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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魔(以鸿)


当然这些担忧她没跟丛山深说,不然丛山深一定又会觉得被侮辱了。
何月明思绪翻腾,一直在外面逛到天擦黑才回屋。刚推开门的一瞬间,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素芬听到声响赶紧走了出来,一见到她眼睛亮起,在围裙上擦着手说,“岳明大哥,你回来啦?我刚做好饭菜,快一起来吃。”
何月明看着她真心的笑脸,心中突然像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是将死之身,为复仇而来,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可是,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等着自己,这种感觉很复杂。
何月明嗯了一声,走进厨房,发现里面已经被布置得焕然一新,还添了新的桌椅板凳,越发有了家的气氛。翠芬一边给她盛饭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向来寂静的庭院里都添了几分人气。
因为今天是腊八,素芬熬了锅甜粥,大枣软糯,米饭香甜,一口喝下去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五脏六腑给熨烫得舒舒服服。才吃撑了精致小点心的丛山深开始还不屑一顾,偷尝一口后立刻大叫起来,“这是什么,好吃!”
他迅速延伸出透明的藤丝伸进锅里,旋即被烫得直叫唤。
何月明又好气又好笑,安安静静地喝着自己的粥,感觉心里的担忧都被这碗甜粥压下去不少。
丛山深一边啧啧呼着气一边催促何月明,“问她会做红糖糍粑吗,会做吗?”
何月明本来不想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可不知怎么还是问出了口。两姐妹一愣,翠芬笑起来,嘴tຊ快地说,“我姐最拿手就是做小吃了!怎么,岳大哥喜欢吃这个,我姐明天就给你做!”
丛山深大为兴奋,不断地嚷嚷留下两人,聒噪得很,还好素芬两姐妹听不见。
素芬微微笑着,脸色涨红,紧张地等待何月明的回复。她和翠芬今天担心了一天,就怕对方回来后再次提起送她们出城的事,目前看来似乎气氛还好?
只是何月明下一秒开口时,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何月明说,“王牙婆那边的事情棘手,我不一定能办成,到时怕护不住你们两姐妹,要不你们还是——”
翠芬打断她,“我不怕,岳大哥!”
她脑袋一昂,颇有几分泼辣的气势,“现在这世道,做什么都有危险。要是前怕狼后怕虎,那这辈子就不用活啦!”
第二十四章
何月明心中一震,居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先前徘徊在心头的担忧也一荡而空。也对,她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这具身体迟早也要被丛山深拿走。之前明明义无反顾,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想通这一点,何月明如释重负,对着殷切看向自己的两姐妹说,“既然如此,那你们先留下来吧。”
素芬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翠芬欢呼起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绝不会白吃白住,并身体力行地当晚就给何月明烧了一大桶白气腾腾的洗澡水。
大冬天里,泡个热水澡简直太舒服了。何月明几乎有种回到过去千金大小姐生活时的感觉。她也不吝啬,该给两姐妹的月钱毫不含糊,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了她这个决定实在英明——原来的宅子只能叫房子,何月明又不喜做清洁,到处乱七八糟。两姐妹一来,宅子被打理得焕然一新,有了烟火气,完全看不出半点从前凶宅的气氛,温馨又舒适。
两姐妹勤快,脾气又好,跟周边的街坊很快熟了起来。不少人以为素芬是小道士的媳妇,翠芬则是小姨子。每当这个时候,素芬就会涨红了脸连连摇手辩解,翠芬则动了心机,任由大家描述去。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那只贼乌鸦,经常过来搞偷袭,有时还带着几只手下,空中炸弹式排泄鸟粪,东一坨西一团,臭气熏天。它如今有了预防心,每次都是趁何月明不在时搞事情,气得翠芬哇哇叫,特地买了弹弓回来打鸟;素芬则比较好脾气,洒了小米等粮食在地上喂食,奈何贼乌鸦软硬不吃。久而久之,两姐妹无可奈何,也只能由着它去。好在贼乌鸦除了投弹外没别的大招,打扫庭院的频率勤快点便是。
******
一周后便到了许世宁与何青青成亲的大喜日子。何家提前一天举行了出阁宴,当日宾客众多,秦妈妈假称岳明是五姨太的远房亲戚,将人带了进去。
宅子里人头攒动,都是前来贺喜的宾客,个个手里拎着厚重的大礼,三姨太满脸堆笑,忙着招呼客人。何月明远远看了她一眼,三姨太样子跟从前没什么变化,看上去普通至极,跟客人更是对答如流,完全不像是被取代了的样子。
“怎么样,你能看出什么没?”
何月明问丛山深。
“有股子臭味,难闻死了。”
丛山深直言道,人群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腥臭味,依稀像是在三姨太身上传来,但隔得太远无法确定。他让何月明想办法接近三姨太,可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可能。而且秦妈妈担心露馅,迅速将何月明拉走,带到了五姨太的住所。此时五姨太因为要陪同招呼客人,并不在此处。何月明摆足道士的范儿,在五姨太的房子里来来回回走动,蹙眉查看,掐着手指算来算去,秦妈妈在旁边忧心忡忡,又不敢催问。
何月明装模作样走到五姨太平时养的花盆旁,花盆里种了一株牡丹,因为冬天的缘故冻得要死不活。
秦妈妈见她站了半天不动,小心翼翼问,“这牡丹有问题?”
因着五姨太当初的闺名就叫牡丹,因此她也格外喜爱牡丹,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花太娇贵,总是养不好,焉巴巴的,已经不知扔了多少盆养死的花出去了,这盆算是撑得久的。
何月明不接话,突然上手直接将牡丹从花盆里连根拔出,秦妈妈惊呼一声,来不及说什么,就见牡丹的花根处格外诡异。一丛丛的纠缠连接,简直像是一只白森森的骷髅手。
“这,这是什么?”
秦妈妈骇得声音都颤抖了。
这自然是丛山深的杰作,白骨手般的树根是他驱动藤丝变了颜色,故意摆出的造型。
何月明解释道,“这就是我所说的阴邪阵法。”
“那你快破了它!”
秦妈妈慌张地大叫道,这种匪夷所思的景象简直让她忘了控制自己的嗓门。五姨太恰在此时应付完一波客人,抽空回来查看,见到这一幕也是吓得不轻,连声催促何月明动手。
何月明微微一笑,抹了张黄符贴在牡丹上。借着丛山深的配合,牡丹无火自燃,很快化为黑色的灰烬。
五姨太松了口气,问何月明,“岳道长,这下没问题了吧?”
何月明示意她看地上的灰烬,五姨太一瞧,心脏顿时又提了起来——只见那灰烬宛如鬼手一般铺在地上。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何月明故作高深道,“说明这阵法的阵眼不在此处,即便烧了这牡丹也破不了阵法,断不了根。施法之人的心思十分阴毒。”
沉吟片刻,又说,“这种邪法我师傅曾经见人施展过,请问府中是否有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相貌艳丽逼人的年轻女子?”
三年前,那神秘女人出现的场合和时机都过于隐私,何月明一直不敢打听,唯恐引起别人注意,如今终于找到机会问出来。她细细描述出那女人的样貌和衣着打扮,五姨太和秦妈妈却是一脸茫然地表示从没见过。
何月明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又追问了几遍,得到的答案仍是肯定的,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怎么可能没人见过?当时的风波闹得那么大,院子里也有不少人围观,神秘的艳丽女人就站在何老爷旁边这么醒目的位置,怎么可能没人对她有印象?
何月明今天本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找那神秘女人复仇,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如同一记重拳打空在棉花上——足足三年的时间,她在死亡的笼罩下强撑着意识不消散;她艰难地死而复生;她不惜自毁大脑来威胁丛山深,为的就是这一刻,然而府里的人却说,从无此人?
丛山深见她情绪有些激动,慢条斯理道,“急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爸跟那谁,三姨太不是还在这里吗?”
那不是她爸。
何月明面色含恨,“那是一只被替换的怪物。”
不过丛山深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何月明冷静下来,刚才自己也是一时着急,差点忘了这一点。根据丛山深的分析,想必是那神秘女人抹掉了何宅里相关人等的记忆,接下来有两种可能:
第一,神秘女人依然藏身于府中某处,只是无人知晓。
第二,神秘女人可能暂时离开,但只要抓着三姨太和何老爷这两人顺藤摸瓜,总会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五姨太和秦妈妈见何月明满脸凝重,不敢出声打扰,老老实实地守在旁边。
秦妈妈小声嘀咕道,“指不定是三姨太悄悄请来的,咱们都没瞧见,布置好阵法就将人送走了。”
五姨太也认定是三姨太作祟,恨得咬牙切齿,几乎想马上出门去找何老爷告状,让他亲眼看看这狠心肠的毒妇是怎样让何家姨太太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的,秦妈妈赶紧死死拉住。且不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这种事情不适合当场揭穿;最重要的是,自从大小姐发生那种事后,何家对道士十分厌恶,指不定三姨太到时倒打一耙,诬陷她跟道士勾结,到时候,被赶出家门的恐怕就是五姨太自己了。
五姨太只能忍了下来,将希望寄托在小道士身上。
这时何月明已经跟丛山深商量好了办法,“我需要去三姨太和老爷住的地方查看一下。”
那两个人如今已被替换成怪物,神秘女人藏在他们院中最不容易被发现。
五姨太闻言十分迟疑。这个要求实在过于棘手,万一被发现可就麻烦了。她正犹豫,这时何月明又说,“放心,不必进入内宅,我在外面看看就好。”
这样子的话倒还好办一点。而且今天有天然优势,宾客众多,人多眼杂,不容易被发现。五姨太立刻让秦妈妈立刻想办法安排。
秦妈妈叫苦不迭,但又不敢违反五姨太的命令,毕竟她能够在府中安身立命靠的全是五姨太,于是便将何月明打扮成府中小厮模样,领了出去,一路叮嘱她不要抬头,切记不能引起别人注意tຊ。
两人先是来到三姨太的小院外。何月明果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外面,垂着眼皮似乎感受着什么,周身像是笼罩着一股无形气场。秦妈妈看在眼里越发敬畏。
与此同时,丛山深从她手臂上的纹身处延伸出极细极长的藤丝,钻进了三姨太的院子,在里面探查了几分钟,然后缩回来。
“你说的那女人不在这里面。”
丛山深说,又抱怨道,“赶紧走吧,这房子真臭。”
何月明对着秦妈妈点点头,示意可以离开了。
接下来两人又来到何老爷的主院外,丛山深依葫芦画瓢进去探查,藤丝向着里面迅速延伸。这次的房间比之前的更为腥臭,丛山深一边抱怨着好臭好臭一边查看,突然声音一顿,停住了。
何月明警觉,问他,“怎么了?”
丛山深没有立刻回答,何月明猜测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一时间紧张起来,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处。
第二十五章
细细的藤丝一改先前四下蔓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藏在墙角,原因无他,此时书房里坐着一个人,正是本该出去应酬的何老爷。说来也是巧,这两天难得好天气,太阳暖融融的,何老爷在外面应付了会儿宾客,便觉得不舒服,回来躺在沙发上小憩。
此刻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壁上蔓延的藤丝,狐疑地站起来,伸手拈起,细看原来是段长长的蜘蛛丝,想必是下人没有打扫干净的缘故。何老爷便将手上的蜘蛛丝吹掉,拍了拍手,重新闭目养神。
丛山深松口气,这才对着何月明说,“幸好我及时切断了连接,不然那怪物没准发现什么。”
就在何老爷动手前,丛山深便如壁虎断尾般舍弃了那些延伸出去的藤丝,反正这种东西对他来说随时可再生,不痛不痒的。
何月明得知神秘女人也不在何老爷院落中,十分失望。秦妈妈见她脸色阴沉,不安地问道,“岳道长,可是发现什么不妥?”
何月明略一沉吟,心想府中藏人的地方不止一处,便说,“阵眼藏得很隐秘,还请秦妈妈带着我在府中四处瞧瞧。”
秦妈妈闻言顿时后悔不迭,早知道自己便不该多嘴问的,这倒好,又揽个差事在身上,但她无法推脱,只能答应下来,提心吊胆地带着何月明在宅子里走动。偶尔遇到有相识的人问起,便说何月明是某家客人的随从,落了单,自己带他前去找人这样的说词应付过去。
丛山深一路絮絮叨叨抱怨何老爷身上的臭味,“实在太臭了,又臭又腥,简直如阴沟里的蛆一样。”
何月明刚才就听他这么说过三姨太,她自己却是丝毫闻不到,突然心中一动,问,“三姨太身上也是这种臭味?”
丛山深:“一模一样,不过何老爷还要臭得多。”
“那其他人身上呢,你有没有闻到其他人身上有这股臭味?”
何月明急切追问,一颗心在腔子里激烈跳动,期待着答案。丛山深回忆了下,十分肯定地说没有。何月明心中一喜,陡然放松不少。
只有假的何老爷和三姨太身上有这股腥臭味,其他人没有,那极大可能意味着其他人没有被替换。换句话说,许世宁他们都是安全的。
不过,神秘女人为什么没有对其他人动手呢?
何月明回忆起神秘女人曾经夸过自己资质不错,莫非是其他人达不到她的要求,抑或有别的原因?
随着神秘女人的不知去向,如今的何府像是被迷雾重重封锁,看不分明,想要拨云见日恐怕需要些耐心和时间。
何月明沉思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自己从前的小院处。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心中百感交集,下意识便抬脚走了进去。
院落里没有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跟外面喜气洋洋宾客满座的气氛截然相反,像是已经完全被遗忘。
“这是大小姐从前居住的地方。”
秦妈妈说道。自从大小姐出了那种事后,这个院子里的下人早就被遣散,院子荒废已久,很少有人踏足。岳道长进来此处,莫非说明这里有问题?
何月明不发一语,抬脚进屋,缓缓环顾自己从前的房间,摆设一切如旧,像是她从未离开过。三年发生的一切只是恍然一梦。
如果真的是梦,那该多好。
何月明心中叹息,收回思绪正准备离开,这时丛山深突然提醒道,“卧室里有人出来,小心。”
何月明一愣,下一秒就与走出卧室的人打了个照面。对方高大英挺,正是徐步青。
跟在后面的秦妈妈见状额头冒汗,心头叫苦不迭。她怎么忘了,这位军中煞神只要有空回来安和城,都会来到大小姐的房间,静静地缅怀大小姐,有时甚至呆上整整一天。
秦妈妈硬着头皮上前,做了个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徐少爷,又赶紧拉着何月明一起作揖,正盘算着以先前的说词糊弄过去,然而这时徐步青已经认出了面前这个人正是那晚与混混缠斗的小道士岳明,只是今天不知为何打扮做小厮模样,还出现在月儿闺房里。
他心中不悦,沉声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想到徐步青竟然认识岳道长,秦妈妈心中一惊,盘算好的说词全然没了用,仓促之间想不到如何应对,一时手足无措。
空气陷入短暂沉默。
徐步青不耐烦,“说话。”
他语调不高,却格外有威慑力。秦妈妈没办法,嗫嚅着嘴唇正想开口,却见旁边的岳道长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老老实实地说,“是五姨太请我来的。”
秦妈妈脑中轰然一响,直觉要完蛋,赶紧拿眼神示意岳道长闭嘴,可这时徐步青淡淡看了她一眼。
就这么一眼,秦妈妈顿时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一直凉到了脚底。她怎么忘了,虽然徐步青每次在何家出现时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尤其是当着大小姐面前更是温和可亲。然而在外面军中杀神的名头可不是白得来的。据说他杀人如砍瓜切菜,无比心狠手辣,甚至活埋过战俘。
秦妈妈噤若寒蝉,不敢再有多的小动作,耳里听着岳道长战战兢兢的声音。
“说什么二小姐能有今天,抢了大小姐的未婚夫。这一切都是三姨太在背后操纵。让我做法告知大小姐,叫她做鬼也不要放过三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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