋苗苗的事吧。”他直接亮出了证物袋里赵冬的手机。
“你解释一下，宋苗苗问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是什么意思？”
赵冬一下慌了神，看向证物袋的眼神像一个溺死求生者。
龙自鸣又拿出了那份打印好的微信聊天记录，炸弹一般丢在赵冬的面前。
“除了这个，再解释解释这几条。”
赵冬的气势一下就萎靡了下去，他挣扎着，痛苦着，大力呼吸着。

姜海环没想到自己会和警察打这么多次的交道。
还是这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警官，高大硬朗的五官，沉着冷静的面孔，坐在她面前的审讯台上，给她以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姜海环已经止住了眼泪，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情的结果已经发生了，你得帮俩孩子讨回公道。”她对自己说。
她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对赵冬深深的痛恨。
三十一年的岁月，姜海环一直被妈妈和哥哥保护着，整个人看起来是一个被人疼爱着的天真的姑娘。即便结婚生子，她依旧对所有人存在善意。女儿检测出自闭症，她虽然有时候真的很焦虑与脱力，但依旧保持着耐心与冷静，教育孩子，陪伴孩子，求医问药。在做母亲这条路上，姜海环从没有觉得自己不称职。
很多时候她被赵冬埋怨，会跟母亲姜媛媛深入聊这个话题。
姜媛媛就会帮她厘清思路，反对赵冬的PUA，告诉姜海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翎翎被照顾得这么健康，只是不愿意和别人交流而已，她能吃饭能睡觉，能跑能跳，我们做妈的，不就是希望看见孩子这样吗？还有什么不满足？凡事不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得多看看你的另一半是啥样！”
另一半是啥样？
姜海环如今彻底算见识了。
一个自私自利的，毫无亲情与温情可言的畜生。
只追求面子、快意、浮华的生活；从不以自身条件出发，不懂知足常乐。
以前，她只顾着孩子，顾着这个家，现实的压力让她从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蜕变成一个要肩负起两个孩子成长的母亲，她不再温言软语，不再以夫为纲。在她的世界里，丈夫可以没有，孩子才是融入她血脉里的继承者，是她生命与热爱的延续。
为了孩子，她甚至可以用一个鸡蛋壳变成一块金刚钻，她不怕与全世界为敌。
面对阴阳怪气的婆婆，她可以忍，因为婆婆至少对孩子还存着一丝温情。
面对时不时贴补他们的公公，她尚存感激之心，因此才会在公公的葬礼上送他最后一程。
只有面对丈夫时，他是不是的冲动、易怒都因无法忍受孩子而起。这样的父亲，除了贡献出了一颗精子之外，他到底能带给孩子什么样的教育与榜样作用？
什么都不能。
除了伤害。
那一天被母亲点醒之后，姜海环彻底觉醒。她要和赵冬这个人割席，他不喜欢孩子，没关系，她来养。他没有耐心陪伴孩子，没关系，她就当孩子没有爸爸。她就是从小没有父亲的孩子，一样在单亲母亲的教导下成为了一个有善心的人。
原本焦虑的心，在想明白这些之后，越来越坚强与笃定。
是赵冬一次又一次的离谱，换她一点又一点的成长。
压抑住心中无比的痛苦与煎熬，姜海环平静地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包括赵冬和赵翎相处的一些故意伤害、遗失、不负责的言论与行径，以及赵冬一反常态要求见赵翎的经过。
至于宋苗苗，姜海环对她根本不感兴趣，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天去给赵力送葬时候，在赵家见过能说会道的她。宋苗苗还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她掏了15万离婚，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姜海环也拿不出任何赵冬曾经想要杀害孩子的证据。
但出于母亲的直觉，她依旧一口咬定就是赵冬下的手。
龙自鸣决定去申请搜查令。
和昨天初勘现场不一样，这一次大家把赵冬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包括电脑。
“怎么样？”小秦指着阳台的窗户问法证科的同事。
同事都摇了摇头。“并没有孩子的指纹。”
相反，只提取到了赵冬和李丽芳、宋苗苗几人的。
细心的徐娴在赵冬的浏览器里发现他曾经搜索过“孩子意外身亡”的词条，搜索时间在案件发生的前一周，也就是2020年的8月26号。
“头，你来看看这个。”徐娴在正对着主卧大床的位置，发现了一个隐形摄像头。
读卡器插入电脑的时候，大家被里面的内容震碎三观。
再度提审赵冬的时候，他的情绪比之前更焦虑与不安。
何闯问他：“你说孩子是自己失足掉下楼的，但我们在阳台的窗户上并没有检查出来孩子的指纹。你怎么解释？”
赵冬吞了口唾沫：“可能，我妈来过，她经常帮我晒晒衣服，可能忘了关窗。”
“事发一周前，你搜索过‘儿童意外死亡’的词条。”何闯把公证过tຊ的搜索页面和历史浏览记录复印件递到赵冬面前。
赵冬再度挣扎着：“警官，搜索这个不犯法吧？我好奇地搜一搜，你该不会是怀疑是我害了两个孩子吧？我、我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啊！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何闯见他依旧嘴硬，只好上了最后的大招。
他摸出手机，给赵冬放了一段经过处理打码的的画面。
画面中赫然是赵冬自己在家里装好隐型摄像头，然后在摄像头前面调整角度的模样。他还轻咳了两声，之后场景黑幕。
赵冬刚才还紧绷的身子，在看到这一幅画面时彻底垮了下去。
接下来的画面就是他和宋苗苗时不时寻欢作乐的场景。
“这些内容眼熟吗？从2020年3月到2020年8月，你和宋苗苗在你婚内就无缝出轨。”
赵冬眼睛乱转着，似乎在寻找着新的借口。
直到何闯调出最后那一段他和宋苗苗的对话里。
放大声量，就放在赵冬的眼前。
宋苗苗说：“时间你就挑下午2点左右。这个时间紫外线最强，大家都在家里面睡觉或者乘凉，刚才你出去捡玩具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整个小区都没什么人走动。”
“孩子掉下去之后，你要立刻马上冲下楼去哭。哭得越凄惨，警方越不会怀疑你。我可是打听清楚了，你隔壁302那眼镜哥，就是这样的操作。”
宋苗苗：“对，那天你得穿邋遢点。最好穿家居服，越邋遢越好，就装作你是刚跑车回家正在睡午觉，然后没有留意小孩去阳台玩了。”
宋苗苗：“如果你想跟我结婚，这一步必须做。赵冬，我爱你。你也爱我，对不对？”
“那你就当为我，这恶名让我来背，好不好？然后我们就结婚，我让我爸把你调去公司做副总，我们一起过好我们的小日子。”
“好”。
最后那个好字，是赵冬说的。
赵冬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他自己把自己推入了确凿的证据链里。
是他自己给自己戴上的手铐与脚镣。
这罪行……没办法洗了！
但赵冬还是没有放弃，他长大眼睛，目眦欲裂，用着毕生的力气开始自救。“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你们都听见了，主意是那个女人出的！孩子也是她要杀的，我只是被她诱导了，我只是从犯，她才是主犯啊！”

第60章 被父亲企图杀死的孩子们
赵砚的身体小小的，苍白的面孔似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拧着眉，嘟着唇，但一双眼睛却再也不会睁开了。因为坠亡案已经疑似有他杀的嫌疑，刑警队已经立案侦查，在结案之前，赵砚的尸体都将被暂时安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
冰柜推进去的那一刹那，姜海环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从赵砚出生开始，姜海环承认他受到整个家庭的期待值无限放大，导致她这个做母亲的，私底下觉得既然公婆和丈夫那么看重儿子，那自己就把爱的天平悄悄往赵翎身上挪了一些。
她喂奶也只喂了四个月，又有大半年不在赵砚身边，但李丽芳着实把赵砚照顾得不错。
母子连心，即便是日常疏于亲密，他也依旧在姜海环心底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分量。他甚至还不会说话，只会安静地爬行。他有一双非常澄净的大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她再坚强的心都可以为之软化。
这样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婴孩，下个月才得以满周岁生日……就这样短暂地来人间走了一遭，又这样被人残忍地丢下楼摔死。
姜海环想，我的砚砚在那一刻，该有多么害怕与无助啊。
可是他听不见，他也不会喊。他安静得像个天使。
姜海环迄今只记得他刚刚出生时的哭闹，其后与儿子的交流就仅限于喂奶和换尿布。他偶尔冲着她咧嘴笑，露出还没长齐的牙床。那个时候，姜海环会情不自禁地亲亲他柔软水嫩的小脸蛋。
而刚才她触碰到赵砚脸蛋的时候，却是冰冷与僵硬。
就这样，见证了一个孩子的来与去。
就这样，他的年纪永远停留在11个月。
姜海环心想：我一定会让那个人绳之以法的。
在她心里，赵冬已经不配做赵砚的父亲，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罪人。
从B2层坐电梯往上，姜海环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刚才的脆弱与无助，都被坚强所取代。她眼底里有火，在这把火烧起来之前，她还有另外一个孩子要照顾。
站在ICU门外的，是姜媛媛。
她看见姜海环眼角红肿地出现，上前抱了抱女儿，什么也没有说。
姜海环站在ICU的落地玻璃前，看着躺在里面的赵翎，神色复杂。
女儿小小只，睡在薄薄的床单上，像个娃娃一样。
这也是她三岁多的年纪一来，第一次这么安静。她身上插着各种姜海环看不懂的管子，眉头皱起时的模样和赵砚如出一辙。氧气罩把她整个下半张脸罩住，除了间或可见的雾气能证明赵翎还活着，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天了……翎翎还没醒。”姜海环出神地看了半小时，终于觉得脚有点麻。她返回头去在姜媛媛身边坐下，不知不觉靠在母亲肩头。
“妈……”
“一天没合眼了吧？”姜媛媛温柔地说：“要不要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
姜海环依言闭上眼。
在母亲身边，总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托举着她，让她这片漂浮在水面的浮萍，总有避风的港湾。
她梦见自己从不曾知晓的记忆。
一个陌生又美丽的女人抱着她，摇晃着她，给她喂奶。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又被一个男人抱着。
男人抱着她走了很远很远，把她抛下了河岸。
最后，一双粗糙又有力的手，接住了她，把她拖拽上岸。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姜媛媛的脸。
“妈……”姜海环在睡梦中呓语。“谢谢你。”
谢谢你保护了我。
谢谢你挽救了我的生命。
当年的我，也是一个被父亲企图杀死的人呢。
“傻孩子。”姜媛媛轻柔地抚摸着姜海环的头发。她一天没有梳洗，身上汗涔涔的，汗水浸湿了她的发梢，黏在了皮肤上。姜媛媛帮她一点点拨开，企图让女儿睡得更安稳一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新宇来了，手里还提了两大桶的保温饭盒。
姜媛媛冲着儿子嘘了一声，手上像拍宝宝一样拍着睡梦里的姜海环，有节奏的，催眠式的。
黄新宇见状，把一张房卡和饭盒放在旁边，轻声冲着母亲说。
“妈，这边我来看着。我在隔壁快捷酒店开了个房间，您去洗个澡眯一会儿。淑娟炖了汤，您趁热喝点。”
姜海环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母女俩一个脖子酸，一个手麻，伸了伸胳膊，都觉察到了久违的疲倦。
黄新宇干脆把母亲和妹妹赶去了酒店，一个人守在医院。
赵翎依旧状况不明，黄新宇脸上也是焦急的神色。
淑娟不时在微信上问他情况，黄新宇把事情说了，淑娟恶狠狠地回复了一句“那男人真该死啊！”
是啊，他们俩盼星星盼月亮都想要有个孩子，可那个杀千刀的赵冬呢，俩孩子都想杀了。
他望着昏迷的外甥女出神，冷不丁一旁有个声音在跟他打招呼。
“大宇哥。”
黄新宇有些意外的扭过头去一看，竟然是张喆。
他依旧穿着浆洗得半旧的T恤，整整齐齐的长裤和皮凉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
黄新宇冲他点点头：“啊，是你。”他事情多，记性有点不太好了，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斯文眼镜男叫啥，只记得当时他介绍过是妹妹的邻居，那个字太复杂黄新宇给忘了。
“是我，张喆。”张喆又自我介绍了一遍，然后挠了挠头，像个初入职场的愣头青一样开口：“大宇哥，我刚刚在医院门口看见小姜姐和姜阿姨了。”
“嗯？”黄新宇有点不太明白张喆的来意，但看起来像是与人为善的模样。
“是这样。我那套房子不就在小姜姐一个小区吗？我离婚之后，还有一间房间空着。你们照顾孩子一直住酒店花费也太贵了，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把客房收拾出来，你们方便可以来住。我的厨房也能用，我匀一眼灶给你们做饭。”
黄新宇这才看清楚，张喆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串钥匙。
“这……这咋能行。”说实话，黄新宇确实有点心动。
这快捷酒店一天就要180块，翎翎看样子后续也要花费不小，妹妹的事业刚刚起步，一个月也就几千上万块，这时候自然是能省则省。只是这男人和妹妹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他们一家人这样借住过去，不太像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