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姜津津)

姜海环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小区西门被拉了黄色的警戒带。
她的眼皮愈发跳得频繁。
她看见自己的前婆婆李丽芳正被张喆搀扶着，喝了一口水，和张喆说着些什么。
一群警察围在西门口，让过路的小区居民绕过这一片绿化带。
姜媛媛也走下了车，握住姜海环的手。
“妈……出事了！”姜海环的声音颤抖着，揪住心脏：“我有预感。孩子出事了！”

第56章 是他杀的
姜媛媛一边紧张女儿，一边又紧张两个孩子。她嘴里说着软和的话劝慰着姜海环：“你别瞎想。翎翎和砚砚好着呢。”姜媛媛一向少话，一说起话来那气场很是强大，吹散了姜海环内心的不安。
她走上前两步，一眼看见了龙自鸣，这是她见过两次的警官，她认得！
姜海环几乎是用恳求的语调上前询问：“劳驾问一下……这里是发生什么案子了吗？”
龙自鸣认出了姜海环。面对她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他甚至有些不忍心回答真实的情况。
“小秦……”他叫了小秦一句，想了想还是换了个更可靠的人。“何闯，你去跟姜女士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小姜兴冲冲跑来，又发现活儿被别人领走了，悻悻地站在了原地。
何闯明白龙自鸣派的这活儿不好干，抿了抿嘴，领着姜海环走到了僻静处。
何闯还没说话，她浑身都开始抖了起来。
因为邻居们的对话一点点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哎哟，说是一个当场死了，一个还有气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这家人真的是不太顺啊，刚刚死了个老的，现在两个小的也……”
“我们小区都几起意外了！一次是洗衣机，这一次是坠楼。哎哟，我就说真的不能让男人带孩子！”
张喆看见了姜海环又出现在了小区门口，他很意外地想凑过去，但被姜媛媛冷冰冰的眼神制止了。他只好拎着塑料袋继续站在原地，甚至还想主动去跟小秦警官分享一下他的所见所闻。
姜媛媛这次主动往何闯那边凑，她似乎看出来了女儿已经情绪紧绷到了极致。那一夜泾水河边的情景历历在目，她的苦，她不想姜海环再吃一遍。而那时候自己身边谁也没有，这一次，女儿身边至少有她这个妈妈。
姜媛媛捏紧了姜海环的手，给她传递力量，主动问何闯：“警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跟我们家的孩子有关吗？”
姜海环的眼睛已经肿了，眼眶红红的，盯着何闯，想要从他嘴里得到笃定的答案。
何闯放缓了语速，轻轻开口：“姜女士，您别急。事情是这样的，下午2点半左右我们接到报案，说百秀湾小区有孩子高空坠落。我们赶过来一看，两个孩子从7栋601室跌落下来，现在孩子的父亲，您的——”
“前夫。”姜媛媛补充。
何闯微微怔了怔，很上道地用了这个称呼：“您的前夫已经陪着孩子去医院抢救了，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我可以安排我的同事陪您去医院，但在去医院的路上，也烦请您能协助我们调查一下这件案子。”
姜海环抖了抖嘴唇，整个人拔高了嗓音：“是他杀的。一定是他杀的！”
她的这一番话直接引发了邻居们的眼神互换。
李丽芳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直接上前就是一个嘴巴，扇在了姜海环的脸上。
她这一巴掌来得又急又快，几乎无人注意她的举动。等到所有人看清的时候，姜海环的脸上多了一道重重的红痕，她的脸肿了起来。
刚才的时候就有邻居举了相机冲着这边拍摄，这会儿吹了个不嫌热闹的口哨，显然是把这一巴掌的精彩瞬间给拍了下来。
“打死你这个天生贱种！谁让你给老娘乱说话！”李丽芳打完人，还不满意，嘴里不依不饶愤愤骂着。
何闯刚想劝解，就见姜媛媛上前，一把抓住李丽芳的头发，把她推搡在了地上。
李丽芳是个买菜都需要手推车的纤弱老太太，哪有平时干农活的姜媛媛有力气。这一推搡她直接一屁股蹲坐麻了，还被姜媛媛狠狠踹了几脚肚子，疼得李丽芳蜷缩在当场，连叫都叫不出来。
“我的女儿，还不容你这么糟践。孩子是交到你们手里出事的，你还有脸打我女儿，你这条母狗。”姜媛媛语气平平淡淡，但每个字像斧子凿出来一样，掷地有声。“俺们村的狗都没有你会发癫。”
邻居们都被这农村悍妇的动作和言语惊呆了，不知道是应该叫好还是应该上前搀扶李丽芳。
一些人干脆就站着没动，继续看戏。
倒是张喆，好心肠地上前扶起了李丽芳，对姜媛媛说：“阿姨，您消消气。”
李丽芳缓了缓，终于能动弹了，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扒拉住姜媛媛的腿，口里大声嚷嚷：“来人啊，看他们穷山恶水的乡下人是怎么欺负我这个寡妇的……”
姜媛媛气笑了，轻而易举就抬起腿，一脚踹翻李丽芳。
“谁还不是个寡妇呢？”她说。
姜海环不想再跟李丽芳纠结，拉着姜媛媛离开。“妈，别理她了。我们去医院。”
何闯刚想说些什么，姜海环已经上了来时的那辆出租车。司机刚才就按照她的吩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这会儿见母女俩上车，问清楚了情况，急忙朝着泾城的人民医院开过去。
李丽芳被张喆拉拽起来的时候，邻居们都露出看热闹的神情。她一瘸一拐走到何闯处去告状：“警察同志，刚才你也看见了，我被打了，我要报警。”
何闯说：“李女士，按照寻衅滋事处理的话，也是您先动手。我想劝您一句，毕竟曾经是一家人，现在孩子还不知道啥情况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看呢？”
李丽芳捂着腹部，眉头拧紧，欲言又止。
张喆搀着她说：“李阿姨，我送您回去吧？”
“麻烦你，小张。阿姨谢谢你。”
一场泼天的闹剧，就在这样的滑稽戏中收场。
邻居们被警方劝散，下午的时光也走到了落幕的阶段。
龙自鸣跟着物业上了7栋601的窗台，发现家里略显凌乱，但不乏生活气息。阳台上有一张小桌子，还有一把小椅子。小椅子和小桌子上有小孩子的脚印。
小秦及时把赵翎摔在楼下的一双塑料凉鞋捡了过来，已经放在物证袋里。龙自鸣拿过物证袋的鞋子比对了一下，的确就是赵翎的脚印。
滴滴——
茶几上的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音。
是赵冬的手机，他下楼匆忙，领着孩子去医院的时候都忘记带手机了。
小秦戴着手套取来手机，上面的微信提示显示是宋苗苗的信息。
【苗苗】：怎么那么久没消息？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这句话不用解锁也能看见。
龙自鸣让小秦把手机也装进物证tຊ袋。
“查一查，这个苗苗是谁，要是可能，把她请过来问话。顺便把赵冬和这个苗苗的所有微信记录都调出来看看。”
“是。”小秦依言去了。

第57章 偿命
病房外，赵冬一脸焦急地踱着步。他依旧是穿着一只拖鞋，浑身穿着皱巴巴的家居服。下楼匆忙的他没有带手机，无法向外界联络，只有无止尽地放大内心的恐惧与焦灼。
赵砚和赵翎是一齐被送进手术室抢救的，现在手术室的“手术中”指示灯还亮着，赵冬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捂着脸擦着汗。
在最终结局没有落定之前，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
他对自己说。
医院的冷气打得很足，一点都不热，相反，甚至让人感觉到脊背生寒。
他去饮水机边倒了杯水，刚想喝一口缓缓紧张的情绪，转头瞥见一个穿着警服的人领着姜海环和姜媛媛往这边走过来。赵冬连忙一口水喝完，钻进一旁的洗手间里。
他用洗手间的凉水拍了拍脸，看见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又捏了捏眼角的皮肤，试图营造出眼角红肿的假象。还有眼药水，宋苗苗临走的时候给他买的，赵冬也没忘记点上两滴，然后把眼药水丢在了厕所的垃圾桶里。
他打开一条门缝看着姜海环，对方已经着急地哭了起来。
姜媛媛安慰着她，表情也同样凝重。
赵冬吞咽了一口唾沫，鼓足勇气走了出去。眼药水发挥了作用，他的干嚎配着眼泪一下就营造出了悔恨与做错事的愧疚表情，甚至……
赵冬一咬牙一闭眼，直接给姜海环跪下了。
“海环，你骂我，你打我吧！是我对不起孩子，我没看好他们……”
他抱住姜海环的腿。曾经这是一种多么亲昵的举动呵，如今他做起来，内心却翻腾着百味。
姜海环不会看出来的吧？她那么傻，可是为了两个傻孩子宁可给他房子和票子的傻女人呢！
姜海环一脚踢开他，就像之前姜媛媛踢李丽芳一样。
果断，愤怒，狠劲十足。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赵冬，我告诉你，但凡孩子出一点差池，我不会放过你！”姜海环带着哭腔，恶狠狠地说。
她是已经打算撕破脸，一点都不想跟赵冬废话了。
有护士听到这边的吵闹，上前来阻止他们安静。
没过几分钟，“手术中”的灯熄灭了，有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谁是孩子的家长？”
姜海环急急地上前：“医生，是我，我是孩子的妈妈。”
赵冬虽然被踹在地上，依旧可怜巴巴地一言不发，也凑了过来。“我是孩子的爸爸。”
那个医生看了他们一眼，复杂地说：“两个孩子，男孩子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我们尽了很大努力，还是没能抢救过来。女孩子虽然伤得很重，但还有生命迹象。这几天会进ICU病房观察一下，但也许……”她的话语沉重，看着姜海环说：“刚好摔下来的时候伤到了脊椎，孩子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姜海环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
刚才是一股子气性支撑着她站在这里，对赵冬泄愤。但现在得知了两个孩子的惨状，她整个人仿佛被活生生让人剖肚剜心，疼得叫都叫不出。眼泪一直在眼角放肆流着，就像悲伤被具象化，开启了一个以泪代偿的水龙头，只有打开的按钮。
姜媛媛立刻担负起了一个母亲的职责。她麻利地先把女儿搀扶到长椅上做好，给姜海环解开胸前的纽扣，又掐了掐女儿的人中，让精气神先汇聚起来。做好这一切，她这才拿了之前在车上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到姜海环嘴边。
“有什么难受的就尽管哭出来。翎翎还活着，还等着你去照顾。事情已然发生，你要是倒下，翎翎怎么办？海环，妈也经历过你经历的事，妈也后悔当年没有保护好我的燕子。妈后来有了你，人得往前看。”
姜海环失焦的眼神一点点聚了光，她看着姜媛媛，浑身颤抖着扑进母亲的怀中，大声哭泣了起来。委屈，难过，愤恨，愧疚，后悔。这么多复杂的情绪，汇聚成一声哀嚎。
暑意十足的日暮，天边突然传来一声炸雷。
姜海环扭过头，盯着在一旁唯唯诺诺的赵冬。
跟着她来医院的警察就在一旁。
姜海环说：“警察同志，我要举报这个人。是他蓄意谋杀我的孩子！”
赵冬脸都吓绿了，他平时耀武扬威的样子不见了，腰杆都挺不直，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姜、姜海环！你放屁！虎，虎毒还不食儿子呢。再、再说了，我是孩子的父亲，我为什么要杀我自己的孩子？”
“你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良心！”姜海环用食指戳着赵冬，每戳以下他就心虚地往后推一步，最后退无可退，他被迫看着姜海环的眼神，不住躲闪，就是不想和姜海环有眼神接触。
“嚷什么嚷！嚷什么嚷！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夫妻打闹的地方。”小护士实在忍不住，又出来了。
一旁的值勤民警见状，只好把姜海环和赵冬都带回刑警大队。
留下姜媛媛一个人在医院，她哄着女儿。
“去吧。别担心。这儿有我呢。我一会儿就给大宇打电话，让他把淑娟也叫过来。你安心去给孩子讨回公道！”
姜媛媛的话不知道给了姜海环多少勇气和托底，她仰着头跟着警察走出医院的时候，外面尽管已经是雷电交加，乌云密布，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终究是彻底下了下来。
哗啦啦……
雨声打在警车的窗玻璃上。
姜海环扭头看着瑟缩坐在后排的赵冬。
“你听见了吗？”姜海环指了指车外的雷声。
赵冬瞥她一眼。
“这是砚砚在找你索命呢。”
赵冬结结巴巴：“警、警察同志，这、这女人疯了。你千万把她看好，不然我怕她要冲过来咬人。”
姜海环的手机铃声响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手机，是张喆发过来的微信链接。
【奶霸】：孩子的事情上热搜了。
姜海环点开那个链接，发现泾城市百秀湾小区6楼坠娃案已经飘在互联网新闻的首位。有不少网友在发表着自己的言论。
【橘子叶】：这家长心也太大了吧？而且掉下来的不是一个孩子，是两个……这家人该有多难过啊？
【臭宝妈妈】：孩子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人知道？
【我真的很好】：视频里怎么只有爸爸出现？妈妈呢？
【一枚纽扣】：卧槽，我看到妈妈和姥姥在后面出现了。姥姥还按着奶奶拳打脚踢的。
【赫拉拉】到底怎么回事啊，一会儿说爸爸不好，一会儿又说妈妈有毒的。这家人什么情况！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但大体上都是说这件惨案的问题源于家长，是家长失职导致的。
有认识他们的邻居还上前介绍了他们离异的情况。
姜海环不想看了，关上手机，摒弃一切外部声音，她只想让赵冬偿命——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赵冬和姜海环来到刑警队的时候，刚好有另外一辆车也在门口停下。
宋苗苗一脸不解地从车里出来，见到赵冬，下意识就想上前说话。
“赵冬！你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赵冬也没想到警方居然这么快就摸到了宋苗苗这条线，他的脸色更加不好了，整个人佝偻着，既不敢看宋苗苗，也不敢看姜海环。
“宋女士，麻烦您配合一下。这边请。”带宋苗苗回来问询的警察挺客气。
宋苗苗扭了扭腰，跺了跺脚，瞪了赵冬一眼，跟着警察去了问询室。
两人的聊天记录已经打印出来了，一式好几份，就放在龙自鸣的手边。
面对这个行事娇俏的大小姐，钱同异跟着龙自鸣一起坐进了问询室。
“宋女士对吧，今天冒昧找您来，是因为热搜的这一起案子。”老钱很客气，因为小秦已经把宋苗苗的资料第一时间给了队里。
泾城交通局局长宋蕴晖的女儿，今年26岁，和赵冬目前是恋爱关系，经营着一家运输公司，是该公司的法人。
宋苗苗翻了个白眼，很不配合地开口：“警官先生，你们搞搞清楚。我今天一天都和小姐妹在逛街喝茶，所有人都可以给我作证的。”
龙自鸣说：“我们只是来请你来例行了解一下情况，希望宋女士配合。”
宋苗苗看看龙自鸣，显然她对长相英俊的男子一向都很上头，马上放软了语气，娇滴滴地开口。“你问吧。”
龙自鸣把那份微信记录的复印件，递到宋苗苗的手上。
宋苗苗原本还在注意龙自鸣的颀长的手指，接过来的时候甚至没有忘记给他递了个媚眼，但直到看见文件上的记录，宋苗苗那颗魅惑警察的心顿时偃旗息鼓了。她甚至冒出了冷汗。
上面记录的，都是她和赵冬这两周的tຊ记录。
最上面那条赫然是不久前她发给赵冬的信息——
【苗苗】：怎么那么久没消息？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苗苗】：接过来了？一切看你了！
【苗苗】：我们的幸福，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了。
老钱等她看完，开口问：“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宋苗苗收起轻视这两个警察的心理，很认真做了一下思考状，说：“就是我和赵冬在谈恋爱，我一直想让他离职，来我们公司做事。赵冬有点犹豫，一直没有答应我。我们俩在说这事儿呢。”
单看这句话的话，宋苗苗的解释还算合理。
老钱又指着那条“接过来了？一切看你了！”问：“那这句呢？”
宋苗苗想要摸出手机，回忆她和赵冬的上下文，但龙自鸣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