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姜津津)

张喆拉起唐琦：“这里不方便，我们出去说。”
唐琦也不知道怎么的，跌跌撞撞被张喆拉着，鬼使神差跟着他走出了小区。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张喆一路上好几次想要把小宝抱过来，但唐琦紧紧搂着小宝不撒手，张喆只好作罢。
他走在前面，明明身后就是妻子和孩子，但却仿佛隔着巨大的鸿沟。
她不是恨他。
她是在怕他。
张喆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每次一停下脚步，转过身体，就能看见唐琦的身子明显会僵硬一下。她的眼神充满保护儿子的坚定，却又将那股害怕隐忍在心底。
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多么了解她的反应呵。
唐琦，你为什么怕我？
我又不会伤害你。
小区外就有一家麦当劳。温暖的灯光很容易在这个春夜的晚上让人有探身一入的冲动。
唐琦说：“就这里吧。我给小宝买点吃的。”
张喆张了张嘴，还是点头同意。
小宝被服务员领去了儿童玩乐区。
小孩子就是这样，只要有吃的有玩的，有温柔以待的大人，他们就立刻把烦恼抛诸脑后。
“吃什么？”张喆拿出手机点单。
唐琦说：“我来吧。”
张喆默默又把手机放下。
唐琦随意点了一些。
张喆听到服务员叫了他们的号码，把餐取来，这才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薯条，看着唐琦。
唐琦丝毫没胃口，喝了口热饮，把勇气化成一道保护色，这才敢看了一眼张喆，询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想和你，还有孩子在一起。我想要一个家。”张喆说。
“大宝没有了，你觉得这个家还能存在吗？”
“可以的。时间可以消弭一切。”
“然后再跟你生个女儿？”
“如果你愿意。”
唐琦拿了一根薯条，咬了一口，“这薯条已经不脆了，我们之间也没有信任了。我们过不到一起去。”
张喆伸出手，招呼服务员。“这薯条不脆了，我想换一盒。”
服务员面露难色，但很快依言去给他换了，还连声道歉。
张喆把新出炉的薯条递到唐琦面前：“你看，薯条还是可以脆的。只要能在你身边，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你。”
“张喆，你别这样，我害怕。”唐琦镇定地说着，看得出来她已经竭尽全力。
“为什么，我们还没离婚，我还是你老公。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生活？为什么你不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为什么要躲开我？为什么？”张喆的眼里有两簇火苗，随着他的质问声越来越大，火苗也愈发旺盛。
“tຊ没有为什么！”唐琦避开他的眼神，不想和他对视，更不想惹怒他。她看了看落地玻璃处，似乎在等救兵到来。
张喆挑了挑眉毛，他说出了那个唐琦心中最可怕的噩梦。
“你在怀疑我。”
“我没有。”唐琦说得很心虚。
“警察都放我出来了，你还不相信我？我说过了，那只是个意外！只要你忘了这件事，我们就能继续和和美美过下去！”张喆平日里隐忍的情绪，此刻有些刹不住车了，他再也不想伪装自己心底的不满，抓住唐琦的手，想要靠近她。
身边有一对小情侣看着他们的争吵，都有些害怕了，拿了食物匆忙离开。
唐琦的眼泪止不住留下来，她一直在隐忍着张喆进攻式的诘问，此刻她的情绪已经被逼到临界点。她匆匆缩回手，仿佛被张喆碰触过的皮肤被开水烫到一般。
“你说想见我，我也愿意好好跟你谈一谈。大宝的死是意外，我相信你。但我就是没有办法过我那一关。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每天都是她在梦里跟我说，妈妈好疼。我现在都不敢靠近洗衣机，我所有的衣服都是送去干洗店……我更不敢回去那套房子里，我怕我会崩溃，会发疯，会撑不下去。张喆，求求你放过我吧……”
张喆摇摇头：“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唐琦泪眼婆娑看着张喆。好话歹话她都说尽了，但张喆的固执是她从没想到的。
“你疯了……”她喃喃低语，抓过包，去游乐区抱了小宝，飞奔而出。
这一次张喆没有跟上前去，因为他看见史晓鸥就站在车前，在等着唐琦。
“我没疯，是你变心了。”张喆拿了一块炸鸡放在嘴里嚼着。
空气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姜媛媛狐疑地接过：“哪儿来的？”
姜海环说：“我公公给的。但很奇怪，他是让隔壁302的奶霸转交给我的。估计是怕我婆婆和赵冬看见，抢回去吧。”
姜媛媛掂了掂手镯的重量，实心的，20多克，和那三万多凑一凑，竟然真的够了。想到赵力的那条临终微信，她叹了口气，把镯子好好收了起来。
“要真离了，你想好怎么养俩孩子了吗？”
“我想好了，跟着您养猪种菜。我也去幻音拍拍短视频，打造二娃妈自力更生的田园生活。我会剪视频，会作图，只要有一台电脑，能边干活边赚点点击，两不耽误。”姜海环说。
这也是她看唐琦直播得来的灵感。
“回头啊，妈你就没事帮我一起入镜，咱们没准都能成为网红呢。”
黄新宇从前面扭过头来，轻松地笑笑：“这个主意不错啊。那我也申请入镜行不？你看我这个夹克，都穿了十几年了，要不我让你嫂子给我整件新的呗？”
“行啊！”姜海环搂着翎翎亲了亲，一家四口高高兴兴在车上往泾县赶。
姜海环在车上还下单了一些拍摄设备，她本身就学习过摄影和剪辑。以前还在某宝上当过2年的美工，后来发现熬夜太辛苦了，加上怀孕，这才辞职了专心在家里带娃。怀翎翎的时候，姜海环也把每一天的备孕日记发在幻音和小粉书上，得到了不少妈妈们的点赞，她的幻音和小粉书的粉丝不少，每天都在给她打气。还有一些同样有自闭症孩子的妈妈，会私信问她一些关于照顾孩子的方式方法，姜海环组了另外一个群，俨然是其中的领头者。
生活就这样有目标有节奏地过了下去。
十五万打给了赵冬，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房子也转去了赵冬名下。
姜海环从百秀湾7栋601搬家的时候，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只是赵砚按照合约，要养到六岁才能跟自己一起生活。姜海环十分舍不得，重重亲了一口赵砚，这才跟着黄新宇离开。
东西挺多，他们一辆面包车拖不动，叫了一辆载重量一吨的货拉拉。
黄新宇帮忙跟师傅掰扯，姜海环就在楼下看着东西。
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姜海环主动和他打招呼。“奶爸。”
张喆感觉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摆摆手，很慎重地开口。“我已经不是奶爸了。唐琦起诉离婚了，孩子归她。”
姜海环忙着自己家一头乌糟糟的事情，对张喆家里的变故有所耳闻。尤其之前两个警官还找她来调查过好几次，她不敢想象如果大宝变成翎翎，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但无论如何，她对张喆依旧留着比较好的印象，甚至看向此时有些颓丧的邻居，还带着些怜悯的神色。
张喆接收到了姜海环的善意，他扯开话题：“怎么，你要搬家？”
“嗯。”姜海环点点头，“不瞒你说，我和赵冬离了。我带着孩子回我妈那边住。你要是想散散心啥的，欢迎来玩啊。那边现在开发了很多农家乐。”她晃了晃手机，“做了这么久的邻居，有空常联络。”
张喆有些意外姜海环的热情。
大宝那件事过去之后，就连小区里的谢大姐对他都有些不冷不热。那个母婴群已经没人说话了，张喆通过一次“错频”的聊天消息，得知她们新拉了一个群，只把他排除在外。
就像唐琦一样，防着他，躲着他，把他当犯人一样看待。
只有姜海环依旧和以前一样，对他一如既往，还叫他喜欢的昵称“奶爸”。这是大宝走了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
张喆的脚步钉在原地，他甚至帮姜海环一道看着货物，帮黄新宇上下打点，帮着搬家师傅买了些饮用水和香烟，整个人表现出得体和恰到好处的关心。
走的时候，黄新宇在车上问妹妹：“那人谁啊？对你还挺好的。”
姜海环扭头看了一眼还在车窗外挥手的张喆，笑笑说：“大宇哥，你忘了。就住3栋302的。那天我们从赵家走的时候，他还塞了个金镯子给我。”
“哦，小伙子人挺好。”黄新宇开出去一段距离，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张喆的声影。“哎，他成家了吗？怎么感觉他对你还有点意思？”
“大宇哥！你说啥呢！我们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有事情互相帮帮忙。”姜海环暂时不想去想男女之情，叹了口气说：“不过，他也是个可怜人。”
黄新宇闲着也是闲着，当唠嗑一样问了一嘴：“咋了？”
“他大女儿和翎翎差不多大，被卷进洗衣机里意外死了。”
“啊？这也太不小心了！”
“说是这样说，他一个男人又要带两个孩子，的确不容易。警察也说了，就是个意外。不过他老婆好像因为这件事在闹离婚，听说把房子给他，自己搬走了。”
姜海环也从邻居那边得知了一些张喆的事，说的时候语气里是满满的同情。
“所以说，小孩子身边离不得人。”黄新宇语带惋惜地开口。他和淑娟想要孩子都要不到呢，这男人，有俩孩子还这么不小心。
“嗯。”
“那你后来和赵冬咋谈的呀？每个月来看砚砚一两回？”黄新宇又问。
“对。他答应我每个月可以带翎翎和砚砚来团聚两天。”
“那他和那个女人……就是那天在赵家一直哔哔哔的……要结婚的话，砚砚咋办？我看她不是个好相处的。”
“他爸刚去世不久，按照泾城这边的习俗，老人家离世的当年，家里不能有喜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姜海环明显也没有想好，想到儿子，内心依旧揪着疼。
兄妹俩说着说着，两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过去了。
姜海环下车的时候，脚步踏实地踩在自家小院儿内，恍如重生。

这几天宋苗苗一直来3栋301陪着李丽芳。
她嘴甜又娇俏，很快就把李丽芳哄得心花怒放，直接把她当准儿媳妇看待了。
而且宋苗苗为人阔绰，上门的时候从不空手，不是什么进口水果的果篮，就是一大堆礼盒补品，口里虽然说“都是别人送我爸的，但家里根本吃不完。阿姨不要嫌弃，随便吃吃”，但这种尊重长辈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让李丽芳那点老头去世后的悲凉都淹没了一半了。
“对了，小宋，你一会儿能不能陪阿姨去一趟银行？”
李丽芳找出了几张银行卡，“都是老赵的。我记得卡里还有点钱，我想把它取出来。”
“好呀。”宋苗苗没多想，哄了一下赵砚之后，点头答应。
下楼的时候，有几个邻居跟李丽芳打招呼，宋苗苗大大方方还冲着邻居点头呢。
邻居们都对宋苗苗的身份格外好奇。但李丽芳脸上不显，心里却美滋滋的。
“让你们嫉妒吧。走了个‘女儿不女儿，媳妇不媳妇’的讨债鬼tຊ，又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局长千金。我们家赵冬，就是本事！”
小区虽然是老小区，附近的设施却很方便。银行、学校、医院，不一而足。
李丽芳将那几张银行卡插入自动取款机里的时候，输入密码后，发现余额居然是0！
她又恼又怒，再试了试剩下的几张，都是0！
姜海环拿过来离婚的那十五万，是赵力收着的。也就是说，她这个60岁的老太太，到目前为止除了每个月2000的退休金，一分钱也没有了！
赵力到底把钱拿去什么地方了？！
李丽芳脸色一黑，不用想，一定是贴补给那个讨债鬼了！
见李丽芳一连试了好几张银行卡都没有取出钱来，宋苗苗上前询问：“阿姨急需用钱吗？我这边有一些……”
“不不不，不是。”李丽芳急忙摆手。准儿媳还没过门，她可不会先把印象分减成负数。她叹了口气，故意发牢骚说：“我们老赵也不知道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想着他也许还有点积蓄的，但现在看起来，他可能背着我们娘俩，把钱都贴补给了姜海环。”
“啊？”宋苗苗故作天真地开口：“叔叔这是为什么呀？”
李丽芳不想把家丑外扬，忙止住话题。“要么你陪阿姨去逛逛超市吧。今天赵冬回来吃饭，我来下厨。小宋你想吃点啥？阿姨厨艺还是不错的……”
宋苗苗立刻应承下来说：“好呀。我今天哦，想吃蒸鱼！”
两人各自怀揣心事逛完超市，买了鲜鱼和一大堆好吃的，结账时李丽芳眼皮跳了跳，一共小三百，她强忍着笑容付了款，和宋苗苗一前一后拎着东西回家。
走出超市，宋苗苗早就定好了一辆车，招呼李丽芳上车。
“阿姨，东西太多了，我们打车回去吧，不然你多不方便啊。”
下车的时候，宋苗苗又给了司机50块的小费，让他把东西帮忙都拎去三楼。
这大小姐做派看得李丽芳直摇头，但她想着反正不是自己出钱，强颜欢笑去厨房做鱼了。
宋苗苗又看似爱心大发地去哄赵砚，却被赵砚的尿不小心滋了一脸。
宋苗苗一边狼狈地在客厅里跳着脚，一边咬着牙隐忍着。
她故意问李丽芳：“阿姨，赵冬这俩孩子，为什么看起来都有点问题？是不是赵冬基因有障碍啊……”
“胡说，我们赵冬可健康了！”李丽芳为了维护儿子的脸面，赶紧说。
“那为啥他这俩孩子……”宋苗苗的语调拉长，一副对这段关系要打退堂鼓的样子。
李丽芳没辙，定了定神，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小宋啊，你和赵冬的关系，按理说我不应该瞒你。但这毕竟涉及到我们家的家丑，这事儿，赵冬自己也不知道。阿姨已经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看待了，如果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他啊。”
宋苗苗眼底尽是探究：“嗯，我一定不会说的。”
菜饭齐全，赵冬准时到家。
三人在饭桌上气氛融洽，但赵冬眼尖地发现，母亲和宋苗苗之间的关系，好像更亲密了。
“你今天跟我妈一起过得咋样？”赵冬吃完饭送宋苗苗回家的时候，在路上问。
“挺好的呀。对了，我妈让你明天去我们家吃饭。”宋苗苗跟他说。
赵冬先是怔了怔，然后露出一副中了大奖的欣喜神情。“我一定准时到”。
宋家的家宴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赵冬的汗一直留在额间，连擦一下的功夫都没有。
他谨小慎微地挂着笑，陪了一杯手里的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酒是好酒，茅台才能配得上今天这种场合。
但知道对方是交通局局长的身份，那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宋苗苗的爹看着非常威严，眉头一直是皱着的，盯着他的时候，赵冬觉得自家的十八代祖宗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倒是宋苗苗的妈妈挺和气，一直喊着“小赵不要客气，吃呀吃呀。”
赵冬唯唯诺诺地点点头。他觉得这一顿饭，把毕生的斯文劲都用上了。
宋苗苗给他夹了菜，又娇嗔地看他一眼，给他擦去额间的汗。
“哎哟，你紧张啥啦，我爸妈又不会吃了你。”她在席间小声地说，人笑得像一朵牡丹花。
宋局长从头到尾就没拿正眼瞧过赵冬。
一顿饭啥也没说。赵力敬他酒，他会象征性喝一口，但再多就没有了。
还没吃完，电话倒是响了好几次，最后宋局长说“有工作安排”，独自离席了。
赵冬看得出来，宋局长不喜欢自己。
回去的路上他没开车，慢吞吞走着醒酒。
宋苗苗就陪在他身边，又温言软语开口：“怎么啦？不开心啊？”
“我觉得你爸，好像不同意咱们的事儿。”
宋苗苗瞪他一眼，语气嗲得掐得出水：“所以你更要努力呀。本来嘛，局长的独生女就不愁嫁，追我的人啊，从这条街能排到那条街。”她夸张地用手指了指，说着又觉得好笑，咯咯笑了起来。
赵冬就喜欢她这份率真与女人味结合的模样，不像姜海环，成天拉着一张脸，连玩笑都开不起。
赵冬一把搂住宋苗苗的肩，轻轻撞了撞她：“那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努力，才能让你爸点头？”
宋苗苗站定，眼睛水盈盈地盯牢他。
“我教你，你敢做吗？”

一辆载重的运输车辆从两人身边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