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收拾妥当,几人踏上了返家的路。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太阳藏进了云层,天开始阴了下来。
“杳杳,娘抱着你走会,可好!”刚出城门,徐氏叫停了沈春生,抱过坐在马车上的沈杳,才让沈春生继续赶路。
这一日忙下来,个个都累的筋疲力尽。这一车的锅炉,重量属实不轻。徐氏心疼自家男人,想为其减轻下重量,打算抱着女儿走回去。
见状,沈红梅也跳下板车,扶着板车的边沿帮忙推着。
“红梅,你坐到车上去,不用你推!”沈春生扭头笑着。
沈红梅却是没听二叔话,依旧使着吃奶的劲儿推着:“我长大了,有力气的!”
“你才多大,能有多少力气。听你二叔的,上车坐着去。”
还未劝服侄女,怀里的小人儿就瞪着小腿要下地:“娘,我要下来自己走!”
“这离到家还有七八里的路,你走的动?”
沈杳肯定的点着头,徐氏便依了她,将人放下了地。
许是今日赚了不少钱,沈杳心中欢喜,又许是温馨的家庭氛围,让沈杳心情大好,跟在板车后蹦蹦跳跳,竟还唱起了陕西小调。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小小船儿撑过来,它一路摇呀摇”
后面的词里含有心上人,沈杳才四岁,自然是不好意思唱出口,只哼着调调。
“乖,杳杳这是跟哪学的调,怪好听的!”
此调不但好听,还简单易学。只听了一遍,沈春生竟也跟着闺女哼了起来。
小道两边的土地,是漫无边际的灰褐色。
而小道上几人,脚步欢快,面带喜悦,时不时的传来一阵笑声,为这萧条的冬日里,增添了一抹色彩。
如此走出两里的路,沈春生怕孩子走的累了,强行将人抱到板车上坐着。就连徐氏,他也没放过:“坐好了,别动!”
“不是我吹牛,当年在码头上,我能一次扛个三百多斤!你们这才多少重,还是坐在板车上,我只需拉着就行。”忆起当年,沈春生感慨万千。
当年为了讨口饭吃,他十四岁就跟着大哥去码头做工,一百斤一袋的货物,差点将他的小身板压断。
可为了活着,他只能咬着牙,硬生生的扛着。
一去二十年,他娶了亲成了家,有儿又有女,还做起了小生意。
恍如隔世。
他想,若是日后的盒饭都如今日这般好卖,就让大哥跟老三别去搬货了,免得被累出一身的劳碌病。
终于进了大柳村,吴婆子抱着沈延年正坐在村口,跟媳妇婆子们谈天。
一见儿子媳妇们回来,赶忙起身过来帮忙推车,还不忘数落徐氏:“杳杳跟红梅小,坐板车就坐了。你都做娘的人了,这点路都走不得?还坐在车上让春生拉着你,你是想累死春生不成?”
“娘,我……”徐氏抿了嘴,有心解释,却还是没开口。
“娘,是我让荷花坐上来的。今日可是累的够呛,走,我们先回家说。”
沈家人一走,村口那群媳妇们又议论开了。
“这老沈家说去城里做生意,也不知道做的什么生意。你们说,老二这个点就回了村,是不是东西没卖的掉?”
“你管他卖没卖的掉,不过老二还真是个疼媳妇的。”
婆子媳妇儿还在议论着,吴婆子连板车上的东西都来不及卸,就拉着儿子进了屋,随手闩了门。
“怎么样,这盒饭卖的怎么样?”
沈春生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塞到吴婆子手里,笑而不语。
“这……这……”钱袋子沉甸甸的,不用去数,光颠在手里,就知道这里面装的铜板只多不少。
“老头子,老头子!快来……”
“干啥,咋咋呼呼的!”
“哗啦……”一袋的铜板倒在方桌上。
吴婆子数了一遍又一遍,仔细确认没数错后,呢喃着:“一共三百二十一文。”
“奶,我算过了,去掉成本,咱们今天赚了两百文呢。就这,还是咱们备的东西少了不够卖,不然怕是能再多卖个一两百文呢。”
沈杳还要细细算账,就被吴婆子搂进怀里,再其小脸上亲了一口:“天爷哎,你可真是个小福星!”
这生意是孙女提的,菜色也是孙女教着做的。老大和老三在码头上累死累活一整天,才挣个二十文。这卖盒饭只要一个中午,就能赚二百文,轻松不说,还赚的多。
“张亲家送来的猪蹄腌在那,我去剁下一块,晚上给我杳杳煨黄豆吃。”
沈杳这会儿本就饿着,一听猪蹄煨黄豆,口腔内不自觉的分泌着口水,欣喜的道:“奶不说,我都想求奶晚上给做点好吃的。中午我爹只顾着卖盒饭,都忘了我们也没吃,一点饭都没留,全给卖了个精光。”
“你杂做爹的?你自己饿着就算了,你杂连孩子都不给饭吃?”沈老头一巴掌拍在沈春生头上。
沈杳原本只是想表明自家盒饭生意好,又想邀功,晚上蹭点好吃的。哪知她的这番话在老两口听来,就是告状的意思。气的老两口这会儿看老二夫妻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眼睛的。
沈春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也不是存心不留饭,实在是生意太忙给忙昏了头,若不然,就是他自己不吃也不会饿着闺女。
看着挨揍的老爹,沈杳心虚的吐了吐舌头。
她真不是故意的!
第二日卖盒饭,吴婆子是死活不让沈杳再跟着去。
一是怕天冷将人吹出个风寒,又怕老二夫妻忙起来,连饭都忘了给孙女吃。是以跟去帮着洗碗的活儿交给了何氏,沈红梅与沈杳留在了家里。
冬日里清闲,两个小的在屋里待不住,咿咿呀呀的闹着要出去玩。
吴婆子抱着沈延年,沈红梅抱着沈长生,沈杳在后边儿跟着,一行人去了大奶奶家。
“吴家庄的柳春兰,你可认识?”
“怎么不认识?我娘家村里的,说起来还沾着点亲,她还得喊我声表姑。咋啦?”吴婆子将两个孙子放到炕上,让他们自己爬着玩。
明明屋里没有外人,大奶奶还是压低了声音:“先头我听说,她带着两个闺女跳了河,被捞起来的时候,身子都硬了!”
“啥呀?什么时候的事?”
“估摸是昨儿个夜里偷偷出去的,早上有人去挑水才发现的。”
“这……这好好的,怎么就投了河?”
说起来,柳春兰跟吴婆子还沾着亲。印象里,那丫头的年纪比她大儿子还小两岁。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
大奶奶轻叹一声:“这年头,人命比草贱。她嫁到我娘家村里这么些年,也没怎么回娘家,估计你们都没怎么听说过她的事。能将两个闺女用绳子死死的绑着,跟她一起跳河,你说,她是抱着多大的决心?”
“这……这到底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非要寻死?她就不为她爹娘想想?”吴婆子抹起了眼泪,声音哽咽。
想起以前她回娘家时,那会儿春兰还未嫁人,每回见到她都笑着喊她一声表姑。
那么爱笑的丫头,怎么就……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哎,她当年的那桩婚事你也知晓的。”
吴婆子落寞的点了点头。春兰模样好,性子好,又是个勤快能干的。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当年多少人家上门求亲,都快将春兰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可众多的好男儿她不要,偏偏相中了红石坡的陈天宝。
陈天宝好吃懒做,他那个恶毒娘更是名声在外。一般的人家,都不愿意将闺女嫁到陈家去。也不知道陈天宝给春兰灌了什么迷魂汤,要死要活的闹着非陈天宝不嫁。
春兰的爹是吴婆子的远方表弟,当年因着这个事,还请了吴婆子的弟弟,也就是沈杳的舅姥爷去帮着劝。
可柳春兰早已被猪油蒙了心,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甚至扬言,若不答应这门婚事,就跳河自尽。
柳春兰的爹也是个脾气暴躁的,见好说歹说闺女都不听,一气之下将人给绑了。
如此绑了两三天,春兰的娘心疼闺女,偷偷的将人松了绑,又好生劝慰了一番。
这回柳春兰倒是听了劝,答应她娘不再惦记那陈天宝。
柳春兰的娘是信了闺女的,临出门前也就没再将人绑上。结果倒好,当天夜里柳春兰就跑了。
等柳家的人冲到了红石坡的陈家时,二人早已生米煮成熟饭。
柳春兰的爹娘无法,只能咬着牙含着恨将此事应下。
“那陈家,对她不好?”
沈杳挨着吴婆子,将头靠在吴婆子身侧,看着两个弟弟。大奶奶帮着沈杳顺了顺头发,又叹道:“好啥呀?陈婆子本就是个尖酸刻薄的,春兰是自己跑到陈家的,陈婆子能拿她当人看?”
也在这时,吴婆子才知道柳春兰这些年,过的有多艰难。
柳春兰是自己送上门的,在婆家哪里能得到半分尊重?不但没得到半分钱的彩礼,家里的脏活累活全都扔给她干。
好来了拿你当个人,不好了,在陈家眼里,柳春兰连条狗都不如。
而陈天宝曾经的甜言蜜语,在柳春兰进了陈家的门,特别是生下三个闺女之后,早已变成拳脚相加。
“去年春兰又生了个闺女,还没出月子,陈天宝就跟村里的一个寡妇好上了,都不避人。陈婆子知道了,不但不管教儿子,还骂春兰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她……她怎么就不知道回去跟她爹娘说啊?这些事,我们都不知晓!”
大奶奶苦笑了声:“当年是她不要爹娘跑到陈家的,她哪还有脸回去?”
“哎,这世上,黑心爹娘到底是少数。多数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是盼着女儿好?偏春兰不懂这个理,一头扎进这个火坑里。结果呢,白白丢掉了性命。”
大奶奶惋惜着又道:“那寡妇也不是好东西,拾掇陈天宝将那大闺女卖到城里给人做妾,得了好大一笔银钱。等春兰知道此事时,人早已经追不回来了。春兰去跟陈天宝理论,结果换来一顿毒打,这才一气之下,带着两个闺女投了河。”
“娘儿之间哪有隔夜仇!天底下除了爹娘,谁还会真的心疼她?她都不知道托人捎个信回去,我那表弟要是知道,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她在陈家过这种日子。她怎么就那么傻!”听了柳春兰的遭遇,吴婆子早已哭成了泪人。
“哎,说句不好听的,这都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带着两个闺女解脱了,只是苦了她爹娘。”
“大嫂,我先回了,我得让我老头子去吴家庄看看!”
“成,你路上慢着点。”
吴婆子一到家,就寻了沈老头,来不及细说,只让沈老头跑躺吴家庄。她弟的性子同她一样火爆,她怕因着春兰的事,她弟要带人打到红石坡去。
按理说这事该闹,但她又怕弟弟年纪大了,真闹起来,要吃亏。这才遣了沈老头去吴家庄打听打听情况。
沈老头也不知道老婆子发什么疯,不过看她双眼哭的红肿,估摸着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再耽误,套了袄子直奔吴家庄。
沈老头这一去,直到天黑才回来。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我弟他……”
沈老头接过热茶,暖了身子:“没事,没打起来。那姓陈的真不是个东西,撒泼耍赖的说春兰非要自己寻死,跟他们陈家没关系。还说这等枉死的鬼不配进他家的祖坟,让小弟他们将尸体拉回吴家庄!”
“逝者为大,春兰她爹说先将人拉回去,等入土为安了,他再跟陈家算一算这笔帐。就是春兰娘她……”
“她娘怎的了?”
“一时没受得住,疯……疯了!”
吴婆子听完眼前一黑,一个铿锵,险些摔倒。
柳春兰的死所带来的阴霾,掩了盒饭爆卖的喜悦,笼罩着沈家。
吴婆子自己就是女儿家,深知相较于男子,女子要艰难许多。
只是沈老头作为丈夫还算合格,她一连又生了五个儿子,是以她从来不知,一个女子会因着丈夫的家暴,和生不出儿子,竟艰难到要去寻死。
她这辈子没闺女,也从来未操心过,有朝一日闺女要出嫁的事。可如今她有了两个孙女,又发生了柳春兰那样的事,心都揪了起来。
“要我说,还是给我生孙子好。这男孩儿只要给他口饭吃,等大了再帮着娶门亲。至于以后的日子,是好是歹的,全凭他自己去过,哪用得着那么操心!”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发什么疯!”沈老头厉声打断了吴婆子的话。
杳杳就睡在边上,这老婆子一口一个孙子的,若杳杳没睡着听了去,岂不是叫她多心。
难得的沈老头发火,吴婆子没呛声,只淡淡的道:“这女孩儿少时在家,好吃好喝的养着,爹爹疼娘亲爱着,等有朝一日嫁了人,便什么也不是了。”
“要是遇到个好婆家还好,要是遇到陈家那样的,我杳杳可怎么办?”吴婆子说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你浑说什么,关杳杳什么事?我看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杳杳才几岁,你就想这些!再说了,你杳杳这样的,谁能欺负她给她委屈受?”
末了,沈老头又来了句:“不是我当爷爷的吹自个儿的孙女多本事,就咱杳杳这样的,要是有人敢欺负她,她不暗地里玩死那人,我都跟你姓!”
沈杳本来因着她奶担忧她的未来,正偷偷的流着眼泪呢。结果她爷的一句话,差点给她整破防。
这要不知道的,指不定误以为她沈杳是个恶毒的女魔头呢。
“哎哟,你个死老婆子,踹我做甚!”
“死老头子,不会说话就闭嘴,你听听你说的那叫什么话,那是夸人的吗?”吴婆子这会儿也顾不得伤心,训起了沈老头。
“我说的哪里不对?就杳杳那脑子和脾气,谁敢欺负她?陈家那个小胖子,她都敢上手去打!”
“睡你的觉,再胡咧咧就滚到柴房去睡!”
哼,睡觉就睡觉!沈老头嘟囔着,盖好被子侧了个身。
沈杳听着爷爷奶奶拌嘴,抿着嘴偷笑,不敢发出声音。
几里外的镇上,某处宅院的屋里,燃着油灯。一道身影在屋内来回踱步,影子映射到墙上,被拉的细长。
这处宅院,正是张屠户的住所。柳春兰的死,不止影响着沈家人的情绪,也给张屠户家带来了不安。
张屠户的闺女张春香,便是不顾爹娘反对,执意嫁到了沈家。虽说就目前而言,沈亲家两口子为人还不错,可听外面的人说,沈家老三对张春香甚是不喜。
于是第二日,张家兄长来沈家送猪肠猪肺时,说是爹娘想妹子想的很,想接妹子回去住一晚。
吴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看不明白?心知是春兰的事传开了,张亲家心里装着事,这才让儿子来接人。
“你们路上小心着点,春香月份大了,走起路来都不方便,可莫要嗑着碰着了!”吴婆子还算通情达理,也不执意留人,将人交到张家兄长手上。
张春香完全不知道爹娘的担心,大大咧咧的:“娘您放心,我就回去看看我爹娘,不过夜。一会老三下工回来,您让他来镇上接我。”
张春香大哥听完这话,一拍脑门拧着眉。果然是女生外向,这嫁了人,接她回娘家住一夜都不肯,巴巴的还要赶回来。
他就不明白,沈老三究竟是哪里好,给他妹子迷的五魂三道。
张春香到镇上时,她娘钱氏正在炖筒骨鸽子汤,听别儿个说,这东西滋补。
自从听到她家春香怀了孕,她便日日吃不好睡不好的。沈家日子过的紧,定是没什么好东西给闺女补补,这才差了大儿子将人接回来。
“哇,好香啊!娘,您这是炖的什么?”
“筒骨鸽子汤,专门给你炖的。我的儿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老沈家不给你饭吃?”钱氏看着瘦了一大圈的闺女,心疼的直抹眼泪。
她家春香要嫁什么样的人家嫁不得,偏偏要嫁到乡下去吃苦,把自己苦成这副模样。她当初就该狠狠心,坚决不依了闺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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