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暗道你毕竟没有丁南嘉的神仙体质。便打断,“我又不是寻常人,你怎么敢同我比?”
阮殷含着笑意,依恋地看着她,“旁人不知,当年天一法师入往生潭取经,回来百病缠身,不足天命便已亡故。你——真的不是寻常人,你是我的活菩萨。”
丁灵听得哈哈大笑,半日撑起身体,把怀里藏的五色丝拿出来,“伸手。”
阮殷看着她把鲜艳的丝绳缠在自己腕上,“你做的?”
“嗯。”丁灵仔细给他系好,握着男人瘦骨嶙峋的手,忍不住握在掌中亲一口,“活菩萨保佑你长命百岁。”
阮殷看着自己白得跟活尸一样的丑陋的手贴在丁灵丰润鲜红的唇下,只觉心中悲苦,脱口道,“丁灵,我害怕……”
丁灵在他掌间抬头,“发生什么?”
阮殷摇头,半日才道,“觉得……都是假的。”他说着话便移身过去抱住她,脸颊贴在丁灵心口,“太美好了……就像假的。若都是真的……我怕我不能活着拥有……”
丁灵松一口气,“祖宗,你吓死我——我还以为宫里有什么变故。”便捋着怀中人乌黑的鬓发,“前日你不是tຊ说,宫里已经答应让你去南宫守陵吗?去了南宫……便永不见天日,谁管你这个卸了任的前老祖宗做什么?”便笑,“莫怕,我养着你这老太监,必定叫你长命百岁。”
阮殷阖着眼,在她怀里轻轻地呼吸,“我以后只能靠姑娘了,姑娘要养着我。”二人说着话,不知谁起的头,又吻在一处。
丁灵兀自沉迷时,外头阮继善声音极小声叫,“爷爷,宫里来人。”
阮殷正陷在粘腻的亲热里,身体打着颤儿,口里长一声短一声乱七八糟一直叫“求你”,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见。丁灵用力推他,男人不管不顾仍然往上缠。
平日阮继善叫一声不应早就走了,今日却格外执着,“爷爷,宫里来人,请爷爷入宫。”
阮殷还在胡乱地叫,丁灵只能替他答应,“就来——你去外头等着。”外头终于安静下来。
丁灵坐着不动,任由男人抱着她亲吻。阮殷不得回应终于慢慢冷静,张着水意盎然的一双眼,大惑不解地望住她,“怎么了?”
“阮继善叫了你半日。”丁灵道,“宫里好像有事,请老祖宗入宫去。”
阮殷皱眉,“入什么宫,不去。”又去亲她。丁灵侧转身躲避,“半夜三更宫里寻你必定是有急事——你去看看又能如何?”
第79章 必死
阮殷入宫丁灵便回家睡觉。正洗浴时, 青葱脚下着了火一样冲进来,“姑娘……外头,外头——”
“怎么了?”
“净军好多人冲进来——善……都统亲自到了!”
阮殷退隐近在眼前,他怕自己结下的仇家影响了丁灵, 一直以来对外保持同丁府水火不容的态势, 非但阮继善,连阮殷本人都不会轻易来北御城山。
丁灵心下一沉, 急匆匆起身, 口里道,“让他进来,这里不用你, 你只管去睡觉。”
青葱迟疑道,“……是。”
丁灵刚穿好衣裳,正梳通湿头发, 阮继善已经到了,在外扣门,“姑娘。”
“你进来说话。”
“是。”阮继善走进来, 灯光下神情焦灼,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宫里出什么事?”
“是太后……”阮继善道, “太后病倒——现下还昏着。”
如今皇帝急于亲政, 阮殷是他第一个绊脚石,第二个便是赵砚——而宫中太后是阮殷最大的依恃。若太后有个好歹,阮殷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很难说。丁灵一颗心急跳, “阮殷呢?”
“外头。”
丁灵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在外头。”阮继善面露难色, “爷爷从宫里出来,闹着要找姑娘……这不就只能过来——”他稍一定神, “放心,半夜城里无人瞧见,这地方除了姑娘带的那丫头,都靠得住。”
“她是个傻的,而且我已经打发走了。”丁灵说着话便往外走。果然马车就停在廊下,侍人一个不见。阮殷等不得,自己从车上爬下来,摇摇晃晃往里走。
丁灵叫,“阮殷!”
阮殷猛地抬头,看见丁灵紧走数步,张臂抱住,脸颊死死贴住他。男人在发抖,寒蝉一样。
丁灵勾着他,“阮殷……你怎么啦?”
“抱我。”阮殷喃喃道,“你抱抱我……”他说着话,全身的重量都扑在丁灵身上,丁灵根本撑不住,双膝一软跌坐在长廊地上。男人不管不顾以一个跪坐的姿势扑着她,胡乱地哀求,“你抱我……你抱抱我……”
丁灵默默叹一口气,用力拢着他,低着头亲吻男人冰冷的面颊。阮殷终于在丁灵粘腻的亲吻中安静下来,可怕的战栗也停下来,他的身体搭在长廊石阶上,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贴在丁灵心口,他听着她的心跳,寻找生命的实感。
丁灵低着头亲吻男人发颤的眼睫,“发生什么,把我们老祖宗吓成这样?”
“不会变的。”阮殷许久才能说出话,“不管做什么,什么都不会变。丁灵,你抱抱我……趁我……趁我还活着。”
丁灵皱眉。
“我定是要死的。”阮殷道,“你抱我……趁我还有完整的身体。下辈子——”他说,“丁灵,下辈子我去寻你,我会像一个男人一样去寻你。”
“阮殷!”
“……抱抱我。”
“阮殷!”
“我就要死了……”
丁灵掐住男人下颔,将他脸颊从怀中拉出来托高——男人的脸白得像只鬼,两颊却飞着绮丽的艳红。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已经烧起来,丁灵抱着他只觉怀中烈火燎原,片刻就飙升到可怕的温度。她转头大叫,“阮继善——”
阮殷被她突然的高声惊下,又寒蝉一样抖起来。丁灵臂上加力,用力抱他。
阮继善自他二人抱在一处便躲了,循声赶来。丁灵道,“速回千岁府,请大夫。”
阮继善一见阮殷这模样便唬得脸发白,帮着丁灵把阮殷架回车上,跃上去扬鞭斥马,出北御城山,带着众净军急急赶车回府。
丁灵坐在黑漆漆的车里,用力拥抱烧得可怕的男人,不住亲吻他烫得惊人的脸颊。阮殷在她粘腻的亲吻中慢慢安静,口里的胡话低下去,“我才刚刚有了你,这么快就要死了……老天爷……好不公平啊……”
“不会的。”丁灵道,“你就是生病了。”
“我以前不怕死……现在——”阮殷极轻地吸一口气,“我不甘心……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好不容易才有你……我还没跟你去陆阳……我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你不会死的。”
“丁灵。”阮殷在她怀里仰起脸,依恋地望住她,“不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我是清白的。”
丁灵皱眉。
阮殷还在絮絮地剖白,“我是清白的,我这一辈子,心里只有过你一个。”
丁灵越发皱眉,“谁冤枉你?”
“丁灵——”他抬手,瘦骨嶙峋的指尖掐在丁灵臂间,“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阮殷!”丁灵声音转厉,五指掐住他下颔,将他死死扣在自己视线中,“闭嘴!不要再胡说,你只是生病了,你不会死的!”
阮殷自从笃定被她爱着,连一句重话都没有从丁灵那里受过,她对他那么温柔,仿佛他就是一片易碎的琉璃——这是他第一次被她喝斥。阮殷根本不能承受,他什么都能失去,不能没有她,没有她的信任,他现在就已经死了。
男人双唇发颤,“你怎么不信我,你信我,你要信我——”
“你不会死。”
阮殷眼睫沉重地垂下又沉重地抬起,烧得通红的一双眼便漫出滚烫的泪,“我就要死了。我没有胡说,你信我……我求你。”
他如此笃定,完全不像高热下胡言乱语。丁灵毕竟是知道历史的,“为什么?”
“我死过……”湿重的眼睫不能承受,眼泪落下来,滑过男人面颊,打在丁灵指尖——居然还是热的。男人不顾一切向她剖白,只为换取她的信任,“我死过……我什么都知道,你信我,求你。”
“死过?”
“是。”阮殷道,“我死过,你信我——”
丁灵不答。
阮殷以为她还在怀疑自己,攥住她,拼死剖白,“我就要死了,我被他们杀了,车裂,被他们分作三块……四块,也许是五块——”
丁灵心下剧震——他居然真的知道。她瞬间只觉世界颠三倒四,耳畔嗡嗡作响,等丁灵终于寻回认知,男人已经烧得神志模糊,陷入高热的胡言乱语中,“埋了我吧……风吹得我好疼……好疼啊——”
“阮殷!”
“疼……别把我扔在那里……”
此时已是深夜,车内没有点灯,御街漆黑,只有车外净军的火把的光透过没有阖紧的车帘入内,打在男人神志不清的面上,他还在不住口地说着诡异的胡话。丁灵实在听不下去,便俯身,咬住男人喋喋不休的极艳丽的唇,亲吻他,夺走他的呼吸。
阮殷唔唔地叫两声,烧灼的身体抵不过窒息的晕眩,慢慢昏晕过去。
丁灵放开他,将男人烧得可怕的脸颊掩在怀中。她心中许多疑问,却只能等他醒来。马车不一时到千岁府,容玖煎了退热方子,丁灵也不问煎的是什么,刺破指尖滴几滴血进去,混匀了喂男人吃下。
果然不一个时辰极高的热度退下去。阮殷醒来,发现自己贴在丁灵怀里,她已经睡着了,却仍然抱着他,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抚摸他嶙峋的身体。她的呼吸轻而暖,柔和地撩在他tຊ没有希望的眉目之间——
眼前的一切太过美好,像梦幻泡影,阮殷不敢动,悄无声息仰着脸,在黑暗中默默地凝视她。不一时丁灵动一下,睁眼便同他四目相对。
丁灵唬一跳,指尖捋着男人凌厉的眉目,“醒了怎么不出声……吓死我。”
阮殷苍白的脸上勾出一点微弱的笑,“事发突然,我又不中用了,又生病……”便摇头,“我没事了。”
丁灵其实已经做好他醒来又胡闹的心理准备,闻言反倒愣住,“宫里怎么回事?”
“太后病了。”阮殷轻声道,“她一个人过浮灯桥,不知怎的就栽到了水里。”
“太后……一个人……栽水里?”丁灵皱眉,“这怎么可能呢?太后怎么可能没有人伺候,一个人过桥,还这么刚好走到桥上就犯病?”
“这或许就是……”阮殷轻声道,“天意吧。”
“什么天意?”丁灵不爱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谁要害你?”
阮殷抖一下,乌黑的眼睫沉下去,遮住清亮的双目。他微微转身,把自己埋在她怀中,“我烧胡涂了胡乱说话,你不要当真。”
“是吗?”丁灵冷笑,“所以你还记得说过什么?”
阮殷不吭声。
“你不能瞒我。”丁灵道,“夫妻原是一体,不论多么怪异,你都可以同我说,你不要骗我。”
阮殷被“夫妻”二字打得灵魂巨震。许久在她的注视下低头,他不能说谎,却没有勇气,只能缩回去埋在她的怀里,不言不动。
丁灵便也不说话,室内寂静下来。未知多久,久到丁灵快要放弃时,阮殷终于说话了——
“那么多弹劾本子,你都看过。”阮殷埋着头,指尖陷在自己掌心,他用力地掐着,竟变态地生出快意,“你有没有怀疑过——他们说的……不全是假的?”
“有些人罪不至死,我杀了,有些人犯小错,我撵了,有些人被我重用——没有道理。他们弹劾我,是应该的。”阮殷用力地掐着自己,看着尖利的指甲刺破薄薄的皮肤,血珠涌出来,粘在他惨白的掌心,又铺陈开,红的血衬着白的手,那么刺目,“我能有今天——即便皇帝都要亲政,我仍然是司礼监的老祖宗。”他说,“丁灵,我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人。”
第80章 必死(二)
丁灵坐着, 阮殷侧身贴在她怀里。她的视野里只有男人黑发的头和消瘦的身体,阮殷自虐的血色藏在她的背后,丁灵一无所知。
“会坏我大事的人——被我要么打杀,要么撵走, 我用得上的人我委以重任, 我不管他眼下有没有功名,是不是出身门阀, 用这个人合不合规矩, 会不会被人诟病。”阮殷一个人说了很久,丁灵始终没有声音,他自己便慌乱起来。沾了血的手不敢碰她, 他便用力挣起身体,抻着颈子追寻她的视线,“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以为我疯了?”
丁灵平静道, “你疯了吗?”
“没有。”阮殷断然道,“你相信我,我死过一次, 我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人, 我没有疯。”
“那不就行了?”丁灵道, “你接着说。”
阮殷一滞, “什么?”
“说完。”丁灵波澜不惊道,“你说你就要死了,是因为什么?太后不治身死?”
阮殷眼珠震颤。
“谁要杀你?谁要毁你清白?”丁灵道, “是谁?是不是皇帝本人?”
阮殷惊疑不定看着她,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易就取得她的信任, “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天底下哪里有你这么勾人的疯子,若都像你疯得这么别致靠谱, 早就天下大同——你怎么了?”丁灵去握他的手,抓了满手血,她托着男人血肉模糊的手掌,声音瞬间拔高,“受伤怎么不说?”便手忙脚乱下榻去拿伤药。
阮殷不说话,他看着她忙碌,慢慢生出恍惚——这么一点小伤就叫她如此紧张,等他最后被分作尸块,她不知道会有多么难过——不能叫她看见。
即便再叫人五马分尸一百回,也不能叫她看见伤心一次。
他低着头,看着她给他微不足道的伤处包扎,“丁灵,你去陆阳吧。我如果能逃过一死,就去寻你。”
丁灵蹲在阮殷身前,用白布裹伤,仔细打一个结,“你若不走,我必定是不走的。”她说,“你若是被杀了,我不得留下与你收尸——”
“丁灵!”
“怎么了?”丁灵道,“你都不忌讳,倒怕我说?”她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就要死所以才要撵我走?”
阮殷看着她便觉依恋,慢慢倾身过去,扑在丁灵肩上,“是的……我就要死了。”
丁灵倚在榻上,抬手抚摸他单薄的脊背,“因为什么?”
“我不记得。”阮殷摇头,“罪名念了一个时辰,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我就要死了。”
“不会。”丁灵道,“你都知道了,想法子避——”
“避不了。”阮殷很少打断她,这一次居然就打断了,“我尽力了……但是避不了。以前我会死,是因为父母亲人尽数亡故,死便死了。因为太后薨逝我没了倚靠,不能不死。至于现在——”他说,“父母兄弟仍然死了,非但死了,我才知道他们竟然如此恨我,早就巴不得我死。太后……虽然没有死于疫病,如今也活不成了……下一个就该我,丁灵,没有侥幸。”
丁灵心中一动,“你说太后死于疫病?”
阮殷“嗯”一声,“国中大疫,死伤无数,我阿父,我阿母,阮无骞……宫里太后,还有许多人,都在那时候死了。”
“所以你去雷公镇,就为了阻止一切发生,所以治疫的方子其实也是你记下来——给容玖的?”
阮殷不说话。
丁灵问,“那些人弹劾你投毒放疫,你为什么不同他们解释——”说着自己摇头,“没法同他们解释。”
“他们只会说我疯了。”阮殷的声音轻得可怜,“天底下只有你相信我……”他贴在她颊边,极轻地蹭,“只有你。丁灵,你是我的活菩萨。”
“行了,活菩萨必定让你长命百岁。”丁灵大致明白,便更加笃定,“你累了,安心睡一觉,明日再说。”推开他倾身躺下,含笑抱怨,“被你压得肩膀疼。”
相似小说推荐
-
伟大航路恋爱中(桃花幻境) [BG同人] 《(综漫同人)伟大航路恋爱中》全集 作者:桃花幻境【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3-20完结总书评数:2429 当...
-
完美主母被评论区教做人(锦晃星) [穿越重生] 《完美主母被评论区教做人(穿书)》全集 作者:锦晃星【完结】晋江VIP2024-3-21完结总书评数:2101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