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见赵令询如此关心一个女子,心内莫名不喜。
还未流露出不满,就听赵令询接着道:“靖安侯世子,镇抚司指挥使周方展。”
他做事狠辣,手段凌厉。
这些年,京中一些涉及要员的案件, 凡经他手,无不处理得妥妥帖帖。
若说现今朝中最受宠之人, 非他莫属。
失踪的钟小姐,所许之人竟是镇抚司的周方展, 怪不得那些家丁敢如此猖狂。
三人临走之际, 老妇人突然叫住沈青黛。
她颤颤巍巍起身, 从土台上摸索许久, 伸手在一个坛子内掏来掏去。
许久, 她终于把手从坛子内取出,手中多了三颗糖。
她把糖塞在沈青黛手中,紧紧拉住她的手:“孩子, 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我一个半瞎老太婆,没什么能耐,如果小丑儿真的是被人害死, 还求你们,一定要帮他讨回公道。”
这三颗糖,应该是她留给鬼丑儿的。只可惜,他没机会尝了。
沈青黛鼻头酸楚,重重点头:“您放心,若真如此,我们定不会让小丑儿死不瞑目。”
三人离开巷子, 一回头,老妇人依旧依靠在门边, 远远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自他们进屋,老妇人并未哭泣,没有撕心裂肺,没有痛不欲生,只有被伤后的麻木。
或许他们早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这是挣扎在底层的百姓,唯一的觉悟。
沈青黛握紧手中的糖,最后看了一眼老妇人,消失在巷子尽头。
沈青黛留下一颗糖,仔细揣在袖中,剩下两颗,分给赵令询同施净。
赵令询接过,攥在手中,没有说话。
施净则直接剥开外层的油纸,扔进嘴里。
沈青黛道:“我以为,你会嫌脏。”
施净嘴角一扯:“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干净的东西了。”
施净一贯如此,他的洁癖程度,总是让人难以琢磨。
沈青黛目光越过施净,向赵令询道:“我原以为,钟家只是普通人家,可是以她的身份,咱们没有合适的理由,直接去钟府,只怕不妥。”
赵令询眸色一沉:“先行过去,见机行事。”
沈青黛点头,即便他们不能以中亭司的名义进去,左右还有赵令询,他身份尊贵,屈尊去个钟府,还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三人乘坐马车,行至钟府时,日已将暮。
下了马车,沈青黛抬眸一望,金色流云之下,广亮大门紧闭,门第高深,不可窥视。
门口两个小厮见三人衣着,十分警惕地望着他们。
沈青黛走上前道:“我们是中亭司的人,方才走到路边,无意间听说钟小姐失踪了,就顺道过来问问,贵府需不需要帮忙。”
两个小厮当即道:“劳烦大人们惦记,不过我家小姐已经回来了。”
午间她碰到钟府的家丁,分明还在寻,怎么这会功夫,人就找到了。
沈青黛问道:“钟小姐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厮回道:“就在一个时辰前,这会府内正忙着呢,只怕没空招待几位大人,还请见谅。”
话说到这个份上,三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正踌躇要不要离开,就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处而来。
尘土飞扬中,一匹棕色骏马飞驰而来,马背上之人,身穿鸦青衣衫,革带束腰,一双鹰目,正望着三人。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门口的小厮,转身对上赵令询。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也没开口,一时僵持在那里。
平日里,沈青黛已经觉得赵令询有些冷清,冰山一般。可眼前之人,却仿佛是一块铁山。
冰山尚可融,铁山不可摧。
这个人从头到脚凉到骨子里,让人不寒而栗,沈青黛只觉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赵令询只是淡淡地对着他,像看清风落叶般寻常。
“周世子来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而来。
待看清门口几人,中年男人脸上的笑顿时凝住了。
这气氛,有些不对啊。
“这几位大人是?”
赵令询转身道:“我们是中亭司的人,看完介文加Q,裙八罢伞令七妻勿三陆听闻你家小姐丢失,本欲过来帮忙,看来是不必了。”
赵令询对着愣在一旁的沈青黛道:“走吧!”
“赵令询!”周方展突然开口。
赵令询脚步一停,却并未回头。
“钟家的事,轮不到中亭司管。下次,别再多管闲事。”
沈青黛下意识地望向赵令询,只见他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待已走远,沈青黛才道:“钟家小姐失踪,他们寻了两日都未曾寻到,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赵令询摸着额头,无奈道:“可惜啊,没能进去问问。若是周方展不在,我还能随便找个理由进去。他这一出现,钟府必定会有所防备,再想进去就难了。”
沈青黛有些不解,赵令询虽不似几年前那般豪横傲娇,到底也是个目下无尘之人,怎么对周方展,这么客气。
想到这里,她调笑道:“赵司正,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不然,怎么这么轻易就避让?”
赵令询苦笑一声:“哪有什么把柄,还不是因为钟小姐。”
沈青黛的心猛然一提。
施净推开沈青黛,兴奋道:“钟小姐,难道你们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赵令询看了一眼沈青黛,有些小心翼翼道:“早几年前,我娘看上了钟家小姐,几次三番的邀请她上门。不过,我并无此意,当即收拾东西,去了登州。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同周方展定了亲。”
当年赵令询去登州,借住在忠勤伯府数月,原来只是为了避开钟小姐。
也是,当年他那么骄傲洒脱的一个人,应是不想被儿女情长所束缚的吧。
施净见无故事可听,有些失望,赵令询如今对周方展避让,竟然只是因为避嫌。
施净道:“钟府咱们是进不去了,那现在怎么办?”
虽然吃了一个闭门羹,沈青黛却已经想到了别的办法。
“你们知道的,我还有个妹妹。她同京中一些贵女私交不错,我可以让她帮忙去打听一下。”
施净喜道:“对啊,这种事,女孩子家的反而好打听。”
说完,他盯着沈青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沈青黛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
赵令询不动声色挡在她面前,面带不悦:“有什么好看的?”
施净却恍然未觉,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看看沈青,唇红齿白,人也清秀,若是他堂妹像他,那不妥妥是个大美人吗?”
沈青黛干笑一声,径直走开。
昨日晚间落了一场雨,芭蕉叶上尤蓄着雨滴,风一吹,便在叶上来回滚动。
满院药草飘香,让沈青黛有种置身于归远山庄的错觉。
她有些想念爹爹了。
沈青黛方把写给爹爹的信收起,翠芜便打了水替她梳洗。
因是入京以来,第一次外出登门拜访,翠芜特意替她梳了个高髻,插上几支别致的金步摇。
素雅又不失体面,是沈青黛一贯的风格,很贴近她病美人的形象。
因要回归女装,她提前向赵令询讲明,妹妹身体虚弱,不便外出,他不放心,需要陪同。
赵令询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沈青黛一下马车,就见刘落香已经等在门口相迎。
“妹妹,昨日接到你的帖子,我乐得一宿没睡,咱们终于又见上面了。”
经过几次相处,沈青黛早已摸透刘落香的脾性,她最是没有城府,坦荡得紧。
她笑道:“既是想我,为何这些日子都不去瞧我?”
刘落香马上委屈道:“冤枉啊!前些日子,就因为去你府上勤快了些,我陪同母亲进宫请安的时候,没少受公主白眼呢!”
沈青黛噗嗤一笑:“真的假的?”
刘落香发誓道:“千真万确,你是没见公主那样子,生怕我过去别有目的。幸亏我机灵,东拉西扯的,好容易才让她相信,我并非钟情你家兄长,这才免于继续遭受白眼。”
两人说笑间便来到花厅,刘落香一高兴,把府上好吃的一股脑的都端上,还把素日里得到的一些小玩意悉数拿了出来。
沈青黛吃饱喝足,同她闲话半日,这才进入正题:“工部员外郎家钟小姐,你识得吗?”
刘落香放下手中的糕点,拍了拍手:“你说堇云啊,当然认识,我们从小玩到大。”
沈青黛凑上前去:“我听说,她前两日失踪了。”
刘落香笑道:“这事我知道,不过人已经找到了。昨日我本想去瞧她来着,后来,听说周方展去了,我便没去。”
沈青黛在心里开始盘算,究竟要怎么才能让刘落香带自己一同前往。
刘落香却突然凑近,笑容有几分羞涩:“我听说,昨日中亭司的人也去了,你知道吧。”
刘落香对中亭司好像并无好感,为何会突然这么问?
还有,她这眼神,莫非,她看上了赵令询?
沈青黛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中亭司的行踪,我怎么会知道?”
刘落香看了她一眼,低头笑道:“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她知道了,她知道什么了,难道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正忐忑之际,刘落香道:“中亭司那个沈青……”
沈青黛一阵头晕,心猛然提到嗓子眼上。
“是你远房兄长吧。”
一颗心徒然落地。
沈青黛赔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刘落香得意一笑:“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见你和沈青长得有几分相似,便找你们那个仵作去问,果真如我所料。”
施净,这个大嘴巴。
沈青黛干笑道:“姐姐为何突然会问起他啊?”
刘落香面带娇羞:“我觉得,你堂兄人品周正,相貌不俗,是个顶好的儿郎。而且,他又温柔又善解人意。这样的人品性情,别说是京城,便是整个大宣,也是少有的。”
沈青黛扶着杯子的手抖了抖。
刘落香看中的不是赵令询,而是她沈青黛。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并没觉出哪里出了问题。
“姐姐,我堂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司直,哪里有你说得这般好。”
“嘘”刘落香轻声打断她,接着道:“你不知道,他有多温柔。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杜宅,他见我在门外等候,便温言相劝。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们的声誉。你看,多细心,多体贴。”
沈青黛无语,那是因为,她们同样追随梦柳公子,有相同的目标啊。
“第二次,也是在杜宅,他智破奇案,抓住杀害梦柳公子的凶手之时。当时他沐着光,从杜宅走出,他一眼便看到了我,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沈青黛无奈地摸着额头,去他的一眼万年。她当时心情沉重,压根不知道她在场。
“第三次,是在华青馆。我拿着联合签下血书,递给他,他接过血书,深深地望着我,眼泛泪光。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些不同?”
沈青黛苦笑一声,她的感激,怎么莫名就变成深情了。
看来是她扮男装的时候失了分寸,才会让刘落香多想,她必须要把她这种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姐姐,你不知道吗,我堂兄在登州时,就已经定亲了。”
刘落香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半晌才气道:“那个叫施净是吧,是他说的,你堂兄孤身一人在京,并没有成亲。他故意瞒着我,坑我一两银子,下次再见到他,看我不打他的嘴。”
沈青黛赶紧跟着附和:“正是,这人也太不靠谱了点,下次若见上,莫要手下留情。”
说完,她看了看庭外,又笑道:“姐姐莫要为这些不相干的生气,今日天色喜人,咱们不妨出去走走。我听说,照金坊附近一处梨花开得甚好,咱们去吃吃茶,赏赏花多好。”
刘落香点头:“也好,昨日未曾去探望堇云,今日正巧可以顺道去看看她。”
沈青黛心内窃喜,当即拉着她出门。
片刻即至。
两人刚下马车,便见钟府门前挂上两个白灯笼,在风中左右飘荡着,隐约有哭声从内传出。
沈青黛心中立刻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刘落香对着门口的小厮惊道:“出什么事了?”
小厮一脸沉痛,红着眼睛:“我们小姐,没了。”
钟堇云死了。
昨日刚被寻回,今日就死了。
一团疑云笼上心头,沈青黛有种直觉,钟堇云之死绝不简单。
刘落香眼眶一红,泪落不止, 抬脚便要进门。
小厮拦道:“刘小姐,这会府内上下已经乱成一团, 您这个时候进去,怕是不妥。”
沈青黛眉头微蹙, 这个小厮, 脸上伤心之色不假, 不过却似乎有意阻拦她们。
刘落香一听, 立即恼道:“有何不妥?我与堇云自幼一起长大, 情同姐妹。如今我第一时间来送她,岂容别人来置喙?”
说罢,便直接拉着沈青黛往里走。
小厮见阻拦不住, 只得快步上前,走在前方引路。
绕过游廊,未到后院,便听悲戚的啼哭之声。
待入后院, 换了个丫头引路,领着她们来到正房。
“夫人,刘小姐来了。”
一个全身缟素的妇人,正伏在桌上,用帕子捂住脸哭泣。
妇人闻言,缓缓抬起头来,一张圆脸慈眉善目, 本是富态的脸上,却泪痕点点。
一见到刘落香, 思及往日欢笑,妇人再也忍不住,再也顾不上端庄与仪态,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儿啊!”
钟夫人这一声痛呼,似乎把一辈子的伤痛都聚集在一起,在此刻宣泄,直让人肝肠寸断。
刘落香红着眼上前抱住妇人:“夫人。”
沈青黛站在一旁,忍不住跟着落泪。
许久,钟夫人才渐渐平静。
刘落香问道:“夫人,堇云不是昨日才被寻回,到底出了何事?”
钟夫人擦干眼泪,低下头来,沉默半晌,才道:“昨日她回来时受到了惊吓,我们便让她好生歇着。谁知,今日一早,就发现……她自缢在房内。”
钟小姐是自缢而亡?此事过于蹊跷。
沈青黛轻声问道:“夫人,钟妹妹回来时可有异样?”
钟夫人抬起朦胧泪眼看了看沈青黛,眼前的姑娘眉目可喜,就是瞧着有些眼生。
刘落香便道:“这位是沈府的小姐,刑部沈大人的妹妹。我们本约好,今日要同堇云一起去散散心。”
钟夫人这才长叹一口气道:“并无异样,就是受了惊吓,早早歇下了。”
沈青黛还想继续追问,一个阴影自外而入。
“香儿来了,这个时候还能过来看看云儿,有心了。”
沈青黛抬头,一个中年男子已走进屋内。他身躯凛凛,虽气度沉稳,但双目微红,一脸疲态,难掩痛楚。
刘落香忙起身行礼。
钟大人绕到夫人身旁,宽慰道:“夫人,当心身子。咱们还有许多事要操持,再苦再痛,也要坚持到云儿入殓安葬之后。”
钟夫人方稳定下的情绪,一听安葬两字,当即掩面啜泣不止。
钟大人无奈道:“香儿,今日伯伯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你婶婶这会,怕是招待不周。明日是云儿的丧仪,到时你再来不迟。”
刘落香本想进来看看钟堇云最后一眼,但眼下这个情况,怕也不好继续呆着,只好告退。
两人才出房屋,绕过厢房,才到廊下,便看到一个丫鬟手里端着衣物匆匆走过。
沈青黛一向对气味格外敏感,当即便觉察到不对。
不顾刘落香还在身旁,她便叫住了丫鬟。
小丫鬟端着的是一件上好的藕色织金妆花袍,只是衣服已经满是泥污。
“这是钟小姐的衣物吗?”
小丫鬟看着衣物,有些伤感道:“这是小姐昨日回来换下的衣物,还未来得及拿去浆洗。今日就出了事,奶娘说要拿去烧掉。”
沈青黛偷偷拉了拉刘落香,用眼神示意衣服。
刘落香会意,当下便道:“我同堇云姐妹情深,没曾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心里空落落的,这件旧衣,就给我留个念想吧。”
小丫鬟十分诧异地盯着刘落香。故去之人的衣物,她竟然丝毫不避讳。
沈青黛伸手取下一副玛瑙珠玉耳环,塞到丫鬟手里:“还望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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