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人死了之后,都会回到冥府,然后再入轮回。可也有的无主孤魂会在人间游荡,但是那些孤魂野鬼通常便是游荡着、游荡着,精气就散尽了。也有少数孤魂野鬼因为心中有恶念有怨念,会化为厉鬼为祸人间。
甘钰看夏安浅,怎么也不觉得她会是厉鬼。
夏安浅听到甘钰的话,侧头望向他,“你想帮我?”
甘钰毫不犹豫地接过她的话:“姑娘若有需要甘钰的地方,即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如果我要你为我杀人呢?”
甘钰一愣。
夏安浅却再也没有心情再跟他扯下去,语气又变得十分冷淡,“人鬼殊途,我想要做什么,你不可能帮得上忙。”
甘钰却说:“可我也听说过殊途同归。姑娘不将自己的困难告知甘钰,又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
夏安浅笑了起来,“那你凭什么认为你帮得了我?就凭你适才面对狼妖时的三脚猫功夫吗?”
甘钰登时哑然。
夏安浅看着躺在她身旁已经打起呼噜的小安风,也再没有兴趣跟甘钰多说些什么。她二话没说,就施了法术。
只见白水河畔,只留甘钰独自一人站在河边的草地上,面对着月光下白雾缭绕的河面,久久无语。
而刚才他所经历的一切,恍若黄粱一梦。
听闻两百年前,冠盖满京华的京城曾经出现了一个姓苏名子建的皇商,在京城一带都十分有名。
又听闻苏子建一生未娶,后继无人。而他孤独一生,只与一名孙姓女子有关系。
苏子建,京城开封人士。年轻时路过龙城,与龙城孙家家主结识,后来爱慕其女孙氏,遂与之定亲。郎才女貌,这本该是一对璧人,谁知后来听说孙氏性情大变,白天不愿意见人,入黑之后便到处游荡,经过龙城的捉鬼天师说他看见有黑气萦绕在孙府之中,宅中必定有人已被恶鬼缠身。
孙府是百年积善之家,古往今来积善之家福泽延绵,妖魔鬼怪见到了也会有避开之心,瘟疫之年瘟鬼也会绕道。而能在孙家停留的恶鬼,也必然不是寻常角色。张天师说孙家姑娘性情大变,或许与在孙府落脚的恶鬼有关系,劝说孙家家主切勿情感用事,当以大局为重。
恰逢此时,孙家的庄园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到了收获季节,竟然颗粒无收。人人都说那是孙家包庇恶鬼触怒了上天,因此庄园才会面临此劫难。衰败之相已现,恐怕孙家气数将尽。
庄园有突发之事,家宅又不宁,孙家家主在外奔波在家也不省心,身体每况愈下。此时苏子建作为孙家未来的女婿,当仁不让出面帮忙主持大局。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又发生了孙氏的贴身婢女惨死后院之事,婢女的心肝皆被人以五爪挖出,死状凄惨。
苏子建听闻此事,担心未婚妻孙氏受到惊吓,连忙前去安慰,却不料撞破了孙氏正在生吃婢女心肝的场景。
此事不仅是苏子建大为震惊,就连孙家家主也因此深受打击,一病不起。
事已至此,除了向那位张天师救助,已别无他法。
张天师一口咬定孙氏已死,如今活着的孙氏,不过是附在孙氏肉身上的恶鬼。因为孙氏已死,恶鬼想要以孙氏的身份活着,便得生吃人的心肝为自己增添生气,才能保证自己的魂魄可以长期附在肉身之上。想要除掉恶鬼,必须要将孙氏沉入江中溺死。
苏子建对未婚妻一往情深,听到此时,痛不欲生。可怜那孙家夫人,丈夫卧病在床,女儿又这般下场,当场就晕厥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苏子建此生无能护心爱的女子周全,还让两位孙家夫妻两人白头人送黑头人,心中本就十分难过。而他本人对孙氏,爱之惜之唯恐不及,虽然她魂魄已不知被恶鬼逼往何处,但肉身未死,而他为除恶鬼,竟还要令自己曾经心爱的女子肉身殒灭。生前身后名,孙氏在世时苏子建没能护她安好,死后也不能成全她的身后名,他认为此事自己难辞其咎,因此在孙家夫妻的病床前立下重誓,终身不娶。”
夏安浅听着黑无常的话,面无表情。
黑无常眼睛盯着她,语气有些耐人寻味:“苏子建此人,倒也算是个痴情人,安浅,你说是吗?”
夏安浅没有吭声,因为她想知道的,黑无常还没说。
黑无常望着她面无表情的模样,笑了笑。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管是他还是白无常,都查不到关于夏安浅的事情。而这一次,他似乎顺藤摸瓜,无意中却发现了些什么事情,也实属意外,并非是他一定要揭人伤疤。
“孙氏,名紫菡,是龙城孙府家主的掌上明珠,在她的尸体沉入河底之时,便已魂归冥府报到,如今也早已转世再度为人。”
夏安浅听到孙紫菡的名字,才勉强掀了掀眼皮,看向黑无常。
“斯人已死,按道理说,便该是尘归尘、土归土。不管当初苏子建对孙紫菡如何,在孙紫菡踏过忘川水时,便已两清。安浅,你为何要查苏子建的转世?”
夏安浅迎着黑无常带着探究的视线,“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
她的声音冷淡,可周身戾气迸发。
黑无常见状,剑眉微皱了下,沉声说道:“静心,凝神。”
可夏安浅置若罔闻,她身后的发丝无风自动,双眼已开始染上了红色。
黑无常伸手过去,将她的脸掰了过来,只见他面沉似水,那双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睛直直看进她的眸子深处,“安浅,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所以你也别逼我进入你的神识。我命令你冷静,立即,马上。”
放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手带着温热之感,明明是来自幽冥寒冷之处,可却带着不合时宜的温暖。
第23章 阿英(十)
黑无常的举动让夏安浅稍稍回神。
她眼中的红色褪去,气息有些紊乱,但还皱着眉头埋怨,“你教我的怕是假的清心咒,我念叨来念叨去,感觉都要将清心咒念叨成清肺咒,也并不管用。”
黑无常被她弄得简直是没脾气。
回过神来的夏安浅猛然想起了两人之间的这个动作,似乎并不恰当。她低头想要挣脱黑无常的手,谁知他却不让。
夏安浅抬眼,大概是她刚才情绪有些大起大落,如今冷静了下来,身上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懒洋洋的感觉,她声音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大人,放开。”
黑无常望着她有恃无恐的模样,神色有些莞尔,手松开了,淡声说道:“不知死活。”
夏安浅得了自由,干脆趴在了上方榕树的枝丫上,长发垂在空中,她神色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她忽然出声:“大人,你能进入我的神识?”
黑无常别靠着身后的树干,“你又不是什么大能,我能进入你的神识,很奇怪?”
这个倒是不奇怪,只是被人窥探神识的滋味任谁都不会愿意。谁知道别人进入她的神识时,她在想些什么呢?
“安浅,你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苏子建的转世。”
“这个很重要吗?”
黑无常剑眉扬起,看向她的眼神似笑非笑,“重不重要都无所谓,但你总该要给我个理由,也好让我知道是不是值得忙这一趟。”
夏安浅垂下双眼,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神色。过了片刻,她原本坐着的身体似乎是没了力气一般,她干脆整个身体放软了,躺在身后的树枝上。她双眼盯着上方,大榕树长了几百年,上面的枝叶密密麻麻,挡住了浩瀚星空。
她望着上方的树叶,好似是觉得倦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人不都猜到了吗?又何必来问?”
“不愿意说?”
夏安浅眼睛没有张开,得寸进尺:“不是不愿意,但不想。”
不想跟不愿意,有区别?
似乎并没有。
黑无常认识夏安浅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十年。十年于凡人来说,是一段颇为漫长的日子,可对于仙鬼而言,十年不过弹指之间的事情。夏安浅是地缚灵,心中有执念,可他从来不知道她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他真想知道,倒是可以进入夏安浅的神识去看,但他可是堂堂冥府的黑无常大人,冥界大鬼小鬼都敬畏他,人间恶鬼对他也是闻风丧胆,怎会去做那缺德之事。
因此黑无常在一些事情里,揪着了一些苗头,可他也并不能确定夏安浅成为地缚灵的原因。最关键的,还是冥府所有的册子当中,都没有关于夏安浅生前死后的种种记载。阎君跟白无常说是天机不可泄露,他又实在是好奇。天机不能说,总可以心里明白嘴上不说吧?
黑无常觉得自己手痒心痒,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夏安浅这个独特的存在。
黑无常背靠在身后的树干,手里把玩着一根树枝,语气漫不经心,“苏子建当皇商的那一世做了不少孽,因果循环,他在冥府中服了一百年的苦役后,已经再入轮回。这一世,他是一名猎户的儿子。”
夏安浅眨了眨眼,“猎户的儿子?”
黑无常点头。
“他转世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黑无常瞥了夏安浅一眼,她的神色看似平静无波,可听她气息,却是已经有些紊乱了。黑无常神色不动,笑着说道:“不管远不远,都不在白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