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静静地听着。
从头到尾,说卢季云要制造鼠疫,只是一句传言。
而里长,说起这场大火,也是毫无怜惜悯人之意,只有先下手为强的沾沾自喜。
其他村民更应是如此吧,在他们的生死大事面前,任何其他事情,都是小事。
不管,这些事是不是还尚未可知。
卢季云若有罪,自有律法来惩。可他们就是仗着群情激奋,烧死卢郎中人人有份,即便是官府来查,也不好定罪,竟然妄动私刑,随随便便就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沈青黛看着里长:“你不必急着开脱。卢郎中,根本就不是你们烧死的。”
里长连同身后的玉郎都吃了一惊:“他不是死在了大火里吗?我们亲眼瞧见的。”
沈青黛叹息道:“早在你们放火之前,他已经死了。”
玉郎脸色难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里长满脸错愕:“死了?怎么死的?”
赵令询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沉声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我问你。你方才说,村民想从他那里得到治疗鼠疫的药物。卢郎中他已经配制出了,治愈鼠疫的药方?”
里长道:“不知道啊,我们都是听说。这个卢郎中,之前一直在研制鼠疫的药物。”
玉郎接过话:“师……卢郎中他出事前,的确一直在研制鼠疫的药物。平时若配制其他药物,他都会让我和贵哥帮忙,从不避讳药方。可是这次,他却坚持自己配制,从头到尾都不让我和贵哥参与。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卢郎中不让他们参与,或是因为浸骨草。浸骨草对鼠疫有一定效果,却也是致命的毒药。
沈青黛暗暗思量,浸骨草,制作蛊毒必不可少的药物。
京城之内,只有此处才有,而卢季云又最懂医术。
所以,不管赵令询愿不愿意承认,卢季云都最有嫌疑,他有可能效命于留行门。
卢季云对浸骨草有所顾虑,到底是出于对留行门身份的保护,还是真的怕被有心人利用,会遗患无穷?若是后者,还算他良心未泯。可他到底杀了人,十条人命,这点,无可辩驳。
赵令询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所以说,卢郎中造成鼠疫一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那他杀的那些人,死于何因?十条人命,你们为何不早早上报?”
里长支支吾吾道:“这……我们都以为那些人是死于鼠疫,村里的人怕极了,便早早把尸体给埋了。直到发现卢季云是杀人凶手,才一起上报给了顺天府。”
沈青黛凝眉沉思,卢季云杀人前后,似乎总离不开鼠疫,好像背后一直有人在刻意引导。
玉郎颇有些抱怨:“父亲,我早说过,慧娘一家还有文叔他们,不一定是死于鼠疫,可你们就是不听……”
“住口。我是里长,要对全村人的性命负责,若真是鼠疫,一旦传染开来,让我如何向祖宗交代?”里长对着玉郎呵斥道。
沈青黛问道:“那最早传出是鼠疫的,究竟是谁,怎么你们就认为是鼠疫呢?”
里长想了想:“是贵哥,他看了尸体,说可能是鼠疫。陈奉一听,当即便找我商议,最后全村人都决定,当日就埋了。若不是陈奉出事,我们也不知道,会是卢季云他下的毒啊。”
赵令询盯着里长:“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卢郎中为何要杀慧娘一家,还有那个陈奉?”
里长看了一眼赵令询,迅速低下头去,似乎在思量,要不要开口。
沈青黛接道:“既然卢郎中不是你们烧死的,那他之死就与你们无关,官府自然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你可以放心说,不必有所顾虑。”
里长抬起头,满脸激愤:“这个卢郎中,他简直不是个人,他毁了慧娘的清白。”
赵令询腾地一下站起:“你胡说什么?”
里长不知他为何会做此反应,下意识地说道:“大人,我没有胡说。”
沈青黛在一边轻声喊了一声:“赵令询。”
赵令询仿佛被从迷雾中拉回,缓缓坐下:“你接着说。”
里长缓缓道:“慧娘这姑娘,长得俊,十里八村那是出了名的。陈奉家的大儿子陈榕,一直爱慕这姑娘。数天前,陈奉经不住儿子软磨硬泡,便到慧娘家下了聘礼。慧娘家欢欢喜喜收了聘礼,两家也就结成了亲家。”
“谁知道,这个卢季云,他胆大包天,他竟一直觊觎慧娘。趁着慧娘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他……他毁了慧娘的清白。等慧娘父母回家一看,什么都晚了。为了慧娘的清白,他们便瞒了下来。谁知道,这事还是被陈榕发现了,他听说未婚妻被人毁了清白,一气之下,竟然病死了。”
“陈奉什么人啊,一看自己儿子被气死了,他当即上门找慧娘,指责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
沈青黛眉头紧蹙。这个陈奉,也是奇人,他不去责怪罪魁祸首,反而跑到受害者家里闹。
里长接着说:“陈奉痛失长子,悲伤过了头,对着慧娘家人动了粗。结果这事搞得人尽皆知,慧娘不堪其辱,便一根白绫,吊死了。”
“这卢郎中,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他竟然毒死了慧娘一家四口。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是他,又加上隔壁的陈文,一家六口也跟着丧命,我们便以为是鼠疫。若不是他对陈奉下毒的时候,被发现,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后来还是玉郎想起来,曾看到卢郎中,鬼鬼祟祟站在慧娘家的水井边。我们才记起,陈文他们家,就在慧娘家边上。当天,他们家水井打出来的水有点浑,便去慧娘家打的水。哎,无辜受累,可怜呦。”
沈青黛不知,卢季云同死者竟有这些恩怨纠葛。这番牵扯,少不得慢慢整理思路。
突然她想到今日在卢季云住处发现的簪子,还有秀姐儿欲言又止的话。
她这才意识到,卢季云喜欢的女子,就是慧娘。
既已问清卢季云同死者的恩怨, 几人也不再停留。
这两日来回奔波,几人都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赵令询一早便命人去附近镇上采购些蔬果肉食。
临近晌午, 三人便开始往住处赶。
赵令询一时还无法接受,卢季云杀人的事实, 一路上都很沉默。
施净一心想着中午的餐食,闷着头赶路。
沈青黛走到赵令询身旁, 也不知如何安慰。
赵令询先开了口:“我与季云两年未见, 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会动手杀人, 但我敢肯定, 季云他绝非无耻下作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害人。”
沈青黛抬头瞟了赵令询一眼,故作玩笑状:“留行门威胁什么的, 也说不准。”
赵令询突然脚步停了下来,他直直盯着沈青黛的脸,看了许久。
沈青黛被他看得不自在,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仓皇低下头。
“他不可能是留行门的人。沈青,你不可以怀疑他。你,不能。”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相识许久,赵令询虽一向骄傲又冷漠,但对她却总有些不一样,言语中也不似待别人那般冰冷。沈青黛头一回听他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讲话,一时怔在原地。
赵令询说完, 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快步走在前面, 头也不回地往住处走去。
沈青黛也气,她只是在做合理的分析,赵令询他也太意气用事了。
施净眼看着气氛不对,朝着赵令询喊了几声,然而赵令询根本无动于衷。
“怎么回事?怎么就吵起来了?”
沈青黛气道:“谁同他吵了,谁知道他发什么疯?莫名其妙。”
施净劝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破案,你没错。可是赵令询他这人,独来独往的,除了我们,哪有什么朋友。他这仅有的一个朋友,出了事,情绪难免受到影响。可是你想,若是有天,万一我们被冤枉,赵令询还这样坚持相信我们,你说,你觉不觉得欣慰?”
沈青黛一愣,莫名就想起了她带着一身屈辱,被迫跳下悬崖时的不甘。
若是,有人也能像赵令询一样,选择相信她,为她鸣不平,她又岂会至今仍带着污名。
经施净这么一说,沈青黛气已经消了七八分,两人跟上赵令询的步伐往回走。
烟儿进门时,王安若正在桃花树下的石桌旁饮茶,日光照在他眼上的白纱之上,朦胧得好似幻境。
烟儿就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
王安若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站在那里看什么?”
烟儿吃笑:“当然是看你啊。”
王安若低下头,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疯跑了一天,要不要喝杯茶?”
烟儿坐下,结过茶杯,歪头看着他:“王安若,你不教训人的时候,还挺好看。”
王安若笑得温柔:“看来,你又惹祸了。”
烟儿美目一扬:“那是他们活该,谁让他欺负秀姐儿,他们兄弟两个,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虽然没说是谁,王安若已经猜到。
“我在时,还能护你,若我们走了,你自己可要小心。”
烟儿小脸皱起,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外面的声音打断。
“臭丫头,给我滚出来,今日不把老子的玉佩交出来,我砍了你。”
陈柯带着三四个人闯了进来,他一过来看见烟儿,眼里便忍不住喷火。
“死丫头,偷到老子身上了,我看你是活腻了?”
王安若依旧温柔:“陈二公子,不必一过来便喊打喊杀。烟儿她拿了你什么东西,我让她还你便是。”
“烟儿,你若拿了二公子的东西,赶快还回去。”
陈柯冷笑一声:“说得容易,她还害老子丢了脸,这笔账怎么算?王公子,一个野丫头罢了,又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你干嘛总护着?”
说罢,他又上下打量着王安若,嗤笑一声:“哦,我忘了,王公子你看不见。一个小黄毛丫头,竟当成了宝贝?”
烟儿毫不迟疑,一巴掌重重挥了过去。
陈柯不防,被打得火冒金星,捂住脸怒吼:“死丫头,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她。”
烟儿像个滑溜溜的泥鳅,左右闪躲,三人竟是没有抓住。
眼下常安不在,她怕伤到王安若,便有意往门口跑去。
刚跑到门口,便被陈柯堵住。
王安若摸索着起身:“陈二公子,烟儿还是个小姑娘,请不要与她计较。若你有什么损失,我替她赔便是。”
陈柯刚被烟儿扇了一巴掌,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他多言,一把推开他。
他力气太大,王安若一下没站稳,眼看就要摔到石桌上。
烟儿刚想上前,便被陈柯用力抓住。
还好,一直臂膀牢牢抓住王安若,扶他起身。
见赵令询扶住王安若,烟儿还有赶过来的沈青黛都松了一口气,沈青黛同施净忙把扶着王安若坐好。
陈柯盯着沈青黛,眼里带着调笑:“哪里来的小白脸?这脸蛋身段,扮个女人,倒是不错。”
赵令询目光生寒:“放手,滚。”
陈柯上下扫了他一眼:“别以为穿着个破官服我就怕你,你也不打听一下,看看我是谁?”
赵令询剑柄对准他胸口用力一推,陈柯下意识地放开烟儿,跌跌撞撞地退到门边。
“我管你是谁。我说了,滚。”
烟儿站在赵令询身后,叉着腰:“听到没,叫你滚。”
陈柯气得有些想笑:“我表姨可是当今吏部尚书的夫人,得罪了我,你这官是不想做了。”
沈青黛微微挑眉。
吏部尚书夫人?她那个嫡母。还真是冤家路窄。
施净挠挠头,怎么总是有人不知死活,偏偏要和赵令询比身份。
沈青黛不屑一笑,谁还没个后台了。
她用手一指赵令询:“那你知道他是谁吗?区区一个尚书夫人,还敢和他比。你知不知道,尚书见了他都要行礼。”
陈柯一愣:“他是谁?”
沈青黛扬起脸:“当今圣上的亲侄子,肃王府的世子爷。”
陈柯虽不知沈青黛此话真假,但见赵令询周身气度不凡,到底有些犯怵,怕万一真得罪了贵人,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他尬笑着挥了挥手,闹事的几人忙跟上,几个人一溜烟地跑了。
沈青黛看着几人落荒而逃,心内畅快,原来这就是仗势压人的感觉。
她一回头,就瞧见赵令询低着头在笑,便走上前去:“你不生我气了?”
赵令询俊脸划过一丝诧异:“我何时生你气了?”
沈青黛道:“方才啊,你气冲冲地离开了。”
赵令询无奈一笑:“我不是气你,我是气我自己。”
施净见两人和好如初,上前笑道:“没事就好,我们还以为你闹脾气,担心了一路呢。”
王安若向着三人道谢,几人等常安回来,做好了午饭,早饿得风卷残云般不管不顾。独赵令询同王安若,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
烟儿吃好后,放下碗筷,盯着赵令询,笑嘻嘻地问:“你真的是肃王世子?”
赵令询点点头,接着吃了起来。
王安若十分精准地在烟儿头上敲了一下:“鬼丫头,别瞎打听。还有,说说怎么回事,为何偷陈二公子的玉佩?”
烟儿摸了摸头:“我哪里有偷,玉佩根本就不是他的,那是卢郎中的。”
沈青黛放下碗筷:“卢郎中的?”
烟儿道:“是啊,我认得那玉佩,是卢郎中没错。”
赵令询忙问:“玉佩可在那这,我能看看嘛?”
烟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玉佩递过去。
赵令询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面色凝重。
王安若在旁道:“既然是卢郎中的,那就是证物,烟儿,还是交给三位大人保管吧。”
烟儿看了看赵令询,点了点头。
赵令询沉吟片刻,道:“卢郎中和慧娘的事,你们可知道原委?”
王安若同常安一起摇头,他们很少外出,与村民接触不多,他们甚至不知道谁是慧娘。
烟儿咬着嘴唇:“我大约知道,慧娘她与卢郎中两情相悦,那个玉佩,便是卢郎中赠与慧娘的。”
赵令询本想接着问,但看烟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又一脸天真烂漫,到嘴的话怎么也不好问出口。
沈青黛轻咳两声,问道:“那以你的了解,卢郎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伤害慧娘吗?”
烟儿十分肯定:“不会。卢郎中对人一向很好,我听慧娘说过,当初他和慧娘相识,便是因为他初到村子时,慧娘的母亲没钱医治,卢郎中免费帮她医治。后来,慧娘为了感谢,特意到卢郎中那里帮忙。我们几个玩得不错,便跟着她去卢郎中那帮忙。卢郎中是个正派人,对我们都很尊重的。”
沈青黛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卢郎中与慧娘相识两年,若真的有什么龌龊心思,又何必等着两年之后。
虽然烟儿言之凿凿,可根据里长所说,卢郎中伤害慧娘之事,是慧娘父母亲眼所见,这好像做不了假。
赵令询收起玉佩:“去慧娘家看看吧。”
方出了门,赵令询便把玉佩递给沈青黛,让她帮忙一同收着。
沈青黛接过玉佩:“你说,这个是卢郎中的吗?”
赵令询点头:“这个玉佩,我见过,就是季云的。”
沈青黛道:“那就怪了,卢郎中送给慧娘的玉佩,为何会在陈柯那里?”
赵令询凝眸:“这也是我想去慧娘家的原因,走吧,去看看。”
慧娘家在村子西头,离卢郎中的住处并不算太远。
此刻,慧娘家门半开着,门前还挂着未撤下的白幡,连同隔壁家,白花花的一片,让人猝然生寒。
三人踏进院中,因两家都是新丧,院内除去白幡,还不算寥落,旧日生活的痕迹仍在,仿佛院子的主人只是暂未归家。
走进屋内瞧了几圈,沈青黛见一切陈设都在,连一些粮食都还好好地放着,并无人翻动的痕迹。
可既然无人动这里的东西,那陈柯又是什么时候,从何处拿到那枚玉佩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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