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穿着一件黑红锦衣官袍,骑在马上,身形彪悍,一脸傲慢,挥出去的鞭子正要收起。。
是镇抚司的人。
“呦,是中亭司的人,看着眼生,怎么现在中亭司都要这种小鸡仔了,哈哈哈。”
王千户笑得十分无礼,一张横肉的脸上带着挑衅,完全没把中亭司放在眼里。
沈青黛也不甘示弱,冷哼一声:“怎么,现在镇抚司找不到人了,竟拉些野狗来凑数。”
王千户怒道:“你敢骂我是野狗?”
沈青黛笑得灿然:“这可是你自己非要上赶着认的。”
王千户脸色一变,举起长鞭挥了过去:“找死!”
沈青黛忙躲到一边,王千户见她有些身手,又是一鞭甩来。
这次他出手十分狠厉,沈青黛没想到他会下死手,眼看就要躲闪不及。
一双大手从马车内伸出,牢牢抓住了鞭子。
赵令询掀起帘子,稳稳站在车前,晚风吹起他的衣襟,他的脸上神情明明是极淡的,却无端让人发冷。
王千户一看是赵令询,后悔得直想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主在中亭司呢。
“世子爷,方才不知世子爷在车内,多有得罪。”
施净不知何时下了车,拉着赵令询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要回中亭司复命,算了。”
赵令询一听,手正要松开,却听沈青黛一声清脆:“不能这么算了。”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一用力,王千户便从马上摔了下来,结结实实砸到地上。
沈青黛拍手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施净嘴动了动,还是忍不住道:“适才你何不卖他个面子?”
沈青黛一脸无所谓:“不卖又如何?”
施净解释着:“你这样当场给他难堪,难保他以后不会记恨上。”
沈青黛问:“记恨上又如何?”
施净看他心无城府,耐心道:“自然是要找你的错处,给你使绊子。”
沈青黛笑了:“方才我与他可是无怨无仇,毫无过节,他不照样挑衅。可见,他要挑衅的不是我,是中亭司,所以现在得罪他的也不是我,而是中亭司。身在中亭司,左右他都不过放过,为何不趁着靠山在,先出出气,让自己畅快呢?”
听到“靠山”二字,赵令询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努力让自己伟岸成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
施净听她一番言论,突然觉得十分有理,甚至开始后悔没有趁机骂两句。
这些年屡屡受镇抚司奚落,每次都忍气吞声,现在想想,着实没有必要。
几人刚到中亭司,赵令询就推说有事,提前离开。
沈青黛便将今日情形仔细报给陆掌司,又滔滔不绝说了自己的探案思路,最后表示明日一早要去查验秦亮。
陆掌司听得昏昏欲睡,懒洋洋地点着头,挥挥手便让他们赶紧走。
沈青黛突然道:“关于这个案子,还请陆掌司给些建议?”
说完,沈青黛瞪着一双明亮的大圆眼,望着掌司,一脸期待,仿佛等待喂哺的幼鸟。
施净:“……”
陆掌司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沈青黛:“你是让本掌司给你建议?”
沈青黛点头,她的话应该很清楚吧。
这是她参与的第一个案子,一上来就是如此高难度,自然希望有人能指点一二。
陆掌司笑了,还真是个愣头青。
“就先按你想的去做吧,查不出来再来找我。”
出了门,沈青黛一脸不解:“为何陆掌司不愿指教呢?”
施净嘴一撇,没挨骂已经是万幸,还敢想指点。
回到兄长府邸,翠芜早已遣退众人独自候着。
翠芜看着沈青黛取下来的口袋,走时满满当当,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小姐,银子都花出去了。”
沈青黛难掩兴奋,拉着翠芜说了自己以银子换线索的妙思。
翠芜忍不住赞道:“小姐这事办得真漂亮。”
等沈青黛换好衣服,翠芜才道:“方才公子来过,说是要等小姐一起用膳,我推说你还在休息。只是以公子的性子,恐怕还在等着。”
沈青黛想了想道:“那快些去吧,不好让兄长久等。”
沈宗度正等在桌前,因不确定要等多久,索性执了一本书,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见沈青黛过来,他忙让人把书收了起来。
“妹妹休息了一日,今日看着大好了。”见沈青黛脸色不似前几日惨白,沈宗度面露欣喜。
沈青黛恭维道:“都是兄长照顾的好。”
沈宗度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用修长的手指夹着,在沈青黛跟前晃了晃。
从登州一路走来,沈宗度都是一副端正有礼的模样,鲜少露出这样神色,沈青黛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沈宗度不再逗她,把信递过去:“爹爹的信。”
沈青黛有些吃惊:“我昨日才到京城,爹爹来信竟这么快。”
沈宗度一副吃醋的样子,叹息道:“你前脚刚出山庄,爹爹后脚就写了信巴巴地让人送出,这个待遇,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沈青黛眼眶一红,低头拆开了信,从头到尾反复看了几遍,才收起来。
沈宗度本来是想让她高兴点,谁知反勾得她略有些伤感,忙请她坐落,让人上菜。
他夹了个点心递过去:“知道你喜欢海味,不过你身体弱,晚上又不宜食寒,我就没让人准备。这个带骨鲍螺,据说京中贵人们都挺喜欢,你尝尝。”
翠芜在旁笑道:“公子对吃食一向不讲究,今日竟让人做了这时兴菜,真是难得。”
沈青黛一看点心精致小巧,焦黄中透出丝丝奶香,顿时食欲大振,夹起一尝,的确美味,与自己以往吃的点心完全不同。加之忙了一天,中午又未曾进食,她一连夹了四个,吃了个干净。
“还有吗?”
沈宗度见她吃完眨着眼看着自己,一时有些窘迫:“没有了。”
实在不是他抠,只是见她柔柔弱弱,没料到她竟有如此好胃口,故准备的不多。
这下沈青黛也尴尬住了,在山庄时,不管饭菜多精致多难得,只要她想吃,永远都会有,是以她才会一口气吃了个净光。
翠芜看出两人的窘迫,忙调笑道:“小姐,京城吃食讲究一个精致,这一桌子吃饭,拢共就四个,都给你吃了。可怜公子忙前忙后,连个味都没尝,就没了。”
沈青黛尴尬一笑,低头扫过桌上的空盘,刘孝家饭桌上的一幕蓦然浮在眼前,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她全明白了。
晨光尚熹微,沈青黛已经坐上了马车赶到城门口。
对于昨晚无意间的发现,沈青黛激动得一晚上翻来覆去,天不亮就迫不及待地出发。
因昨日已经同掌司报过,今日可直接赶往古槐村,他们约好在城门口碰面。
马车里有些闷,沈青黛也坐不住,才下了马车,抬眼就见赵令询正远远坐着,在一方狭小的桌前吃着馄饨。
清晨的薄雾混着馄饨摊上袅袅的热气,他的脸看得不甚真切,如梦似幻。
沈青黛没由来地一阵恍惚。
她见过他以往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也见识过他现在的严正冰冷生人勿近。然而,这样鲜活的赵令询,她却从未见过。
虽有些陌生,却无比些亲切,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赵令询吃完,从腰间拿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方起身,视线一落,便再也移不开。
烟柳疏影下,一道高挑的身形影影绰绰,脸上晦暗不明。
隔着烟柳,隔着薄雾,隔着不可追忆的岁月,两人视线冷不防碰到一起。
霎时天荒。
施净从一旁钻出,猛地拍了拍赵令询。
“发什么呆,还不上车。”
赵令询回过神,转头扫了他一眼。
施净没由来脊背生凉。怎么回事,他今日穿的也不少啊。
马车比昨日的宽敞许多,可供人坐卧,坐垫是软的,车上早已备好了茶点。
施净不停咂舌,他第一次坐如此豪华的马车,一路走一路摸,还不忘拿几个点心。
沈青黛手摸着额头,偷偷瞅了几眼赵令询,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在路边吃东西?”
她记忆中,赵令询用膳一向讲究,甚至有些苛刻。
还在登州忠勤伯府的时候,为了伺候这个短暂停留的世子爷,全府上下整日都严阵以待,在吃食上更是不厌其烦。
然而大多吃食他都入不了他的眼,府内怕扔了可惜,最后被他浪费掉的食物,顺带便宜了她这个伯府庶女。
忠勤伯府二小姐她只做了六年,便被逼着跌下悬崖。
没想到因祸得福,醒来竟然到了富可敌国的归远山庄。
她也从一个没娘疼无爹爱的小庶女,一跃成为了归远山庄的少庄主。
在山庄两年,爹爹对她宠爱异常,任她在庄上胡闹,从不加以约束。
她在伯府上刻意装出的乖巧柔顺,荡然无存,开始回归本性,肆意洒落。
若早知掉下悬崖会成为归远山庄少庄主,会遇到爹爹,哪里还用嫡姐和忠勤伯夫人刻意陷害,自己一早主动跳下去了。
施净放下手里的糕点,笑道:“因为他,穷。”
沈青黛方从回忆中抽身,便一脸愕然。
赵令询,穷。
赵令询是谁,肃王世子。
肃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肃王府会穷。
施净看沈青黛一脸震惊,肯定道:“没错,他还欠着我银子呢!”
赵令询恨不得把施净扔出去。
施净见她还是不信,得意一仰头:“半年前,他瞒着王府来到中亭司,王妃亲自带人去抓,结果他一意孤行,就是不肯走。王妃一气之下,就要断了他的用度,现在他只住在王府,吃穿用度,都要自食其力喽。”
“我就想不通了,中亭司到底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的,非要一头扎进来?”
赵令询抓起一块点心塞到施净嘴里:“吃你的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村,沈青黛一刻也不停留,便往刘孝家走去。
施净见她一下马车,直奔刘孝家,有些不解。
“不是说今天要验秦亮,怎么还去刘孝家?”
沈青黛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颇有些不满。
施净不明所以,只得跟着进了刘孝家。
一进门,沈青黛就走到桌边,拿起桌上中间一个空了的盘子。
“你们有没觉得,这个盘子有些奇怪?”
施净盯着看了许久,还是摇摇头。
“哪里有什么奇怪,一个普通的盘子而已。”
赵令询仔细瞧了许久,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沈青黛道:“你们不觉得,它太干净了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赵令询才反应过来。
刘孝一家被狐狸攻击之前,正在吃饭,而其他盘子中都有食物剩余,唯独这个盘子是空的。
仔细看去,虽有些许食物残留的痕迹,但却过于干净。
刘孝家一向富裕,尽管因小儿子嗜赌,家境有所败落,但绝不会穷到要把盘子舔干抹净的地步,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施净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这么好吃,盘子都快舔干净了。”
沈青黛头疼,施净的心思,永远不在破案上。
不过他的话,确实问到了点上。
这盘装的到底是什么菜?
里长带着陈氏走了进来,两人本就忐忑,见他们三人围在桌前,更是不解。
沈青黛抬眼一瞧,陈氏今日依旧一身白衣,鬓间一朵白花,半低着头,眼眶略微红肿。
“陈氏,这盘是什么菜?”
陈氏抬头,满脸诧异,待看过去,眼神竟有些惆怅。
“是桂花坛子鸡。”
桂花坛子鸡是由中药浸泡后,用陶罐焖制而成,肉嫩骨酥,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沈青黛并无多余的表情,接着道:“那这道菜,你可有动筷?”
陈氏眼神一变,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想到这位大人看着年纪不大,眼光却如此毒辣。
赵令询见陈氏有些犹豫,遂道:“中亭司面前,若有虚言,一经查证,是要挨板子的。”
陈氏一瞬恐慌,低声说道:“回大人,这道菜,我却不曾用过。”
沈青黛话已经问完,心中已有了主张。
“施净,刘孝一家的尸身,你还要再验一遍。”
施净不傻,听沈青黛方才的问话,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三人便离开现场,回到停尸房。
因昨日已经开胸验过,尸身味道更大了,一进屋一股刺鼻气味扑来。
沈青黛同赵令询站在一旁候着。
施净仔细翻了几人的胃部,把一些残渣收拢在一起。
一炷香的功夫,便提取出了一些黑色残渣。
细细辨认了一番,他登时脸色大变。
“曼陀罗。是曼陀罗没错,他们几人皮肤干燥潮红,瞳孔散大,指有紫绀,是曼陀罗中毒迹象。”
沈青黛一听,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施净这才理解方才沈青黛眼中的不满,因自己的疏忽,险些错失真正的死因。
再看向沈青黛时,他脸上除了一些敬佩,也多了几分愧疚。
里长同陈氏等在门外,一直不安地朝停尸房内张望,也不知他们为何要再验。
三人走了出来,将白布包着的曼陀罗种子放在桌上。
里长见他们面色沉重,上前问道:“几位大人,今日又来查验,可是有什么发现?”
沈青黛道:“他们是被狐狸咬死的没错,不过罪魁祸首,确是这曼陀罗。”
里长同陈氏皆露出惊异之色,尤其是陈氏,沈青黛暗暗观察,见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瞪大了双眼,一时也有些疑惑。
她继续道:“曼陀罗,有止痛之效,但如果食用过量,就会精神错乱、意识模糊产生幻觉。在狐狸出现之前,他们四人应该已经服用了过量的曼陀罗,所以当狐狸撕咬的时候,他们要不是没力气反抗,要不已经陷入昏迷,最终才导致这场惨剧。”
里长面色惨白,声音都微微颤抖:“不,不是狐仙,他们是被毒死的,是谁那么狠心?”
沈青黛脸一转,看着陈氏:“那就要问问这个幸存的刘家媳妇了。”
陈氏见沈青黛怀疑她,拼命摇着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里长不自觉离陈氏远了一些。
沈青黛静静看着她:“你说不是你,那你说,是谁下的毒,除了你,谁能悄无声息在坛子鸡中放入曼陀罗?”
陈氏的嫌疑的确很大,刘家的餐食都经她之手上桌,她若想下毒,轻而易举。
施净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一家人只有你幸存下来,原来你早有谋划,只把曼陀罗放进坛子鸡中。自己随便吃些其他的,看坛子鸡吃完,再找借口出去,这样一来,你就完全撇清了关系。”
陈氏急得哭了出来,也不知如何申辩,只不住地说着:“我没有,我没有。我为何要害他们?”
沈青黛脸色一沉:“你当然有理由,因为你在这个家并不好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震惊了,尤其是陈氏,她止住哭声,双目有片刻的呆滞。
里长有些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道:“大人,陈氏同刘冲一向恩爱,村里人人都可以作证,每次陈氏回娘家,刘冲能跟就跟,没时间跟着,也总会提前到村口等着她回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下狠手,但刘家绝对没有亏待她。”
沈青黛微微蹙眉:“是吗,那她胳膊上的伤从何而来?”
陈氏抬头望着沈青黛,突然一声凄厉大笑,声音在已略显荒芜的宅院中,更添几分森然。
“哈哈哈……是的,我恨他们,我恨不得他们死。”
说完,她不管不顾,一下拉开衣袖。
一条条伤疤遍布整个胳膊,有划伤,有烫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带着红肿,像一条条蜿蜒的虫子,触目惊心。
里长吓得退后两步:“这,这怎么可能?”
陈氏盯着自己的手臂,脸上仿佛披了层薄雾,声音也有些木然:“怎么不可能,这就是刘家造的孽。”
“刘孝他们夫妇,就是恶鬼。”
陈氏的称呼变了,她直接称呼了刘孝的名字。
几人面面相觑,就连一旁的赵令询,都罕见地皱起了眉。
看到几人的反应,陈氏轻蔑一笑,她就知道,不会有人轻易相信。
恶鬼总是擅于隐藏。
不知是不是下毒被看破,陈氏已经无所顾忌,一改之前柔弱的姿态。
“那年我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被花轿抬着风风光光进了刘家。进来之后,公婆和善,相公疼爱,我以为自己攀上了好人家,满怀着真心,希望能一直侍奉公婆,与相公白头恩爱。”
陈氏缓缓说着,抬头望着天空,像是在追忆那段短暂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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